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静静等待。 燮站在车上,衣冠俨然,车左车右分立两旁,手执武器,身形稳健如山。
我定定地看着燮,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淡定,似乎无所畏惧。我考虑这个计策的时候,曾想过其中的凶险,使者一不小心就会送命。没想到,最后竟是燮来担当。
邑君等人上前送行,燮与他们相答,目光一转,忽然落到这里。
我与他对视着,稍顷,迈步走到他车前。
燮注视着我,目光清亮。
我看着他,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到了嘴边却什么也组织不起来,只有惴惴的心跳。我轻轻吸一口气,牵起嘴角笑了笑:“如遇不顺,安全回来要紧。”
燮微微一愣,片刻,浮起微笑,平静地说:“好。”
厚重的木门缓缓打开,发出低哑的声音,有风从邑外灌进来,带着些火熏的味道。
御人扬鞭一响,戎车向前驰去,后面跟着牛拉的粮车,几十名徙兵整齐地奔跑在旁边护卫。
待他们离开,乡人重又将门阖起,顶上木头。我怔忡片刻,转身向城头奔去,一直冲到墙边墙边,紧盯着那开向东夷人的队伍。
心从未悬得像现在一样高,感觉好像下一刻就会摔得碎裂。
脑海中不断地设想东夷人那边将出现的场景。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地分析,东夷人想要的是粮食,燮带去的消息正好成全了他们,所以他不会有事……有那么一刹那,我的胸中满是懊悔,沮丧地自责,为什么要出那样的主意?为什么不阻止他……
一只手落在肩上,觪看着我,安慰道:“姮,这些事晋侯经历多了,无须担心。”
默然,我点头,继续将目光追逐那抹身影,任着心不停地地突撞,我一言不发。
觪的预见总是对的。
半个时辰不到,燮回来了,粮车上空空如也。邑君及众人大喜,围上前向他揖礼:“国君辛劳!”
“幸不辱命。”燮淡笑着从戎车上下来。
我快步地走近前去,睁大眼睛地看,只见他身上毫发无伤,顷刻间,心终于松下来。自己刚才的刚才的担忧已经上升到了恐惧,现在才敢思考,如果燮真出了什么事,自己会怎么样……长长地舒下一口气,我禁不住笑意盈盈。
燮与众人见过礼,将眼睛朝旁边扫一扫,看到我,一顿。四目相对,他的目光温和,唇边噙起深深的笑容。
我望着他,却是一怔。
分手之后,他第一次见我般对我一笑。正如那时在雒水边,明月浅照,呢喃如柔风般萦绕在耳边……经历一番曲折的心路,如今再见,只觉熟悉依旧,仍然像月华般美好……
城墙上邑宰来报,东夷人往回撤去了。众人一听,又是大喜。 “此番若得脱、脱险,当为国君及公、公女之功!”虢子笑道。
“正是。”邑君赞道:“晋侯为武王之孙、齐侯之婿,而公女为大禹之后、梓伯之妇,皆当世之嘉人也!”
笑意在脸上微微凝住。
众人在旁边说着笑着,“齐侯之婿”,“梓伯之妇”,赞美之词不绝于耳,只觉响亮得异常。朝燮看去,他也看着我,脸上仍在淡笑,眼眸却似深沉无底。
我垂下眼帘,道:“晋侯才智出众,姮不敢居功。”
燮没有说话。
“公女过谦。”好一会,只听他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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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夷人退回之后,再也没有听到他们击鼓呼喝,却吵吵嚷嚷的,似乎热闹得很。
计策奏效,大家都松口气,边继续密切地监视东夷人动向,边安排邑中众人轮换休息。
然而,事情也并没有就样轻松地过去。
将要亮的时候,在瞌睡中被人叫醒,是东夷人开始攻城。
惊,忙跑去看。
邑中已是纷乱片,询问之下,得知,周边的乡邑派乡人来救援,东夷人再次被惊动,于是不再拖后,立即开始攻城。
城头上,只见箭矢如蝗,雨般地砸下,东夷人朝城墙涌来,喧嚣声震。在箭雨的掩护下,他们将长长的木杆架到城头,不断地向上攀爬;又有许多人抬着粗重的树干,猛力地撞击城门,想把它捶开。
城墙上的兵士举着简易的盾牌,次次地把架上来的木杆掀翻,与爬上来的东夷人拼杀。城门处,乡人们将所有的农具都集中起来,死死地抵在门上。为得到木材,人们甚至将房顶也拆下来,到处只剩光秃秃的墙。
有人来援,邑中的民众也是士气高涨。
所有的人都发动起来,乡人中能下地做活的子,都去守城墙;剩下的老弱妇孺也帮着分担修补武器、传递消息等杂务,还有人顶着草垛到城墙边拾取夷人射来的箭矢;甚至卫佼和宅中的夫人侍婢们也没闲着,被动员去照看伤者。
除粮食,东夷人的准备相当充足,人拨拨地换着攻城,不知疲倦般。滨邑的城墙尚算结实,乡人和兵士人数虽少,但凭着城墙死守,又加上邑外来援的乡人不断袭击,东夷人的力量被分散些,他们攻势虽猛,却很长时间都没有得到进展。
双方相持间,不觉已经大亮,太阳渐渐升上空。
拼杀两个时辰,邑外夷人的呼喝声还是阵阵的,丝毫没有减弱。
城墙上扶下来的伤员越来越多,包扎止血的布条也快用尽。看着草棚下满满的人,心中的担忧不断加剧,只盼援师快到来。
旁边有人“啊”地叫声,看去,只见卫佼蹲在地上在给名头部受伤的乡人包扎,大概碰到伤口,乡人痛呼出声。
卫佼忙停住,脸歉意,对他:“可是很疼?”
