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怀琚,我无法杀了他为你报仇,但是我可以毁了那个魔渊……这个间接凶手。
少女霍然转身,大步朝池塘的相反方向走去。她的下颚紧紧地绷着,背脊挺直似一棵荒漠中的白杨,坚韧而决绝。
玉沉烟没有看到,在她离开后,一池的红莲尽皆收拢了花瓣。绯红的花骨朵低低地垂着,像一个不能言说的秘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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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长的手指停在长叶上,浓绿欲滴的叶色将那手指衬得更加如玉般晶莹。
萧子逸抚弄着庭前的海棠,眼中有些怅然。
算算年头,他在这间小院里住了已有十年之久。自己手下的这株秋海棠,当年只是一棵一指来高的幼苗,而十年后的现在,却已长得比人还高,枝繁叶茂。
这处小院,以后恐怕很难回来了罢?以后他都会待在苍旻皇城里的那座巨大宫殿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对他娶沧昪公主所提出的交换条件。
能够娶得宛郁芳菲,从此每日看着她的笑颜,应该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可是,为什么他总觉得心上缺了些什么?尤其近来,自己时常在面对芳菲的时候走神,女子艳丽的脸和那个跌跌撞撞的紫影重叠起来,明明灭灭,忽远忽近……
脑袋又开始疼痛,仿佛脑髓深处有什么东西吼叫着试图涌出来。这半月前突然出现的毛病,这几日发作得尤其频繁,甚至会在午夜里将他生生痛醒。
萧子逸蹙着眉,直起身来,按着额角转身朝屋内走去。屋里很安静,他坐到桌旁,倒了一杯清茶,慢慢地喝着。
喝完这杯茶,他也差不多该启程了。摩挲着手中的骨瓷,萧子逸想着等会儿要记得叫上芳菲一起走。
虽然两国联姻的事已经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但她坚持最后诏告天下前仍和他一起待在碧忽,沧昪国君向来宠溺这个独生女儿,见她态度执拗,便也默许了她的做法。
而现在,萧子逸必须得回去了。所以宛郁芳菲也没有留在外头的理由了。
芳菲她……其实是很想念皇都的罢?毕竟是从小生活的地方。她亦一直在劝他离开碧忽,说是早回去为他们的大婚,也为他的将来做准备。
可是他一点也不想回苍旻。
萧子逸抿着茶,心中逐渐地腾起一股焦躁。
约莫是房间里太闷了罢。他对自己说。放下手中的空杯,少年走到木窗前,推开了窗扇。耀眼的阳光霎时冲进了灰暗的小屋,骤然的强烈明暗反差令人不适,萧子逸条件反射地偏过头去,目光不偏不移正落到了窗边的铜镜上。
那面铜镜被正午的日光照耀着,反射出烈日本身一般的光芒,这光芒直直地照进少年的眼睛里,令他眼前只剩一片明晃晃的白光,他想要抬手遮住光芒,然而手指方动,脑中却突然一震。
白光……无尽的白光,明亮得如同如日华照耀下的冰雪般,强烈到灼目的光芒……被压抑的记忆此刻突然清晰得像是昨日才发生的事情一样。
——那个竭尽全力想要进入那片白光的少年是谁?有着和他同样的蓝衣和高高束起的长发……白光那头是谁?让他这样不顾一切的闯入落音鉴的结界,全然没有考虑可能招致的杀身之祸。
——是谁在他走神的时候,对他施了诡异的魔咒?颜容艳丽如盛放的罂粟,一身水绿长裙冷冷的飞扬。
仿若被一把看不见的钥匙打开了囚笼的记忆之河,如决堤的洪水般将僵立于原地的少年瞬间淹没。猝不及防的激烈感情让他浑身止不住地轻颤,措手不及、难以置信、愤怒……各种情绪轮番碾过他的心头,狠狠地。
蓝衣少年的手撑在窗栊上,指关节因为极力的隐忍而发白。
灼目的阳光照进这窗子,照在少年紧紧绷着的背脊上。明明是热烈的日光,萧子逸却觉得这光芒如冬夜的残火一般,惨淡得令人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屋里死寂得可怕。
许久。
门上响起清脆的叩击声,女子轻快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子逸。”
无人回答。女郎疑惑地推了推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心头划过一抹不安,她推开门扇,目光迅速地扫过屋内,立刻就看到了窗边低着头的蓝衣少年。
宛郁心下顿时一松。她走过去,笑得嗔怪:“还以为你怎么了,门怎么不关?”女郎走到少年身侧,却不见他像平常一般同自己打招呼,心下有些奇怪:“子逸?”
