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群想了想,默默点头。
“你今天早上陪伯父晨练吗?有没有什么进展?”沈菊年问。
李群沉默片刻方答道:“无话可说。”
他们父子俩,一个寡淡冷漠,一个讷于语言,看样子李群的沉默寡言也不完全是后天所致,倒也有丝先天因素。
沈菊年无奈道:“不急于一时,慢慢来吧。”
李群也只有点头,又问:“过几天便是重阳节,我们重阳节前出发去蜀山吧。”
沈菊年想起清央师叔的话,便也同意了。无论如何,现在她的性命不只属于她一个人的。
两人在院子里刚用完早饭,便听到外面有人通传,说是真儿小姐来了。
李群想要回避,沈菊年也没有拦着他,只是笑着说:“她是你的妹妹,你回避什么呢?”
李群皱了皱眉道:“我不大喜欢她。”
沈菊年叹气,心想他这人也太直接了些。
李真进了屋见李群不在,奇道:“哥哥呢?”
沈菊年答道:“他有事忙去了,你是来找他的吗?”
李真柔柔嬛嬛一笑,道:“哥哥不在也不打紧,我是来找嫂子的。”
沈菊年听到她这一声“嫂子”,怔了一下,随即脸上有些发烫,李真又道:“哥哥和你感情这么好,你们又已经拜过堂,我叫你一声嫂子也是应该的。你就跟爹娘一样,叫我真儿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沈菊年听她这么说,也只有叫她一声“真儿”,又说:“我与审言并不是正式拜过堂,你叫我嫂子仍是不妥,叫我名字就好。”
李真见她坚持,便也微笑地叫了她一声“菊年”。
“菊年,你今日可有空?”
沈菊年道:“应该是有的,有事么?”
李真微笑道:“你刚来成都,大概还没有出去游玩过,若不嫌弃,便让真儿做东,带你出去走走看看吧?”说着便上前来挽住沈菊年的胳膊,撒娇道:“走嘛走嘛。”
沈菊年被她一声接一声的撒娇低唤喊得晕了头,迷迷糊糊地便被拐了出去。
四川民风与中原不同,相较而言更为开放,尤其是苗疆女子,敢爱敢恨,性子泼辣,走在街上便能看到不少打扮美艳的异族女子,肌肤雪白,眉目含情。
都说苗女多情……
沈菊年想起蓝绮,心头一阵异样感觉。
李真热情地招呼着沈菊年四处游玩,仿佛亲姐妹一般。这李真天生一双含情目,既有中原女子的柔柔嬛嬛,又有苗疆女子的热情开放,她的态度亲昵,沈菊年也不好板着脸疏远她。再说她论身份还是李群的妹妹,无论李群对她态度如何,她仍然是要稍微给她几分面子。
两人在外面吃了川菜,挑的是当地最有名的酒楼。正吃到一半,便听到外面有人喧哗,门开一看,却是几位年轻公子。
“我便说李真妹妹定在此处,你们还不相信。”为首一名锦衣公子手执描金扇,笑着回头对另外两人说道。
“自然是顾少爷和李真妹妹心有灵犀了。”另一人笑着附和。
沈菊年扫了那三人一眼,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微微低了头不去看他们。
李真却起身同他们招呼,看上去似乎是相识之人。
李真与他们寒暄过后,便为他们互相引见,称沈菊年为自己的好友,沈菊年只记得为首一人左右称他为顾少爷,似乎在三人之中地位最高,对李真别有情愫。另外两人姓什么叫什么名字,沈菊年一听而过,只是略微点了个头,不再多话。
这三人衣着光鲜,熏香佩玉,但举止轻浮,分明不过纨绔子弟而已。李真与这样的人交往,而且似乎交情不错,纵然可能是因为她性子豪爽,但如此择友不慎,让她丝毫不敢苟同。
那三人也意识到沈菊年的冷漠,便拉了李真到外面说话。好一会儿李真才回来,对沈菊年抱歉笑道:“遇见了几个朋友,多聊了几句。菊年,你似乎不太喜欢他们?”
沈菊年微微一笑道:“他们是你的朋友,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嘛,毕竟你比我年长一些,经历人事更多,比我有生活阅历不是?”李真俏皮一笑。
沈菊年无奈道:“你既如此说,我也就僭越说一句。那三人举止轻浮,未必是值得结交之人。”
李真笑容一僵,随即粲然一笑。“听你这么说,我以后会注意的。”
沈菊年心知她未必听得进去自己说的话,也只是微笑点了点头,不再多话。
李真这人看上去柔柔弱弱,但只怕也是性情刚烈得近乎刚愎之人,和李群一样,沈菊年很难对这母女产生什么好感,也不一定是因为她们做过什么,可能只是因为天生排斥,性情不和吧。
回到太守府,得知李群正在演武场教天宝练剑,沈菊年便转了方向朝演武场走去。
李群手里拿着根细竹竿,悠悠站在一旁矫正天宝的姿势,沈菊年到的时候,李群正轻轻敲着他的手腕。“低一点,再低一点,剑尖太高,手腕要有力度。”
李群悠悠站在一旁指点,天宝憋得满脸通红,沈菊年看得心生不忍啊……
李群这是把天宝当自己孩子教了,沈菊年只怕自己帮着讨饶一句,会被他反口说上一句“慈母多败儿”,只有无奈地站在一旁对天宝表示爱莫能助。
她自己是能吃苦,但看着小侄子吃苦,心里到底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李群就说她总是心太软,而且总是挑着不适当的时候心软,心软的对象也不对。她只有对自己才狠得下心肠。
“出去玩了?”
