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文书库

阅读记录  |   用户书架
上一章
目录 | 设置
下一页

天下(全)第30部分阅读(1 / 2)

加入书签 | 推荐本书 | 问题反馈 |

船说来当把柄。

这一顿饭吃下来,赵肃受益匪浅,不仅找到一个叫苏正的突破口,而且也算与其他人熟稔起来,并摸清他们各自的关系和大概的脾气秉性。比如说左右侍郎穆华和杜平书两人,虽然看起来同声同气,但言语之间也有一些矛盾,杜平书资历比穆华老,但因穆华和内阁阁老张四维是老乡,所以愣是压了他半头,又比如说这两个人在工部也非一言九鼎,底下很多人都不太服他们,这就给赵肃树立威信提供了很好的机会。

闲话不提,隔日赵肃找来苏正,一番长谈之后,果然证实了他的猜测,这个苏正太过刚正不阿,所以很不合群,又因为好友潘季驯被罢官的事情,对朝廷心灰意冷,索性成日窝在屯田司里,不和任何人打交道。

这个名字听起来很耳熟,但赵肃当时也没在意,只是好生安抚了苏正一番,兴许是见这位新任尚书有些不同,苏正也打起精神,向他呈了一份条陈,里头详细列举了如今工部一些弊病和改进方案。

赵肃大喜,在送别了苏正之后,拿起条陈细细研读了一番,又总觉得潘季驯三个字似乎在哪儿听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回家吃饭,在饭桌上心不在焉,差点把筷子伸到贺子重饭碗里,才突然灵光一闪。

是了,潘季驯!

89

89、第 89 章 ...

潘季驯这个人,在中国历史上或许没有振聋发聩名声,却无疑是最优秀治河专家之一。在这个以科举为最高追求年代,无论是进士还是举人出身官员们,脑海里唯一官方指定知识容量就是四书五经,除此之外,就算被分配去治河,治军,或者其它专业性很强部门也不打紧,只要你会做官,会做人,就能步步高升。

但潘季驯和其他人不一样,他虽然之前也没有接受过任何专业系统河道治理知识,但是在被委任总理河道之后,却能静心去研究学问,真正把治河作为自己职责去实践,也因此成为大明官场上为数不多技术性官员。

在隆庆四年,也就是两年前,他因为运粮官船沉没事情遭到言官弹劾罢官,眼下正在湖州老家呆着。如无意外,历史上他将会在四年后被起复,重新接过治河担子,张居正死后,皇帝恨他太深,疯狂报复,在当时很多人都噤声不语情况下,却是这个与张居正并没有多深交情潘季驯站出来劝阻,虽然最后皇帝也没有听他,潘季驯反倒还被御史趁机反咬一口,削职为民。

这样一个本该潜心治河,不为政治斗争困扰人,却几次在官场沉浮,他经历,其实也是当时许多只会埋头做事人写照,然而这并不是潘季驯错。中国官场,素来就是各种人情关系,错综交杂,不是每一个上司都会慧眼识人,也不是每一个上司都有为国为民胸襟。

赵肃对这个人有印象,不是因为历史上他将会帮张居正说话,而是因为前世有一回与一位教授朋友路过黄河,驻足聊天时,听他提起来,也就是从他口中,赵肃对潘季驯,才有更进一步认识。历朝历代,黄河泛滥,早就是不新鲜事情,只是每回泛滥都要死上不少百姓,堪称每个皇帝为之头疼痼疾,现在赵肃主管工部,治河这一块当然不能落下,现在防范,总比出事再找人好。在他看来,穆华和杜平书这种人是绝对指望不上,出事这两人估计责任推得比谁都快,真要做事,还得靠苏正和潘季驯这种。

心下一有定议,他就不想再拖,吃完饭赵肃马上让赵吉到苏正家里问潘季驯老家地址,一面写折子向皇帝推荐此人。折子在呈给皇帝之前,是要先给内阁票拟,但他本身就是内阁阁老,又可以直接面见皇帝,这道程序就省。

