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轻轻一笑,眼中渗出一丝的冷意,“接着还有燕氏的奉茶礼,又怎么容得我倒下呢?扶我起来吧,该是去外厅的时候了。”
*****************
对长孙而言,多一个燕氏并无什么多大的困扰,无非就是多拨几个下人,多分一份月例,旁人都称赞她以贤惠服人,其实自己不过是对众人皆平等以待罢了。而令她真正担心的却是即将开始的那场东伐之战。
大军启程之前,秦王府中渐渐来了一位常客,他便是齐王李元吉。李世民颇为疑惑的看着正专心逗弄着承乾的弟弟,放下手中的地图道,“元吉,我怎么觉得你每次借议事的名字来我这儿,为的却是承乾呢?”
李元吉不在乎的呵呵一笑,“哥,你也知道我从来就不喜欢那些,不过碍于父皇的旨意,只好来二哥你这里避避啊。”
李世民伸手抱过承乾,指着案上的信件道,“这些密信,你先仔细的看一便吧。”
承乾不依地想从父亲的怀中挣脱开来,朝着元吉喊道,“我要四叔抱。”
李世民摇头道,“元吉,我这儿子可都给你宠坏了,怎么平日里倒不见你对自己的孩子那么宠溺呢。”
“二哥,你没听说过么?”元吉轻笑道,“都说饭总是别人碗里的香,那儿子自然也是别人家的可爱嘛。”
李世民玩笑地朝儿子问道,“承乾,你是愿意做爹爹的儿子还是愿意和四叔回去?”
承乾的年岁尚幼,自然不明白父亲的意思,只见爹爹松开了手便稳稳地向元吉冲了过去。
李世民尴尬的一笑,摆了摆手道,“元吉,别人都说养儿防老,现在看来,承乾我可是指望不上了。”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妻子温婉如常的声音,“二哥,我来带承乾回去了。”说完,若水端着一盆点心,轻轻地走了进来。
元吉的神情隐约被遮掩在孩子的身后,只唤了一声,“二嫂。”
若水的步子一滞,扬笑道,“四弟,承乾来给我抱吧,你和二哥怕是还有正事要商量呢。”
元吉背对着李世民,目光不由自主地急切了起来,若水抬眼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眸,接过儿子,随即淡淡的避开,“二哥。”她的视线越过元吉,落在丈夫的身上,“那我先带承乾回去了,你们也早些休息吧。”
李世民微笑着点头道,“若水,你再不来,恐怕儿子就要被元吉拐去齐王府了。”
若水抱着承乾的臂弯稍稍一紧,面上依旧浅笑依然,直到转过身离开的时候,那仿佛亘古不变的笑容一下子如浮云般散去,不想再留在那一处有着他们的地方,一刻也无法再留。
情深不寿(下)
武德四年,秦王李世民,齐王李元吉共伐东都。
长孙为李世民披上了盔甲,“二哥。”她神色坚毅,宛如任何一个将丈夫送上战场的妻子,“你自己小心。”说的却是极平常的话,仿佛丈夫要去的并非是一个人间的地狱。
李世民回首傲然一笑,“若水,等我回来,只消一年,洛阳将是我们李唐的囊中之物。”
长孙点头,并无一句多余的言语,肃然目送着李世民的离开。
“小姐。”淡云在长孙耳边低语道,“已经送到了殿下手中了。”
长孙微一点头,“回去吧,秦王不在,府中的事却也不见得少。”
淡云低垂着脸,走在长孙的身后,方才,她真得很想知道小姐心中担忧的究竟是谁,是秦王……还是……齐王。
东伐的大军行进在已是属于李唐的土地上,李世民骑着骏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这是他长久以来的习惯与骄傲,此时自然也不会例外。
夜深驻营时,“齐王呢?”他忽然问起身边的侍卫。
“回殿下,齐王殿下刚刚似乎有些事情所以离开了主营一会儿。”
李世民朝着远处的暮色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万丈豪情久久不能平复,又要开始了,一场新的战争,也必将是一场新的胜利,比起留在京城时那源自父子,兄弟之间的猜忌怨怼,这无情的沙场反而能给自己带来心灵上的满足与平静,铁蹄铮铮,刀光剑影,没有什么会比亲手打下这万里江山更来的令人自豪与充满力量了。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不起眼的营帐中,一个士兵打扮的男子站在齐王的身边,恭敬的递上一个信封道,“殿下,这是太子殿下命小人送来的。”
营帐中沉默了许久,终于李元吉缓缓地接过,可还没等对方露出欣喜的笑容来,他便径直将信放置烛焰上烧去,对着那人淡淡道,“你回去告诉太子殿下,现在,一切都还不是时候。”
来人收起愕然的神色,低头诺诺道,“是,小人告退。”
“另外,你去告诉太子,如果这一次出征他想要动什么心思的话,我是决对会站在秦王这一边的。”李元吉继尔又补充道。
回到自己的营帐中,李元吉坐在案几前默默地握着手中的薄纸,却始终没有打开。
“殿下。”齐王身边的心腹疑惑地问道,“为何殿下对太子殿下的来意要这般毫无余地的拒绝呢?”
