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她,还不如想想怎么翻身。 玉川书屋”
“哦?你有好的建议?”他收敛游走的心绪,抿唇似笑非笑地问道,静候她的下文。想来,这女人绝不会是为了看他活得好不好而来的。
“皇上说了,你若肯娶我乖乖听他安排,他自有法子扭转局势……”
他支着颔,不动声色,未觉意外,不发一言地聆听着冷淑雨那番据说是在救他的说辞。那个老头子还是这样吗?总觉得无论谁的生死都该交由他来掌控,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也可以毫不留情,想要苏家天下连绵不断,就必须有所割舍。
是该庆幸风水轮流转,现在的他不再是被割舍掉的那一个,而是被选中的傀儡。可惜,他庆幸不起来,做不到去为百年之后的事深谋远虑。半晌,他溢出寡淡凉笑,冷嗤,“嘁,冷姑娘何必特地跑来游说,你们有给我其他选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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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再等几天”究竟是什么概念?最终,太子将它视作了一句戏言。
对他而言,要让姚荡去一趟钦云府并非难事,在她的坚持之下,有那么一刹那他确实心软了。不过是举手之劳成全了她,有何不可?然而……
——无毒不丈夫。若今日沦为阶下囚的人是你,苏步钦会心软吗?会善待在意你的人吗?他只会杀无赦。
姚大人的一句话,警醒了他所有的防备。
的确,以苏步钦这般蓄势而出的个性,他会斩草除根,不给敌人丝毫反击的机会,甚至可能会让人死得不明不白。
他收敛住不该有的心软,听从姚大人的安排,顺势将姚荡软禁在他宫外的别院里,不让她坏事闯祸,还要佯装不知情,眼看着姚四爷动用所有人手满城寻找十三荡的下落。要说全然掩藏着天衣无缝,那是不可能的,他的演技远不及苏步钦。
直到姚寅像是死心了,忽然带着商队离开了琉阳,他才松了口气。
可惜很快他就发现这口气松得太早,相较于姚大人,姚家四爷的敏锐度更高,他无预警的离开,预示着一切并未结束,才刚开始。
“太、子、殿、下!!”
中气十足又怨气冲天的叫喊声自他身前飘来。
太子嘴角一抽,不用抬头也能猜到跟前站着谁,不过才刚跨进别院,就被姚荡逮个正着,这女人该不会每天守在门口就等他自投罗网吧?
“你终于出现了!我还以为你说过的话就跟放屁似的呢!”姚荡气势汹汹地冲上前,一扫这些日的郁结,强装出从前那副天塌了就能笑开怀的模样,只可惜,嘴角笑意涩得很。
“怎么可能?爷是君子,一诺千金!”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她那种如夏花般明艳的笑容下,彷佛所有尔虞我诈都不复存在。也只有姚荡能这样,分明所有阴谋都已摊放在了台面上,她可以视而不见。依旧像个朋友般,同他打打闹闹。
如果,生活真能平凡如斯多好,和朋友一起喝酒赌钱,不需要去想那些太沉重太远大的事。
“是吗?”她狐疑挑眉,龇着牙,装作没看懂他脸上稍纵即逝唏嘘,“那是不是都安排好了?这就可以带我去钦云府了?”
“嗯……”他应了声,很轻。
姚荡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没多问,怕又生变,只顾急匆匆地往外走。
记不清这些天她是怎么过的了,用“度日如年”来形容恰如其分。就像被软禁般,去到哪里都有人跟着。伙食不错、被褥够软、老虎头鲜少出现、一切平静,日子在旁人眼里是逍遥快乐,只是所有人在她面前都对姚家和苏步钦的事三缄其口。
她开始懂得,原来是否开心,并不取决于物质,倘若心里牵念的事太多,连笑容都很难纯粹。
“姚荡。”相较于她的迫不及待,太子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双唇翕张了许久,才飘出浅唤。
“嗯?”她停住脚步,却不敢回头,他过于沉重的口吻激得她心头惊颤。
“兴许钦云府很快就能解禁了。”
“他没事了?”她重重地吁出口气,僵硬的背脊瞬间软化,睁大双眸旋过身。
“也许吧。”苏步钦是不是没事了,他还没收到消息,但可以确定的是……“有事的是你家。”
“……什么意思?!”她爹不应该是最大的赢家才对吗?有众多官员拥虿,还有皇上的言听计从,能出什么事?