隔日折子呈上去,里头不仅有潘季驯事情,还举荐他在四川为官时下属,那个装道士跳大神向士绅募捐广元县令邹靖平。

邹靖平举荐,是起源于另外一件事。

自从那天赵肃与张居正长谈之后,开放海禁方针就此确定下来,张居正也是个说干就干,风风火火人,十二月下旬,朝廷当即颁布政令,除漳州、广州、莱州之外,又加开宁波和泉州两个港口,设市舶司,同时降低大明商人出关关税,两年之内,取消所有往东洋吕宋船只加增饷,取消所有关卡限制,但凡外国商人,只要入关时交足手续费用,有出入凭证,就可以在这五个官方指定港口进行交易。

此政令一出,自然是沿海商人福音。不过一月有余,据市舶司那边奏报,单单出海大明海商船只,就多十来艘,对比先前萧条景象,这个数目已经颇为可观。之所以数目还比较少,是因为眼下东南沿海仍有小股倭寇猖獗,而且海上风高浪急,一不小心就有沉船之险,利润虽高,风险也大,中小海商不敢单独出海,要么仍在踌躇,要么就得缴纳一定费用,依附大海商船队同行。

这笔不菲费用对于中小海商来说,完全是额外支出,而且海上倭寇、风暴等种种风险,还要由他们自己来承担,如果由朝廷组建船队,将这些散商集合起来,让他们集中缴纳一笔费用,朝廷水师随航保护他们,则这个钱完全可以纳入朝廷口袋,另一方面也间接鼓励散商海上贸易,不让那些背景雄厚巨贾一家独大。——这就是先前赵肃所说,组建一支强大水师重要性,现在事实摆在眼前,张居正也真正意识到这件事情非做不可,对他在工部所作一切,自然是要支持。

再说新增两个市舶司,也就需要新提举,这个职位一般默认是由宦官来担任,但如果这样话,势必会让冯保举荐人上去,所以朱翊钧提出两个新任提举,都要委派外廷官员,而张居正有意卖赵肃一个人情,就把两个市舶司提举人选都交由他来决定。

赵肃明白,现在冯保后面有李太后和张居正撑腰,正是气势冲天时候,自己不宜正面和他对上,所以只要泉州市舶司提举人选,把宁波留给张居正决定。

他如此知情识趣,不是因为他是圣人,与世无争,在官场上混,自然有自己野心,首辅位子,没有一个人会不喜欢,包括赵肃。只是他也知道,眼下由张居正来担任是再适合不过,自己羽翼未丰,是不足以和他分庭抗礼,适当示弱,不逞能,不蛮干,才是聪明人所为。

而泉州市舶司提举这个人选,他就举荐邹靖平。

既然是赵肃推荐,朱翊钧自然没有不同意道理,批复很痛快就下来,调令也随即发往潘季驯老家湖州和邹靖平所在广元县。

另外一边,朱翊钧派去使者也带回戚继光关于练兵条陈,里头从士兵胆气、耳目、反应力训练说起,囊括操练和布阵等内容,纸上墨迹犹新,有些地方还有涂改,可见成文不久。但朱翊钧并不介意,他幼年时被赵肃以全方位人才来教导,对各方面多多少少都有涉猎,对军事方面东西也不至于一窍不通。

他花三个通宵把这篇练兵纪要看完,又召来内阁诸人进行探讨印证。张居正、赵肃、乃至兵部尚书杨博,对此书都大为赞赏,朱翊钧当即拍板,将此书刊印,发放全国各驻边将领,又下旨褒奖戚继光。