乡人脸上通红,小声:“无事,有劳夫人。”
卫佼颔首,小心翼翼地给他包好,站起身。遇到的目光,愣下。
走过去,看着笑笑:“佼可累?”忙许久,手上和袖边被血渍弄脏,鬓边的头发也稍有些凌乱。
卫佼微笑:“并不十分累。”着,望向空,眉间浮起丝忧色:“已是巳时。”
“嗯。”答应声。停会,看看,:“援师很快就要来。”
“然也。”卫佼牵起嘴角。
也许是心里都什么明白,话音落下,两人谁也没有开口。
看向城头,热力融融的日头下,叫喊声仍盛,不断有箭矢在空中落下来,砸在头顶厚厚的茅草上。东夷人进攻之后,觪和燮便去城墙上指挥,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
“姮可是担心太子?”过会,卫佼问道。回头,只见目光关切地看着。
“嗯。”。
卫佼抿抿唇,轻声:“太子是好人,又英武沉着,必无事。”
愣,道:“佼么想?”
卫佼头:“然。”
笑笑,没有话。要是觪听到,不知他感想如何……
突然,外面“轰”地传来声巨响。
和卫佼惊,棚下众人面面相觑。
没多久,又是声,像是什么又重又实地撞在起。草棚似乎也微震震,不远处,城墙上有夯土“哗”地掉落下来,邑君最小的儿子吓得在侍姆的怀中“哇”地大哭。
“城门!城门!”有人大声地叫喊。
大惊,随众人去看,只见城门处,几十个人奋力地抵着,外面,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下下地猛叩。已经残破不堪的城门被撞得摇摇欲坠,连带着上面的土也纷纷落下,城头好像随时会崩塌下来。
人们死死地守住,甚至不少妇也赶来,齐力抵挡。
奔上城头,顶着草垛往下面望去,顿时惊呆。
城门前,段约两人才能合抱的巨木,由近百夷人抬着,吆喝着,往城门上撞,下下,城墙在脚底轻颤。
“当心!”身旁猛地声大喝,未及反应,突然被股力量拉到雉堞下。
惊魂未定,只见刚才站着的地方,支石矢钉在地上,尾羽犹自颤动。
身旁,燮坐在地上,微喘着气,手紧紧地拽着的臂膀,脸色铁青:“为何来此?!”
刚要开口,却听到不远处有人兴奋地高声喊起来:“援师!”
和燮皆是怔,赶紧从地上起来。
日光灼灼,从垛口望去,道路的尽头,十余乘兵车正驰来,后面,尘土漫起,跟着长长的徙兵队伍,干戈密密麻麻。
城墙上的人都欢呼起来。
邑外,东夷人阵忙乱,他们停止进攻,鼓声大作,掉转矛头,对向车兵的方向。
队伍快速地前来,临到阵前时,领头车上声鼓响,车兵忽然分作几队,往不同的方向冲入夷人之中。
望着眼前的战场,眼睛瞬不离。
主车上,鼓声厚实宏亮,几队车兵在它的指挥下,不断地变换,左冲右突,将东夷人的阵列分割开来。
东夷人似乎下乱套,金石铮铮相撞,兵车所过之处,哀号遍起,血色片。
冲杀阵之后,东夷人再也抵抗不住,鼓声停息,纷纷丢下武器向后奔逃。
喊杀声起,原野那边,几百乡人挡住去路,主车上鼓声大作,徙兵们也赶上去,东夷人哭喊着,到处是伏地乞降的人。
眼见得胜已是定居,邑内的人们欢声雷动。留下清理战场的人,几队车兵重新又汇集作处,在主车的引领下朝邑中开来。城门被缓缓打开,乡人和兵士们把东夷人留下的巨木搬走,让出道路。
看向主车上那几人。御者身后,甲首持弓,参乘执戈,人白衣皮弁,身形挺拔颀长,傲然地站在他们之间。
尘雾在阳光下渐渐散去,待那人的轮廓在眼前清晰起来,愣住——那是姬舆。不敢相信地眨眨眼睛,再看,姬舆的面容更加真切地映入眼帘。
睁大眼睛,他不是在成周吗?怎么会站在虢国的兵车上?
