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舆怔住。
泪水模糊了视线，我一拳捶在他的肩上：“你要我如何？！你明知我与晋侯已无往来！你明知我已要嫁你！你......”
哽咽将话语卡住，喉头发疼，我说不下去，却仍不停地用力捶打他。
姬舆没有说话，似默默地承受，待我的力道弱了些，却突然伸手过来，把我拥在怀里。
我蜷起身不想看他，将头埋在袖间，任凭泪水滚滚地打湿衣襟.......
一场秋雨在深夜里袭来,哗哗地下了几个时辰。
光线暗淡，我靠着抱枕坐在塌上，望着门外络络的雨水出神。
昨夜像梦一样。
我们相携登台时，何其心满意足，却在遇见燮的一瞬转折开去。我知道自己遇到他该怎样，我该大方地行礼，对他自然地微笑，将过去永远埋在心底。可当我看到他和他身边的齐萤，心情都变得那样的不同，而这一切落在姬舆眼里，又成了另一番意味......
游台的兴致烟消云散，姬舆仍旧拉着我，走下阙台回到马上。夜色比来时更浓，骊驹的速度却快得让人心慌，颠簸中，姬舆的手臂硬硬的，硌得我肋下生疼。
泪水早已在风中干去，头脑也渐渐地冷静，情绪却依然纠结。谁也米有再说话，到了宅门前，姬舆将我放下马，两人对视着，似要言语，却一阵默然。
“我明日再来。”姬屿低低地说。
我看着他要转身上马，心中忽而一阵虚空，伸手扯住他的衣袂：“舆......”声音出来，干涩不已。
他回头看我。
我低下头，按着紧攥的手指，稍倾，一字一句地说：“舆，有的事，我从未与你说过，可那皆已过往，我自决意跟你便已无二意。”
时间似静止了般，姬舆仍不言语。我想再补充些什么，张张口，却再说不出来。
一双手臂环来，将我牢牢拥起。
“姮......”大手附上我的发间，温热的气息和着低沉的嗓音在耳边轻喃。鼻子忽而又是一阵酸楚，我反抱着他，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衣衫，将头埋在领间......
姬舆一向知道我和燮的过往,却从不在我面前问起,我也不曾跟他交代过什么,虽然谁也没有说,但燮似乎已经成了两人之间不可触及的话题。现在，我们的关系已经不再青涩，燮却始终横在两人之间，可以忽视却不可抹去，一旦浮现，便是一道狰狞的鸿沟。
阙台上，两人都有过激之处，却何尝不是在各自发泄。而冷静下来，又觉得相对无言。
我闭起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禁想起两年前的孟夏会射之后，我在宫的树林里对他说，自己无可担保太多。那时，我对姬舆怀着愧疚，知道自己心里还装着燮，说着话未尝不是为将来开脱。而现在，我会为姬舆脸上的不快而心虚解释，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觪遵守承诺,果然来看我了。
他精神不错，脸色却有写疲惫，像是没休息好。
“阿兄这两日可甚疲惫？” 我看着他问。
觪活动了一下脖子，叹了口气：“战事临近，卿事寮如煮沸了般，偏偏天子还在辟雍。”
我想了想，问他：“姮也觉怪哉，这等大事，天子为何不在王城？”
觪笑笑：“也并非大事，此次征伐乃诸侯之师，王师不过留守，天子无须过多参与。”
我点头：“如此。”
觪瞅瞅我，突然问“姮可见着了子熙？”
我一怔，片刻，颔首：“嗯。”
觪唇角弯弯，笑得揶揄：“姮，教为兄说你什么好？子熙待你可谓殷勤，你却总着般后知后觉。”
我听着有些莫名，却看着他：“何兄今日见到了舆？”
“然。”觪说。
心忽而一动，想起昨晚的别扭，我又问：“他说甚？”
“未说甚，”觪不急不缓地说：“子熙要为兄转告与你，他今日须返王城。”
我愣了愣，就是说姬舆今天也许不来了？心微微沉下，忍不住揣测，还是是因为昨晚......