这份本该等到万历二十五年才刊印练兵纪要,现在足足提前二十五年。

过几天,贺子重辞别赵肃,带着皇帝旨意,以天使身份出京投奔戚继光,自此成为戚家军一员。

就在这样一片看似纷杂琐事中,终于迎来农历新年,从这一天起,先帝隆庆年号正式宣告结束,取而代之,是新帝年号,万历。

明朝有三大假期,元旦,元宵,冬至。这里头元旦,指就是农历春节,大年初一开始。一般来说,朝廷官员元旦假期有五天,从初一到初五,如果赶上国泰民安丰年,皇帝一高兴,会额外赐假,如果不巧碰上这一年多灾多难,皇帝甚至会取消节假日,命满朝文武修身反省。

隆庆六年发生太多事情,先帝驾崩,新皇登基,内阁人员变动,吏部京察清洗大批官员,进一步开放海禁等等,有人喜,有人忧,个中种种,不一而足。

新帝虽然登基半载有余,但是由这个新年开始,才真正意味着改朝换代,万象更新,意义自然非同凡响,所以这一次元旦假期,就额外加五天,且除罪大恶极重犯之外,大赦天下,以示举国同欢。

从大年三十晚上起,贴对联,挂彩灯,辛劳一整年百姓人家围坐在一起吃顿丰盛年夜饭,然后燃放爆竹焰火,依偎着守夜,迎接新年到来。大年初一,百官跟着皇帝在皇极殿拜天礼祭,之后百官向皇帝拜年,再举行筵席,上乐舞百戏。不过这种饭局通常是吃不饱,莫说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而且天气冷,御膳房要准备那么多人膳食,除皇帝菜肴会精心准备之外,其它很多饭菜端上来之后也都冷得差不多,所以大伙只是走个过场罢,谁也不会当真在那里大吃大喝。

到大年初二,才真正是私人时间,今年赶上新帝元年,民间娱乐似乎更热闹几分,大年初二到初五,一连几个晚上,京城都会有通宵灯会,盛况空前,连不少平日里在深闺大家小姐也会乘着小轿出来游玩。

赵肃坐在床边,逗着两个小孩儿,他们又还太小,连话都不会说,瞧着父亲手里拨浪鼓,只会咿呀咿呀乱叫一通,伸出小爪子就要来抓,却因为太短够不着,滑稽模样逗得旁边赵吉和牡丹他们咯咯直笑。

贺子重去蓟州,妻母远在福建,元殊和陈洙也在任上没法回来,除去那些回家过年下人,偌大宅子就剩下赵吉牡丹几人,照理来说本该有些冷清,只不过一旦多小孩子,这点冷清便也无影无踪。

赵吉和连翘跑到院子里放爆竹和焰火,噼里啪啦声音传进来,却没吓到小孩子,两人瞪圆眼左顾右盼,似乎还挺好奇,牡丹亲自下厨做些点心,给赵肃送一些过来,赵肃又让她拿些去给赵吉他们。

多几天假期,一直埋头公务赵肃终于有时间离开案牍陪孩子们玩一会儿,否则再这么下去,他们怕是要连老爹长什么模样也忘。当然,眼下也不见得记得住,两人在床铺上又滚又爬,有时候还像乌龟一样翻身又翻不回去,呜呜直叫,赵肃看得哈哈大笑,伸手把两人拨来拨去,十足恶趣味。

赵宅爆竹声,欢笑声透过院墙飘出外头,与无数人家欢声笑语汇聚在一起,远处火树银花,照亮一小片夜空。

朱翊钧披着大氅站在外头,听着这一片笑声,忽然有些羡慕。

皇宫里新年也有娱乐,那些焰火远比民间华丽百倍,吃食自然也比民间精致百倍,可再怎么好看,偌大紫禁城,再加上太监宫女,来来去去也就那么些人,母子相聚,也是规规矩矩,礼数周全,即便点上再多花灯,也弥补不这种寂寞和空虚。

跟宫里比起来,这才更像一个家。

“陛下,外头冷,奴婢去敲门吧?”张宏上前,小声提醒。

“噢,”朱翊钧回过神,“你去敲门吧。”

张宏答应一声,正要上前,大门却从里面被打开,露出赵肃身影。

他看见朱翊钧几人,先是吃一惊,然后露出笑容:“外头冷,陛下快请进!巧,饺子也刚煮好,您还没用膳吧?”