太子没有回话,倘若只是轻飘飘讲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恐怕姚荡也听不明白。他索性从怀中掏出封探子送来的信件,示意她自己看。
那满纸的官话入了姚荡的眼,只有茫然,她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把那些话解读完全,“他娘的这算是什么狗屁东西啊!压根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恐怕没有人在面对自己爹的无数罪名后,还能维持住冷静。何况是姚荡这般直来直往的性子,素养家教被她全数抛到了脑后,一溜的脏话不加粉饰地从她丰润的唇间钻出,与颇为悦耳的嗓音极不协调。
尽管如此,她仍是没觉得事情有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还固执地挤出干笑,近乎语无伦次地用滔滔不绝来掩盖脑中的那团乱麻,“什么叫‘家藏大珠,胜于御用冠顶’?家里有颗珍珠比皇上脑袋上的还大,也算罪?那采珠人岂不是死一万次都不够!还有还有,管理吏部和兵部,任人唯亲……这又不是我爹抢来的官,是你父皇硬赏给他的啊!谁定的罪?那么荒唐屁竟然都放得出?!”
用荒唐来形容这一纸数不清的罪状完全不为过。
然而这看似鸡毛蒜皮的罪名,真的会用不痛不痒的方法了结吗?太子苦笑,撇了撇嘴,“父皇忽然召回了卫大人,他参的奏折。”
卫大人?是卫夫人的夫君吗?在姚荡的印象中,姚家和卫家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自为官的,“我们家又没欠他,他发什么癫?拿我爹寻乐子?”
“姚荡,这不是寻乐子,这是贪赃枉法的罪,如果父皇定了,会被抄家。”事实上,姚家还有幸免的可能吗?他叹了声,自小受的教育让他太过了解为君之道了,这些罪名显然不会是卫大人擅自为之,也只有在父皇属意的情况下,才会拟出这种当诛却又让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的奏折。
抄家……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晴空霹雳,不偏不倚地打中姚荡,让她白了脸色,心间一空。
来不及让混乱的思绪有理清的机会,她的身子已经做出本能反应,拔腿就往外跑。幸是被太子及时拉住,可她的力道让他有些措手不及,比起上回听闻苏步钦出事时的执拗,这一回她就像是疯了般,让他一不小心就被挣了开来,只能招呼一旁的护卫一同出手去拦。
“要去哪?”她那股不知打哪来的蛮力,惹得场面一团糟,太子逮到空隙,好不容易才挤出了声音。
“回家!”倒是姚荡仍然气息平稳得惊人。
“别发疯!父皇还没定罪呢,你就算现在回姚府也无济于事。去钦云府,想帮你爹就去钦云府找苏步钦,这事一定和他有关……”
这话就像魔咒般,让姚荡忽而冷静了下来,停止了挣扎,“怎么可能?他不是被幽禁了吗?不是任何都不能踏入钦云府吗?他哪有可能联合卫大人弹劾我爹。你怎么不说是你人心不足蛇吞象,反咬我爹一口,那才更可信!”
“你能不能别那么天真,我和你爹是一条船上的人,他出事了,我也逃不了,我有什么理由害自己?冷淑雨去过钦云府,转达了父皇的意思,只要苏步钦愿意娶她,谋反的罪就能洗去。这种能让自己翻身的好事,他有可能会拒绝吗?”
“……”这话很有说服力,让姚荡找不到论据去反驳。的确像是皇上做出来的事,就像之前他没有选六姐而是让淑雨和太子订亲一样,皇上从来就没想让姚家做大,他需要的制衡。
“民风富足天下太平了,功高盖主的人父皇是不会留的,冷丞相比你爹听话。”他无奈在最后关头才看明白这道理,而偏偏有人早就懂了。在苏步钦小心翼翼傍着冷家的时候,他却傻乎乎地避之不及,只看见那些表面的光鲜,还以为自己运筹帷幄。
呵,要说君临天下的能耐,他显然比不上那只处心积虑的兔子。那好,愿赌服输,他只是不想死得太难看。连姚家都落败了,乱了阵脚的太子唯能把姚荡视作最后的救命稻草,“去找他,也许他能看在你的份上劝父皇息事宁人。”
“娘的!那你倒是让他们放开我啊!”姚荡是没有把握的,她不清楚在苏步钦心里自己究竟是一枚棋子还是……一枚稍微有些感情的棋子,可如果这是唯一能帮爹的方法,她愿意腆着脸去求他。
但连太子都没料到,这一回父皇的动作要比幽禁苏步钦时更迅速。
他才刚命令禁锢住姚荡的那些护卫松手,一队人马就浩浩荡荡地闯了进来,从他们的打扮和井然有序的阵仗看来,是宫里的人。
领头的人像是也没想到太子的别院会那么热闹,他的目光环顾了圈后,落在了姚荡身上,颇觉好笑地哼了声,“这不是姚姑娘吗?难怪我那几个去抄姚家的同僚说搜遍整栋姚府和姚寅的别院,都不见你的身影,还以为你同姚寅一块潜逃了呢,原来是在太子这儿呀。”
这阴啧啧的话,让姚荡徘徊在了喜忧之间。 诚如太子所言,姚家还是被抄了吗?“还以为你同姚寅一块潜逃了”,这话是不是代表四哥幸免于难了?
