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是第二个她。
“乔老必除,上阳城里有多少细作就除掉多少。”他懒懒地半躺在太师椅上吩咐柳成和他的儿子柳池,连日来天气不太好,他练武时落下一身旧疾,这两日都疼得厉害,吃什么药都不管事。
“七爷,余老过些日子在雨亭湖上宴请城内商户贵胄,表面上是饮酒作乐,可依属下之见他是想要掌拢上阳城的全部线报来源。”柳池邀功地说道。
公子策抬眉,“那你想怎么做。”
“属下和七爷自然是想的一样,当然是全部除之,不留后患。”柳池冷冰冰地说出几十条人命的归属,不带一丝感情的样子真和他有几分相似。
“那就照你想的做。”公子策冷冷地说道,柳池立刻退下,一直一言不发的柳成这才道,“七爷,这么大的动作会不会让五爷、明陵王有所怀疑?”
这就是柳池和柳成的最大差别,柳池只知出谋划策想平步青云,而柳成是感他的恩,处处为他着想,如尊如长。
柳池这个人,太过像他也不是件好事……
“我伪装这么久要逃出这种怀疑轻而易举。”他从太师椅上坐起来,全身疼得厉害,“不管这乔老是哪方的细作,这段日子我会住进青楼花天酒地,让明陵王以为是公子明做的,让公子明以为是明陵王做的。”
“七爷果然深谋远虑。”柳成笑起来。
她来青楼找他的那天,他正在青楼里发脾气,把床上的被褥、枕头扔了一地,身体疼得感觉没有一处完整,手脚冰冷,四肢酸疼,痛苦不堪,几个花楼的姑娘守在他床边只敢看着,没一个敢上前。
公子策的眼泪(独白篇)(4)
尤其是在听到柳池已经投靠公子明这份密报后,公子策更是勃然大怒,他好不容易伪装这么久现在全功尽弃,以后公子明会变本加厉地防他,像防贼一样地防他。
“公子,那姑娘赶不走。”
“赶不走不会乱棍打走吗?”公子策大吼,他不要那个丫头看到他现在这副鬼样子,他不要在她心里又加上一条比不过萧良辰的健康。
龟公哆哆嗦嗦地称是要离开,他又禁不住自己的心思加上一句,“吓唬一下就行了,弄伤她我要你们好看。”
“是,是。”
公子策从床上撑着坐起来,软弱无力的手去推床前的一个姑娘,“去窗边看她走了没。”
那姑娘便立刻哭丧着脸走过去,他横了一眼,“给我笑着去!”
姑娘被他吓得不轻,大约是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她没走,就在青楼前面等着,一直等着。
他渐渐睡着,等醒来时便听人说她已经走了。
心里忽然间说不出来的空。
再见到她时便是上阳节,那日上阳城里家家户户悬挂着喻意吉祥如意的花灯,一到晚上,街上便到处是灯火闪烁,萧良辰在逗云苏开心,他有意无意提了一句她,萧良辰才想到总是四个人的相聚少了一个人。
三顶轿子落在雨亭湖畔,远远地他就看到她穿着一身花枝招展的衣裳,尽显风尘,萧良辰派去请的人悻悻而归,她上了那般灯火通明的船,跟一群姑娘一起。
“婆娘怎么都不来看花灯?”萧良辰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只有他知道,那艘船是乔老的船,今天会毁于一旦的船。
公子策的眼泪(独白篇)(5)
“我还有事,先走了。”公子策步出轿子,独自走远,连脚步都变得有些急促。
在雨亭湖畔的另一端几十艘小船早已停顿好,他的手下们都在做最后的休整,领头的见他过来忙道,“公子你怎么过来了?”