“稚子。”觪的表情忽而忿忿不已，叹道：“你二人倒无虑，可知为兄在卿事寮须时时同那旬伯比眼色。”
我讶然看他，这才猛然记起觪跟我说过旬伯这次和他一样要守城。“旬伯有甚言语？”我问。
觪一笑：“不过与为兄说起送滕之事，悲言子熙族支单薄，见为兄未加回应，似不喜。”他看着我，神色稍稍敛起：“姮，为兄倒不惧旬伯，只恐你将来为人言所伤，你心中可有主张？”
“阿兄，”我沉吟一会，说：“舆有今日之荣，所恃为何？”
觪道：“子熙双亲早逝，几无人依托，乃勇力征伐方有今日。”
我看着他：“阿兄，送滕之意岂单为嗣源？舆虽出身贵胄，名下一田一土却是出生入死搏来，今日尊荣所依仗者，却不是那些姻亲家世之利。”
“嗯？”觪调侃地看着我，目光狡黠，却颔首：“话虽自私了些，姮以此为借口却也在理。”
我笑笑，他说得不错，我反正是在为自己找不妥协的理由。
话题打开，我们却没有再继续说这个，转而谈起出征的事。
“阿兄万事须当心。”我仍有不安，嘱咐道。
觪一脸自信：“姮勿虑便是，为兄何尝教人担心过？”
“何时？”我瞪他一眼：“阿兄若不教人担心，我何以至此？”
觪却不以为意：“为兄不是到底无事？”他狡笑地拍拍我的头：“姮，下次不可再听人讹言。”
我拍掉他的手，继续指责：“还有上月，陈国欲扶益，阿兄却无只字表示，害我与长嫂在宫中苦等。”
“稚子，”觪没脸没皮地笑起来：“为兄做事何曾大意，你以为国中卿大夫是好相与的？为兄那时不是教尔等不必担忧？”
我反驳：“阿兄要我等不担忧，也该在信上说出个所以然。”
觪勾勾唇角：“妇人家，安心内务才是，为兄告知我，现下公子益在做甚？”
“在成周为甲士。”
我愣住。
“姮，”觪笑笑，认真地跟我评价道：“益曾跟随我两载，其人尚算质朴，只有些许不甘罢了。”
我看着他，咀嚼着他的话，脑海中却忽然想起了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姝。她就是一个何其不甘的人，高台上凌厉的言辞，滨邑的设计，即便与我当面对质也绝无愧意。益如果有她那样的心思，不知事情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阿兄，”良久，我轻轻地说：“但愿你我的儿女将来不必再应付不甘之人。”
“嗯？”觪看着我，片刻，淡笑：“稚子。”
觪明就要率师从镐京出发，还要回去准备。
想想，明去送他。
觪起初不同意，还是不要露面为好。不以为然，坐在车里看看就好，明送行的人那么多，谁会留意车里的人？况且，自从住到辟雍，王宫那边就再没消息，可见王姒他们也并没有要多管的意思。
他听的话，思考会，头同意。
“明朝遣人来接便是。”觪似乎心情不错，出门时，微笑地对。
应下，送他登车，看着马车轧着雨后的道路辚辚离开。想着明有事做，就闲不下来，考虑着要给觪做些干粮，便径自去庖中。
正当跟庖人着浆食的事，寺人衿却匆匆跑来，对外面来寺人，要见。
寺人？不解：“何处的寺人？”
“小人也不知，”寺人衿道，神色狐疑，补充道：“君主还是去去为好，小人见他言语有些架势，却似有些来头。”
看着，心下诧异，交代庖人几句，随寺人衿到宅门处。
只见名寺人模样的人正等候在那里，见来，他躬身礼，宏声道：“小人见过公。”
颔首，打量着他，只见寺人衣着不似普通仆从，却有些上等宫侍的模样。“尔见何事？”问。
寺人答道：“主人欲见公，遣小人来请。”
微微皱起眉头，话得没头没尾，问：“不知主人是谁？”
寺人仍旧神态从容，却不正面回答，只：“主人让小人谓于公，醴宫琴音犹在耳否？”
醴宫？思索着，电石火花间，心中忽而突。
手心沁出丝丝凉意，盯着那寺人，好会，问道：“主人现在何处。”
寺人垂目回答：“正在前方水畔。”
124秋苇
暗暗地平定气息，微微颔首：“还烦引路。”
寺人应诺，却看看欲跟着上前的寺人衿，对礼：“主人吩咐只见公人。”
寺人衿面露疑色，头，让留下，自己随那寺人往前方的林中走去。
秋日的森林里积累着厚厚的落叶，踩在脚底软绵绵的。刚下过雨，总有小水洼隐藏在落叶底下，走在道路上却要特别小心。