沈菊年站在李群右后侧,李群没有回头,问这话时竹竿又敲了敲天宝的屁股。“不准撅起来。”
沈菊年嗯了一声,又说了一句:“我觉得天宝的姿势没问题,只是胖了点。”
天宝委屈地抬头说道:“叔叔老是让阿宝收屁股,可是阿宝真的没翘起来啊。”
沈菊年轻笑一声,微微点头。“对的,天宝很无辜。”
李群无奈道:“如此说来,是我错了,在纠正天宝的姿势之前,该让他减下体重了?”
那岂不是不能吃很多好东西了?
天宝一吓,急忙道:“阿宝不胖,是撅屁股了撅屁股了!”说着拼命地想藏起他浑圆的小屁屁。
李群闷笑一声,摇了摇头。“四肢短短,身长不及剑长,让你先练身法不听……”
天宝委屈道:“可是剑法舞起来比较好看嘛,阿宝想像叔叔一样。”
沈菊年笑道:“那得等你长到和叔叔一般高。”
天宝仰头丈量了一下,挫败地叹了口气。
沈菊年理解,这是多么任重道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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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岁月静好
李群失笑地敲了敲他的脑袋。“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早上继续。”
天宝一下子蹦跶了起来,欢喜道:“是!”然后摸了摸小肚子,苦着脸道:“饿死了……叔叔去吃饭!”扑到沈菊年身边拉住她的手便要走。
沈菊年被拉得踉跄了几步,无奈地对李群回头一笑,“虽然我已经吃过了,不过可以陪陪你们。”
晚饭按例是全家共进的,沈菊年因为和李真在外间吃过,便只稍稍动了几筷子。
李群向李凌提起过几日要去一趟蜀山,李凌只当他是去游玩,便点头嗯了一声,再无话。
李真插口道:“爹,你往年这个时候不都喜欢去蜀山一带打猎吗?不如这次我们全家人一起去吧。”
李凌呃了一下,抬眼看向李群,见他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又转头看向蓝绮。
蓝绮温声道:“左右成都无事,你去上三五日也无妨。家里有我就行了。”
李真微笑道:“爹有我照顾着,娘你放心吧。”
李群偏过脸看向沈菊年,“如何?”
沈菊年一笑,轻声道:“随你。”
李群点了点头,又低头对天宝道:“不许挑食,把菜吃了。”说着又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
对面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他们这边也不差。
沈菊年默了一下,隐约有种双方打擂比幸福团圆的感觉。
李真在这个时候提出打猎,无非也是想给李凌一个和李群相处的机会,当然还有自己。沈菊年心想,蜀山一带他们更熟,有人带着也好。
回屋的时候,李群拉住沈菊年问道:“今天出去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随处走走。”沈菊年摇头微笑,“遇到了几个李真的朋友,看上去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李群冷哼一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还是和她保持些距离。”
沈菊年笑道:“我有分寸的,你别多担心。金陵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一切安好,萧四添了个儿子。”
沈菊年眼睛一亮,欢喜道:“那真恭喜他了。”
李群微微别过脸,略有些惆怅:“嗯……”
萧锦琪比他年少几岁,他都已经有自己的儿子了,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沈菊年见他神色便猜到他心中所想,不好意思地轻轻抚抚他的手臂,支吾道:“我回房了。”
李群默然看着她落荒而逃,想到沈天宝那个圆滚滚的肉丸子,觉得以后还是要个女子好了,像菊年那样的,听话又可爱。
李群先生想得很美好,但是现实很残酷,他满心纠结地往回走,觉得前途一片渺茫……
太守府准备好些天,终于安排妥当,两匹马一辆马车上路了。
李凌和李群在前头骑马,女眷孩子坐在车里,只有蓝绮留守府上。
蜀山本来泛指四川一带的山,但自从出了个蜀山派,便特指蜀山派所在方圆百里了。从成都到蜀山并不远,只是路途坎坷,颠簸了一整日才到蜀山脚下。
蜀山东面有一大片树林,林中鸟兽无数,正是打猎的好地方。秋高马肥之时,常有人来此打猎。越过这片树林再上行三五里路,便能看到蜀山派。
“蜀山派已经没落许多年了,你们去那里有什么事吗?”李凌策马徐行,偏头问李群。
“拜访一位故人罢了。”李群有所保留地说。
李凌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听说蜀山派当年也有数千门徒,到如今这一代,只有十来个人了。二十几年前……你母亲重病,我曾来此求医,才知道最后一位长老道济也已经仙去了。”
李群闻言抬眼看向他,淡淡一扫,道:“是么。”
他的态度让李凌尴尬地看向别处。“你母亲的死,我也感到很抱歉,但我无能为力。”
李群别过脸没有再看他。“我明白。”
李凌紧紧攥着缰绳,心上愈发沉重起来,当年的事一幕幕划过脑海。这个儿子,和他的母亲太像了,一样的冷静得近乎淡漠,初时见她,他确实是惊艳的。名门世家的女儿,隽永得如一首写在红叶上的短诗,举止得体,娴静温雅,人人都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八抬大轿迎她过门,将她视如珍宝,新婚三月,他每天守在她身边,怎么都看不够。但渐渐的,他觉得她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美好。她会微笑,但除了微笑,她再无其他表情,不会撒娇,不会嗔怒,甚至不会吃醋,她的态度淡然得让他觉得自己是被无视了。
他开玩笑说纳妾,她怔了一下也淡淡笑着说,好啊,你看上了哪家姑娘?
