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想走,没人留得住。 被燕王囚禁,这件事本身就不正常。如果是他蓄意为之,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件事本身就在他的掌控之中?
“啊?”洛酥没想到她这么镇定,一下子怔住了。“我自然知道师叔了得,但智者干虑必有一失,要是师叔真出事了怎么办?你想后悔一辈子吗?”
沈菊年心脏一跳,又听洛酥道:“就算他没事,你不想他吗?至少要看到他没事,对不对?”
沈菊年闻言莞尔。
是啊,你不想他吗?
你对他有信心,但是对自己不自信,不自信能够安坐在这里任他身在虎狼群中。
此处去青州四百余里,天亮之后,沈菊年和元蘅、洛酥一级几位同门策马向青州方向赶去,终于在日落以前和先前到达的云都门弟子会合。
青州乃南北商户往来必经之地,也是他的目的地,因此这一趟他仍然与他们同行。元蘅似乎对萧锦琪的印象很好,并没有把他当外人,所有消息都没有对他保密。
“青州那边消息被阻断了。摇光堂传回来的消息是,燕王半夜带兵围了驿站,将师叔下狱,又下令全城戒严。”带头的师兄元正皱了皱眉,“更麻烦的是,他秘密调动亲兵,谋反意图已经十分明显了,看样子已经开始动作了。”
“金陵那边得了消息了吗?”
“只怕会比我们晚上几天。到时候就是真的晚了。”
几人中途换马,几乎没有停歇地赶到青州城外,其时又近天黑,一只信鸽带来最新的消息。
“三千精兵已经驻扎在十里外,看来燕王就要动手了!我们晚上潜入城,先救出师叔再说!”元正当机立断。
五十几个人潜伏在城外树林里,补充过体力后,二十个人入城,二是个人到北面精兵营探营,剩下十几个人,加上沈菊年和洛酥二人留守原地。
沈菊年一路上都很少说话,这时也是一脸平静,让人看不出她的心思。
她和李群的事,门中弟子少有不知的——基本上柳凝烟知道的事就等于所有人都知道,鸽舍那边又几乎一日一封信,不少人好奇,什么样的女子会让素来冷漠的师叔动心,见了之后,可能多数人会想:也不过如此嘛。
而李群涉险,她的表现却又如此镇定,仿佛一点也不担心,有些师姐妹嘴上不说,心里便不太高兴了。只觉得这个女子也是极为无情,对师叔一点都不关心,师叔大概是爱错人了吧。
沈菊年也无需向别人解释自己的想法, 致死静静坐在一旁,手中摩挲着一物,在月光下反射银色的光——一枚太极印。
沈菊年以指腹摩挲着太极印的正面,两指一夹,轻轻拆开了太极印。
接缝处闪过一道微弱的白光。
他是不是能感觉到?
沈菊年用这个方式告诉他,她就在城外,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想他。
都说他是一个极冷的人,她却已然记得他留在她唇上的温度。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他用一个吻让她铭记,让她回忆,有时候觉得,他似乎不该懂得这些,却也想,或许是情之所至,自然而然。
甚至会无语地想,是不是那个清央师叔教坏了她的审言?
唉……
她的审言。
这四个字想起来便会让她脸上发烫。
沙——沙——
前方忽然传来脚步声,沈菊年心头一跳,身上一僵,抬眼望向前方。
那脚步声渐渐近了,似乎不只一人,身后的同门也听到了,警觉地握住了剑柄,望向声源处。
半人高的草丛被拨开,一个年轻男子惊喜道:“果然是你们!”
“师兄!”身后诸人一怔,随即也惊喜地喊了出来,上前相迎,草丛那边又陆陆续续有人出来,竟然能都是云都门的弟子,而且是负责从海上押运粮食北上的弟子。
除了他们,后面还有几个人布衣打扮,可能是随行保镖。
“你们有没有遇到埋伏?”一个师姐问道。
“没有。”师兄笑着答道,“我们在骆家庄分手之后,一路顺分顺水!”
几位师兄妹面露喜色“粮食都运到了吗?现在何处?”
“就在附近,我们藏得很好,没有被人发现,也是今日才刚刚抵达。”师兄又问道,“元蘅师姐那边怎么样?”