寺人在前面引路，走得不慌不忙，的手提起裳裾，专注着脚下，却冷不丁地被树上的水砸中脖子，露水的寒意蜿蜒探入，身上微微颤。
区区小段路，却走得极为缓慢。回头望望，宅院的庑顶已经被密密的枝桠挡在后面，再看向前方，道路顺着地势又分出两三个岔口，寺人没有停顿，径自引着朝其中条小路继续往前。
走许久，道路的尽头终于出现片茫茫水色，再走几步，豁然开阔。池上的风却无拘无束地迎面而来，森林环抱中，辟池的水面依旧广阔，池心学宫的巍巍飞檐遥遥可见。
再远些，阙台的身影带着几分模糊，静静地矗立在对岸。
忽然，声弦响传入耳中，似近似远，清晰不已。心头似被什么勾起，蓦地望去，却见附近除小路，便是低矮的灌木和竹林。
寺人仍旧不语，沿着小道走入竹林。弓弦声渐渐变得更加明亮，竹子在眼前稀疏开去，脚下的路被段栈桥取代，竟是伸到水边的芦苇荡里。望去，摇动的长叶那头，个草庐结在当中，庐外立着人，皮弁青衣，正以水中立着的苇束为侯引弓搭箭。
心不由地吊起，只听寺人出声禀报，他回过头来。
触到目光的瞬，垂下眼帘，暗暗地深吸口气，片刻，缓步上前。
“杞姒见过吾王。”下拜道。
栈桥木板微微钝响，双舄停在的眼前。
“免礼。”周王缓声道。
应诺起身，依旧垂眸，只觉他正看着，虽然没有抬头，却仍能感受到那不怒自威的目光。敛眉观心，日头透着苍白的颜色，只见影子在地上映作淡淡的团。
“公甚速，”周王似转身面向辟池，声音随意：“遣寺人去请时，至今不过刻。”
“杞姒不敢怠慢。”答道。
周王没有接话，少顷，只听他淡声道：“庐中有琴，公可愿抚上曲？”
怔怔，瞥向草庐，正中果然摆着张琴。
“……醴宫琴音犹在耳否？”脑海中浮起刚才寺人转达的话，心中忽而惴。
“诺。”稳稳心神，朝庐中走去。
周王没有跟过来，待坐定抚琴，他却再度将身体转向辟池，拈箭张弓。
心底稍稍松下口气，按音挑弦，琴音如流水般淙淙漾开。栈桥上传来“铮”的弦响，似能穿透切，却不慌不忙，未几，余音伴着琴声悠悠散去。
尽力让心思沉静下来，却仍禁不住地猜测，周王找来究竟是为什么事？看看他的样子，又觉得似乎没什么上心的事，或许也只是想让弹琴助兴罢……
正思索间，曲弹完，正起头接上下曲，却发现周王收弓，朝边走过来。
垂目，心却再度提起，手指的动作微微僵硬。
面前的光渐渐被遮去大片，盯着手指，只见洁白的丝弦被笼在若有若无的阴翳中，指腹被振动触得微麻。
几乎屏住呼吸，却没有停下。
璜佩轻响，周王拂拂袖子，在席上坐下来。
时间在指下静静流淌，却似伏着万千的小心。
“公每当心有杂念，琴音便入耳虚浮。”最后个音终于完结，只听周王声音淡淡地：“公抚琴，却是隔墙而闻方妙。”
抬起头。
周王的脸背着光，只有唇角丝浅笑隐约可辨。
有些不明，只得开口答道：“杞姒琴艺未精。”
周王不可置否地笑笑，却看着，凤目中深沉无底，似在审视，目光隐隐透着犀利，像能贯透人心。
“公果然如众人称颂般貌美，如此近看，却更是动人。”稍倾，只听他轻声道。
语中似有赞叹，传入耳中却别有意蕴。的手心沁出黏腻的凉意，努力地保持镇定，听他下去。
周王笑笑，将手指轻弹弓弦，继续道：“子熙与熟识十余载，只向请告过两次。次是他十五岁时，请准他随师征伐；次是两年前，他同要娶。”
怔怔。
“公也果然出众，”他唇边微微勾起，手指轻抚着长长的弓背，语速不急不缓：“未婚同宅，恃宠擅专，可当庆幸未入宫？”
番话得直白，威压迫人，将事情统统挑明。
心咚咚地撞起来，惊诧不已，却暗暗告诫自己不要慌，俯首道：“杞姒不敢。”
“好个不敢！”周王冷笑：“子熙拒媵，丰镐两城议论纷纷，宗室贵族都告来。”阵气息拂来，他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可知现下便可命太宗撤去婚事。”
寒意骤然漫上脊背，蓦地抬头。
周王双目凝视着，明亮慑人，却似怒非怒，教人捉摸不透。
定定地与他对视，按捺着心跳，尽量让脸色平静：“杞姒虽胆大，吾王宽厚，必不理会。”
周王仍勾着唇角，却动不动。稍倾，他直身回到原位，似毫不在意：“？”
