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办法。 只不过秦大舅就在左近,大太太不敢放肆罢了。不然,七娘子私心揣想:以她老人家的性子,只怕是才上京,就迫不及待地要去探望五娘子了。
虽说不好见面,但到底是在京里,二娘子与五娘子三不五时就派人回来请安,不是送鲜果就是送时蔬,还有帮着大太太安顿家业,联系店铺介绍可靠的买卖人……到了十月底,满了百日热孝,二房近年来得宠的良姨娘,也就上门请安了。
“知道太太身上带了重孝,就不敢上门求见,”良姨娘是当年大太太送上京的美人儿,对着大太太说话,不期然就多了一份亲近,“掐着日子算着太太出了孝,这不就赶着上门了。”
大太太不由得和七娘子交换了一个眼色。
两人都有些笑意:下人上门,自然是无所谓带孝不带孝,良姨娘这样说,是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主子。
也罢,二房水浑,有个那样的主母,当姨娘的心里有想法,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身为良姨娘的旧主人,大太太自然不会往她的头上泼冷水。
拉了几句家常,大太太就问良姨娘,“说起来,敏哥媳妇过门的时候,我们不在京里没能见一见,还当今儿会跟着你一道上门——”
良姨娘面上就微微露出了些尴尬,“大少奶奶这一向都在娘家陪侍亲家老夫人,您也知道,这亲家的几个女儿都早夭,唯独大少奶奶一个独苗,老夫人疼得和心头肉似的。我来之前也往亲家那头送了信,大少奶奶说,亲家老夫人这几天病势沉,就不出门给您问安了,改日,在上门赔罪……”
亲大伯、大伯母上京,又是高升了做阁老来的,大少奶奶居然也有胆子托故不上门拜见。她和敏哥的感情如何,也就不问可知了。
大太太略略露了沉吟,“当时没过门的时候,我恍惚听说,这一位……”
良姨娘就笑,“这——毕竟是少爷的家事,我们做姨娘的也不好多打听,不过少奶奶进门也有快一年了,倒是在娘家的日子多,在夫家的日子少。少爷也很少进她的房门,更不大管大奶奶的事,倒是从苏州带来的通房南音更有宠些,最近也有了身孕。瞧大少奶奶的意思,也不怎么当回事儿。”
才过门不到一年,说起来,小夫妻正该好得蜜里调油,却偏偏疏远到这个地步……
七娘子不由得就想起了大太太的评语。
小星充大,的确是上不得台盘,不论是夫妻疏远,还是独宠通房,都绝非是度日处常之法,看来这二房的麻烦,的确是还在后头。
问过了敏哥的亲事,良姨娘又殷勤请示大太太,“虽说还在孝里,这喜事是不该开口的,可我们老爷说,这门亲事非得给太太你掌掌眼不可,老爷给达哥看中了兵部侍郎吴家的三闺女……”
大太太不冷不热,“还在孝中,不好随意走动,若是二弟有意,就等出孝了请吴太太上门做做客……”
良姨娘顿时流露欢颜,“太太看着什么时候方便就什么时候办,达哥毕竟年纪还不大,这事不急。”
以大房和二房今时今日的地位差距而言,大房给二房什么脸子,二房也都得受着,别说大太太只是要把这事儿拖一拖了,就是她一口回绝,良姨娘都说不出什么来。
七娘子在一边舒舒服服地坐着,看着大太太逞威风,就觉得这一年多来,日子过得实在是太惬意了。
外宅风云涌动,内宅风平浪静,大太太没有对手,七娘子也就少了智囊的职责,大老爷虽然看重七娘子,但到了见真章的时候,自然不会指望一个才及笄的女儿家,内宅除了姐弟两人外,就是一心养老的众姨娘……自从西北回了苏州,她还真没有过几天这样顺心如意的日子。
如今到了京城,以阁老太太之尊,更是只有别人求着大太太,没有大太太求人的时候……大太太的日子顺心了,七娘子的日子,也才顺心。
送走良姨娘,没多久二娘子又打发陪嫁的清明——如今已经是媳妇了,来给大太太请安,又送了庄子上新打的野味,新收的菜蔬,给大老爷、大太太并七娘子换口味。
大太太倒是被勾起心事,吃过晚饭,就和大老爷商量起了在京城添庄子的事。
杨家多年来一向在江南居住,田产多在苏州一带,如今高升走了,人走茶不凉,大太太也就没有变卖田产的意思。只是平时杨家的一吃一用都是庄里自产,品质上乘,如今在京里过日子,且不说米珠薪桂,大太太也觉得什么都是现买,实在是不方便。