朱翊钧心头温暖,忙也扬起大大笑容。

“嗯!”

90

90、第 90 章 ...

按照惯例,每年正月初十到正月十六,是京城最热闹时候,到那会儿,几乎大半个京城都会沉浸在一片璀璨灯火之中,如果是从未到过京城人,必定会为这样盛况而惊叹,天子脚下这四个字,意味着它元宵灯会比大明朝其它地方规模都要大,甚至繁华如织苏杭扬州也不能比拟。

现在才大年初二,灯会还没开始,但是城中大街小巷也已经挂起不少灯笼,大都以红色为主,放眼望去,红莲似火,延绵到天际,大明门、东华门外熙熙攘攘,吆喝声此起彼伏,又伴随着爆竹声,谈论声,叫好声,杂耍,练摊,撮弄,蹬长竿,几乎每一处有热闹可看地方都被围个里三层外三层,连转个身都困难,在这样热闹日子里,连深闺小姐也会在家人陪伴下出来玩耍,道路两边客栈酒楼早已被高朋满座,尤其是窗边好位置,因为方便观看表演,也在几天前就被订下。

眼下杂耍水平已经相当高,只见人群之中,高高立着一根细长竹竿,约四、五米长,一人举着,另外一人跳上他肩头,顺着竹竿一溜往上攀爬,嘴里还衔着根棍子,棍子上托盘飞转,也没停下来,那人一边爬,一边还不时做着鹞子翻身、金鸡独立之类动作,下头围观众人喝彩声不断,声势几乎要把旁边房子掀翻。

朱翊钧和赵肃二人吃过饺子,就结伴出来逛逛,以两人身形,在人群中行走,也差点被冲散,跟在皇帝后头便装侍卫们使劲拨弄着人群往前走,也只能不远不近地缀着两人,吃力不已。

“看来这几年没白锻炼,身子弱一点人估计已经吃不消!”好不容易挤出人最多地段,朱翊钧犹有余悸。

赵肃道:“是啊,臣前几年在莱州和成都过年时,虽然也热闹,但比起京城来,总觉得少几分味道,现在想来,兴许就是这种汇聚五湖四海京味。”

朱翊钧觉得有趣:“朕……我倒忘问你,在那些地方过年时什么滋味?”

“各有各民俗,像四川,过年是要搭台子唱蜀戏,莱州临海,百姓会在海边祭神明,办庙会,但是真正要说海纳百川,还得是京城,永乐年间时候,还有海外各国前来朝贡,各种肤色,各种语言,济济一堂,想来不啻盛唐再现。”

朱翊钧大感神往,悠悠叹道:“惟愿我有生之年,也能看到这么一天!”

赵肃想起彼得大帝微服到欧洲学习事情,便笑道:“说不定陛下将来,还能到泰西去游览一番呢!”

朱翊钧闻言也觉心动:“朕也想去瞧瞧他们海军如何称霸海上,还有那不列颠女帝治下国家。”

赵肃:“其实他们也便是在这一百年间才醍醐灌顶,奋起直追,先前愚昧落后,长达上千年。”

朱翊钧:“即便如此,也总还是先行一步,大明……”

话没说完,突然顿住,旋即失笑。

“瞧我,这大好日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竟拉着你说这些!”

走一会儿,他忽然停下来,指着前面一处:“你还记得这里吗?”

赵肃凝目看去,发现皇帝所指却是一棵树,树下摆好几个摊子,卖各种小玩意。

他想想,全无印象:“不记得,这是……?”