“你先去船上查探一下,嘱咐柳池把一个叫季九儿的女子救出来。”
“可这船上有达官贵人的妻眷,还有花楼的姑娘,时间紧迫,哪里去找这人。”
“找不到今天这事就耽搁下来。”他听到自己有些怒意的决定,他比谁都知道错过今天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下次除掉乔老时机就不知要等到何时。
这个丫头,早不去,晚不去今天去船上。
他吻了她。
他来迟了一步,她被柳池撕光身上的衣裳,惊恐颤抖地缩在床角。
他的剑刺入柳池的身体,他第一次为杀人而感到痛快,有一股泄恨的快感。
她在害怕,饶是在青楼里长大,她自己又曾几何时遭遇过这种阵仗,这一两年来不是没有恩客想垂涎她,只是都给他解决了。
他吻她,她却打不下手。
她说,“你有当过我是发小吗?有当过我是你们一类的朋友吗?没有吧,那我以后也不会了,再也不会自以为是了。”
这丫头从小就这样,爱恨来得太过浓烈、决然。
他仿佛是狼狈一般地逃开那个屋子,手抚向自己的心口,如刀割一般,疼得他直不起腰。
“七爷,丫头她被抓进牢了,她娘……已经去了。”柳成谦恭地禀报着,“丫头前些日子来找过萧侯爷和云苏小姐借钱,只是都没借到,她去青楼找你的那一次应该就是为了借钱给她娘治病。”
“已经去了?”他握拢手中的茶杯,恨不得捏碎。
公子策的眼泪(独白篇)(6)
“是,听说一直想见丫头一面,可丫头在牢里。”柳成把自己打听来的如实禀告。
想起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他笑起来,笑得有些苦,“她要恨我一辈子了。”
“七爷。”柳成低着头道,“心里不好受,就把丫头养在身边,人总是要相处后才了解的。”
“一个云苏还不够?”他冷冷地说道,却无法抑制心里的蠢蠢欲动。
“是成亲。”柳成又道,“七爷,你也十八了,该娶门亲事,传宗接代。”
杯子中他手中砰然而落。
季九儿……为他公子策传宗接代。
当他把父皇御赐给他的玉丢给她时,突然便释然了,原来他要的不过是一个女人留在他身边而已,如此简单。
她娘要下棺前,她哭得很惨,几乎要昏过去。
母子亲情是该这样哭天抢地,还是他和娘之间那点冷冰冰的血缘。
为打消公子明对他的猜忌,也为证实萧良辰做为明陵王义子知道多少内幕,他不得不在他和她的婚礼上演那样一幕戏。
只是他没想到云苏会为他挡剑,他这一生中对他好人的屈指可数,云苏却倒在他面前……
他和她的婚礼上,他第一次正视云苏,一个愿意为他去死的女人。
云苏的伤没那么重,他清楚地知晓,可还是任她使劲办法留住他,他没回他的新房,耍心计又如何,云苏只是钟情于他而已,他顺云苏的心意去亲吻,跟吻那些花楼的姑娘没有任何区别……
他以为把季九儿娶回门也就这样了,日子还是一样的过。
可当他看到她和萧良辰在门口拉拉扯扯纠缠的时候,没由来的怒火从心口一直蔓延开来,该痛的还在痛,什么都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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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休息一会儿,饿死了,晚上还会更的。
公子策的眼泪(独白篇)(7)
他第二次亲了她,她依然把眼睛睁得很大,好像他是在侵犯她一样,可他现在是她的夫。
他第二次亲了她,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从舌尖颤粟到全身。
原来她也为他挡过剑,是云苏推开她,松口气的同时,她说她要撮合他和云苏。
柳成说了一辈子正确的话,唯独这一次错了,人不是相处后才了解,而是相处后才会愈行愈远。
她为了云苏可以给他好脸色,为了云苏可以自求下堂,她心里有萧良辰、季小末、云苏,唯独没有他。
动情……
他动情了。
季九儿这个眼里完全没他的女人,凭什么让他动情,他是天子骄子,她只是个青楼里做粗活的,满身的缺点,谄媚、讨好、矫情、怕死……连容貌都不算皎好,她凭什么。
凭什么……让他动了情之后又和萧良辰跑出去疯玩一整天……
她问他心上有谁,有谁?呵,真亏她问得出,他是疯了才会为这样没心没肺的女人动心。
他回到醉生梦死的日子,他请了一堆青楼女子到府里寻欢作乐,他向来不是正人君子。
“凭我是你的娘子,是你明媒正娶的妻!”