转头,不期然地对上燮的眼睛,他注视着,目光中似有情绪,却语不发。
怔住。
人们高兴地到城下去迎接援师,纷纷从们身旁跑过。
燮的手仍然握在的臂上,他看看,缓缓松开。
“下去看吧。”他。
移开目光,头。
刚转身要走,脚下像是踢到什么东西,发出声磬响。低头看去,却见丘给装玉的小口袋不知什么时候跌出来,正在脚下。
忙将它拾起,拍干净,打开检查遍,发现玉韘和别的小玩意都在,却独独不见凤形佩。再往地上看去,愣愣,燮正弯腰从走道上捡起个小小的包裹,表面被人踩得脏兮兮的,正是凤形佩。
心中惊,把它拿过来,小心地打开。
绢帕中,莹玉洁白,凤形佩光泽华美,已经断作两半。
呆呆地看着掌中的碎片,动不动。
双手伸过来,修长的手指将两片玉轻轻拿起,燮看着凤形佩,将它拼合。凤形佩似乎又便成个整体,看不到丝裂缝,两半玉色却各不相同,似在隐隐地提示着断口的存在。
燮的手松开,凤形佩重又分为两半。
切都过往不复。
眼睛麻麻地酸涩,抬头望着燮,他的双眸深邃,嘴唇紧抿着。那面容忽而模糊起来,只余眉间的抹痛色沉入心间。
“姮!”觪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深吸口气,回头望去,觪向快步走来。
见到燮,他愣愣,见礼道:“晋侯。”
“太子。”燮还礼。
“姮,”他看向,:“随为兄到城下。”语气中不掩兴奋。
望向燮,他神色已经回复镇定,默默地注视着。
“叨扰晋侯。” 觪向燮略欠身,拉着向后走,步子极快,连跄几下。
走下阶梯时,向后望去,那抹身影仍定定地站在原处,突然,台阶挡,消失不见。
河伯
城下,邑中的人聚集在道路两旁,翘首望着前来的队伍,兴奋地议论不已。
觪拉着走到人群前面,和邑君等人站在起。
驷马拉着兵车辚辚地走来,在城门下停住。邑君快步上前,向主车深深礼,高声道:“虎臣亲自前来,敝邑幸哉!”
姬舆从车上下来,还礼道:“邑君。”礼毕,他抬起头,目光在周围略略扫,看到觪身边的,停住,眉头似乎瞬间展开许多。
望着他,站着没有动。
觪和虢子也上前,姬舆移开目光,与他们见礼。
“等接到符信即星夜来援,于岔口遇到虎臣,又在野中遇到众乡人,遂商定下方略,虎臣在前为帅,引等拼杀。”名虢国大夫向虢子解释道。
“原、原来如此。”虢子然,笑道。
“如何不见晋侯?”邑君突然问道。
姬舆正同虢子相谈,听到话,讶异地愣。
众人诧然,也纷纷环视四周,却不见燮的影子。
下意识地抬头,望城墙上望去,却只能看到边上的雉堞。默然,转回目光的刹那,却触到姬舆正正投来的视线,不由怔住。
“晋侯来!”时,有人欢喜地喊道。
人群分开条道,只见燮面色沉静,正从后面走来。
邑君笑道:“方才不见国君,等阵好找。”
燮浅笑:“方才在城头观望俘敌,故而迟来。”着,他看向姬舆,缓缓揖道:“虎臣。”
姬舆看着他,面色无波,片刻,淡声还礼:“国君。”
众人喜意盈盈。
虢子提出要去察看获俘的情况,燮同意,与他道往战场上去。邑君等人则邀请来援众人到邑内休息,簇拥着往里走去。
忙个昼夜,所有人都疲累不堪,却依然笑容满面。邑中无法准备盛筵,邑君就让人把剩下的粮食全拿出来煮粥,让赶夜路的援师兵士充饥。
等待之际,众人热情不减,又围着讨论起刚才的战况,好不热闹。
和妇们在起,远远地听到人们的声音。
忽然,发觉卫佼和众妇都在看着笑,神色暧昧。
不解。
“姮,”卫佼脸神秘地走近前,看着,低声问:“虎臣此来可是专为寻?”