朱翊钧含笑:“不知怎,我却还隐隐约约有些印象,那年出来玩耍,和冯大伴他们走散,就是在这儿碰见你。”

时隔多年,赵肃被他这一说,也想起来:“嗯,我记得,那会儿你要买糖葫芦,还跟那小贩讨价还价!”

“我竟有这般无赖么?”朱翊钧有点诧异,看起来完全不记得。

赵肃调侃道:“当时我帮你出买糖葫芦钱,你就抱着我脖子不放,那会儿就是把你卖,只怕你还高高兴兴!”

朱翊钧笑嘻嘻:“听说我小时候可爱得很,你定是舍不得。”

赵肃想起他幼时白白嫩嫩包子模样,目光柔和起来:“确实玉雪可爱。”

朱翊钧忍住去拉他走举动,“那现在呢?”

赵肃失笑:“陛下如今自然是英武不凡。”

朱翊钧咳一声,故作不在意地转话题:“我听说,福建那边,男子结交,盛行以契兄契弟相称,甚至还有契父契儿?”

这所谓“契兄契弟”,其实就是同性恋,时人都有耳闻:闽人酷重男色,无论贵贱,各以其类相结,长者为“契兄”,少者为“契弟。但实际上,明朝由于不许官员嫖娼,却不禁优伶小倌,江南一带很多小倌堂子因而光明正大地开起来,而且生意兴隆,很多眉清目秀小倌甚至比当红花魁还要受欢迎,在京城一带,自然也有不少这样地方,朝廷官员中也不乏家中养优伶娈童,当时社会舆论对此宽容度,反倒还要大于嫖妓宿娼,而且也成为一种风流名士象征。

但赵肃听到这话,却突然想起历史上这位皇帝男女不忌,在后宫狎玩太监传闻,心道对方只怕是从哪个嘴碎宦官听到这话。

他略略沉吟,问:“陛下是从何处听到这种传言?”

朱翊钧面色不改:“我想解各地情况,曾让那些内宦宫女讲述他们家乡祖籍一些民俗,怎么?听你语气,好似不是什么好事?”

“这契兄契弟,说白,就是男子相恋。”可怜赵肃还以为皇帝推迟大婚,极有可能因为迷上这种旁门左道,正绞尽脑汁想用婉转说法来劝他回头是岸。“无论是男女相恋还是断袖之情,世间万物,自然有其存在道理,臣本身倒没有轻视之意,只是男子也有家业香火要继承,沉迷此道,终非长久之计。”

“喔?依你意思,那末若是不妨碍香火继承,而且功名有成,便可以沉迷?”朱翊钧作恍然大悟状。

“啊?”赵肃一呆,口灿莲花他生平第一次有种词穷感觉。

就在这当口,他注意力被分散,冷不防就撞到旁边人。

啪一声,一盏花灯被撞落在地上,上头琉璃碎成几片。

“你不长眼睛啊?!”

91

91、第 91 章 ...

突兀声音来势汹汹,即便在人来人往街道也显得有些突兀,惹不少人回首注目,更令赵肃二人停下脚步。

对方足有十来个人,走在中间是一男两女,衣着不俗,容貌俊美,簇拥在他们周围则是仆从打扮丫鬟小厮,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出行,只因此地熙熙攘攘,接踵摩肩,所以对方不得不舍马车轿子,徒步行走。

确实是自己撞人在先,赵肃道:“抱歉得很,不知这灯笼多少钱,在下愿赔。”

那男子皱皱眉,黄裳女子脸上浮现出痛惜神色,只顾盯着地上灯笼,却没往赵肃他们这里瞧一眼,旁边还有一名红衣少女,立时大声嚷嚷起来:“姐夫,这琉璃灯笼竟被他们撞坏!”

站在前面随从自然要帮主人出气:“知道这灯笼多稀罕吗,把你们卖都未必赔得起!”