“虽说家里这一阵手短,但少也不少这几千两银子。”家里就三个人,晚饭自然是在一块吃更热闹些,吃过饭,大太太也没有让七娘子回避,一边拍着七娘子的手背,一边和大老爷计较,“在小汤山一带多的是上好的温泉庄子,买一个下来,闲暇时可以过去住一住,最要紧四时菜蔬也有供了,就图个省心也是好的。”
杨家虽然离了江南总督的位置,但多年积蓄,家财颇丰,要说短银子使,那是天大的笑话。只是这些家产多半不是现银,半年前大老爷又兑了二十万两银子入股许家正筹备中的海运生意,还有些金银珠宝远在西北,说起来,大太太随身带着的银子,的确也不多了。
大老爷就扫了七娘子一眼,和大太太商议,“索性写信回去,让江南那边跟宜春票号打个招呼,出一两个庄子,拨些银子过来——七娘子过年就十六岁,这亲事是不能再拖了,手里的这些钱,度日是够了,指着它置办嫁妆,就是笑话。”
大太太不禁一怔。
听大老爷的意思,像是终于要把七娘子的亲事定下来了。
这一年多来,朝局动荡,权家与桂家自然不会上赶着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候来提亲事,先帝驾崩,国丧三个月不能说亲,紧接着就是三个月的小功丧,自然是不好说起亲事的,这才出小功没有多久,杨家就合家北上,如今才安顿下来。也的确是到了现在,才有机会说七娘子的婚事。
只是不知道大老爷是看中了权家还是桂家,按理说,进一步当然是选权家,这新皇登基后,虽然没有封赏,但也时不时把权仲白请进宫中诊脉开方,权家荣宠不衰,是可以眼见的。七娘子过去做次子的续弦,论身份也够了,再说权仲白如今常住在香山脚下的别业里,七娘子三不五时回去请个安,也不用在婆婆跟前立规矩……尽享富贵逍遥,又能给娘家添上助力,可说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儿。
退一步,桂家也不错,家里虽然穷了些,但也还不至于揭不开锅,这些年北疆战事多,富得肯定是打仗的人,老九房的家底应当能渐渐殷实。次子原配——含春这些年来积功也升到了从五品副千户的位置,千户太太也不能算是不显赫了。桂家一向不偏不倚,仕途却走得很稳,嫁到桂家不那么风光,却是给将来两老回西北颐养天年铺路……
大太太就叹了口气,一时间只恨自己没有多生两个女儿——这两门亲事细细计较起来,是哪一门都不比姐妹们差。以七娘子的性子,在京城、在西北,想必也都能将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罢了罢了,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个归宿,也是七娘子应得的!
“我回头就给童妈妈写信。”大太太就不动声色地应承了下来,扫了七娘子一眼,笑着问大老爷,“老爷,这两家的儿郎都是一时之选,可咱们小七却只有一个,这许谁家,还得看你的意思啦。”
大老爷的目光不由就转向了七娘子。
看着七娘子平静的面容,与眼神中的那一缕茫然,他不禁微微叹了一口气。
再机灵的女儿家,到了这一刻也多半是没有主意的——到底不比凤佳自小和杨家常来常往,出嫁前小五就知道了这孩子的脾性。权仲白与桂含春上次到苏州,都是四五年前的事了,这些年谁家都不是风平浪静,一个丧偶一个破相……
“还是让七娘子自己看过了再说。”大老爷就拍了拍七娘子的手背,“爹说过,你的夫婿,你自己来选,两家都是良配,就看小七怎么想了。”
大太太不免有些动容,望了七娘子一眼,又把一丝妒意吞进了心底,“可含春人在西北——”
“桂将军的信也就是今早到的。”大老爷面容平静。“含春要进京受赏——这本来是去年的事,可当时有军情在身,含春就误了那一批表彰。正好明年春天改元后,皇上要犒赏一批有功的少年将军,并选拔几位水师将军做下南洋护卫之用,桂家有意为含春谋一谋这个位置。不过桂将军也说了,要是杨家觉得南洋路远不够稳妥,那此事就作罢了也是无妨的。”
看来,桂家对这门亲事的确是很有诚意。
大太太想到桂太太这些年来写过的信,也不禁微微一笑,“桂家人就是说话算话,好,那就等明年春,让小七看一眼含春这孩子,再做打算。”
就又冲七娘子捉狭地挤了挤眼睛,“什么时候想病了,就和娘说一声,娘这个嗽喘的病,也要请权神医来斟酌个新方子了!”
