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无忆一步步向朱敏走去,苍白的肤色缓缓恢复了血色,他斥责地瞪着她,眼底泛出痛楚的心酸。 秋读阁朱敏仰起脸,呆滞的目光望着他,身子抖得宛若风中摇曳的烛火,他弯身抱起君无忆,一手拉起朱敏。
“你现在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无忆毫不在意四周射过来的愕然目光,厉声说道,“三年了,你瞒得我好紧。若不是今天相遇,我还不知我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女儿了。”
朱敏咬着唇,眼中盈满无助的泪,“对不起,我。。。。。。亦是身不由已。我今天就是特地找你来商量的,你。。。。。。。还能遵守三年前对我的承诺吗?” 王夫人已经识破她的诡计,再回到君府,依照君问天的性子,无故被人这样恶耍,而且还是这么大的一个骗局,她定然死路一条。她看穿了,君问天对她绝对不会再回心转意,又失去王夫人的依傍,她只能逃了。眼前这个男人,现在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只是他不再是从前的小僧侣,己升为值日住持,他肯为她扔下一切,带她走吗?
“如果我能遵守,你呢?能抛弃现在的一切吗?”无札咄咄地问道。
朱敏哽咽地点点头,“我现在。。。。。。已一无所有,除了无忆,不,不是指你,”她难为情地低下头,“孩子名唤无忆。”
无忆闭上眼,从前,南山寺上有一个潜心修行、无情无俗的小和尚,每过几天,就看到一个美丽的少妇来寺中敬香,每次,他都听到她在向佛祖祈求,让一个名唤君问天的男人爱上她,给她一个孩子。有天,天下大雨,少妇上山时淋湿了,他带她到客房中换衣衫。一进客房,她不知是头晕还是怎的,突然晕倒在他怀里。抱着丰盈滚烫的身子,他未经人事的健壮身体蓦地涌上了一股热流。他还在犹豫间,她火热的唇贴上了他的,口中喃喃自语,她寂寞太久太久了。浑身的血液嗡地一下冲上头顶,他忘了佛祖,忘了清规,眼中只有她雪白的身子、妩媚的嘤咛,他放任本能的冲动,紧紧地抱住了她。
隔了几日,她又过来,他们躲在客房中缠绵,不知疲倦。他说他愿意为她还俗,带她回老家,做一对平凡的夫妻,他承诺他会一辈子都对她好。她冷冷一笑,没有回答。从那以后,她就没有再来过南山寺。
他千方百计地打听,过了三个月,他得知她原来是飞天堡堡主的三夫人,腹中正怀着君家的后人。
他那一双年轻光湛的眼,从此后,忽然风霜了起来。年轻的容颜上,有了化不开的愁郁。
他知道他只不过是她打发寂寞时的一时发泄,说不定,她早已忘了他。他应该恨这个女人,可是他却把她烙在了心底,不知因为什么。
“好,我遵守我的承诺,但是你必须要和从前断个彻底。”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会的,会的。。。。。。。”朱敏惊喜地扯住了他的僧服,“那你现在带我们娘俩走吧!”
“三夫人,你要去哪呀?”君南长臂一伸,隔在了无忆与朱敏之间,衣衫上血迹斑斑,秀珠俏脸紧绷,身上的罗裙被划破了多处,怀中的君诗霖双眸瞪得溜圆,小脸上是不合年龄的严峻。
“我。。。。。。”朱敏瑟缩地一抖,求救地看向无忆。
“如果想走,就要走得明明白白。你不必害怕,我陪你回君府,天掉下来我为你撑着。”无忆看向君南,拧了拧眉,“我可否向这位兄台搭个便车?”
君南冷冷地打量着他,凛然地倾倾嘴角,这和尚到也不失一个血性汉子。“当然!秀珠,去扶老夫人上车。”
无忆和君南坐在马车前面,女眷们全挤在了车厢中。各怀一份心思,一路无话。出了南山寺不久,倾盆大雨就下来了,一个时辰的路,足足走了近两个多时辰,才到了君府门前。
林妹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向外面看了多少回,催问得君问天一个头两个大。听到外面传来的马蹄声,君问天轻吁了口气,缓缓抬起俊目。
“老公,有个和尚哎!”林妹妹站着大门内,看着一行人跨下马车,由君总管迎着走进门厅,讶声说道。
君问大只瞄了无忆那么一眼,眸光微微荡漾,俊容突然冷凝成冰,但在看到君南和秀珠一身的狼狈时,他惊愕得站起了身。
“林儿,快找人给诗霖瞧瞧,孩子也不知的没吓着?”王夫人无力地扶住君总管的手臂,不放心地叮嘱林妹妹。
林妹妹心慌地接过诗霖,也顾不上看突然出现的和尚和羞惭、惊惶的朱敏,“出什么事了吗?”