“不出所料,果然遇到了埋伏。幸亏我们早有准备,并没有伤亡,只是被冲散了。现在粮食都已经就位了。”
不出所料?
沈菊年闻言一怔,原来元蘅师姐早就知道路上有埋伏?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菊年想不明白,便转过头无问萧锦琪。
“四少爷,埋伏的事你们早已知晓?”
萧锦琪看着她的眼睛道:“李群早已设系的局,你明日看了便知道了。”
沈菊年一挑眉,疑惑道:“你也在局中?”
“他或许本没有将我计算在内。”萧锦琪唇角异构,“但幸而不幸,我自入局。”见沈菊年眼有忧色,又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坏他的局。”
沈菊年闻言一怔,尴尬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锦琪一笑了之,目光从沈菊年面上扫过,说道:“你似乎变了不少。”
“可能吧。”沈菊年不知该说什么,想起萧锦琪应该已经成婚,便道:“四少爷已经成亲了吧。”
萧锦琪轻轻点了点头。“是,正月十五那天。”
“恭喜四少爷了祝四少爷与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沈菊年笨拙地祝贺着。
萧锦琪微微一笑,“多谢了。”
沈菊年心想,他大概是放心心结了吧。以前因为他的身份,因为他对她的心思,她总是下意识地排斥他,抗拒他的示好,但站远了看,他并不像其他富家少爷那样纨绔风流,他或许不是她的良人,但绝对是一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下半夜,入城查探的同门回来了,带来李群的命令:不惊动任何人,解除三千精兵的战斗力,开设粥厂。
“怎么解除他们的战斗力?杀了他们?”有人迷惑道。
“对方三千个人,我们只有六十人,怎么可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杀光三千人?”某人被鄙视了。
领头的师兄若有所思地看着萧锦琪,却见萧锦琪唇角一勾,轻声道:“奇鲮香木。”
“什么?”众人回头看他。
“此时已过芙蓉花季,但青州地形特殊,此时仍有大片木槿花,正好是在精兵驻扎之处。此时赴青州,正好我船上有两车奇鲮香木。”萧锦琪看向领头那位师兄,点头微笑道:“看来这位兄台也是个知情人。奇鲮香木产于海底,本身无毒,与芙蓉、木槿一类花香混合却能世人沉醉无力,毒性虽强,却也不是难解,但是以使三千精兵战力全失。”
那人对萧锦琪鞠了个躬,“多谢萧四少慷慨相助!”
“慷慨?”萧锦琪一挑眉,微笑道:“这两车奇鲮香木,李群必当以十倍之资还我。”
见这两人打着哑谜,众人一头雾水。
“师叔说,若萧四少愿意以奇鲮香木克制三千精兵,则云都门弟子,皆听萧四少号令!”
萧锦琪一怔,随即无奈地摇摇头。“竟然算计到我头上了,罢了罢了,既然已经上了贼船……”
岁不明所以,但师叔的命令必须无条件执行。在萧锦琪的指点下,借着夜幕掩护,六十个人迅速行动起来。
领头师兄临走前转告沈菊年一句话。“师叔让我告诉你:好好保护自己。”
他果然无事,有事的都是别人。
虽然在意料之中,但现在才算松了半口气,更多的事,还有等明天才见分晓。
不能帮上他的忙,但能目睹这一场好戏,沈菊年无奈地心想,也算不虚此行了。
“你知道审言的局?”沈菊年问萧锦琪。
“大概猜得到。”萧锦琪回答,用树枝拨了拨火堆,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你不用问我,若想知道详情,不如明日亲自问他。”
“你对审言很有信心。”沈菊年眼睛微弯,含着笑意,“祝神医也是砧板,似乎你们总是能把一切看得十分透彻。”
“过奖了。”萧锦琪一笑,“若论信心,我不及你。我因为猜到他的部属,所以有信心,你并不确定他的想法,却仍然相信他的做法。所以我不及你。”
“这意思是说,我的信心建立在毫无根据的猜测之上,盲目相信?”沈菊年笑着说。
“你觉得什么才是根据?”萧锦琪抬了眼看她,半认真道:“他也曾是我的师傅,与他对弈,我研究过他的路数,心里有底。而你与他朝夕相处,必然也对他的实力心里有数。李群怎么做都不会错,我想这就是你的根据。”
沈菊年的笑容凝固在唇畔,半晌方道:“四少爷对人心思了如指掌,让菊年叹服。”
萧锦琪眼里映着火光,微笑道:“不敢当,我还是李群的学生,而且……”萧锦琪抬眼看向她,“当年兵临城下之时,你能冷静分析时势,揣度我的心思,确也难能。 ”
沈菊年微怔,似乎不久前,她也怎么想过。眼前这个人,她曾经差一点就成为他的平妻。
看到沈菊年脸上的不自在,萧锦琪语意一转,淡笑道:“不愧是要当我师娘的人。”
沈菊年脸上立刻染上两抹红晕,结巴道“四、四少爷开玩笑了……”
萧锦琪笑而不语,垂下眼睑,看着眼前的篝火。
师娘?
