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天一神水其实不是毒,也没有解药。 若要破解,便只有让它在被融入血液之前,产生质变!
“你──”
见他走近,莫离似乎忘记两人中间隔着铁栅,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堪堪贴上墙壁,抢着说道:“大师不觉得在此刻杀了我,比失去那瓶天一神水更可惜吗?”
无花顿下脚步,紧紧地盯了她片刻,终于还是缓和了神情,唇角微扬:“阴姬居然肯将天一神水的秘密告诉一个外人,实在让贫僧很是意外。”
莫离目光闪动,也笑了笑:“难道大师以为神水宫主会任由一整瓶天一神水流落在外么?”
当初离开神水宫时,阴姬遗落她身前的那一方绢帕,其中的奥秘和深意具在此间。
“原来刚才进门时,君姑娘已将解药投入汤中。贫僧欲倾倒天一神水时,带有解药的水气便搀入瓶中……姑娘不愧是江左蓝氏的传人,其中手段,贫僧很是佩服。”无花顿了一顿,恢复了之前温雅的神情,彬彬有礼地开口又道,“只是贫僧还有一事不明,姑娘可否赐教?”
“大师请讲。”
“姑娘又是怎么知道,要把解药下到那锅汤中的呢?”
“院中的人说这间房是为煮斋菜所用,可是我一进门就闻到了肉汤的香味。”莫离抿了抿嘴唇,“在下知道大师身上有瓶天一神水,所以自来西域后,一直将解药贴身藏带。刚才我并不确定这锅肉汤是做什么用的,不过防患于未然,总是没错。”
听了她的话,无花默然片刻,终于笑了笑:“姑娘的谨慎,早在济南初见时,贫僧就已经领教过了。只是不知道,这次原公子是否也能和姑娘一样谨慎?”
莫离的心立刻狠狠揪了一下,虽然明知无花也许是故意扰她思绪,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僵持片刻,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说道:“他的谨慎,当初在济南时大师不是也见过了么?又为何有此一问?”
无花却没理睬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姑娘已经知道,家母这些年来在札木合身边安下了几个人。如今负责看守这御膳房的是,几天前为原公子领路的那个向导,自然也是。”
莫离咬住下唇,脸蓦地白了。
无花微笑着看她,悠然说道:“所以,两天前香帅按时赴约,却没有遇见原公子,而是遇到了贫僧。嗯……不知此刻原公子是否还在路上?但愿他别让家母失望才好。”
“你──”莫离只吐出一个字,便立刻咽下了话头,只是双手已悄然紧握成拳。她挣扎片刻,盯着无花的脸,缓缓说道,“令堂的那张地图我看过。即使脚程再快,也不可能只用两天的时间,就从半天风的客栈来到延城。”
“骆驼脚程确实没那么快,但要跨越沙漠,还是有其他方法的。”无花从容迎上她的目光,淡淡一笑,“君姑娘可想知道?”
莫离沉默了片刻,终于低声道:“愿闻其详。”
“如今一切已在掌控之中,便是告诉姑娘也无妨。”他脸上还是那么安详,仿佛是昔日那个以风雅澹泊闻名的少林僧人,正与知己煮茶论禅,“姑娘可知道,这戈壁滩上黄沙滚滚,却如──”
莫离突然动了。
她的眼睛不曾离开无花脸上,却抬起右手,反手重重地拍上背后墙上的铜饰。“咯啦”一声,机关转动,在她身后立刻出现一个黑呼呼的洞口。
没有丝毫迟疑,莫离纵身投入密道中,那砖墙又转半圈,瞬时回归原位,再无一丝缝隙可寻。
无花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愕然的神情,盯着铁栅后那空空荡荡的方寸之地,半晌才叹了口气,喃喃道:“果然,外表再怎么老实的女子,还是喜欢耍人的。君莫离……你没有让我失望。”
石墙转动,光线骤灭,莫离立刻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包围。耳边是自己雷鸣般的心跳,她掏出怀中的火折子,燃亮了飞快地打量四周。略略看清眼前是一条颇为整齐的狭窄通道,立刻拔足急向黑暗深处奔去,再没有回头看身后一眼。
无花到底是不是说了实话,又是怎么来到延城的,在此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必须摆脱他重新和黑珍珠会合!