李元吉轻轻一笑,徐徐道,“如今我和二哥才是系在一根绳上的,若是这场东伐之征有了什么意外,坐收渔翁之利的可是只有大哥一人而已。而倘若这次我与二哥一同打下洛阳,受封的时候又怎会缺了我呢?”
幕僚叹服道,“殿下高见,可若是就这样得罪了太子殿下,会不会……”
元吉摆了摆手道,“放心吧,大哥若是这样便将我拒之门外,这个太子之位他也坐不了多久了,夜深了,你也闲暇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就要拔营行路的。”
待四周已是无人的时候,他终于展开了手中的纸张,上面是那清秀的字迹,简简单单的一行字,却比世间任何的事物都要更加珍贵,洛阳,正是她的故乡啊。
***********
此时的洛阳城早已不复前朝的奢丽与华贵,王世充在此陈兵于西北的青城宫,候得正是李家浩浩荡荡的东伐大军。
城内的百姓大多惊骇不已,唯恐在不长眼的刀枪一下白白失了自己的性命,可乱世之中,覆巢之下,又岂有完卵?
“夫人,如今李家的大军就要打进来了,我们是该躲还是该逃呢?”城中一处看似普通的院落中,一个丫环正担忧地问着自己的主人。
“是躲是逃?”韦珪轻轻地叹息道,“我们孤儿寡母的,躲能躲去哪里?逃又能逃出多远?如今,我也只希望我们母女能够活下去罢了。”
丫环忽然带着憧憬说道,“夫人,我听说这次带兵前来洛阳的是李家的二公子,你说要是他打下了洛阳……”
“住口。”韦珪的语气有些严厉,“现在是什么时候,要是被别人听见了,还会有我们的活路么?”
丫环被韦珪的神情给骇住了,呆愣的一会儿才喏喏道,“是,夫人。”
韦珪缓下脸色,心中泛起阵阵的苦涩,究竟什么时候,这种身不由己的日子才会有一个尽头呢?
月余之后,李家兄弟与王世充隔水摆开阵势,数战败溃后,王世充求和不成,干脆固守洛阳不出,李世民率军四面围攻,却依旧未果,战势就此陷入僵局,将士们皆疲惫思归,甚至连军中的总管刘弘基也请求班师回京。
唐军的战营中,李世民面对着地图一言不发,神色严峻,忽然,他抬头对着元吉说道,“四弟,你觉得现下我们该如何进军?”
李元吉表情闲适地回看了一眼兄长道,“接下去的仗难道不都在二哥的掌握之中么?”
李世民微微眯起眼,似乎有些惊讶,他呵呵一笑,眼神却很是锐利,“元吉也认为王世充不值一提么?”
李元吉直起身子,正色道,“二哥,这王世充并非不值一提,可如今他已是困顿之兽,洛阳城也绝非铜墙铁壁,只需要一个契机,我们绝对能拿下洛阳。”
李世民走到元吉的身边,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元吉,为兄现今倒是真的颇为困惑了,当初你为何会在晋阳不战而退呢?”
李元吉的目光一滞,良久之后才轻轻道,“或许那个时候,还不够明白吧。”
李世民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心中一阵奇怪的感觉久久无法散去,没等他细想,只听见又恢复着往日的语气道,“二哥,等打下了洛阳城,我可要给承乾挑一些好玩的东西回去。”
“你啊。”李世民脸上的线条也渐渐放松了下来,“怪不得承乾眼中就只有你这个叔叔了。”
李元吉咧嘴笑道,“二哥,听说洛阳多美女,等到我们……”
“你给我少动这心思。”李世民稍稍板起脸道,“元吉,你在长安怎么胡闹我不管,可这一次在洛阳你得听我的,漂亮的女人哪里没有?”