“来人呐,把姚荡带走。”这是皇上特地叮嘱一定要找到的人,眼看着功劳在前,没人会错失。
“不准!她是爷的人!”
即使太子这声负隅顽抗般的阻拦只是想保住她,让她有机会去找苏步钦,仍是让姚荡眼眶一热。她愈发觉得人与人之间,果然是没有信任可言的,只有利益才能维系住。可就算是利用,如老虎头这般的,起码还有未泯的人性在。
“太子殿下,卑职劝您还是先顾好自己吧,皇上请您即刻进宫,姚家的事儿您还是别再插手了,免得被殃及得更深。”
他是否该庆幸自己做了那么多年太子总算还没太失败,至少到了这种时刻,还有人恭恭敬敬地提点他该如何做?然而,现在抽身还有用吗?倘若这事真与苏步钦有关,他会放过他?
太子闭上眼,别过头,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姚荡被带走,阵阵脚步声仍是无法阻挡地飘入了他耳中。他咬唇,握紧双拳,指甲刻得掌心肉生疼,却疼不过那份生在皇家必须去同自己爹和兄弟拼无情的心境。
第三十八章
“姚家敛了那么多财是不是想谋反?”
“姚寅三天两头往均国跑是不是叛国?”
“你为什么会在太子府?太子和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姚寅在哪里?”
勾结太子谋反叛国……何止是抄家的罪。
可面对那一条条审问,姚荡却连驳斥的力气都没有,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严刑逼供。
她不记得是怎么被人从摆满刑具的屋子里带走的,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只晓得最开始带着倒刺蘸了盐水的鞭子抽得她皮开肉绽,刻骨地痛。渐渐的,痛到麻木,无力痛呼叫骂,更没精力去理顺前因后果,她只想丢开免死金牌,好好睡一觉,哪怕再也醒不过来。
然而,姚荡只晕了阵,很快又醒了,四周不断会传来沉沉的咳嗽声,时不时会有人跑来逼问他们四哥的下落,还有面前那些她再熟悉不过的人互相指责、哭喊的声音。
“想喝水……”她揪着眉头,动了动了干涸开裂的唇,就算是已经用尽力全身力气挤出这句话,仍是轻若蚊吟,被所有人忽略了。
意识到了不会有人搭理她,姚荡索性闭嘴省下力气,空洞的双眸睁得很大,黝黑瞳孔茫然地转着,直到落在自己的指尖。
食指指腹残留着些许朱砂,不太寻常的印记,让她像被人当头浇了盆凉水般,瞬间清醒。
他们趁她不省人事时强逼着她画押替姚家认罪了?!
背后的主事者早就想好了该如何让这场戏落幕。他们想革了太子灭了姚家;他们给她免死金牌要她去做大义灭亲的那个人,活着去指证姚家和太子。
整件事已经无关她的意愿了,事实上,被人从太子府带走的那一刹起,姚荡失去了自主权。
又或者,如太子所言,从出生那刻起他们就没有自主权……
跟着侍卫离开太子府前,太子唤住她,他说:“其实我们都一样,爷生在皇家,还未懂事,就被他们冠上了太子的名号,就算累及一生爷也不得不争。你生在姚家,注定要活在那个光环之下,有多少人接近你只为了那些与你无关的荣耀。为了自保,我们都不得不自私……要真有下辈子,投胎时看准了,别再贪心了,找家寻常人家就好。到时候我们就真能配着野菜汤喝酒、哼着小曲赌钱,最好你跟爷一样投胎做男人,我们还能一起上粉楼,不知道爷的贵宾卡下辈子还能不能用……”
要真有下辈子,她投胎时一定会看准,不要生在官宦之家,不要连爱一场都关乎利益。
问题是,她要怎么活过这一辈子?
“我都跟你爹说了多少回了,要懂得收敛、要进退有度,不愁吃穿就行了,何苦非要权倾朝野、功高盖主。他非说我妇道人家不懂,成不了大事……现在好了!大事成了,收尸的都没了!”