七娘子心中却是一动,就想到了自己身上的遗毒……
“是呀。”她望着大太太,自然地点了点头,轻笑,“就算是没病,也最好是能开着太平方子吃起来,未雨绸缪……”
三人正在说话,屋外却忽然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接着就是梁妈妈的通禀,“回老爷太太,刚才平国公府送了帖子过来,请老爷太太过目。”
虽然现在已经宵禁,但身为正三品以上的权贵,许家这点特权,自然还是有的。
众人都有些诧异:这都什么时辰了,许家忽剌巴送一封帖子,是否有些小题大做了?
大太太刷地一下就白了脸,“是不是小五——”
她蓦地站起身来,夺过了梁妈妈手中的信笺,一下就拆开了细看起来。
却是才扫了一眼,顿时就松了口气,“嗐,还当是什么大事……是许家知道了通州码头的事,特地写信过来致歉的。”
她把信纸撂给了大老爷,自己揉着胸口坐回了原位,“刚才那一下,吓得我心口发疼……这六七个月的孩子要是出事,可凶险着呢——立冬拿一丸宁神安心的甘草丸子来我含着……”
大老爷却是眯着眼看了看,就又递给七娘子,七娘子会意,便朗声读给两老听。“……太夫人查知此事,大为震怒,四少夫人行事无状得罪长辈,作风轻浮,有损亲戚情面,且飞扬跋扈,伤损本家名声。已命其进大护国寺清修十日。并请亲家老爷太太别与晚辈一般见识……又因世子夫人想念娘家亲戚,身子沉重不便移动……虑及亲家太太有孝在身不便出门,特请亲家老爷、亲家小姐于十一月五日赏脸……”
许家的回音,的确是来得又急又重,反应终于算得上得体,至少在表面上,倪太夫人是极为不赞同四少夫人的飞扬跋扈的。
可听话听音,许家的这张帖子,也并没有这样简单。许夫人身为当家主母,在这件事上根本没有声音。倪太夫人大权独揽,整张贴都是她的语气……
大太太眉宇间已经染上了少许忧色。
“许家相请,是一定要去的。小七跟着父亲去看看你五姐——你们都是女儿家,说话也方便些……”她也不问大老爷,就径自叮嘱起了七娘子,“别忘了探探你三姨,问一问她的病情……”
160、上门
许家摆酒的日子其实定在十日之后,这十天里,大太太心心念念,就是许夫人的病情,只可惜五娘子怀有身孕不好太打扰,二娘子身有重孝,又是主母,丧事未完,自己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大老爷又只顾着和年先生商量朝事,她满肚子的心事,只好向七娘子一个人吐露。
说起来,七娘子自穿越以来,还没有单独上门做客,这头一回独自进内院,就要上平国公府这样一等一的富贵人家,大太太难免就多叮嘱了几句。
“似许家这样的人家,门槛都是金子打的,里头服侍的下人都有一双势利眼,别说是主人了。京里的权贵,都是多年世家,眼空心大,再没有比她们更好口舌多是非的了,尤其是许家的几位少夫人、堂少奶奶,都是一等一的人家出身……且又是嫡女,本事都大得很……你五姐几次写信回来,都说妯娌难缠——你也别弱了我们杨家的声势,反倒带累你五姐难做人。”
姐妹上不得台盘,五娘子自然要被嘲笑,这一点七娘子又哪里理会不得?