“君总管,把客人和三夫人先带到偏房喝茶去。”君问天正眼没瞧那三人,不舍地抚抚诗霖的卷发,柔声轻问,“诗霖,你怕吗?”
君诗霖大眼滴溜溜转了几下,“诗霖不怕,有南叔和秀珠姨保护诗霖,小妹妹才吓坏呢,那马的蹄子抬得很高,小妹妹拼命地哭。”
林妹妹后怕地抱紧女儿,亲了又亲,“宝贝,你真是好勇敢,娘亲以你为傲。”
“这没什么的,烈哥哥说,在仇敌面前胆怯,只会助涨仇敌的气势,你若临危不乱,他反而心中没底,慌乱失措。”君诗霖摸摸小鼻子,说得煞有其事。
“哦哦,你家烈哥哥还真把你教得不错。”林妹妹直咧嘴,心中倒是很宽慰。
君总管安排好了朱敏三人,复回到客厅,屏退了一干下人。君问天看到女儿没事,这才放心地坐下来,一边让君总管让人去请华大夫,一边听君南把整件事叙述了一遍。
“春香?”林妹妹讶声叫道,她差点忘了这号人物,“难道她被白翩翩收买了?”按道理只有这个解释,她可是记得春香那一脸小人得意的样。本来倒是收敛了一点,后来又跟了白翩翩,复又趾高气扬的,她应该对白翩翩是崇拜到五体投地,就象粉丝对偶像。
君问天冷峻着脸,在厅中走了很久,“春香一定是跟了宛玉,飞天堡的那场大火若没有春香做内应,宛玉也不会那么方便。我想白宛玉现在一定是躲避在南山一带,南山和大宋的边境相距不远,那边山高林密,极易藏人。幸好今天是在南山,香客众多,她不太好下手,匆忙间使出那一手,才没得逞,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堡主,我觉得她的目标好象是奔小小姐。”君南苍白着脸,捂住流血的伤口,秀珠体贴地替他揉搓着。
“她敢,我把她毁尸万断。”林妹妹愤懑地吼道,小脸绽出母鸡护仔的坚定。
“那女人怎么会那么阴毒呢?”王夫人坐在一边,想起当初在飞天堡被她劫持,心有余悸。
“堡主,我带护卫悄悄去南山寺,把他们一网打尽,免得后患无穷。”君南说道。
沉吟了许久,君问天轻轻摇了摇头,“宛玉他们在暗,我们在明,贸然前往,只会无功而返。再说他们知道行踪已被我们识破,还会傻傻地呆在南山寺等我们到来吗?不,我们一定要伺机行事。”
“察必!”厅门外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众人抬眼看去,忽必烈缓缓拿下身上的蓑衣,抖抖雨珠,跨进厅内。
“烈哥哥!”诗霖从林妹妹怀中挣脱,欢喜地扑进忽必烈的怀中。
忽必烈温柔地抱起诗霖,扫视了下厅内,俊眉一蹙,询问地看向君问天。
“小王子,攻宋的战事确定了吗?”君问天迎上他不解的目光,皱皱眉头,”今儿,诗霖差点被南宋的宛玉公主所刺,你在漠南勘察了那么久,是不是该向大汗呈个请战的折子啊?”
忽必烈一震,举起诗霖,细细地看了又看,确定无碍,重又抱回怀中,“大汗现在正着力于西征,我本想稍等一阵再请战,现在看时候到了。”阔目微眯,语气寒冽。
君问天俊容上掠过一丝深不可测的阴寒,“你管好边境那一带,这境内,就由我帮你一把吧!”宛玉会暂时挪个窝,但一定在南山寺附近,只要边境封锁好,忽必烈开始进攻南宋,宋理宗没精力理睬宛玉,那么一切就好办了。南宋已是摇摇欲坠,宛玉却还在做着最后的疯狂,是说她蠢呢,还是说她太自负?
