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我弯了弯唇角。 “那是因为我嫉妒它们。”
他轻笑了一声。
“是啊,池塘里的鱼儿,每日里游来游去,无忧无虑。”
“远哥哥。”我走到他身边,陪他一起看这满湖的睡莲。“你说过,月下的清莲,既雅且妖,绝世无双。所以你的画里,总是以莲为主题。”
我笑了笑,却尝到一丝苦涩。
“当时我以为,你心目中的月下清莲,便是皇姐那样的女子。”
他也笑了,同样苦涩。
“世人皆道我画的是莲,其实,我画的是莲下的鱼。”他忽然低下头,看着池水。“清歌,我以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会明白。”
我怔了怔,胸中浓墨重彩,画上了悲伤五分,愧疚五分。
“远哥哥。”我捂住唇。“都怪我蒙了眼,蒙了心。”
“清歌。”他的声音颤颤。“是我的错。沉墨公子,他的确更适合你。你受伤的时候,遇险的时候,只有他陪在你身边。而我——什么都不能做。不但保护不了你,连自家弟弟的心思也一点儿也没有察觉。”
“不是这样的。”我着急地握着他的手。“远哥哥,那些只是机缘巧合罢了。若你当时在我身边,一样也会救我的不是?至于慕容望——他身在皇宫,谁又能猜透他心中所想?”
“清歌,你的手——”他反握住我的,举到我面前。“你的手,不能再弹琴了对不对?那一次倒翻茶杯,也是因为这个,对不对?”
我艰难地点了一点头。
“清歌,只有我知道,弹琴对你来说多么重要。”他明亮的眸子里盛满了忧伤。“我嫁给了你,却从没有尽过夫君应尽的职责,连最起码的陪在你身边保护你都没有做到。”
“你要娶沉墨公子,就娶罢。至于我,你若要休离,我也无话可说。”他自嘲地笑了笑。“什么惊采绝艳,什么才情过人,我根本什么也不是。”
“不!”我终于忍不住,抱住了他。“远哥哥,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那个陪了我二十年的人。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他的手触上我的脸颊。“我也同样伤你至深,不是么?”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捉住我的手臂,看着我的眼。“清歌,我还能陪在你身边么?像从前那样,只要陪着你就好。”
他的眼里的急切和渴望,让我无法说出否定的话。
当我心中的这轮皓月,终有一天不再高高在上,不再无法触摸,我却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将他的清辉拢在怀里。
这样的悲凉和不甘,终于让我脑中的那根弦绷断。
“远哥哥。”我看着他。“只要你愿意。”
果然不出我们所料,三日之后,我收到一封密信。
但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是,送信的使者竟然是卿楼在伽罗分部的人。问起来时,那人也不甚清楚,只说是楼主让他们送来的。
除了虞子霄还能是谁?难道他是在暗示我,卿楼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下了么?
“信上怎么说?”阿离看着我扭成麻花状的眉头,有些担忧。
“虞子霄约我七日之后,到蒙国的索里城一聚。说是关于皇姐和小芒下落的事情。”
“七日?”慕容远略一思索。“从黎都到蒙国,差不多也是七日的路程。这么说,我们即刻就得出发?”
“不是我们。是我。”我将信递给他。“他说了,只要我一个人去。否则后果如何,概不负责。”
“一个人?”慕容远蹙眉。“他想请君入瓮么?”
“他敢这么做,显然已经有恃无恐。”我看着他们。“既然已经绑了女帝,再绑了我也没有多大意义。他无非是想最后跟我摊牌,看我还有没有可能乖乖跟他合作而已。”
“还有七天的时间。阿离,远哥哥。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赶在虞子霄对沧国发兵之前救出皇姐。”
“清歌,你真打算一个人去么?”阿离担忧之色更甚。
“不错。”我点点头。“我这样做,一方面可以转移虞子霄的注意力。另一方面,也可以为我们救出皇姐争取时间。”
“阿离,如今只好让你去一趟伽罗了。帮我探听皇姐的消息,同时也看看伽罗的卿楼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好。”
“那么我陪你去蒙国罢?你一个人,我始终放不下心。”
“不,远哥哥,你要留在这儿,帮我应付那帮大臣。若我消失这么长时间,他们一定会疑惑。”
这个时候,红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王爷!”
“什么事,红叶?”
“姬小姐来了。可要属下领她过来么?”
“流光?”我略一惊讶。“好,让她来罢。”
“远哥哥,阿离,就这么定了。”
“清歌!”流光焦灼的大嗓门,还没进门便响了起来。
“怎么了?这么着急?”我正想笑她,却见她拿出一张信笺,和虞子霄给我的那张一模一样。
“这是——?”