自己真是会说话……
这两三年来在生意场上学会与人周旋,学会在不想笑的时候笑,在该说话的时候说最得体的话,日渐圆滑的萧锦琪,再也不是当年淡漠得近乎冷漠的四少爷了。
他们都长大了。
也该学会放手了。
拿得起放得下,萧锦琪啊萧锦琪,从今以后,就把她当成你的师娘吧。
无奈,又自嘲的一笑。
天微微亮的时候,便有不少饥民聚集到城下,愤怒地叫嚷着打开城门。
燕王躲在城楼上看着,军师谄笑着献策:“百姓对朝廷的不满已极,沸反盈天,只要殿下添把柴火,杀了李群,必能鼓舞士气,一鼓作气反攻金陵!”
燕王听得很是满意,脸上笑容更深。“不错!凭什么他宁王能当皇帝,本王就被削藩?这一场雪灾,是上天不满他夺位给他的警示!”
“殿下说的是。”军师弯着腰连声附和。
“对了,粮食运来了没有?”
“回禀殿下,已经运进常平仓了。”
“亲兵营呢?”
“也已驻扎城外了。”
“李群呢?”
“已经押上来了!”
“很好!”燕王抚掌大小,仿佛眼前已经是王座。“带上来。”
被囚禁了两天一夜,李群似乎一点狼狈相都没有,轻轻掸了下袖口的灰尘,李群淡淡抬了眼扫过场中诸人,被他扫过的人竟都产生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明明他才是阶下囚!
燕王被那双清亮的眼睛一扫,登时有股气憋在心头,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傲什么嗷!
这么想着,便抬手捏住他的下巴,龇牙道:“死到临头还这副表情,你就不会求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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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都卷 第十五章笑平燕王乱
李群嫌恶地皱了皱眉,别过脸,默不作声。
燕王气得发狂,军师忙对他说:“王爷,时间差不多了。”
燕王冷哼一声,这个驰骋沙场的武夫抓住李群的手臂,直接上了城楼,暴露在百姓眼中。
“开城门!开粮仓!”底下饥民见正主儿出来了,群情激愤,异口同声地大喊。
燕王大手一挥,“请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听本王说几句话!”
他本是军旅出身,嗓门极大,声音传了出去,前面的人听到了便陆陆续续静了下来。
“本王知道,旱灾雪灾接连,百姓饥寒交迫,本王痛心啊!”燕王说着,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朝廷本该开仓赈灾,可是至今未有行动,大家可知道为何!”
“为什么?”下面有人在喊。
“因为……”燕王刚想念台词,忽觉颈上一重,身子一僵,竟然不能动弹,说不出话来!
“因为地方官员贪污、胥吏舞弊!欺上瞒下、亏空公款、以权谋私!”李群的声音清冷,却借着内力远远传了出来,不只是城楼下的百姓,便是在最后方的百姓都听得一清二楚!
民众的愤恨情绪立刻被点燃了,大声叫骂着“杀贪官”“开粮仓”!
等民众发泄得差不多,李群才再度开口。
“把那些贪官带上来!”
话音一落,便有七八个官员被五花大绑推上城楼,离得比较近的一些百姓认出来,城楼上这些个肥头大耳的都是地方长官。
李群冷冷道:“念罪状!”
“知府刘裕,挪用常平仓存粮十万石,贪污公款三万两……”单是一个知府,便有大小罪状二十来条,数落罪状之人声音嘹亮,底下之人听得一清二楚,群情激愤,只有一个字——杀!