密道曲折幽深,但始终没有岔路。护着火折子奔出一段后,莫离感觉地势渐渐下沉,耳边竟隐隐听见水声。随着那流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密道一个转折,突兀地到了尽头,眼前骤然开阔,竟出现一条地下河流。
堪堪在水边停下脚步,她顿了顿,回头看了那密道一眼,闪身避到一旁,凝神倾听。
半晌,除了沙沙的流水声和她自己轻微的喘息,四周是一片寂静,再无其它声响。
努力地调匀呼吸,她单手举着火折子,几乎无意识地将另一手在衣角擦了擦,这才恍然发现自己的手心早就汗湿一片。
莫离苦笑一声,咬了咬嘴唇,开始打量起眼前这约有两米宽,不知深浅的地下河。
旁壁和河道都如此整齐,看起来不像是天然形成。她微微蹙眉,突然想起自己不曾在延城中看过水井,民众似乎都是前往城外塔里木河畔打水洗衣……
这里,该是昔日龟兹君王为防止被敌军围城断水,而派人挖凿的人工河道吧?御膳房的密道既然通到此处,想来会有安全的出口。
想到这里,莫离不再迟疑,看了看河道流向,便溯水纵身飞奔起来。
手中的火折子依然静静燃烧着。虽然只是一点微弱的光,但在这漆黑的地道中,却显得如此珍贵。顺着河床飞奔,莫离突然想起当日在临安时,叶天士曾告诉她叶夫人为求医而前往神水宫,在漆黑的地道中吓晕过去的事。
若自己身上没带着火折子,此刻是否还充满恐惧地在密道中摸索前行?而这许多年来,原随云又是怎样面对那随时随地,绝然的黑暗一片?
想到几日前分别时,他那满含关心的叮咛,莫离心中一痛,紧紧咬住了嘴唇。
垂在她胸前的玉坠,是他特意命人为她打造的,内中镂空藏有暗格。所以刚才她才能在闻到肉汤香味的时候,装作把玩饰物,不动声色地取出蜡丸藏在手中。而这个火折子,也是他让人前往京城购得,据说入水不湿,素来为大内所用,少有人能买得起……
自从她表明要随他同行后,他再担心也不曾说过一句阻止的话,只是默默信任着她,一路上竭尽所能,将一切设想周全。
她的骄傲向来甚少表露在外,可偏偏是这个目不能视的男子,把她的性情看得比谁都明白!
原随云……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中火折子的光渐渐微弱下来,可是眼前却陡然出现岔路。莫离精神一振,立刻弃了河道,顺着另一边的斜坡向上奔去。
火折子的光终于变成了萤火一般的细芒,随后熄灭。然而,眼前的暗道尽头,却出现了隐约的微光,随着她前纵的身形而越来越清晰……
终于,眼前豁然开朗,大漠那干燥温热的晨风迎面扑来。莫离又跃出几步,才在沙地上驻足,折身回望。
这一看,她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
在她身后,竟赫然耸立着一座宛若皇陵一般的建筑。数以千计的巨型石砖堆垒起一座丘陵,好像个庞大无比的碗一般,倒扣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上。而刚才那地道出口,不过是巨碗边缘极不起眼的一个小小缺口罢了。
莫离忍不住又退了几步,抬头仰望,终于堪堪瞧见了砖丘顶上棱角分明的石梁宝盖。
这……或许是密宗类似佛塔一般的建筑了吧?只是不知此地离延城有多远?
想了想,她深深地吸一口气,猛地纵起身形,奋力跃上了砖丘。
那些巨型的砖块经历了千百年的风沙侵蚀,表面早就斑驳不堪,但是靠近底层的地方陡如峭壁,一个不小心就会直直滚落下去。莫离不敢大意,当下静心凝神,手脚并用地朝着丘顶上的石梁宝盖攀爬。
才没离开地面多远,突然,一声昂锐的鹰啸响起,让她停下了动作。莫离一手扣在砖块上,稳稳站住了脚跟,扭头探看。
一声声鹰啸此起彼落,振翅声渐渐清晰,随即,沙地上一片阴影延伸,几十只足系银绳的雄鹰拖着一艘狭长轻巧的船,从砖丘的另一边折出。
在沙漠上御风而行,分沙如破浪的竹船!