李元吉听了混不在意,“二哥,要是遇见了一个倾城的女子,难道你真的不动心?还是你担心嫂子……”
李世民摇了摇头,“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这和你嫂子又有什么关系。”
“好啦,二哥我答应你便是了,这一次肯定不给你添麻烦,我可不想让人一状告给告到父皇面前,然后又被训上一顿。”李元吉满不在乎的说着,可眼眸中掠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
正如同元吉所说的那样,这个契机来的如此之快,正当洛阳城久攻不下的时候,适时自称夏王的窦建德率军渡河南下,号称三十万大军,以救洛阳。
“三十万?!”李元吉的笑声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意,“二哥,你说这王世充是不是疯了,如此引狼入室之举,即使没有我们,恐怕他的气数也快尽了。”
李世民自然不若弟弟那般肆无忌惮,细想了片刻后方沉声道,“虽说窦建德自称拥军三十万众,不过据探子回报,确切的数目也就十多万,更何况其军重士兵大多良莠不齐,倒并无大惧,唯一要提防的就是到时候王世充乘我们分心之际妄作突袭之计。所以,元吉,在我率军对付窦军的时候,围攻洛阳的担子可就要交给你了。”
元吉脸上神色自若,并无一丝的惧色,“二哥,你放心吧,我总不叫王世充跨出洛阳城一步就是了。”
李世民感慨道,“元吉,若是父皇看见你现在的模样,定会欣慰不已啊。”毕竟这个弟弟平生从未有过出兵打仗的经验,即使当初固守晋阳的时候,也是不敌而逃,几令父亲震怒不已。
元吉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并未注视着兄长道,“二哥,其他的我也不说什么了,只是倘若你要是在沙场上受了伤,嫂子恐怕是要伤心的。”
李世民心中有些诧异,笑道,“元吉你什么时候也那么细心起来了?难不成是娶妻为人父的缘故,如此看来,弟妹的功劳可是不小啊。不过放心吧,你嫂子的性子最是坚毅,整个秦王府都可放心交付给她呢。”
元吉无声的一笑,“二哥,夜色既深,那我先告辞了,大战在即,你可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李世民微笑着点头,起身送他出了营帐,旁人看来真的是好一幅兄友弟恭的图景。可刚走出不远,元吉的脸上早已没了那关切的笑容,眼中渗满了隐忍的不满与愤愤,若水,这就是你的良人么?还是说他就是你的笑容越发惨淡与寂寥的原因?如果是这样,那就让一切重新开始吧。
虎牢之战,毫无疑问,这是李世民十几年戎马生涯的又一个辉煌的象征,面对百倍于自己的敌人,他亲带了三千余骑的兵士,击溃了窦建德的西进大军,并将其本人俘于牛口渚。与此同时,被元吉团团围住的王世充终于失去了最后的希望,欲南逃襄阳而不成,终究,这场东伐洛阳的战役以李唐的胜利而告终。
李家大军进入洛阳,城中的百姓有恐惧也有欣悦,但更多的还是惶惶不安的等待。数日过后,李世民铁腕的军纪终于将城中惊疑的人们安定了下来,没有烧杀抢掠,没有军占民需,和几十年之前一样安定的生活正在慢慢的回来,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只要有安稳的日子,是谁做皇帝又有什么不同呢?
李世民意气风发地站在城楼的顶端,俯视着下面的来往人车,紧绷了数月的心终于可以缓缓放一点下来了,换了便服,他信步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忽然,一抹艳色从眼前掠过。虽然仅仅是侧颜,可依然让他不由惊为天人。
几乎没有迟疑地,他加快了步子跟了上去,不久便站定在一个院子面前,过了一会儿,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孩走了出来,见到自己便愣在了原地,随后失声叫了出来,“夫人,是……是……秦王……殿下。”
屋里的韦珪听见丫鬟的叫声,似信非信的走了出来,一眼望去……她的目光犹自闪动着不可思议,分明是当时看见的那个骑在骏马之上,刚毅傲气的脸庞,可为何会站在这里呢?