姚夫人的叫骂回荡在偌大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悲恸,伴着声嘶力竭的抽泣。
姚荡收回思绪,不敢看他们,生怕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可结果还是不可避免地烧了过来,六姐一道怒瞪后,便是劈头盖脸的指责,“娘!你怪爹做什么,爹何尝不是为了姚家兴旺,爹都说了这事一定跟苏步钦有关,都怪这个扫把星,引狼入室!要不是她和苏步钦牵扯不清,把爹拉下水,我再过些时日就是太子妃了!”
真的和苏步钦有关吗?从前姚荡总是毫不犹豫地站在他那一边,无论旁人说什么,她都会替他辩驳。
可是这一次,还可以信他吗?
“你不说话算什么意思?你不是跟苏步钦很好吗?他不是很袒护你吗?那你去求他啊,求他放过我们家啊!这些年你吃姚家的用姚家的,爹把你养那么大,你不想着回报,还拉着我们做你的替死鬼?!”
——啪。
随着六姐话音一同落下的,还有一道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牢房里,听起来格外瘆人。
比起先前的严刑,这一巴掌对姚荡而言是不痛不痒的,反而是那些话,直刺她的心扉。
如果真是苏步钦做的,那他对她从头至尾都只是利用吧?利用她让爹放松警惕,以为不过就是个只识风月有些谄媚的皇子;利用姚家丰满自己的羽翼,让朝中属于他的势力渐长。那他的好、他的袒护,也不过只是种手段。
她奴颜婢膝地去求他,他就会罢手?若真如此,那她这辈子非他不爱,就算没有回报,她也甘之如饴。
可是姚荡知道,他不会。
一个苦心把自己伪装了那么久的男人,又怎会为了个女人坏事。
“他不会的……”她用轻到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那是一种很矛盾的心理,绝望又带着些许侥幸。
他不会的,不会罢手的。
他不会的,不会为了成全自己的野心娶了淑雨又灭她九族的。
也许是爹和太子猜错了,又也许他也不过是被他父皇利用了,也许……
她绞尽脑汁想为苏步钦找借口,然而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后,关着姚家女眷的房门被衙役打开,出现在她面前的那道身影,轻而易举粉碎了一切。
苏步钦,他依旧满身霜白,纤尘不染,松垮缀在肩侧的发间嵌着流苏发饰,是他鲜少会去触碰的灿金色。不理会旁人的奉承,他快步跨进牢房,脸色阴沉,脚步停在了姚荡跟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眉宇间的那股倨傲,分明是掩都掩不住的,她之前怎么就会视而不见?
“八皇子,十三姑娘都认了,您看……要不要从轻发落?”当差的就要善于察言观色,尽管皇上交代了要严审姚荡,可瞧着八皇子一来,只顾询问姚荡的下落,那位负责审问的官员便知道闯祸了,没等苏步钦开口,他先急着献媚。
“认了什么?”苏步钦不着痕迹地咬了咬牙,视线始终紧锁着姚荡。
“姚家勾结太子谋反叛国。”官员抬了抬眉,偷觑苏步钦,又实在很难从那一脸波澜不惊的表情里瞧出什么端倪,他只好硬着头皮老实回道。
“哦?”闻言,苏步钦挑眉,瞳间闪出一丝凉意,“做得不错,白纸黑字认的?”
“是是。”一听到夸赞,那人松了口气。
“拿来看看。”话还没落尽,一张字迹工整的纸儿落在了苏步钦的手心里,他垂眸扫了眼,不动声色地折好,藏进兜里,“呵,还真认了。看来要论功行赏了,谁审的?”
“就只有微臣……”
“旦旦,带下去,好好赏,赏到他下辈子不敢投胎做人。”没等那人把话说完,苏步钦就撂出了命令。
“是。”对方还再满脸错愕搞不懂爷话中的意思时,就被又旦揪了出去。
苏步钦瞧见姚荡颤了颤,看向他,黑瞳里有绝望。
他以为她是不打算理他了,到底还是低估了姚荡的韧性,她忽然伸出手,像是费尽了全身力气般,紧紧攥住他的长袍,那双惨白的唇颤了许久,似是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声。
倒是一旁那些姚家人抢着替她说出“心声”……
“八皇子,我十三妹是想求你放过姚家,就算要她以身相许或是终生为奴做牛做马,她都甘愿。”
“对对,我们都是她最亲的人,若是我们都不在了,要她一个人怎么活。”
这吵闹的声音苏步钦没空理睬,他自顾自地弯下身,审视起她身上的伤,眉头揪得更紧了。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后,见她仍在挣扎着想要说话,他瞳色一暗,态度强硬地帮她打消了念头,“别为这些人浪费唇舌。”
姚荡吁出一口气,果然闭了嘴,也闭上双眸,任由他抱着她跨出这阴暗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