萧子逸不答。少年奇异的沉默,让宛郁芳菲刚消去的不安再次浮上心头:“你怎么了?”
萧子逸的瞳仁动了动,他抬起头,目光似冰霜般冷冷的落在女郎的脸上。宛郁芳菲的心底升一阵彻骨的寒意。她敏锐地直觉到忆惘然恐怕出了差错,却不知究竟是何处出了纰漏,令萧子逸如此性情大变。
“子逸……”她伸出右手,试图不着痕迹地贴近他。然而她的手刚刚靠近少年的肩膀,便被捉住了。女郎纤细的手掌被男子强行翻转过来,如玉的掌心里闪动的绿痕像一张恶兽的口。少年的瞳孔猛然一缩。
宛郁芳菲脸色煞白。她知道萧子逸一定是发现什么了,却不知道他究竟知道了多少,脑中迅速盘算着对策,她扯出笑容,试图解释手中的符咒:“这个花纹是……”
“宛郁芳菲。”少年打断了她。宛郁心一颤。
“什么都不要说。”少年似是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在我还没对你动手之前……滚出这个屋子。”
他冷冷地松手,那闪着绿芒的手便失力地垂落。
宛郁芳菲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寒如冰的少年。他知道了?全都知道了?自己所做的事,关于忆惘然的事……
不可能!忆惘然的存在只有宛郁嫡系皇族才知道,他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她试着靠近他:“你听我解释,我……”
萧子逸冷冷地瞧着她。那样冰冷的、仿佛看着这世上最令人厌恶的东西的眼神,令宛郁芳菲所有酝酿好的辩解全数僵死在喉间,手中的纸张似乎变得冰凉,如同少年寒冷的目光。
半晌。
“我以为在竹林的时候我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少年出声,眼眸里的憎恶已经淡了很多,似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冷静下来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奈,冷淡,和些许的厌烦。
他迟疑了一下,然而最后还是说出了那句话:“我不会喜欢你的。”“少年注视着她,说出了和竹林里一模一样的话,“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宛郁芳菲望着少年的眼,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萧子逸犹豫着是否要再说些什么,然而女郎木然的脸映入他的眼底,他突然觉得无法再说下去了。
就这样吧……
少年转身,将出神的女郎独自留在身后。
那一袭蓝影渐渐远去,像是回过神来,女郎突然冲到了门口,嘶叫:“两国的联姻已经诏告天下,你逃不了的!”
似是没有听到女郎的嘶吼,少年头也不回地离开。蓝衣消失在院门的一霎那,女郎终于颓然坐倒在地。
她低下头,呆呆地望着手中的纸。
那张制作精良的宣纸,上面用娟秀的笔触写着两个生辰八字,下面是一行龙飞凤舞的狂草:
连枝相依,天作之合。
那一行泼墨判词,如一柄黑色的剑,狠狠地刺进宛郁芳菲的心里。
“哈……”她突然低低的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女郎笑得前俯后仰,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笑的事情一般。空落落的笑声回荡在小小的庭院里,莫名的瘆人。
她满头的青丝迅速地花白,开始只是鬓角的几根,而后愈来愈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蔓延着。她白玉一样皮肤开始发黄,松弛,眼角泛出细细的皱纹。
她身上发生着可怕的转变,缓慢而持续。
忆惘然的反噬,发作了。
阳光打在女郎的发上,泛出惨白的光。她仿佛不是人类的笑声尖锐地回荡在院子的空气里。
很冷。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抱歉啊,昨夜断网了,所以没法子传上来。今天补上。
吼一声:我,要,完,结!嗷呜~~
封灵石
一抹紫影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光柱前。仿佛感觉到了来人的身份,光柱里的紫晶之心猛地颤动起来。
紫衣少女静静地站着,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金色光柱中剧烈颤抖的紫色心脏。她望着它,以一种复杂的眼神,仿佛是怜悯,又像是什么别的情绪。
塔里很安静,塔底有火的波动断断续续地传上来,间杂着一股少女极为熟悉的气息——在悬圃,她曾与这气息的主人朝夕相伴了三年。
气息里传出的信息叫玉沉烟不由得蹙眉:相较起他们上一次相见,他似乎更加衰弱了。
为什么?他与夜魔战斗时受的伤恶化了吗?