饶是依稀记得里有这么回事,亲眼所见远比想像来得震憾,莫离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一时目眩神迷。
船头站着两个红衣童子,挥舞着远比他们人高的长鞭,熟练地驱赶着鹰群,将船拖到了莫离眼前。鞭梢垂下,随着一阵银绳乱眩,群鹰纷纷在沙地栖落。
珠玉轻鸣,船舱精致的帘幕被掀开半边,一条飘渺的白色纤影出现在漫天风沙中。
也看不清她是如何行动,只见人影一晃,她已然轻飘飘地站在了船舷细竹上。 宽大的长袍翩扬,将她从头到脚罩住,却使得唯一露在白纱外的那双眼睛越发显得明亮。
“君莫离?”女子的语音清恬柔美,朗朗传了上来,“家师有请,随我走一趟吧。”
作者有话要说:呼……原著里我最喜欢的人出场了。果然越是喜欢的就越写不顺,就最后那百来字,我至少改过五遍了 OTL
嗯,说说和这章有关的一些背景吧。地下河道的灵感来自前几个月看的一个纪录片,是说叙利亚附近的一座古城,城中没有水源,所以为防被围城断水,历代君王花了几百年时间挖凿地下暗道,引来临近的河水。至于真正的延城,估计其实是不需要这么做的……
莫离走出地道后看到的这个建筑,其实是个覆钵丘。为了不让小离变得太像一本百科全书,我没让她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玩艺,于是一向对形容词无能的我为了那几百字也纠结了两个小时 (泪流满面)。看不明白偶写的到底是虾米豆腐的筒子们,请自由滴……百度去吧……
*掩面败退*
险战竟成鹬蚌争
[收藏此章节] [手机UMD下载][] 莫离看了看那艘竹船,略为沉吟,随后扬声道:“如果我不愿意呢?”
“恐怕由不得你。”白衣女子冷冷回答。
“是么?”她笑了笑,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捏破了用力掷出,看着那淡黄|色的粉末在半空散开,朝着鹰群撒落,便立刻回过头,奋力朝砖丘顶上攀爬。
以刚才的风向估算,这包迷|药应该可以药倒至少一半的雄鹰。所以,只要她能摆脱白衣女,就还有脱身的希望!
底下传来一声冷笑,随即响起衣袂破风之声,显然是那女子纵身追来。
莫离抑制住了扭头探看的欲望,只是紧紧盯着砖丘顶上那依然显得遥远的石梁宝盖,手脚并用地攀爬,一刻也不敢放松。
她的鬓角渗出汗水,耳边微微鸣响,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放大了些,而时间却以让人发狂的速度缓缓推进……
终于,砖丘那陡峭如山壁的坡度有了明显的转折,变得越来越平坦。虽然仍是斜坡,却总算有了立足一战的余地。
奋力一跃,莫离稳稳地站在了离丘顶石梁不远的地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抬手拭了一下额角。狂风吹得她云鬓散乱,朝下望去,却见离地甚远,那竹船已经变成个模型一般。只是,从这里依然看不到延城的踪迹。
眼角白影一晃,那女子也顺着斜坡纵身而上,来到她面前。定定看了她一眼,女子突然开口道:“刚才那药……你若不是撒向鹰群,而是趁我追来时偷袭,说不定此刻我已经摔下去了。”
莫离一愣,突然发现自己还真没想过要这么做。也许……终究还是下意识地不愿杀人吧。暗暗叹了口气,她摇头道:“我并不想害你性命。”
女子眼神一闪,微微颔首:“好,接招。”
说完,她衣袖中突然刀光暴涨,化为一道银弧朝莫离激射。莫离闪身避过,长袖挥出,势若飞星,将那银弧撞偏一边。
这手流云袖她和原随云学了将近一年,如今终于稍具火候。虽然还是少了几分他的飘逸潇洒,但总算称得上是随意而发、运用自如了。
热度渐渐变得灼人的朝阳下,两人的身影倏分倏合,在砖丘倾斜的高坡上游斗起来。
这,或许是君莫离至今经历最为凶险的一战。
女子的招式十分飘忽诡异,袖中那柄三寸银刀仿佛一条蜇伏的毒蛇,总在顷刻间骤然发难,让人防不胜防。所幸莫离一手流云袖可刚可柔,或直袭或卷带,因此虽然经验差了些,总算没有因此而落至下风。
下意识地边打边退,朝着砂丘的另一面绕去,突然,莫离脚下踩到了什么圆圆的东西,一个打滑,险些栽下斜坡。
晃了几晃才终于稳住身形,她惊魂未定地往后瞥了一眼,却见竟是踩到了一条从丘顶垂下,足有碗口粗细的五彩长绳。
来不及去细看那究竟是什么,莫离抬头望着身前几尺外,静静站立的白衣女子:“刚才……你为什么没有趁机制住我?”
“那不公平。”女子的声音依然平淡无波,简单回答道。
莫离只觉得精神一振,握了握拳,重重点头:“好,再来!”
