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这年头不兴火葬,老师战死沙场,必然是就地掩埋,有生之年也回不了故乡,自己更不可能迎回他骸骨了,个为国尽忠人,凭什么就要落得这样下场呢。 浩瀚书屋
愤怒过后,是浓浓悲哀。
赵肃看着依旧蔚蓝万里晴空,闭了闭眼。
老师,请路走好。
衣角被扯了下。
他低下头,对上双乌溜溜大眼睛,才想起自己只顾着默默出神,浑然忘了旁边还有个朱翊钧。
“肃肃你在哭吗?”
赵肃愣了下:“没有。”
“有,”踮起脚尖,小手想摸向他眼睛,赵肃不得不弯下腰让他够得着。“这里,看起来很伤心样子。”
赵肃摸着他头:“我老师死了,所以我很难过。”
朱翊钧歪着脑袋:“就是刚才张师傅说那个吗?”
“对。”
“你和我说过,为国捐躯都是忠臣,那你老师也是忠臣。”
赵肃轻声道:“是,他是忠臣。”
戴公望平日里嬉笑怒骂,思想开放,不似般为人师者那般严肃,可他骨子里,还是个传统文官。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大愚,也是大勇。——这是当年他对杨继盛评价,而今,他自己也做到了。
“他为国尽忠,死得其所,是好事,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不要难过了。”朱翊钧小朋友很严肃地道,他比起两年前刚碰见赵肃时候,有着突飞猛进成长,很多原本似懂非懂事情,现在也能理解个七八成了。只不过因为赵肃教他方法与别人不同,导致张居正看见他字,便以为赵肃碍着朱翊钧身份不敢放肆,平日里也诸多纵容。
“你说得对,老师求仁得仁,死得其所,能战死沙场,总比在官场上被人陷害来得好,但他是我老师,就像将来我死了,钧儿也会有点难过吧?”赵肃没有因为对方是个小孩而敷衍他,反倒蹲□,很认真地与他解释。
朱翊钧大声反驳:“我不许你死,你就不会死!”
这时候小孩儿,很有点霸气横生,说不二范儿了,任谁瞧见也不会觉得他不是皇家子孙。
“你等等!”朱翊钧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身就跑,但跑没几步,又回过头不放心地交代:“就站在这里,不准走开!”
赵肃啼笑皆非:“好。”
朱翊钧噔噔噔就跑远,不过会儿又回来,怀里抱着个匣子。
他跑得很快,两名侍女在后面追得面色发白。
“喏,给你!”
“这是什么?”赵肃莫名其妙,打开匣子,差点没被闪瞎。
匣子里金光灿灿,耀眼夺目,堆满了金银宝石做小玩意儿,还有其他些珊瑚玛瑙雕成饰品。
裕王府虽然穷,但家底还是有点,何况裕王只有朱翊钧这么个独子,平日宫里也会偶尔赏点东西给小皇孙,久而久之,朱翊钧就攒了不少“私房钱”,男孩子对珠宝饰品兴趣不大,所以这个匣子也只是被李氏收起来,谁知道今天却被朱翊钧从库房里翻出来,当作安慰品要送给赵肃。
赵肃头黑线:“……”
朱翊钧神秘兮兮地跟他咬耳朵:“我娘亲每回看到这些都很开心,你拿回家去,经常看着,也就不会难过了。”
对于现在裕王府来说,匣子里面这些金银珠宝,能顶得上裕王府半身家了吧。
赵肃觉得自己要是抱着这么盒东西回去,明天估计能让裕王给生吃了。
他苦笑:“谢谢世子殿下好意,只是这些东西我不能收。”
朱翊钧小朋友老大不高兴:“为什么?”
赵肃觉得下次上课有必要跟他说下钱财概念,与国家财政税收问题了。
“这是王爷与娘娘心爱之物,君子不夺人所好。”
“这样啊……”朱翊钧挠挠脑袋,想起自己娘亲三不五时拿着个匣子出来看看情景,有点苦恼:“那好吧,不过你也别伤心了,以后我会送你更好!”
赵肃看着他,这样可爱个小孩儿,长大之后怎么会是宠爱妃子沉迷后宫二十多年不上朝那个昏君呢,如果有了自己这个变数,历史还会朝着原来轨道走吗?