他这一说,赵肃才往地上瞧一眼。

那摔碎琉璃灯笼,周围镶嵌不少装饰,流光溢彩,即便碎,也能看得出原先贵重,但赵肃却马上认出来,这盏灯笼,正是佛郎机来华商人,为迎合大明人口味,特意从意大利运来玻璃灯笼。

若单以烧制有色琉璃工艺而言,中国古已有之,纵然价格不菲,也不算稀奇,但这盏灯笼却是用上透明玻璃,在里头还有个凹槽可以放上一根蜡烛,烛光从玻璃灯笼里透出来,自然比普通纱布灯笼或纸灯笼要玲珑剔透百倍。

这样玻璃灯笼,佛郎机商人也摸不清中国人到底喜不喜欢,所以当时只运来五百盏,加上中途碎一些,在市舶司过关时,完好大约还有三百多盏左右,价格自然比金子还贵。但这丝毫不妨碍它销量,除其中十盏进贡内廷,一盏送给张居正之外,其余很快被抢购一空,京城里一时颇有以拥有一盏晶莹无瑕玻璃灯笼为豪。

朱翊钧和掌管市舶司邹靖平都想送一盏给赵肃,却被他拒绝,对他来说,这种玻璃制品自然没什么稀奇,而且再过数十年,将会有人发明烧制大块玻璃方法,被意大利人视若珍宝玻璃工艺不再是秘密,玻璃从此也成廉价物品。

对方能买得起玻璃灯笼,显然非富即贵,但这钱赵肃还不至于出不起,这几年五味斋日进斗金,赵暖从来没有少算过他那一份,还帮他存入钱庄,赵肃没怎么过问,攒起来也是一笔可观数目,他就算不用贪污受贿,也不会穷到哪里去。

他淡淡扫那开口随从一眼,无形中威压就让对方顿时一滞。

“灯笼再贵,也不过就是黄金银两换来,但下人出言不逊,狗仗人势,免不什么时候会给主人惹来灾祸,这就不是能花钱抵消事,京城水深,年轻人出门在外,还是收敛点好。”

赵肃何许人也,进士出身,内阁宰辅,镇日和张居正杨博这样人精打交道,不出声则已,一出声就能气死人,他平时低调,不代表可以任人欺负。

朱翊钧听得对方无礼,原本勃然大怒,听赵肃话之后,却噗嗤一笑,怒气消大半,端看老师如何应付。

果不其然,那一男二女被他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男叫穆玉臣,工部左侍郎穆华独子。明清以左为尊,穆华地位实际是略高于右侍郎杜平书,朱衡走之后,他原本是最有希望往上升迁,位列尚书,结果却被一个赵肃从天而降,抢位置,饶是如此,他本身是三品大员,又懂得见风使舵。高拱在时,他频频向高拱示好,张居正来,他又向张居正靠拢,所以在官场上长青不倒。张居正为牵制赵肃,也乐得让穆华时时向他报告赵肃动向,以免赵肃坐大。

穆玉臣是国子监监生,要说纨绔子弟还算不上,但也没多大能耐,能进国子监全因有个好爹,而且老爹也已经帮他打通关节,开春就要外放为官。陪在他身边两名少女,则是穆家世交林氏,林氏亦是官宦人家,姐姐大林氏与穆玉臣定下婚事,正准备择吉日成婚。

眼下过年,穆玉臣陪着未婚妻和未来小姨子出来玩耍,这里人太多,走不马车,只能步行,穆玉臣让家丁侍女小心翼翼护着两位如娇似玉少女,不让闲杂人等冲撞到,没想护得人,却护不住一盏灯笼。

佳人面前,自然不能失面子,穆玉臣沉下脸色:“下人如何管教,用不着你来多嘴,这琉璃灯笼有市无货,用金子也买不到,你倒不如想想怎么再赔一盏,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

上一章
目录
下一页
A- 18 A+
默认 贵族金 护眼绿 羊皮纸 可爱粉 夜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