女子微微颔首,那双湛眸中似闪过一丝傲气,袖中刀光蓦起,又朝莫离攻来。
也许是被激起了斗志,也或许是渐渐摸到了对方那诡异刀法的套路,莫离只觉得浑身真气流传无比顺畅,仿佛有无穷无尽的精力。而那女子,却在又交手百十招后,渐渐慢了下来。
如此看来,只要再过一段时间,她就能──
突然,鼻端似是闻到了一股淡淡,若有若无的甜香。莫离心中一凛,正暗叫不好,一阵晕旋中,人已经不由自主地栽倒,顺着斜坡往下滑落。
她惊惶地想要扣住砖面,但此刻丹田中竟是空空荡荡,半点使不上力气。正大骇欲呼,手臂突然硌到一个硬物,连忙下意识地翻身牢牢抱住,这才阻止了下滑的趋势。
手中,赫然是那根从丘顶石梁垂下,由好几股布料绞成的粗绳。刚才险些害她绊跤的罪魁祸首,却在此刻救了她一命。
就在这时,耳边听见叮一声脆响,女子的那把小银刀滑过她身侧,混和着细小沙石一起,直直往下冲去。随即,一只素手越过她面前,牢牢捉住了绳子。莫离侧头,看见的是面巾下一双同样充满惊疑的眼睛。
两人都不曾下毒,那么这又是怎么回事?
白衣女子移开了目光,朝上望去。顺着她的视线,莫离这才看清,两人抱住的这根粗索上赫然还系着许多彩色小旗,虽然因为长年风吹日晒,曾经鲜艳的色彩已经泛出灰白,但上面的梵文墨迹仍然依稀可辨。
“这是西域常悬挂寺庙外墙的经幡。书写经文的小幡系在绳上,随风飘扬,有广散佛缘之意。不知君姑娘在延城时,可曾留意过?”
身侧突然响起的声音是那么温和清朗,却让莫离感觉全身的血液似陡然凝结成冰。她缓缓转头望向另一侧,涩声道:“大师……”
无花悠闲地负手站在一旁。他的神情还是那样安详,姿态也还是那样潇洒,看了狼狈攀在粗绳上的两人一眼,微微笑道:“也幸好这覆钵丘上居然有一条经幡在,不然贫僧还真没把握,能把姑娘毫发无伤地送到船上。”
无花终究是行事谨慎之人,虽然莫离已中了迷|药,他还是封住她几处大||狂C|,才将她和那白衣女子带回地面上。
“把这药服下,一柱香的时间便可无碍。”将一颗药丸丢给那女子,他笑得仿佛和刚才的事没半点关系,“曲姑娘,让你受惊了,还请恕罪。”
那女子冷冷哼了一声,却什么也没说,接过解药一口吞下,便挣扎着盘膝坐起,闭目调息。
曲姑娘……她,就是中那个因为生得太过美丽,而被师父石观音毁去容貌的曲无容么?君莫离望着那块白色面巾,略感怔忡,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君姑娘为何叹息?”
听见无花的问话,莫离立刻回过神来,侧头望向他。大漠迷漫的风沙衬得他眉目愈显清朗脱俗,让人实在很难把他和那些杀人下毒、□女色的行径联想在一起。但也正因为如此,此刻他脸上温雅的笑容才更令人发指。
“我终究还是着了大师的道……”半晌,她终于开口说道。
无花微微一笑:“姑娘是觉得贫僧用迷|药太卑鄙了么?”
“大师这个,也只能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莫离望了望一旁被她药倒在沙地的雄鹰,苦笑了一声,“只是我没料到,原来大师竟然早已知道那密道的构造,昨夜落下那道铁栅,只是为了要将我引来此处。”
“延城中都是龟兹王的佣兵,我既然不能杀了姑娘,就只能等姑娘离开城外。”无花悠然看了她一眼,“其实以姑娘的聪明,早该想到的。不过当时姑娘乍听见原公子的消息,关心则乱,也是人之常情。”
“你──”莫离咬了咬嘴唇,强行截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重新开口,“大师乃方外之人,却对我等俗人的性情了若指掌,在下佩服。”
“如不入世,又如何出世?”无花淡淡笑了笑,“君姑娘也不必太难受。札木合家的那位小王爷对姑娘甚为体贴,之后没多久就到御膳房寻找姑娘。贫僧失了天一神水,不敢轻易冒险,便暂且让他多活几天吧。”
莫离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猜不准他是否知道黑珍珠女扮男装,索性闭口不言。不过,延城之乱昨夜已经尘埃落定,黑珍珠若发现她不见,是否──
“此刻寻找姑娘的人马应该从延城出发了。为了不让家母失望,还请姑娘尽早动身,可好?”仿佛看透了她心中所想,无花一笑转身,面对那艘竹船,“姑娘可知道这些拉船的鹰,当初是怎么选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