“老公,我有一个好法子!”林妹妹忽然插话道,秀眸晶亮。
“什么?”君问天拧拧眉。
林妹妹走近前,“老公,你不是讲宛玉在暗,我们在明吗?那我们就明得彻底一点,让她看得透透的。”
“怎么讲?”君南讶异地问道。
林妹妹长睫扑闪扑闪的,很自信地扬起头,”我决定以身诱敌,宛玉她一直对我比较有兴趣。那就让我作诱饵,在南山寺附近转悠,你们躲在暗处,她一定会疯狂失措地扑过来,这样,她也就到了明处,你们再冲上来,一举抓个正着。”
“荒唐!”君问天白了她一眼,直接把她的话从耳边过滤。
“我觉得这法子不错啊!”林妹妹好不甘心地说。
只是无人理睬。
林妹妹哼了一声,她不管,这主意,她拿定了,她一定要想方设法说服老公。早一日除去那疯女人,这日子才能安宁。不然走在外面,时时刻刻要提防是不是有把刀悬在脑袋后,这没被杀死,迟早也得吓死。
忽必烈其实觉得这是个好计策,但让姐姐处于那样的危险之中,太不值得了,想别的办法吧,哪怕多花点力气。
“找个熟悉南山寺附近地形的人打听下,那山林中有没什么山洞、暗道?”君问天扭头向君南吩咐道。
君南的脸不自然地扭曲了下,呐呐一笑,“府中好象就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39,似是故人来(七)
那个俊美非凡、卓尔不群的男人就是君问天吗?她至今还深爱着他吗?
无忆蹙着眉头站在偏房的门边,怅然地看着一天的雨帘,湿湿的风从宽大的僧袍间穿衫而过,他不舒服地把手背到身后。朱敏在角落中缩成一团,瑟瑟地抖个不停,君无忆被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吓着,小嘴半张,却不敢哭出声来。
孩子也知看人脸色,这一路来去,疼爱自己的祖母眼中只有姐姐,偶尔看她一眼,那也是瞪,马奔过来时,先救姐姐,把她和娘亲扔在一边,她多少懂得她和娘亲是不受欢迎的,从前那千娇百宠的日子不复存在了,于是,讲话、做事都小心谨慎,不敢肆无忌惮。
“我再问你一句,你肯定要和我走吗?”自进君府,穿堂过廊,处处可见奢华的极致。“我暂时无法给你这样的生活,也许会过得贫困一点,你能忍受吗?”
无忆很务实,不说夸大其词的话。
朱敏苦笑地扯扯嘴角,“我现在怕是连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富与贫。如果能好好地和你平安出了这君府,我不会苛求什么的。辛辛苦苦,不顾廉耻,耍底计,执著了这么多年,一桩桩的事看在眼中,一句句冷言听在心间,被人嘲讽,被人羞辱,什么都受下,最后还是两头空。我也是个人,怎能不死心?够了,真的够了,不想再过这种提心吊胆、盘算来盘算去的日子。富贵又如何,我过得不开心。无忆,我真的想和你好好过,一家三口,永远不分开。”
无忆一直板着的脸,抿起一抹欣慰的笑。他轻轻走过去,蹲在她面前,“不嫌弃我是个和尚吗?”
“把头发留长了就不是了。”朱敏泪眼婆娑,“自先夫亡故后,这六年来,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唯一感到的温柔和珍视,还是从你那里得来的。”
“这话怎么听着我们君府薄待了你?”君问天站在门外接过话,俊美的面容面无表情,让人猜测不出他的心思。倒是他身边站着的林妹妹,挤眉弄眼,表情非常丰富。
朱敏羞惭地低下头,慌不迭地拉着君无忆跪了下来,哽咽地直叩首:“堡主,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痴心妄想堡主的厚待,不该设计堡主、欺骗堡主,更不该负了老夫人的疼爱和信任。”
她把头往前一伸,什么都抢着说了,要杀要剐,随君问天的便了。
君问天撩起袍摆坐下,斜睨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无忆,冷冷笑道:“如果我们没有察觉这孩子不是我的,你还要欺瞒我们多久?其实机会对你一直都是有的,偏你执迷不悟,耍这种诡计,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莫名其妙硬塞给我一个孩子。莫说我没喝醉,就是我喝醉了,你也近不了我身的。而你,竟然无耻地勾引一个出家人,这成何体统?”
“老公,得饶人处且饶人。”林妹妹凑在他耳边小小声地说。小孩子在看着娘亲,那个和尚也在场,说这些,朱敏会无地自容的。朱敏是有点无耻,不过一个蠢女人,为了得到自己心爱的男人,做下这些,令人觉得可悲又可怜。
君问天挑挑眉,期待着无忆的反应。
“君堡主,我们之间不是朱敏的错,是我被她打动,耐不住佛门清规,诱惑了她。”无忆把一杆子责任全揽到了自己的身上,“朱敏是个死心眼,不懂撞了墙就该回头,也不懂有些人不是等就能等到的。君堡主,你大人有大量,请放过朱敏。我会带她离开,走得远远的,永远不会出现在堡主的面前。”
无忆抬手过头,欠身九十度,作了个揖。
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向另一个男人说下这番话,行下这么大的礼,得咽下多大的自尊啊,若不是爱,是为什么呢?