她在云苏和那些女人面前大声喊道,宣告着自己的地位。
公子策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么容易动摇的人,仅仅她说一句话,他就愿意让所有女人滚出他的视线。
第三次吻她,果然和吻别人不同,做惯粗活的人连嘴巴都亲起来特别舒服么。
她气得跑掉,跑得还跟蹦一样。
“丫头这孩子就是吃软不吃硬,七爷你要肯放下身段,她定能对你死心塌地。”柳成又在给他出主意。
他冷冷地抬起眼,“要我去侍候她?那不是一辈子让她笑话死。”
一辈子……
天下大局未定,原来他心底已经想到一辈子。
公子策的眼泪(独白篇)(8)
“换作别人会,丫头肯定不会,她啊你待她好一分,便还你十分的。”柳成乐呵呵地说道,“不过七爷聪颖过人,感情的事还是自己拿主,属下的话你听听就好。”
放下身段,没有适当的契机,他怎么放下身段。
什么时候轮到他公子策废尽心思讨好一个女人。
莫名的被蜂蜇到,等毒发的时候他才感觉到不对劲,柳成不在身边他只能想到她,她回来了,她为他焦急,她为他紧张……
他,很开心。
公子明在药里下了媚药,公子明早就准备好了羞辱他。
“七弟,你风流多年也要懂得节制,否则……过两年就不能人道了,不能为公子一族开枝散叶那多憋屈,哈哈,哈哈哈哈……”
嘴上说说便罢了,他忍着,他受着,这世上什么都没活着重要。
公子明从来没把他当人看,他何必再忍,公子明根本不是个能担天下大任的人,不过是先他出生,不过是立长不立幼的祖训,他就要一生屈居在公子明之下。
他砸了满屋子的东西,她害怕地站在墙角,一副想上前又不敢靠近她的模样。
他不能再让公子明羞辱他,在他的妻子面前羞辱他,今日的一切他会十倍百倍地还给公子明!
怒火攻心之下,他要了她。
她要给他找花楼的姑娘,他不要,谁都不要……
她的身子,很温暖。
他要反击,对付的就不止公子明一个,还有虎视眈眈西郡天下的明陵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目前尚未有真正的势力,不能硬拼,只能做这渔翁。
公子明和萧良辰都对云苏存着心思,他养了这么多年,也该为他做点事。
公子策的眼泪(独白篇)(9)
他会利用云苏好像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可萧良辰是真心待云苏,若最后结果如他所想,则再好不过,也好断了那丫头的念想。
可她还是去找萧良辰,甚至让萧良辰背在背上,不可否认,他嫉妒到疯。
他掐她脖子的时候是真得想杀了她一了百了,他现在还有大事做,他不该为一个女人乱了心志。
她有身孕了。
她有了他的孩子。
那一念想过的霎那,什么大事都抛诸在脑后,他能想到的只有柳成那句话,“七爷你要肯放下身段,她定能对你死心塌地。”
他想,他放下身段的时机到了。
她有身孕的那段日子是他在世上最快活的时候,无风无浪,平静无波,可再快活的日子都有终结的时候,她产下公子凌的那天他就知道他要行动了。
她那天在马车上说起他娘是有见不得光的身份,他豁然想到,与其处处躲避,不如来一招请君入瓮。他利用明陵王除他们兄弟而后快的心理透露当今西郡皇后就是上阳城城主的事,明陵王生性多疑,非要自己一探究竟,果然来了……
战争,在这一步已经被他开钹了。
他在青楼里装着醉生梦死,她把他给的相亲之玉甩到他身上,一脸决然地离开,回了娘家。
他不得不让萧良辰暗中保护她,那几个大雨连绵的日子,他还是每一夜去草房前看一眼再离开。
她一定不知道他把他全部的身家给了她,他瞒着娘、公子明造下一座庞大的金库,这块独一无二的玉便是金库的钥匙。
他拿出一笔钱亲自去了两国最近的城池借兵,回来的时候正碰上娘宴请明陵王,还好他出现了,不然凭明陵王多疑的性子,公子府一家都会被首当其冲地软禁下来。
公子策的眼泪(独白篇)(10)
他只能装,只能让明陵王觉得他是最没威胁的一个,才好把他留到最后再下手,他才有机会争取到最大的赢面。
“王爷您说,她是不是走了狗屎运了……青楼女从良嫁给我第一公子……哈哈哈……”
她泼了他一杯酒,扇了他一巴掌。
煎熬的痛彻心非。
她要他说实话,他说不出,说利用她自以为的姐妹云苏?说他是个皇子现在想造反当太子?
