船说慨,“九哥真是小了些,不然,恨不得现在就娶个媳妇进家门,这些迎来送往的事,也不必让出嫁了的女儿来操心。 秋读阁手机版”
出嫁的女儿回娘家,那是贵客,也亏得初娘子不计较这些,才进了娘家门就卷起袖子,带着小囡囡里里外外的忙活。
七娘子冷眼旁观,才知道自己和初娘子比,还有一段不小的差距。
换做是她,恐怕这么短的时间内,连几个太太的名字都只能勉强记下来,更不要说把这些访客的喜好、倾向摸清了。
也难怪大太太这样宠幸初娘子!
很快就到了端午,访客终于渐渐稀少了下来。
全苏州有资格和大太太对话的女眷,其实也没有多少。
大老爷却还没有回苏州的意思,派人回来送信,说是要到五月中旬,才能进苏州。二省军粮上路的事,就交由江苏布政使李文清来处理了。
这是天大的事,李文清也不敢怠慢,李太太派人送节礼来的时候,也抱怨十二郎水痘没消,李老爷又成天的不在家,闹得家里乱糟糟的。
或许是因为大老爷不在家的关系,大太太难得地爱起了热闹。
端午节一大早,就接了二太太并三个侄少爷、八娘子过府,在聚八仙里安顿了下来,又把三个侄少爷叫到跟前,查问过他们在山塘书院的起居,就把他们三人打发了出去:“你们二堂叔今年在苏州过节,偏偏老爷又不在家,我们女眷也不好出面招待,你们兄弟三个就权代伯父、父亲,好好地陪二堂叔吃酒说话吧!”
比起在百芳园里鉴赏风光,和姐妹们玩笑,与二堂叔在前院吃酒,好像就少了几分吸引力。
弘哥笑一垮,就要说话,敏哥却先扫了他一眼。
“必定不会丢了咱们两房的面子的!”他向大太太许诺。
二堂叔是族长一支出身,在陕西也算得上是呼风唤雨了。
杨家要是没把二堂叔招待好,将来在族人面前,多少也有些抬不起头来。
敏哥小小年纪,就能想透这一点,可见是个可造之材。
大太太就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可惜,再好都是别人的儿子。
又沉了脸交代九哥,“你也别到处乱跑,吃过饭就回屋用功,听到了?也是十岁的人了,别还当自己是个无知稚童,看你父亲、二叔在外拼搏……就该知道自己要用功读书了!”
九哥就起身乖巧地应了是。
七娘子看了看二太太的脸色,心下一片熨帖。
初娘子眼珠一转,抿着嘴笑了笑,起身扶大太太,“到底今年热得早,才进了端午,我就觉得聚八仙里热得坐不住了。娘,咱们把中饭摆到解语亭吧,那儿风大,也凉爽些。”
大太太点了点头,“也好,聚八仙虽宽敞,但毕竟热了。”
就起身请二太太,“二婶,这头走。”
两个太太就由初娘子撮弄到解语亭去了。
八娘子和六娘子窃窃私语,一边拈花惹草,一边进了长廊,跟在大太太、二太太身后。
五娘子就拉了七娘子,一边走一边说斑斓虎生下的那几头小猫。
“送你一头要不要?”五娘子一脸的无奈,“成天满屋子乱窜,贵重一点的瓶罐都要收起来,免得随手一带就打翻了。”
两个人才进了长廊,三娘子和四娘子就从后头赶了上来。
两帮人擦肩而过。
“哎哟!”五娘子惊叫起来,“三姐!”
三娘子却是不小心踩到了五娘子的裙摆。
五娘子的满天星软缎裙上,就现出了刺目的泥痕。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三娘子也很吃惊,“倒是没有留心到了。”
五娘子虽然气哼哼的,但倒也不好说什么。
居家过日子,这样的小摩擦比比皆是。
“三姐觉得这裙子好看,我解下来送你就是了!”她跺了跺脚,“又何必弄这样的把戏!”
就带着谷雨匆匆地往回走,“七妹你自个儿先过解语亭吧!”