林妹妹手托着下巴,带有几份欣赏的看着无忆。虽说是个和尚,到还有男人气概,你别说,朱敏的狗屎运不错,还能泡到这有情有义的主。
“她顶着君府三夫人的身份,和僧人生下孩子,这对君府来讲,实在是个奇耻大辱,也能说放就放?”君问天冷哼一声,抱袖突地一甩。
朱敏吓得跌坐在地,只会抱着君无忆嘤嘤地哭。
无忆重重闭下眼,复睁开,嘴紧抿,双膝直直地跪在了君问天面前,沉痛地哀求:“求君堡主看在孩子无辜的份子上,不要让她没有爹也没有娘。”
“老公!”林妹妹真的有点看不下去,为这个和尚有点心折,再看看瞪着一双眼、可怜楚楚的君无忆,心中更不忍。长睫眨了眨,清眸滴溜溜转了几转,诡异地用只有二人听到的音量对君问天说,“虽说朱敏有点让你失面子,不过,她是婆婆大人作主替你娶的,不算你真正的侧室。你心里别扭什么呢,再坚持下去,我会怀疑你对她余情未了哦!”
君问天眉峰一动,小闯祸精在对他用激将法吗?有淡淡的一丝笑意掠过眼底:“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林妹妹嘴巴圈成一个“O”型,“那现在该判决了吧!”
朱敏惊惶地抬起脸,无助地瞟了眼无忆,定定地盯着君问天莫测高深的俊容,这张脸现在在她眼中,已不会让她觉得心动,只会让她感到害怕,象手握朱笔的判官,掌控着她的生与死。
“朱敏,以前我说过要送你去江南,让你和君仰山的妾室和孩子一起居住,后来有有耽搁了,不曾想,你已经为自己选好了路。虽说你的行径很可耻,但也知悔改,也没起过害人之心,今天看在你孩子和她爹爹的份上,我不计较于你。但以后你不要再踏进君府,别人若问起,也不要提起和君府曾经有过的过往。你是一个全新的人,要懂得什么才是自己应该珍惜的。我会让君总管为你备下一笔银子,你和这位师傅走吧!”
尘埃终于落定,朱敏惊喜地泪水夺眶,抱着君无忆痛哭失声。
“银子就不需要了。”无忆说道,很意外君问天这么好说话,心中一暖,“君堡主对我们已仁义尽至,怎么能再要君府的资助呢?我虽不才,但凭自已的双手一定可以养活自己的妻女。”
“难道你还要继续做和尚?”林妹妹嘴快。搞不清这和尚除了会念经,还能做什么?
“我出家前,做过木匠,还会种田。”无忆不以无意,表情认真地说,”因为爹爹在佛祖前许愿,要让一个儿子替他向佛祖尽孝,我才不得已出家的。”
哦哦,原来就是一个尘根未净的假和尚,怪不得遇上朱敏这样娇媚的女子会动心。“呵呵,我有个问题很好奇哦!都说南山寺的求子观音很灵,许多不能生育的女子上山烧了一次香,回来就怀上了。”她坏坏地挤下眼,以前看过冯梦龙的《三言两拍》,她不由地作如下联想,“其实那寺中是不是有许多象你这样的和尚,假借菩萨之名,暗对良家妇女下手?”
无忆脸突地通红,眼神躲躲闪闪,呼吸都只敢轻轻地吐纳。
林妹妹眼瞪得溜圆,老天,给她猜着了吗?
一旁的君问天板起脸,不悦地耸耸眉,“夫人,这个答素对你有什么意义?”大都人睁只眼闭只眼,都知上山求子的许多女子都是因为夫君不能生育的去借子的,只不过彼此不点破罢了。唯独他的夫人还当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弄得这和尚很难堪,让他想笑还得硬忍着。
林妹妹摸摸鼻子,咽了咽口水,俏皮地吐了下舌头。“我不问好了。”推推君问天,示意他让人家三口子起身。
君问天扬扬眉,冷声说道:“起来吧!”
“我们现在。。。。。。可以离开君府吗?”朱敏怕君问天反口,揉揉发麻的膝盖,小心翼翼地看着君问天。无忆不着痕迹地走过来,体贴地扶着她站立不住的身子,小无忆扯着他的僧袍,仰起小脸好奇地打量着他,她现在还不知他是她的什么人。
看着一个和尚搂着一个妩媚的少妇,林妹妹抿嘴直乐,好一幅诡异的画面。现在,她的心底对朱敏再无一丝埋怨和不屑,只要不窥探她的老公,她乐得祝福,不过,她也替朱敏感到开心。一个女子幸福人生的开始,莫不过和一个命中注定的良人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