讶然。
看向那边,人们的谈话依旧热烈,姬舆似乎被团团围在中间。
淡淡笑,没有话。
“姮!”没多久,听到觪在叫,望去,却见他带着姬舆向里走来。
阵嘻笑声忽然响起,妇们看着,纷纷掩口笑着走开。
“姮,”觪走到面前,表情认真无比:“子熙欲饮水解渴,带他去寻处井。”不等回答,他回头对姬舆他还有事,便扔下们自顾地走。
原地登时只剩下两人。
明明旁边就有井……盯着觪悠然离开的背影,心里暗恨。
转回目光,抬眼,姬舆注视着,眸色深黝。
抿抿唇,问:“渴?”
“嗯。”片刻,姬舆轻轻头。
转身,领他朝水井走去。拿起井架上的桶,刚要往前,却被姬舆拉住。
“来。”他,从手里拿过桶,站上井架,握住草绳将桶抛入井中。
桶在井底“扑通”声沉响,停顿会,姬舆弯腰,把把地将草绳拉起来,将桶放在井架上,清水满满地盛在桶中,不停地漾。
姬舆从井架上下来,四周望望,像在找什么。发现里没有水瓢,便走上前,把双手放在桶边,望向他。
他愣愣,稍顷,俯下身去,在桶下伸出手。
将桶慢慢倾斜,水缓缓地倒下来。姬舆将手洗净,捧起水喝几口,又接把往脸上泼。
“哗”地声,水花飞溅,在他的眉毛和鬓间涟涟滴下。他站起身,水珠顺着脸颊滚落,濡湿衣领。
姬舆用手将脸上的水抹去,又拿起水桶重新放入井中。
“以为大蒐之后才来。”。
姬舆的手微微停,抬眼看看,继续打水,道:“彀父传书与,上面只二人如今在滨邑。不知归期是何时,便赶来,不想途中遇到虢子援师。”
“如此。”头。
成周到滨邑要骑马整整跑上呢……的心里像是塞着些道不明的东西。
觪那家伙……
姬舆没有接话,专注地拉着草绳,桶撞在井壁上,闷闷地响。
不远处阵喧哗,有人吆喝吃食做好。想想,走过去,从送食的妇人手中接过只陶罐,倒出满满盂粥,端回去。
井边,姬舆看捧着陶盂,抹把面上的水,满是讶色。
“饿吧?”把陶盂递给他。
姬舆看着,阳光下,他的眉毛上仍聚着晶莹的水滴,似乎映得双眸也柔和明亮起来。
“嗯。”他应道,接过陶盂,在井沿坐下。
粥还很烫,姬舆低头,往盂中轻轻吹气。看见他的额角上,水珠渐渐聚拢,慢慢地往下滑去。
太阳在头顶晒得很。突然觉得颊上痒痒的,摸摸,原来是风吹下根散发。
姬舆喝口粥,像是感觉到的目光,抬起头来。
他突然愣,定定地看着。
怔怔。
注目会,只见姬舆的唇角抿起,越来越深,像极在憋笑。
疑惑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脸。”姬舆指指。
有东西?将手往上面抹,平平整整,什么没有。
姬舆却看着,愈发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
莫名其妙,又往另边脸上摸去,还是什么也没有。
姬舆竟笑得越来越厉害,双肩不停地颤动。
他将陶盂放到旁,起身走过来,把的双手拉到眼前。
愣住,那十指上,黑得跟涂墨样。才想起刚才倒粥的时候,手放在陶罐上,原本想回头就洗手的,却给忘。
那脸……想起乡间跳大神的巫婆。
姬舆仍然在笑个不停。
有些恼,瞪起双眼:“不许笑……”话音未落,自己却也“哧”地跟着笑起来。
姬舆拉走到井边,自己站上井架,打起满满桶水。
弯腰伸出手,姬舆将水缓缓倾在上面。洗净手,又把脸洗几遍,抬头起来,问他:“可还脏?”
姬舆笑着摇摇头。
伸手抹去脸上的水。
姬舆直起身,从怀中掏出方绢帕,凑近前来。
“别动。”他,伸手扶住的脑袋,将绢帕拭上的脸。
他的动作很轻,绢帕在眼底经过,熟悉的嫣红隐隐掠去。他的脸近在咫尺,长睫下,目光专注而柔和。望着姬舆,竟有些发怔。
“国君。”身旁不远处突然响起个声音,和姬舆皆惊。往那边望去,却见燮不知什么时候来,正看着们。
不由地想往后退开些,姬舆却把握住的手,丝毫动弹不得。
燮慢步踱来,走到们面前。
“国君。”姬舆略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