这么想着,心情便有点复杂,边张开手臂:“抱抱?”
小小身影毫不犹豫扑进他怀里,搂住他脖子,香香软软,眉眼弯弯包子,像无数次撒娇那样,早已成了习惯。
“我最喜欢肃肃了!”小屁孩如是说。
嘉靖四十二年七月,内阁大学士徐阶与吏部尚书严讷联名上奏,言道各地官员随意滥罚滥收,索要财物,欺上瞒下,致国库空虚,百姓苦不堪言,请下严令惩治,以明祖宗法度。
帝应允,下诏令京官、各地督抚官员依议施行,如有肆意搜刮者,则可按律弹劾参治。
这种法令,看起来严厉,实际上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就像后世定期反腐倡廉样,大家早就习惯,死猪不怕开水烫,该干嘛还是干嘛。
只不过落在有心人眼里,这却是个很明显信号。
在严党当政时期,徐阁老态度是暧昧模糊,很多事情,他要么不过问,任由严嵩父子作主,要么随波逐流,不作出头鸟。但这回,他第次旗帜鲜明地提出自己想法和主张,就算是老调重弹,也很有点新官上任三把火味儿。
最重要是,结合先前严嵩去职事情,不难看出,这是针对严党,以及那些依附严党人发出。
有人惊惶,自然就有人高兴。
那些被严党压制迫害多年人,俱都拍手称快,无不睁大眼睛,想看第个落马人会是谁。
谁也没有想到,在旨意发出去之后第二天,弹劾折子便呈上来了。
只不过,弹劾对象却是徐阶早年门生。
作者有话要说:注:杨照迷路中伏是真事,有所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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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小随笔——
看到陆续不少评论,都在问包子他妈李太后和张居正,究竟有没有J情。
我个人觉得,可能性很小。
要说李太后对张居正有好感,又或者张居正觉得李太后貌美,那有可能,但要发展成JQ,可能性基本是零。
为啥呢?
在张居正死后,被夺尽官爵,家里被抄,连尸体也差点被挖出来,最后还是王锡爵阻止了。
这个过程中,李太后没有阻止过万历皇帝,至少在史书上没有记载。
暂停,先插2个小故事,估计大家挺熟悉。
1、有回李太后问万历,为啥不立长子为太子,万历说,因为他是宫女儿子,出身低微。
李太后大怒,说你也是宫女儿子,万历跪地求饶,李太后才息怒。
2、还有回,则是万历小时候,他贪玩不读书,被李太后知道,逼着万历写罪己诏,还让他长跪,数落他过失,直到万历哭着认错。(太后闻,传语居正具疏切谏,令为帝草罪己御札。又召帝长跪,数其过。帝涕泣请改乃已。——梦溪石曰:这种棍棒教育对小孩子是很不好,万历不敢恨她妈,就恨上张居正了 = =)
由这2个小故事可以看出,李太后性格是很强,万历是比较怕她。(当然在本文里,由于赵肃存在,包子性格肯定有所改变)
以李太后这样性格,如果她真跟张居正有什么私情暧昧,就算不阻止儿子抄张家,也肯定会阻止儿子要鞭尸。但是从头到尾,在张居正死后处理上,李太后没有发过言,这也不符合前面对她性格记载。
所以我觉得,这2人之间,是没啥JQ,当然除了对她性格揣摩,还有其他些证据,比如说宫中规矩,明朝言官耳朵很灵之类,这里就不罗嗦了。
44
44、第 44 章 ...
紫禁城,文渊阁。
凡入内阁,曰直文渊阁。
这是大明所有官员挤破头都想进入地方,能够在这里办公,意味着你地位在这个帝国已经处于巅峰,人之下,睥睨众生。
天气很热,火辣辣太阳炙烤着大地,仿佛将欲把人也烧焦。
榴花如火般,从枝头探到窗前,明艳欲燃,灿烂耀眼。
只是屋里人,却没心去看。
徐阶靠着椅背,两目微阖,仿佛睡着了。
“老师……”张居正轻轻道,语气带了些小心探询。
眼皮动了动,徐阶面色淡定如初,仿佛不受现在外头流言蜚语影响。
“太岳啊,为师做错了……”他慢慢坐直了身体,微微自嘲道。
张居正忙道:“老师没有错,您心为国,想趁严党下台之际涤荡吏治,是敌人太狡猾了……”
徐阶摇摇头:“是我太心急了,忍了十几年,没能坚持到最后,以为可以趁机把严党网打尽,却忘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严家父子经营数十年,岂是朝夕就能够彻底打败。”
他想借此机会清理严党,却反被对方咬了口,明着弹劾自己门生,实则矛头直指自己,用意很明显:徐阶你不是要清理贪官污吏吗,自己却纵容学生受贿,家中子弟也占人良田,这下看你怎么收场?