“这是祖母今天早晨接到的密信,不知道是谁寄来的。”
“你们也收到了?”我大惊。“上面说什么?”
“说要姬家派一人,与七日后到蒙国的索里城一会。是关于小芒的下落。”
“怎么会这样?!”我失魂落魄。莫非这虞子霄还真想一网打尽么?
“怎么了?”流光看我们三人倍受打击的模样,有些疑惑。
“喏。”我把手里的信递给她。
“你也收到了?”流光吃了一惊。
“想来慕容家一定也收到了。”慕容远表情凝重。“看来这一次,他是要跟黎国彻底摊牌。”
果然,慕容家也收到一封一模一样的信笺。
“清歌,看样子,我还是要陪你去。”慕容远扬起手里的信笺,神情却颇有些如释重负。
第二天.我和慕容远,姬流光三人,骑了宫里最好的马,赶往索罗城。
而阿离和青一则去了伽罗的都城临丰。
临行之前,阿离把他随身携带的断魂刀给了我。
“歌儿,这断魂刀有异能,除了它所认定的主人之外,被它所刺伤的人一定会毙命。你身上有我的气息,它已认你为主。你有它护身,我也放心些。”
我们三人日夜兼程,原本七日的路程硬生生地缩短至五日。
第六天的时候,我们到达了索罗城。
蒙国的风土人情,与三国均不相同。男子高大强壮,眼窝深陷,眼珠泛蓝,穿着右衽方领的长袍,帛带束腰。长袍或用动物皮毛制成,或用锦绸和珍贵的兽裘制成,样式宽大。青年女子大多身着男装,身材高挑,言语动作豪放。年纪稍长些的妇女则穿着敞口宽大的披肩,外加宽松到底的长袍。
索罗城算不得繁华,只是位于伽罗和黎国之间的一个小城镇罢了,所以当我们三人牵着马走进城门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了当地人异样的眼光。
我们的长相,衣着与当地人均有不同。再加上慕容远的容貌出众,自然吸引了不少眼球。料想虞子霄既然约在这儿,自然是已有了完全的准备。怕是我们从进入蒙国的范围开始,就已经在他的耳目之下。
选了一家看上去普通却干净的客栈,我们住了进去,顺便问掌柜的买了几套当地人的服装穿上。
当慕容远穿着一套绛紫色的长袍出来的时候,我和姬流光均看傻了眼。
他长长的头发编成了辫,系上暗紫的绳带,俊美的容貌又添上些飒飒英气。
美人就是美人,无论怎么打扮都那么夺目。
姬流光凑到我耳边,悄悄地说:“清歌,你可真有福气。”
我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心中的滋味难以形容。
第三十八章 被劫色的慕容远
美人果然容易惹麻烦。
不过是吃一顿饭而已,来来往往的蒙国女子抛来的媚眼差点没把我们给淹死。
这顿饭,吃得我大倒胃口,却无意中听见隔壁桌有人高声谈论。
“最近咱们索罗城里,来了不少外族人啊。”
“可不是。个个都长的俊俏啊。你说,会不会和咱们苏德王子驾临有关?”
“大王子他也来了?”
“你不知道?嗨,已经来了好些天了。我叔叔是城主大人的家仆,这些天为了接待王子,忙得很哪。”
“没想到咱们蒙国最尊贵的大王子也来了。要是能见上他一面可多好。”
“你就别想了。王子要见,也是见那一大群仰慕他的姑娘们,怎么会见你?”
说罢,那两人豪迈地放声大笑,又开始喝酒。
我和慕容远对视一眼,明白我们都想到了一个方向去。
姬流光看了看周围。“清歌,情况有些不对啊。”
我挑眉,“你也发现了?”
“是啊。”她朝我们旁边呶呶嘴。“这些女人的眼光真是奇怪。盯着慕容公子不放哪。怎么蒙国女子这么大胆的么?”
我咬牙,“这就是——你所谓的不对劲?”
她无措地看着我发青的脸。“怎么了?”
我捧住头,十分郁闷。
慕容远笑了一声。“姬小姐,你若再说下去,清歌可要忍不住了。”
“忍不住干嘛?”流光转了转眼珠子。“我知道了。清歌是吃醋了对不对?”