从月来馆到解语亭,要横跨一整个百芳园,的确不是一段短路。
七娘子心中一动,倒坚持,“我就站这儿等你吧。”
五娘子匆匆挥了挥手,就拐过了弯。
三娘子四娘子对视一眼,也走远了。
七娘子又打发白露,“去和太太解释一声,就说我和五姐要晚到了。”
她就在回廊边靠坐了下来。
大姨娘和五姨娘一边谈笑,一边从七娘子身边经过,冲七娘子善意地笑了笑。
七姨娘和三姐妹也是谈得热闹,四张花一样的脸从七娘子身边经过,七姨娘尽管要比三姐妹大了几岁,但粗看之下,其动人之处,竟是不相上下。
七娘子又等了一会,见丫鬟、媳妇们三三两两地都沿着万/花/溪绕过了溪客坊,她心里就犯起了嘀咕。
三娘子难道真是不经意间踩脏了五娘子的裙子?
才这样想着,就看着四姨娘袅袅娜娜地自聚八仙走了出来。
“七娘子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她似乎有些讶异。
七娘子微微一笑,“我这不是在等您吗?”
听起来,就像是寻常的寒暄,顶多是七娘子的回答,稍微有些轻佻。
四姨娘就笑了笑,“七娘子真客气。”
居然也就在七娘子身边款款坐了下来,垂下眼睛,径自思索起来。
七娘子就静静地等她开口。
自打三娘子想邀她到七里香赏琴,七娘子就知道,四姨娘和她之间是肯定要有一场谈话的了。
她本来也没想过能瞒住四姨娘。
三姨娘的死,大太太和四姨娘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原本就是中了她们的算计,又怎么会忽然怨恨起大老爷的子嗣来?
就算作祟,三姨娘也该冲着大老爷、大太太和四姨娘下手吧。
更别说九哥屋里的那口黑血……四姨娘心里,又怎么会猜不到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
要解释清这口黑血,就得把四姨娘下毒的事扯出来。
要拉扯三姨娘作祟么,这里头的往事,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叨登出来闲磕牙的。
七娘子倒是好奇,四姨娘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想来,无非也就是三娘子的婚事吧!
片刻后,四姨娘果然就慢慢地抬起了脸。
这些年来,四姨娘尽管再精于保养,毕竟也露出了一些力不从心。
到底是两个花样少女的娘了,眼睛周围,也出现了细微的纹路。
但一双云山雾罩的双眼里,那股扣人心弦的朦胧,却是越来越浓了。
“其实,是三娘子的婚事!”她果然也开门见山。“我想着,七娘子这些年来在太太跟前,是越来越有体面了。”
“哪里。”七娘子连忙谦让。“其实也就是听母亲提了一句,这阵子也满没听起,想来李家四公子虽然什么都好,但唯独好男风一点,怕是不讨母亲的喜欢……”
四姨娘眼神顿时一黯。
大太太有意为三娘子说李四郎为婿的事,一直只是个想法,又是在香雪海和七娘子商议的。
风声当然传不到四姨娘耳朵里。
李四郎除了好男风之外,色色又都是齐全的,杨家和李家之间又走得近。
要不是七娘子提点了三娘子一句,恐怕四姨娘知道的时候,想挽回都来不及了。
七娘子这是在不动声色地警醒四姨娘:以她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四姨娘想拿把柄来威胁她,是万万行不通的了。
就算四姨娘不管不顾,以三姨娘作祟的真相要挟了七娘子,为三娘子说了一门好亲。
眼下九哥又是地位稳固,将来继承家业,能给三娘子好脸?
四姨娘一咬牙,神色间,又多了几分卑微,“不知道能不能为三娘子这个做姐姐的说几句话,把三娘子许给……”
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如果七娘子不想搭理自己,又何必特地在长廊上等她?
说不定,七娘子也有求于自己呢?
四姨娘又打量了七娘子一眼。
“许给桂家的二少爷!”她缓缓地把话给补全了。
“桂家的二少爷?”七娘子不禁愕然,“这……怎么忽然就想到了他头上?”