张居正不愿看着老师继续自责,便转移话题:“幸好这次陛下是站在我们这边。”
徐阶挑眉:“你怎知道?”
“弹劾折子呈上去,就被陛下留中不发,也没有下旨申饬老师,说明陛下心中还是很看重老师。”
“你错了,”徐阶叹了口气:“现在陛下必然觉得为师说套做套,也没比严嵩干净到哪儿去,已经对我心生不满了。”
张居正大吃惊:“何以见得?”
徐阶没有回答,只道:“你且看着罢,过些时日便有分晓了。”
不得不说,徐阶在内阁那么多年,揣摩皇帝心思同样也是精准。
八月刚过,嘉靖帝就下了道命令:召严嵩回京,重入内阁。
年过八旬严阁老,此时还在直隶休养,离京不过咫尺,不过数日就可抵达。
这意味着沉寂了年多严党,又有东山再起趋势。
而这切改变,不过是在皇帝须臾之间决定。
嘉靖以他实际行动来表示对徐阶不满,而徐阶也只能默默咽下这个苦果,偃旗息鼓继续装孙子,等待下次机会到来。
就在局势晦暗不明变幻中,嘉靖帝病倒了。
病根是在很多年前就埋下。
举朝皆知,皇帝陛下素来把丹药当成饭来吃,再怎么强健身体,这么年年积累下来,也会熬不住。不止是李时珍,每个为嘉靖帝诊过脉太医,都告诫过他,要停服丹药,可惜这些话全被成仙心切皇帝当成耳边风,他积威日重,后宫、儿子、大臣,没有个敢劝他,日久天长,身体耗空也是必然事情。
只不过大家都没料到,皇帝这生病,会把裕王和景王都召进宫,侍奉汤药。
要知道这些年来,嘉靖与两个儿子见面次数,十个手指都数得过来,就算先前龙体有恙,也从没召过儿子进宫,这次如此大张旗鼓,禁不住令人浮想联翩。
裕王进宫,正妃陈氏和侧妃李氏也得跟着去,于是偌大个王府,能算得上主子,就剩下朱翊钧个。
因为裕王不在府里,高拱他们也不常来了,只有赵肃身负职责,还得经常往返王府与翰林院之间。在过去年里,他因教导有功,晋升翰林院修撰,官职从六品,总算摆脱了“七品芝麻官”头衔。
元殊那边已经到了曲靖上任,因为路途遥远,只来过封信,说那里民风淳朴,只是问题也很多,汉人与夷人矛盾,百姓穷困找不到生计,他正在想办法改变。
赵肃也回了封信,说夷人与汉人习惯很不样,让他尽量尊重夷人风俗,以免激起民变,还建议元殊先想办法把路修出来,只有打开面向外面世界通道,才有可能实现其他事情。
其他人方面,徐时行最终还是认祖归宗,改姓为申,从此便叫申时行了。大家在翰林院里共事,交情逐渐深厚,俨然已经有了个小团体雏形,赵肃行事说话,老成得体,最受信服,又有徐阶裕王等各方势力牵连,隐隐被众人推为魁首。
回春堂少东家沈乐行来京探望赵肃他们,带来了陈氏信,信上报了平安,又略略提到赵肃亲事,说不少人家上门来求亲,快踏破了门槛,问他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
赵暖脚踏实地,把铺子做得越来越好,又多了陈氏遣来伙计,便拿出多余钱租了间铺子做点心,也挂上“唐宋居”名号,生意还不错,赵肃还托关系请锦衣卫那边照看二,倒没有人来找麻烦,又或者收些乱七八糟税。
唐宋居有赵肃份额,生意好,他手头自然也有了不少余钱,便重新买了个书童贴身伺候,又给他起名叫赵吉,跟赵暖书童赵祥正好凑成吉祥二字。
朱翊钧也在不被许多人注意情况下慢慢成长着,虽然依旧是白白嫩嫩小包子模样,可渐渐长开了眉眼,依稀可以看出集中了裕王与李氏身上优点,假以时日必然也是个俊俏少年。
赵肃在如何培养个合格正常未来天子上面费尽了苦心。
比如说上回与申时行他们喝酒提到海瑞,便趁机教朱翊钧辨别清官与贪官。
赵肃:“忠臣未必是能臣,贪官也未必不会做事,像海瑞这样对自己和别人都要求苛刻清官,可以管理好个小地方,却未必能治理好个大国家。”
朱翊钧:“所以对于贪官可以从轻处理吗?”