“姬-流-光!”我彻底黑了脸,尴尬地和慕容远对视一眼,他的脸上浮上些浅红色。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阵噪杂声。
掌柜的到了门口看看,摇摇头。“可怜的孩子,怎么遇上这么个刁蛮的小姐。”
流光一听有热闹可看,立即拉了我。“走,清歌,咱们去看看。”
“流光,你当这是黎都么?小心些为好,别去凑这些热闹。”我皱眉,颇不赞同。
“清歌说得没错。”慕容远也劝她。“我们现在该尽量低调些,别引起别人的注意才是。”
流光依依不舍地把眼睛从门外移回来,很不甘心的样子。
一个十四五岁的灰衣少年,跌跌撞撞地从门口跑了进来,然后径直地冲向我,扑到在我脚下。
我惊了惊。
那少年抬起脏兮兮的脸,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动着央求。
“求求你,求你救救我吧!”
我惊疑不定,目光转向慕容远。他蹙眉,伸手去拉那少年。
少年却一哆嗦,躲到了我身后。
“究竟怎么回事?”我放柔了声音问他。
少年可怜兮兮地拽着我的衣衫。“这位小姐,你一定是个好心人。求你救救我。否则,我就要被那个刁蛮的女人抓走做奴隶了!”
怎么我长了一副老好人的模样么?
正在纳闷间,一红衣女子气势汹汹地进得门来。她的身旁,还有几名壮汉,像是她的侍卫。
“臭乞丐,你给我出来!”
少年在我身后,哆嗦得愈发厉害。
“这位姑娘,”我从背后揪出少年。“不知他哪儿得罪了你?”
那女子生得杏目丹唇,其实很漂亮,只是一脸乖戾让人不敢直视。
“他弄脏了我的衣服,难道不该赔么?”
我皱眉,心生反感。“若是这样,我代他赔了便是。何必得理不饶人?”
她柳眉一竖。“这儿的事,轮不到你管。把他交给我。”
少年缩了缩,似乎很害怕我会交出他。
“不行!”流光却忍不住了。“我们还非得管了!凭什么要交给你?”
女子杏目中怒意更甚。“你们可知道我是谁?敢这样跟我说话?”
“我们管你是谁!”流光丢了一个不屑的眼神过去。
我揉揉脑袋。这下可好,事情越搞越大。只有有姬流光在,就谈不上什么低调。
不过也没法子,谁叫她是我朋友?
“姑娘,他不过十几岁,何必跟个孩子过不去?”我对那女子笑笑。“我这儿有些银两,就代他向你赔礼道歉可好?”
那女子冷笑一声。“你倒是识相。可惜,本公主很不高兴。”
“公主?”我和慕容远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这下要糟。
“知道怕了?”女子身旁的大汉狐假虎威地对我们威吓。“这位是咱们蒙国尊贵的托娅公主。”
托娅得意地笑了笑。“特木尔,乌力吉,把他们给我统统带回去。”
一声令下,她周围的几个大汉便朝我们围来。
“住手!”慕容远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公主殿下,你这么做,就不怕受到人民的指责么?他们看见自己尊敬的公主竟然是如此跋扈的人物,还会对你尊重么?”
那公主见到慕容远,眼睛立刻便粘了上去。
“好俊的男子。”她走过来,不怀好意地对他上下打量。“你跟他们,是一起的?”
“不错。”
“好。”她忽然笑了起来。“要放过他们可以。只要你跟我回去,做我的宠侍。”
“别做梦了。”我怒火中烧,攥紧袖子里的断魂刀。“你算个什么公主?是土匪还是恶霸啊?还抢别人夫君?!无耻!”
慕容远脸发红,眼神却似有欣喜。流光和我们救下的那位少年以极度惊愕的眼神看着我。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尴尬地咳了咳。
托娅公主也愣了愣。
“他是你夫君?”
“不错。”我点点头,心一横。慕容远本来就是我的王君,这么说也没错。
她立刻转向我,一双眼像雷达一般把我扫射了一遍。
“一点儿也不配。”她不屑地笑笑,又转向慕容远。“我可比她漂亮多了。跟着我,你可不吃亏。”
我的牙咬得咯咯直响。
慕容远似想了想,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好。”
我一愣。看着他好整以暇地轻弹了弹衣衫上的尘土。
“好?!”流光却叫出声来。“慕容公子,你——”
我拉住流光的手,对她摇摇头。
她焦急又不可置信地看着慕容远走到了托娅公主的身边。“这-这——”
托娅得意地笑着。“看来你们夫妇感情可不怎么样。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慕容远淡淡一笑。“在下慕远。承蒙公主厚爱。”
托娅一脸妩媚地靠近他。
“那他们——”她身旁的侍卫恭敬地出声询问。
“算了算了。本公主心情好,就放了她们罢。”
“是。”
一直到慕容远和托娅公主走得没了影儿,我还皱着眉思索。
流光搂着我的肩,一副悲恸的模样。
“清歌,真是苦了你。连夫君都跟人家跑了。”
我没理她。她以为我打击过度,拼命地摇晃我。“清歌,你没事吧?天下男子大都水性杨花,你别伤心啊!不是还有沉墨公子么?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我狠狠地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
“别闹了。我们先回房间再说。”
她摸着头,呆呆地看着我。
“小-小姐。”那小少年却揪着衣角,垂了头。“对不住,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连夫君也被她抢了去。”
我笑笑。“没关系,这和你无关。现在没事了,你走罢。”
他嗫嚅着,却不肯挪动身体。
“怎么了?”