只要一想到五娘子出嫁一年来,夫君不在身边,过的是多么战战兢兢的日子,大太太就是一阵心疼,难免又和七娘子叹息,“只图你五姐夫是个有能耐的少年将军,却不想悔教夫婿觅封侯,这少年将军又有什么好,成年累月全国各地到处跑,真正一年也就见个十天,婆婆、太婆婆还接二连三地赏人进来,巴不得明天就生个子嗣传宗接代……”
五娘子嫁进许家后,虽然也有写信回来,但信里到底是报喜不报忧,只说许夫人待她很好,婆媳相得。对于难处,自然是只字不提,倒是二娘子的来信里点了几句,说是五月里世子才回府,太夫人就赏赐了一对姐妹花做通房,许凤佳虽然送走了一个,但到底碍着祖母的面子,留了一个在院子里。
五娘子索性就也问许夫人要了一个通房凑成一对,却不想许凤佳又住了不几天就起身南下,这一对通房现在都被五娘子关在偏院里,等闲不许出门一步……
虽然二娘子说起来,也是尽量轻描淡写,但大太太也是深宅内院打过滚的人,又哪里听不出这里头的杀机无限?
“十五岁的世子夫人……”七娘子也只好含糊其辞地安慰大太太,“姐妹里谁有这样的荣耀,就是二姐,苦熬了这么多年,现在论诰命也就是和五姐平级。”
大太太顿时又高兴起来,“还是七娘子会说话!”
扭头就吩咐立冬,“和药妈妈说,开箱子把年前新得的珍珠头面送过来。”
又亲手开了自己的妆奁,珍重取出了一对和田玉镯套到七娘子手上,“进许家做客,没有这个东西是压不住场的。我手里的三副玉镯,你三姨送的那对给了小五,让她带回许家去,你父亲送的给了小六,带进宫压阵脚,祖传的这对就给了你吧。先人手泽,要珍重对待,不可轻忽了。”
七娘子只觉得双腕沉甸甸的,忙谦让,“这样贵重的东西——再说,小七也不是没有……”
“嗳,权夫人给的镯子好是好,可亲事还没定,怎好轻易上手?”大太太不以为然,握住七娘子的手腕,左看右看,无限满意。“你本来就白,戴这样羊脂玉的镯子,正是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娘这样的老太太戴起来,只显得皮肉焦黄,不好看啦。”
又细细地嘱咐了七娘子几句话,无非是许家的几个少夫人性格如何,都是怎样的人家出身,因许凤佳现在世的三个兄长,最小的一个也比他大了七岁,大太太上次进京请安的时点,五少爷正好娶亲,这几个少夫人,她是一总都见过的。什么大少夫人最懦弱,四少夫人最跋扈,五少夫人虽娴静,但傲气内敛……一五一十地嘱咐了七娘子,又亲自为七娘子挑了上许家搭配的衣裳,这才心满意足,放七娘子回屋歇息,临行还要叫住切切叮嘱,“有谁要欺负了你,你也别害怕,以我们家如今的身份地位,和许家根本是平起平坐,许家不管哪个小贱人要给你气受,都得掂量掂量。否则以太夫人偏宠四房的程度,也不至于把四少夫人送进寺里清修……别怕,知道不知道?有爹、娘、你五姐给你撑腰呢!”
大太太看着七娘子的眼神里,到底也有了那么几分诚挚的关心。
七娘子百感交集,笑着敷衍了大太太几句,保证自己不会随意被人欺负,跌了杨家的面子,这才得以脱身回自己的闺房休息。
一个人能有多少张不同的面孔?看着如今的大太太,谁又能想到她……
她就一边摇头,一边进了屋子。
立夏与乞巧顿时一左一右迎了上来,一个服侍七娘子换衣,一个捧了一钟调过玫瑰膏的清水,服侍七娘子喝了几口——“北平天气燥得很,姑娘喝几口玫瑰水去去火。”
虽说是三进小院,但院子里的堂屋却大,是一排五间的口袋房,方便冬日保暖,七娘子把卧室设在东里间,书房就设在东次间,西边两个套间摆放自己的箱柜,东三间做餐厅会客用。地方虽不如江南宽敞,但也整洁雅致。丫头们就以立夏、上元为主,在东厢居住,西厢住几个上夜的妈妈,倒座南房里却是锁满了七娘子历年来的箱笼——不知不觉间,她的家当,也能满满当当地填下一个院子了。
上元一进京就水土不服,这些天都没有当值,乞巧顺势替补,她相当珍惜这个机会,对七娘子百般奉承服侍——也的确是有一套,把七娘子服侍得浑身舒坦,恨不得把乞巧提拔到身边做个一等大丫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