塔底奇异的平静。空气里再无其它声息,一切和她未进塔之前没有半点差别。
玉沉烟的眼色微微黯了黯:居然连有人闯进空云塔都察觉不到了吗?那人……这些日子究竟在忙什么?还是他根本不在乎谁进入了空云塔?
不管理由是什么,他此刻的平静对她无疑是有利的——给了她更多的时间去做她要做的事。玉沉烟告诉自己要将心思放在眼前的东西上。定了定神,她朝光柱伸出了手。
那只手一点点的靠近,直到贴上透明的淡金色光壁,然后,毫无阻碍的穿过了光壁。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曾经天神一样严肃固执的光柱结界在那只手面前仿佛是一只驯熟的绵羊,顺从地让开了道路。
玉沉烟舒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赌对了,拥有大半聚灵灵魂的她可以轻松穿过所有的结界。这一点在上次闯入塔底的时候她就有所察觉了,那一路上重重的火系结界,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闯过了它们——那样的轻易,甚至不能算是“闯”,应当说是“穿”。昨日九婴的话更则加证明了她的猜想:聚灵是灵气的集合体,而同样由灵气构成的结界是不会拒绝聚灵的,就像海洋不可能拒绝一滴水。
纤长的手穿过金色结界,紫色的心脏扑过来,和手掌抱了个满怀,十指温柔地合拢,手指和心脏无声地相互慰藉着。
握着那颗心脏,玉沉烟将手抽离了光柱。就在心脏脱离光柱一霎那,失去了内容物的光柱骤然破裂,仅仅一个眨眼的时间,它金灿灿的外壁就布满了裂痕,像一位老人饱受风雨沧桑的脸。
玉沉烟退后一步,淡淡地看着光柱的剧变。失去了犯人,这金色的樊笼自然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自我毁灭是最好的选择。
裂痕不断的增加、扩大,支离破碎,终于到达了临界点,整个光柱轰然而碎,金色的外壁飞溅开来,转眼化作数道金光,冲出空云塔射向四面八方。
玉沉烟始终冷眼看着这一切,只是手中不自觉地握紧了冰凉的心脏。她将它贴上面颊,感到它仍在轻轻地颤抖。它那么冷,即使是体温也无法温暖它。
毕竟是死物啊……尽管封印着灵魄,石头冷硬的本质却是改变不了的。
玉沉烟定定地望着雕成心脏形状的锁灵石。这里面是聚灵的最后一个灵魄,只要打碎了它,聚灵就能彻底回来了。那令天地变色的聚灵之力会充满她的身体,她将能够做她想做的那件事……
手中的锁灵石已经有细微的裂痕,从心脏的深处蔓延伸展开来。灵魄一直在激烈地撞击着石头的禁锢,而玉沉烟的到来使它更加疯狂了。即便玉沉烟不动手,这块斑驳的石头也无法支持多久了。事实上若非郁舒寒后来给它加了一层护持,早在两天前它就该化作离离尘埃。
这样一块脆弱的石头……玉沉烟怀疑她只要稍一使力,它就会在她的手里化为齑粉。
她盯着石头,十指收紧,掌心用力……
灵魄的欢呼声透过空气和血肉直达少女的心里,那是被镇压百年之后终于迎来自由的欢声……玉沉烟微微地苦笑。
要是这个灵魄知道离开石头的下一刻就是彻底的灭亡,它还会不会这样欢欣鼓舞呢?可怜的魂魄……但是她却不能告诉它将要发生的事,不仅不能告诉,还要坚定地把它推向死亡。
玉沉烟苦笑着,为这样残忍的自己,但是手上的力道却丝毫不松,甚至更加地重了,全神贯注,毫不留情……正如对她自己一般。
石头里的灵魄越发的兴奋起来,就在玉沉烟疑心自己已经听到锁灵石碎裂声的当儿,一声惊怒的呼声破空而来——
“玉沉烟!”气急败坏的男音由远而近,刺入她的耳膜。
他来了!
少女肩头一颤,她条件反射的感到胆怯,但立刻她就意识到这是完全没必要的。她早猜到他的反应,但她现在正做的事决不可能因为他的反对而停下。
他来了,来得很快,或许他身体其实很好,并不想她想得那样糟糕。玉沉烟感到一阵欣慰,忍着想要回头看看他的愿望,她用力握紧了手中的紫晶之心……
“你给我住手!”郁舒寒一生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惊怒交加过,他雪白的衣摆因为疾速的飞驰而翻卷,眼眸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怎么可以动那个紫晶之心?若不是他觉察到光柱的异常而匆忙赶来,是不是待会他看到就只是一堆石头的粉末?丹丘还差最后一步才能练好,魔渊蠢蠢欲动随时可能冲出空云塔,她却居然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毁了镇魔的圣物?