李世民的心中一动,眼前的女子身形高挑姣美,更令人一眼忘俗的是那成熟的气韵,和之前自己所遇见过的女人截然不同,不过看她的年纪于打扮,似乎已经嫁作人妇了吧,想到这里,他不免觉得有些可惜,于是微笑道,“在下看见夫人孤身一人行走在偏僻的道路上,恐有不妥,所以一路尾随而来,请夫人还勿见怪。”
韦珪衣袖中的双手渐渐渗出了汗来,忽然明白或许能够改变自己后半生的男人已经出现了,可究竟该如何握住呢,想起初见时,心中那抑制不住的……
“多谢殿下。”那个丫鬟颇为机灵,口中说道,“我们夫人寡居于此,只身带着小姐,日子却是颇为辛苦,不少该是下人做的事都只好由夫人亲为。”
李世民展颜一笑,向眼前这个令自己心动的女子伸出手道,“不知夫人可愿意由在下来照顾呢?”
韦珪盈盈向李世民一拜,未言之意,溢于言表。
是夜,当李元吉独自立在暂居的府院中时,一丝冷笑划过嘴角,不过是一个的寡居的妇人就能把堂堂秦王吸引至此,殊不知天下女子又有谁能有若水一分的神韵呢,我的二哥,到底什么时候,你才会后悔呢?
大胜之后便是凯旋,当大军还在归途中时,长孙拿着一封丈夫的家信缓缓地看着,良久之后,她的目光微微有些疲惫,放下信笺,韦珪?前朝反臣李珉的妻子,“广月。”她轻声唤道,“替我更衣,我要去一趟宫中。”
武德四年七月,李世民凯旋而归,身后紧随着的便是齐王李元吉,冬十月,李世民被李渊封为天策上将,领司徒,元吉同时被拜为司空,这时,离那场兄弟相残的悲剧似乎还很遥远,可殊不知,脉脉浅流终究会汇成长河,不再回流。
正文 番外 次子
腊月里的天,寒气逼人,纷纷扬扬的落了几天的雪,总算是停歇了一会儿。李泰踏着厚厚的一层积雪走在大明宫的宫道上,丝毫见不着一点的寒意。边上的宫人低着头,心中有些好奇,为什么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从不愿在宫中使用车辇呢?
经过太液池旁时候,李泰忽然停下了脚步,望着早已冻住的湖面,嘴边轻轻地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且久久留滞不前。
“殿下,陛下正在内室中候着您啊。”一个平日里还算说得上话的内侍不安地上前说道。
李泰的笑容一敛,随意道,“你们先退下吧,去和陛下说一声,我过会儿再去。”
内侍的脸上有些惊讶,却不敢多说什么,领着身后的一众宫人轻缓地离开。
“李公公,殿下这般举止,陛下难道不会怪罪么?”一个新来的宫人不解的问道。
“你们懂什么,魏王殿下与陛下可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素来亲厚,这等小事又算得了什么,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复命吧。”
直到四周再无人影的时候,李泰轻轻地踏上冰封的湖面,耳边仿佛传来娘亲那轻柔的声音,……青雀,冬天可是娘最喜欢的时节呢……这天底下的一切都被大雪覆得干干净净,剔透无垢……
脑子里的思绪一下子飘得很远,李泰毫不费力地记得,那个时候的自己还只是秦王府的四公子……一个尚未启蒙的孩童罢了。
他的记忆比之旁人要来得更早些,虽不是诸多事情皆铭记于心,却总有一些回忆缓缓地便跟随着自己,从不曾磨灭过,比如他记得很小时候,娘亲最疼的不是自己或是大哥,而是妹妹,他还记得,曾经,舅舅抱着自己对娘说,若水,青雀的眼睛最是和你相像,清澈却不见底。
从小便听见|狂C娘和侍女在私下里嘀咕什么人不同命,就像同是秦王的子嗣,王妃亲出的世子殿下和四公子可就风光许多啦,语罢还颇为自豪地提上一句,你看同样是|狂C母,比起其它房里的,走出去都多了几分气势呢。
那时的李泰就已经懂得自己拥有的是什么,而可以倚仗的又是什么,是那个英雄无畏的父亲和那个贤惠无双的母亲,且两者不可缺一。
和那个四处玩耍好动的大哥不同,他自幼便是个极其安静的孩子,一个人静静的闲坐着,看书,习字,或是学画,久而久之,但凡提起这个秦王家的嫡次子,无人不说他知礼稳重远甚于世子。只有舅舅,不止一次地对母亲说,青雀这孩子安静地有些过了,而母亲只淡淡地回一声,青雀是次子,安静些倒也不算坏事。
次子,李泰将这个词放在心上咀嚼了许久,原来在娘亲的心上,只因自己是她的骨肉还算放在眼中,其他的竟只当不存在一样呢。想到这里,他不禁
1.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