她心底就想起了去年大太太的话。
“桂家写信来,有意和我们结一门亲……”
“桂家的二少爷这不就在苏州城吗?”四姨娘罕见地露出了几分羞涩,“我就想着,门第是配得上的,按出身么,我们家三娘子虽然是庶出,但桂家儿子多,倒也不能说三娘子就配不上二少爷……”
七娘子难得地把讶异之情摆到了脸上,“可这二少爷不是比三姐还小了——”
话才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走嘴了。
四姨娘眼中果然就闪过了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
这哪里是要托她帮忙,分明是听到了风声,特地前来套话的……
自己倒是中了招,证实了桂家的确有意和杨家结亲。
四姨娘就慢慢地接了口,“女大三、抱金砖嘛!三娘子不说亲,底下的妹妹也不好定下亲事。可怜见的,都十六岁了,再拖下去,倒成了老姑娘……七娘子能给三娘子帮这个忙,我们溪客坊是一定会念您的情的。”
和桂家结亲,亏她想得出来!
在这当口,大老爷正愁着军粮,少了他来施压,大太太又怎么会轻易松口,把三娘子嫁到桂家当嫡子媳妇?
再说,桂家正在打仗,谁知道这一战的胜败?大老爷又怎么会在这个当口和桂家议亲?
自己于情于理,都是不会答应这个条件的!
四姨娘这么聪明的人,又怎么会猜不到自己的反应?
恐怕桂家的二少爷,不过四姨娘狮子大开口罢了。
先把价叫高,再和七娘子一点一点地拉锯往下砍价罢了。
七娘子长出一口气,“也不瞒四姨娘,这脸面都是互相给的,这桂家是有些高攀了,换个更踏实的人家的话,为三姐说几句好话,那自然是我这个做妹妹的应当照应。不过,小七也有自己的烦心事,正愁找不到人解忧呢。”
四姨娘反倒放松了下来。
两人都有所求,这交易就有得谈。
“七娘子但说无妨!”她神色闪动。
七娘子能有什么事要求到自己头上,以至于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自己的条件?
她就静静地望着七娘子,等着她的开价。
解语亭方向却忽然喧闹了起来。
七娘子和四姨娘都是一惊。
两个人也顾不得再说什么,并肩向解语亭赶了过去。
很快就听到了初娘子的声气遥遥地透过水面传了过来。
“良医……快……备车……父亲……”
初娘子的声音里满是焦急与紧迫。
迎面很快就来了几个婆子,几乎是小跑着自回廊下头经过。
四姨娘就喝住了其中一个,“到底怎么了!”
那婆子一脸的惊惶,“是太太出了事!忽然就晕过去了!”才说着,便又跑了起来。
四姨娘和七娘子都没有想到,会是大太太出了事。
两个人不禁交换了一个眼色。
四姨娘那双盈盈若水,云山雾罩的潋滟双眸中,就现出了丝丝缕缕的喜色与笑意。
84急病
七娘子就轻轻地哼了一声。
对四姨娘的一点同情,也就如同洇进水里的一缕墨,很快就消散了开去。
“若是母亲出了什么事……三姐就又要耽搁三年了!”她故作忧急,“到那时候……”
到那时候,三娘子可就是货真价实的老姑娘了!
四姨娘猛地一震。
眼底的喜色顿时就收敛得无影无踪,换上了一脸的担忧。
七娘子就和她并肩踏上了小竹桥。
解语亭里的确是乱做了一团。
七姨娘手里拢了六娘子,站在亭子边上,看着下人们跟着初娘子的吩咐,焦急地东奔西走。
四姨娘就顺势站到七姨娘身边,笑着目送七娘子奔到了大太太身边。
大太太双目紧闭,面色煞白,瘫软在初娘子的臂弯里,看来,还没有清醒过来。
初娘子正小心翼翼地绞着手绢,为大太太擦拭着额头。大姨娘、五姨娘并浣纱坞的三姐妹,都关切地在身边围绕。
七娘子就也试探了一下大太太的额温。
高得骇人!
怎么忽如其来就发了这样的高烧!
她就匆匆地对初娘子解释,“五姐裙子被蹭脏了,我就等她回去换了再一道过来……二婶呢?”
初娘子瞥了七娘子一眼,长出了一口气。
“二婶去净房了……”她的语调中有细微的颤抖,但,更多的还是冰一样的冷静。“五妹还没有过来?”
“月来馆毕竟离这里远了!”七娘子深吸一口气,竭力平静下来,“大姐,我看还是把母亲抱到溪客坊吧!也宽敞些,在这里扶脉,总不是个事!”