李群一直微垂着眼沉默不语,听到罪状念完,才淡淡吐了一个字:“杀。”
话音一落,站在那知府身后的士兵立刻手起刀落,血光立现,人头落地!
底下一片叫好之声。
李群抬了抬眼,发现身旁被点了||狂C|的燕王殿下开始流冷汗了,眼里流露出一丝迷茫和惊恐,他发现,眼前这一切,远远超出他想象。
而那边又开始审判第二个贪官。
百姓最喜欢看的,最大快人心的,莫过于贪官伏法。
直到第七颗人头落地,李群才轻轻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回,他只轻轻一抬手,底下的声音便立刻静了下去。
“地方官员贪赃枉法,导致仓廪空虚,饿殍于野!散布谣言,蛊惑人心,污蔑圣上,其心可诛!圣上心存黎庶,从南方运粮,于城外开设粥厂,施粥、居养、给药,一应无偿!”
闻言,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甚至有百姓喜极而泣,大呼“吾皇万岁”。
李群顿了顿,接着宣布:“皇恩浩荡!圣上有谕,凡受灾之地,免除三年租税,与民休养生息!”
不知是从谁开始,底下百姓陆陆续续跪下,喜极而泣,三呼万岁,场面之壮大,让人动容。
李群偏过脸看燕王,发现对方已经大汗淋漓了。
李群在燕王背上一拍,解了他的||狂C|道,微笑道:“多谢燕王殿下配合了。”
给了他时间搜罗罪证,将这批贪官一网打尽!
却在这时,快马来报:“报——秦王亲兵营图谋不轨,正向此地袭来!”
燕王闻言一震,抽出随身佩刀直劈李群。
这一下,城楼下几千百姓看得清清楚楚,立刻响起一片惊叫声。
李群轻轻避过,手指在刀面上一按,燕王便感觉到千钧之力压下,佩刀竟欲脱手而出,当下大骇,但便在下一刻,那些之前久久没有前来营救的近卫兵便出现了,却不是扑向李群,而是制住了他!
燕王震惊道:“你会武功!”
李群退开一步,掸了下被他碰到的衣角,渐暗燕王看着他的眼里满是不甘愤怒和疑惑,不禁也奇道:“我说过不会了吗?”
他只不过一直没碰上需要使用武力的时候,多数问题,只要动口便能结局。
见燕王仍然一脸迷惑,李群善意地为死到临头的人解释了一番。“我说了这么久的话,却没有人上来阻止,难道你还没有发现,你身边安插的,都是我的人吗?”
之前一脸谄笑的军师,此刻也走到了李群身侧,嘴角勾出一抹蔑笑。“他若能发现,又怎么会一步步照着我们的指示做?”说着,摘下脸上的人皮面具。
李群瞥了他一眼,淡淡笑道:“元真,你这戏却是越演越真了。”说罢转过身,面对人群朗声道:“燕王散布谣言,意图谋反,证据确凿!”
说证据,证据就到。
远远听到马蹄声纷沓而来,城楼下的百姓立刻惊慌失措地涌向城楼,如果他们能够稍微冷静一点,那或许会发现,空气中飘着一股股淡淡的香气。
李群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对元真说道:“该收场了。”
不清楚状况就飞奔而来的三千骑兵却在跑到一半的时候莫名其妙失了力气,连胯下的马都有些软绵绵的越跑越慢,待跑到城楼之下,这三千人、马只除了几个例外的,九成九以上已无力再战。
而城门打开,涌出来的士兵将他们半包围住。
李群朗声道:“你们的主帅已经伏法,弃械投降者,饶之不杀!”
那些人一抬头,看到燕王已经一脸死相,而自己就算想战斗也无能为力,还有什么选择?
只听一阵乒乒乓乓——三千启禀气势汹汹而来,软趴趴跪倒在地。
作为一个士兵,最悲哀的莫过于有一个没头脑的主帅,不,更悲哀的是在没有头脑的同时还没有自知之明,只有一颗沉重得拿不起放不下的野心。
燕王造反,这只是一场闹剧,由李群一手导演。三千精兵足够谋反吗?不够,但是作为谋反的证据,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