“然。”深吸口气，垂下眼帘：“吾王若理会，杞姒今日必不得安然在此聆训。”
空气似乎停止流动，庐中只余指头轻弹弓弦的声音，下下，似直直撞在心壁上。
“公倒知度势。”周王缓缓道。
仍低眉：“杞姒愚钝。”
“抬首。”
愣愣，片刻，抬起头。
他注视着，睫下，眼眸片幽暗沉凝，却似深藏着不可探知的意味。
好会，周王的唇边回复贯的淡笑，收回目光，从席上起身。
心里不觉地舒口气，却还是不敢放松，仍看着他。只见他走出草庐，伸手从楅中抽出支羽箭，搭在弦上，将身体转向水面。
“公请回。”他淡淡地，抬臂拉弓。
伏身礼：“杞姒告辞。”
脚踏在厚厚的落叶上，却轻快如飞。
提着裳裾顺着来路往回走，越来越快，茂密的竹林接着乔木光秃秃的枝桠向两旁开去，清风拂在在身上，后背阵湿凉，却满心的解脱。
刚才池边的幕幕仍留在脑海中，仿佛眨眼就会浮起周王似笑非笑的脸。不曾打心底畏惧过什么人，但每每面对周王，自己都不由地小心翼翼。尤其像今般，他当面斥姬舆拒媵的事。
那样的回答算是过关吗？心里没法完全放下，只肯定——对于周王来，姬舆拒媵，他的姻亲便只有杞姒，个背景单纯的人永远要比身后势力错综复杂的人有利得多……
“君主如何般匆忙？”宅门前，寺人衿看到小跑着回来的，脸如释重负，又惊讶不已。
犹自喘着气，蓦地转头，入眼尽是林立如盖的松柏，方才的情景竟恍然如切断般。
深深地吸口气，肺中阵沁凉，心中仍有余悸，却已不再忐忑。
“君主？”寺人衿疑惑地看着。
“无事。”笑笑。
事或许过去，或许还有后文，自己却不愿再去想。现在，心中只盘桓着刚才对话，如同撕开角光明。
总在思考，们的问题在哪里？是燮，还是们之间那不全然的信任？而现在回想起，自己又是多么的愚蠢。些事本来就是两个人的，在回答周王质问的那刻，忽然明白，媵也好，燮也好，自己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
将来会变成怎么样不知道，但是现在，想跟姬舆起走下去，任何事情，再不会让姬舆独自承受。
“何人见君主？”寺人衿似不甘心，继续追问。
笑着摇摇头，转身朝屋内走去。
觪的侍从不亮就来，快马轻车，载着路奔向镐京。
待赶到城外，太阳已经在云层后面露出红红的脸庞。只见城外，旌旗飘飘，干戈林立，宽阔的周道上站满出征的兵卒，城门前车马俨然，早已聚集许多送行的朝臣贵族。
侍从将车停在路旁处不起眼的地方，四处瞟瞟，只见旁边的空地也驻着许多车马，其中也有不少眷的安车。侍从告诉，觪现在与贵族们处，须待他去告知声，要暂且留在里。
头，让他快去快回。
车上只剩个人，坐会，挑开帘子，继续望向外面。
今日确实热闹，自从两年前的大丰之礼，再没看到过么多贵族聚在起的场面。只见衣冠如云，满耳谈笑见礼之声。
忽然，不远处走过个人，看着极眼熟，竟是姬舆的家臣申。
心中动，叫他声。
申停住脚步，循着声望过来，看到，脸惊异。
“公？”他走到车前来，向礼。
微笑地看着他，问：“可是随梓伯而来？”
申微微抬眼，道：“然。”
“梓伯何在？”
“邑君正与旬伯送行。”申答道，着，向旁示意地稍稍让开身体。将目光往大路那边的人群中搜索，未几，果然看到姬舆身素缯朝服，正与名半百老者话。
那就是旬伯？仔细打量，那老者须发已灰白，却仍看着精力充沛，身诸侯弁服衬得身形硬朗。他与姬舆会，转向身旁，才发现那里站着两名少，虽距离太远不清面容，只望得笑靥灿烂，身姿窈窕，正与姬舆盈盈见礼。怔怔，正待再看，队徙卒忽然开到前方，将他们挡在身后。
看看旁边，申目光微闪，正瞥着。
抿抿唇，道：“梓伯稍后若空闲，可告知他在此处。”
申应诺，行礼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些不出的希翼。原以为要在么多人里见到姬舆，必定极其费事，已经做好回去再找他的准备，不想竟?br />免费电子书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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