大业未成前,他一个字都说不出。
她嫁他是要享福的,不是跟着他吃苦受罪,担惊受怕的日子他早过够了。
她说,“我不管你有天大的理由,如果有一天,我也一样放弃了,我们就真的完了。”
没有也。
根本没有也。
他没有放弃,没有放弃。
她昏过去了,带着一身的疲累,他从青楼的楼梯上重重摔下,思绪被抽光一般魂不守摄。
“公子策,你在这屋吗?”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是季九儿。
公子策抬起头望向窗上纤瘦的人影,想张口声音却哑在喉咙里,她的声音又在外面响起,“我看这屋灯火亮着,你事情谈完了吗?”
“嗯。”公子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那我进去了,我想和你说话。”
面上蓦地一凉,他几乎是气息窘迫地阻止,“我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门外的人迟疑片刻,才道,“我想把凌儿的名字改成念辰,要他一辈子记得他的命是萧良辰救的。”
“好。”他没有一点拒绝,嘴里渐渐尝到咸湿的味道。
人影在窗外驻足很久,公子策听到她说,“那我走了,你早点休息,我知道……你也很累了。”
公子策闭上眼,脸上又是沉沉的凉。
他真的是想给她和儿子过好日子,共掌天下。
公子策的眼泪(11)
公子策闭上眼,脸上又是沉沉的凉。
他真的是想给她和儿子过好日子,共掌天下,可他做不到,如今他什么都做不到。
云苏说出口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输得一败涂地,毫无选择的余地,云苏敢赌上自己的人生,他公子策又何尝不敢赌,赌这天下和季九儿最终都是他的。
可还是太过不甘。
就要放手了呵,手掌握紧,又再一次松开,又再一次握紧……
到最后,他还是守不住一个家,泪水从他的眼眶里悬然而落。
烛火忽然而灭,公子策整个人被隐没在黑暗中。
“七爷,属下已将夫人和小末小姐送走,这样妥当吗?你要不要去看看他们。”天快破晓时,柳成抱着公子念辰走到公子策面前,略略地扫了一眼心中便震惊万分,他这个从小到大没掉过一滴泪的主子哭了。
“看什么,提醒自己是个没用的男人?”公子策冷冷地嗤笑。
“七爷……”柳成把孩子抱到他面前,公子策这才转过眼,孩子睡得很沉,眉眼间已经隐隐约约有她的气息。
“对了,我已经救回城主……皇后娘娘。”柳成言回正题,“七爷要想怎么瞒过云苏小姐?要取得她的信任只能杀掉夫人。”
“我自有主张。”公子策从他手上接过孩子,“从今天的尸体里找出两具和她们姐俩身形相仿的拖到她们今晚睡的屋子里。”
柳成捋着一把小胡子,闻言拧起眉,“七爷想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