“我-我没有家,也不知道去哪儿。”他忽然抬头,黑白分明的眸子楚楚可怜。“小姐,你-你可以收留我么?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做奴才,做杂役,什么都可以。”
“这——”我为难。我们这一行如此凶险,实在不可能再收留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咧了咧唇,露出雪白的牙。“小四。”
“小四,”我从荷包里拿出几张银票。“这些钱你拿着,想办法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罢。做做杂役,小工,什么都好,至少能养活自己。我还有要事在身,实在不能带着你。好么?”
他看了看银票,却没有伸手。
“姐姐是嫌弃四儿,所以不愿让四儿跟随么?”
他泫然若泣的样子让人看了心酸。
“姐姐,就收留下四儿吧。”
我有些恍惚。他这两声姐姐,倒是让我想到了小芒。
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会不会有危险。
一边的姬流光倒是看不下去了。“清歌,就留下他吧。反正慕容公子走了,他的房间还空着……”
小四立刻满是希翼地看着我。
我无法,只好点点头。
安顿好小四,让人送了洗澡水和吃食给他,我和姬流光这才返回自己的房间。
“清歌。”她小心翼翼地看看我。“刚刚慕容公子要走,你为何不阻止?”
提到这个,我就来气。“姬流光啊姬流光,你不惹事会难受是么?”
她委屈地撅撅嘴。
“若不是你挑起那个公主的火气,远哥哥也不至于会将计就计跟她回去。你呀你,该怎么说你好。”
“我-我不是看不过去嘛。”她也知道了自己的冲动,嘟囔着说。“什么?什么将计就计?”
“莫非你还真以为远哥哥要去做她的宠侍?”我头痛地看她。
她依旧不明所以。“我也觉得奇怪。可是慕容公子为何要这么做?”
“刚刚我们听到了旁边一桌人的议论,说是蒙国的大王子苏德这几天正好来了索罗城。这个公主,一定是和苏德一起来的。”我站起身,踱步思索。“你不觉得奇怪么?这么巧,正好是虞子霄约我们来的时间,这蒙国的王子和公主也来了。”
“清歌,你的意思是——”她总算渐渐明白过来。
“我和远哥哥都怀疑蒙国和虞子霄也有勾结。”我叹了口气。“如果我猜得没错,远哥哥是想趁这个机会,通过这个托娅公主查探他们和虞子霄之间的关系。”
“原来是这样。”姬流光恍然大悟。“既然如此,为何你现在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以慕容公子的武功机智,应当不会有危险。”
“若是他们都明着来,自然不会有危险。”我皱着眉。“我担心的,就是那个公主,若使出些卑劣的招数——那远哥哥他是否能应付得来。”
我想到当时虞子霄用燃情设计秦罗敷,难保这样的设计不会再来一遍。若是远哥哥着了她的道,那——
越想越担心。
“清歌,你别担心。”姬流光安慰我。“慕容公子向来才智过人,不会这么容易着了道。”
“如今也只能这样想了。还有,那个小四,难道你还真打算收留他?”
“这个孩子,不是很可怜么?”姬流光又开始同情心泛滥。“反正清歌你也正好需要一个小侍。”
“这个小四,我总觉着有些怪。”我摇摇头。“客栈里那么多人,他就直直地奔我而来。而且,我给他钱足以让他好好地生活一段时间,他却非要跟着我。还有,他让我想到了小芒。”
“小芒?”姬流光睁大眼。“那不是挺好?”
“流光啊,你什么时候能学会不从表面看人,我就谢天谢地了。”我笑了笑。大概是久病成良医的缘故,被表面现象骗得多了,我倒是渐渐学会了怀疑。
“他虽然表情可怜兮兮,眼神里却丝毫没有惧怕之意,反而有些狡黠嘲讽的味道。”我仔细思索着。“他的害怕,都是装出来的。”
“有这么复杂么?”姬流光似很苦恼。“随便救一个人,也很可疑?清歌,你确定不是你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