这样一个完美得无可挑剔的妻子,即便是最难对付的母亲,也对她赞不绝口。她有什么不好呢?她只是太好了,好得不像一个真人,她对谁都微笑,仿佛能温暖所有的人,但他却感受不到一点特别的温度。
只是一个木头美人罢了……
那时候他是这样自暴自弃地自嘲,所以接到朝廷任命的时候,他几乎是松了一口气跑去了云南,然后在那里遇到了不一样的女子。
那时候的蓝绮年轻活泼,少女的崇拜和爱慕让他重新焕发生机。但那时候,他并没有想过背叛妻子,毕竟她不曾有过丝毫的行差踏错,她还是名门望族的女儿。
李凌偷偷看向李群,他或许不知道,他和他的母亲有多么相像,只是他们母子二人,一个永远在微笑,而另一个似乎永远不会微笑,同样的,让他感觉到彻骨的寒意和惧意。
可他到底是他的儿子,是李家的血脉。
李凌自认是一个很传统的人,而这种传统包括了男人根深蒂固的三妻四妾的观念。李群则更多的是个江湖人,甚至可以说是个不流于世俗的山人,多年修道,修的是清静无为,只为一人动了心,除那人之外,血缘又如何,亲人又如何?
这隔阂终究是太深了。
几人在树林外的小客栈住下,预计停留四天,第二天一大早,李群正向小二询问蜀山派后人所在,李凌便提出带他前往。
“他们现在并不住在门派中,我去年刚好来过,我带你们过去吧。”李凌说。
李群回头看了沈菊年一眼,她点了点头。
李真也想跟上,李凌道路途崎岖,让她和沈天宝留在客栈里等,李真虽然不情愿,也只有乖乖留下。
蜀山后人所住的地方确实十分偏僻,若非熟人带路,根本找不到地方。穿过迷阵一般的树林又左右折转了几回,翻越了一段崖壁,三人这才看到一个小村落。
村落掩映在翠黄树影之中,只有草屋八九间,一口古井,几只土狗来回追逐,田间老牛懒洋洋地趴着,尾巴一甩一甩。
一个老人头上戴着斗笠,蹲在天边,眯着眼睛抽旱烟,吧唧了几下,吐出一阵烟雾。
若非亲眼所见,李群也不敢相信,昔日的蜀山派,竟会剩下这么几人,看上去与普通农民并没有两样。
见到村里来了外人,几只土狗汪汪叫着围了上来,老农远远喊了一声,那几只土狗立刻甩着尾巴跑了回去。
老农把烟枪在石头上扣了扣,眯着眼打量了来人半晌,嘴巴一咧笑道:“李太守啊,稀客稀客……”
两人跟在李凌后面,走道老农跟前停下脚步。李凌想、对他打了个揖,呵呵笑道:“苦无道长别来无恙?”
老农站了起来,拍拍屁股笑道:“能吃能睡,能不好吗?”说着往旁边一栋村舍大喊:“老伴,来客人了,加饭!”
里面传来诶的一声,一个胖胖的村妇从屋子里探出头来,双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对李凌三人露出一个憨实的笑脸。
李凌刚想说明来意,老农就打断他道:“肚子饿了,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吧。”
说完便先进了屋。
沈菊年咂舌道:“真是高人……”
李群低下头看她,微笑道:“是啊,老伴……”
沈菊年一怔,随即红了脸,急忙抬步跟上前方的李凌,李群在她身后轻声说了一句话。
“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沈菊年心中一动,回头看向他。
李群上前两步,悄悄握住她的左手,神色自若地继续向前。
“我知道你不喜欢那里,不要因为我而勉强自己。这世间万人,我在乎的只有你一个而已。等你的病治好,我们便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做一对平凡的夫妻,你说可好?”
他的声音很轻,只有她听得到。
她沉默了一会儿,回握住他的手,轻轻点了个头:“好。”
在看到那对老农夫妻的一刻,她确实心动了。就这样悠闲度日,没有互相算计,没有互相防范,不求富贵荣华,只求一家人幸福安康。
人总该为自己活一次,放开那些无谓的束缚,不管无关之人的想法,有什么比自己活得开心更重要?有些东西,该放手的时候就要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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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