虽说大太太和四姨娘一向不睦,但现在事态紧急,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本身病人就是很忌讳搬动的,尤其大太太又是突如其来没有一点前兆就高烧晕倒,这时候还要背回正院去,就有些太折腾了。
初娘子眼神一凝,就下了决断。
“你说的是!我倒是忙忘了!”
她就直起身子,不容置疑地吩咐四姨娘,“去把溪客坊收拾出来,”又对姚妈妈发话,“告诉梁妈妈,把欧阳家的医生带到溪客坊来,一路众人自然是要回避的,姐妹们没有事情,现在就先到溪客坊候着吧!一确诊就可以轮流侍疾了!”
顿了顿,又道,“梁妈妈、药妈妈、李妈妈都传了话去,叫她们打叠起精神办事!唉,父亲眼下偏偏又不在!”
有了初娘子的安顿,众人也就都有了底气。
七娘子并初娘子看着几个健壮的婆子,把大太太扶上了小暖轿过了竹桥,又一左一右地看护着大太太进了溪客坊堂屋,五娘子方才姗姗来迟。
她脸上还有未曾消散的红晕,“怎么突然就——”
一边说着话,一边已是伸手试探大太太的额温,又关切地为大太太掖了掖被角,握住了大太太的手。
到底是母女天性……五娘子脸上的关心,一下就把几个姨娘并两个庶女脸上的忧急,衬得有几分虚伪了。
七娘子却是心中一动。
她伸手勾住大太太的衣领,轻轻地拉了开来。
只一眼,七娘子就脸色大变。
“五姐,你出过痘子没有!”她霍地站起身。
五娘子也不禁一愣,“我……”
初娘子二话不说,上来就拍掉了五娘子的手,扯开了精致的春绸卷领。
鲜红的小水泡,已经是星星点点地在大太太的脖颈上盛开了起来。
“怎么发起水痘了!”初娘子难掩惊讶。
溪客坊里顿时慌做了一团。
就算在现代,出水痘都不能说是小事。
尤其大太太都已经步入中年了,这成年人出水痘,一个不慎,就有可能危及生命……
七娘子脑海中顿时就转过了无数念头。
看着大太太苍白的双颊,她终于是叹了一口气。
“大姐,还是让姐妹们回避一下吧!”她就问初娘子。
初娘子咬住嘴唇,神色间隐隐透出了坚毅。
大老爷不在家,四姨娘又正是居心叵测的时候,余下的这几个姐妹,都是不中用的。七娘子虽稳重,到底不过是十岁的孩子,很多事她根本也安排不来。
虽说出嫁女照管娘家事,多少犯了忌讳,但一时间,又哪里能顾得了这么多!
“几个妹妹就都回避一下吧!回了自己的住处,没什么事就不要出来了!”她就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
五娘子就要说话,初娘子已是看了她一眼,“现在府里少了主心骨,正是乱着的时候,你们要是再发起痘子,那就真顾不过来了!”
五娘子只好默默地跟着几个姐妹退出了屋子。
三娘子和四娘子自然是跑得飞快,六娘子拉着犹犹豫豫的五娘子,也出了溪客坊。
“姨娘们都是出过痘子的吧?”初娘子见众姨娘都点了头,就又分派,“大姨娘、五姨娘并十姨娘一道护卫了母亲,乘现在把她送到正院去……”
得了水痘,一个月都不好见光吹风,就不好在溪客坊耽搁了。
初娘子就有条有理地把逐项事务都分派了下来。
“药妈妈带人预备桑虫猪尾……梁妈妈请医生稍等片刻,带着底下人把正院的玻璃窗都围一围……八妹也没有出过痘子?二婶就快带了八妹回去吧!再派人和几个少爷打声招呼,一会儿不用进来请安了。”
直到把大太太送上了正院西稍间已经布置好的病床,她才注意到身后的七娘子。
“七妹怎么不回避!”初娘子先吓了一跳,就要把七娘子带出西稍间,“快快快,要是过了你,又是一堆麻烦……”
“我出过痘子了,大姐。”七娘子静静地道。
只看初娘子这一番指挥若定的风采,七娘子都是受益匪浅。
初娘子的确是有几分真本事。
就算大老爷不在家,府里又是老的老,小的小,恐怕初娘子都能顺顺当当的把家务操持下来。
不过,七娘子却不打算把舞台全让给初娘子。
很多时候,危机就是转机,难关,也就是炫技的大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