赵肃:“非也。要看他对国家百姓贡献有多大,如果个人敛财,却只是为了适应规则,在同僚之间混得开,然后在其位谋其政,为百姓做了许多好事,那么就不能将他和那些只知道压榨百姓,逞威滛刑贪官以同罪论之。”张居正同志,我可是在为你未来所作所为提前开脱。
小朋友继续发问:“那肃肃要做贪官还是清官?”
赵肃笑:“世间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也许我将来,也会收受贿赂,做些贪官才做事情,到时候是非曲直,自然逃不脱国家律法制裁与千古后人公论。”
小屁孩神情严肃:“肃肃不会做贪官,贪官要被人骂,你要是缺钱花,我给你,你就不用去做贪官了。”
赵肃啼笑皆非,却也心头暖。
很多东西,是不可能从四书五经,浩浩典籍上学到,赵肃便尽力将些所见所闻与书本结合起来灌输给他,希望朱翊钧小朋友能够用比较客观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而不是像历史上那样成为个偏激人。
闲暇之余,他会带着朱翊钧走遍京城大街小巷,告诉他每处古迹来历,每个衙门职责,告诉他这城里百姓如何生活,百姓天又是如何奔波劳碌,为生活而苦,告诉他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道理,告诉他中国之外,还有世界,大明并不是天朝上国,更不是世界中心,遥远西方,还有无数国家与文明。
世间万物,有付出,自然就有回报,铁树尚有开花天,何况是人。
朱翊钧对他越发依恋起来,赵肃虽然年方弱冠,实际年龄却远不止于此,两人关系如师如友,更多了层父子般孺慕和爱护,这种感情随着日久天长渐渐加深,连赵肃自己都始料未及。
进入九月,局势开始变得多了几分火药味。
严世蕃守丧将满,很快便要返京。严嵩依旧稳稳坐着内阁首辅位置,他虽然年事已高,办事效率和反应能力大大下降,可只要有他在天,严党便稳如磐石。
皇帝病情似乎没有起色,裕王与景王还留在宫里,没有被允许外出,嘉靖根本不想见到大臣,连严徐二人也只是召见了次,好在有内阁在,切有条不紊地进行,就算皇帝不理事,国家时半会也乱不起来。
严嵩与徐阶依旧每日到内阁点卯办公,没误了时辰,见了面自然也是笑脸相迎,浑似以前那些疙瘩龌龊都不存在过,只不过底下人就没有他们这种功力了。
六部九卿,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心里都绷着根弦,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
张居正在裕王府侍女引领下,绕过拐角花圃,便看见两人坐在石桌旁边对弈。
再凑近瞧,下既不是象棋也不是围棋,而是种很古怪玩法。
那些石头做棋子上面刻了字,从总兵,副总兵,参将,到最底层兵卒,几乎囊括了大明朝所有军职,模仿两方对垒,中间同样划了类似楚河汉界分界线,下法却很不样。
张居正看得有趣,两人却已经发现了他。
“张大人。”赵肃起身行礼。
“这是何物?”张居正指着他们在下棋局。
“军棋。”
“从何处传来?”
赵肃笑道:“这是我闲暇时想出来玩法,供小世子了解大明军制。”
清朝马上得天下,对帝王军功也推崇备至,而明朝恰恰相反,自太祖成祖两位皇帝之后,大臣们心目中好皇帝,应该是不扰民,不乱兴兵事,所以就连皇帝想出巡,往往也会因为大臣百般阻挠而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