——是为了心脏中的灵魄吗?她知道了蝶沁的事所以打算将那一魄放出来吗?
无数念头如惊电般在白衣男子的心头滑过,然而他根本无暇思虑太多,全身心集中在那颗岌岌可危的紫晶上。
不行!现在不行!心脏必须留着……否则魔瘴便再无法抑制,六界将陷入无尽的浩劫!
男人眼中闪过冷电般的光,他的速度陡然加快。感觉到呼啸而来的风声,玉沉烟咬紧了牙,她没有抬头,而是高举起右手,手掌凝力——
只要一掌,一掌就能结束这一切!该死的魔瘴之眼,该死的聚灵,该死的穿越……
紫衣少女绷紧了唇,眼神悲喜难辨,她的下颌微微地颤抖,连带着劈下去的手势也是战栗不已。
——劈下去!她听到脑海中有个声音嘶声大喊。
玉沉烟闭上眼,右掌沉沉落下!
手掌触到了实物,然而预料中石料碎裂的脆响并没有响起。玉沉烟睁开眼,看见自己的右手腕骨被一只大手牢牢地扣住。
那雷霆万钧的一掌终究没有劈上紫晶之心。郁舒寒冷着脸,一言不发地拿过少女手中的锁灵石。
“还我!”玉沉烟急急去夺,可郁舒寒哪里会让她得手?皱着眉,男人运指如风,瞬间封住了玉沉烟几个要||狂C|。
少女顿住了。郁舒寒心下稍松,然而一口气还未舒完,眼前便紫影一闪,紧接着手中一空。郁舒寒愕了一愕,随即暗骂自己一时大意,竟忘了成为聚灵的玉沉烟体质与常人不同,用对付凡人的方法当然无法制住她,正待补救,却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
紫色的心脏猛烈地颤抖起来,仿佛石头正忍受着什么煎熬似的,这阵颤抖持续了不到一秒钟,便戛然而止,然后是一声清脆的“喀”!
这颗运转了百年的紫晶之心,在这声清响之后,轰然而碎。由内到外,彻彻底底,没有半点挽救的可能。紫色的锁灵石自少女指缝间纷纷散落,像紫色的瀑布,但这些瀑布还未到达地面,便消弭在干涩的空气中。似乎有看不见气流从崩坏的心脏里冲出来,盘旋了一会儿,冲向少女。可是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玉沉烟呆呆的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她清楚自己并没有动那颗紫晶之心,她只是将它握在手里,还来不及做任何动作,它便碎了……
是方才的掌风太凌厉了吗?以至于拖延了片刻后终还是发挥了威力,将石头粉碎,还是根本就是锁灵石大限已
作者有话要说:倒计时……
结局
郁舒寒倒抽口气,他没有料到魔瘴竟然这么快就突破了空云塔的重重禁制,径直冲向塔顶,看来它是打算先吞灭了这镇压了它数千年的灵塔,再向六界大举进攻。魔瘴来势汹汹,留在塔底的丹丘必定已被破开封印的魔瘴吞噬了,一想到聚灵再不可解,郁舒寒心上抑制不住的悲凉,可是现在的情势不允许他沉溺在自己的情绪中,他似乎看到魔瘴毁掉空云塔后冲向人间,人界哀鸿遍野的情景。
“玉沉烟!”郁舒寒焦急地喊着,然而那边的少女却望着黑色漩涡纹丝不动,毫无离开的意思。眼看魔瘴越来越近,郁舒寒几乎将牙咬碎,恨不得将她丢下自生自灭算了,却终究狠不下心。
“你最好祈祷我不要抓到你。”男人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漩涡的引力愈发强了,望着两人之间的巨大裂缝,郁舒寒不禁皱眉:要想越过这个魔瘴漩涡,恐怕需要些借力的东西,可是空旷的塔里什么都没有。翻了翻随身物件,却发现身上只带了若耶和凋碧。
怎么办?
漩涡就在脚下,郁舒寒不及多想,抽出凋碧掷向半空,接着身子一纵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