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 每逢有打从这里路过行商,都会被劫到这山上来。只不过李自德不要人命,只要钱财,给了钱就放人,还会留点路费给你,相比起这世道其他杀人不眨眼强盗来说,可谓仁慈之极了。久而久之,竟也多了个仁盗名声,而且不知为何,就算有人告到官府那里,最后总会不了了之。
赵肃初来乍到,不知道这个村子里男丁都去了李自德山寨,这才剩下满村妇孺。
但他身边只带了赵吉,看起来也不像有钱人,之所以会被盯上,是因为李自德从村长口中听说赵肃识文断字,便打起另外个主意。
贺子重把人安顿在自己屋里,转身去了后院洗澡。
寒冬腊月天气,他脱了衣服,舀起冰凉井水就往身上浇,眼睛却眨也不眨,水珠顺着精壮身体流下来,又被他随手拿布擦干,套上衣服,这才去了李自德那里。
李自德今年四十上下,面白少须,据说还是秀才出身,见了贺子重,脸上多了抹笑容,很是亲切近人。
“子重啊,那个人如何了?”
“还没醒。”贺子重依旧是那副死人脸。
李自德也不以为意:“等他醒了,你就带他过来见我,我是有大用,别打伤了。”
他生怕贺子重没轻没重,出手就能打得人吐血,别说书生了,就连寨子里彪形大汉也受不住,李自德不知道贺子重这身功夫是从哪儿学来,似乎神秘得很,只不过他不肯说,自己也不好再追问。
贺子重没说话,见他没什么事情吩咐,转身就走了,也不打招呼。
李自德早就习惯了他这副模样,只是皱了皱眉,也没说什么。
他们是在年前认识这个人,那时候碰上了山崩,是贺子重拉了他把,否则他早就葬身在石头下面了,后来李自德问他愿不愿意和自己走,贺子重没说话,也没反对,李自德当他同意了,就把人带到这里来,还给了他二当家名分,对贺子重,李自德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
贺子重从李自德那里出来,迎面碰上个少女,挽着红头绳,穿着花布衣裳,见了贺子重,脸惊喜和羞涩。
“贺,贺大哥!”桃娘低低喊了声,她是附近村子里闺女,大哥上山跟了李自德,她也就三不五时上来送个东西,年前看到贺子重时候,少女心思就开始萌动,可惜对方就像块没感情石头,无论是男是女,从来没有见他亲近过。
贺子重停住脚步,看了她眼,点点头,走了。
那模样像是在跟个不认识路人打招呼。
桃娘下子没了笑容,咬住下唇不说话。
而贺子重早就走远了。
他回到屋子,赵肃还没醒,双手被绑着歪靠在床上,由于姿势原因,看起来很不舒服,连眉头也皱着。
贺子重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神情浮现出丝疑惑和茫然。
就在这时候,赵肃闷哼声,慢慢醒转。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筏子、小鬼寻道、夜嘀、moluochukong几位童鞋地雷,谢谢大家回帖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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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
赵肃发现自己处境之后,用了最短时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开始打量眼前人。
“敢问壮士大名?”
对方没回答,兀自盯着他瞧,双眼睛冰冷冷,不是刻意为之敌意,而是全然没有情感在里面。
“这是何处?我书童呢?”
还是片沉默。
两人大眼瞪小眼。
贺子重突然道:“折柳亭。”
赵肃莫名其妙:“???”
贺子重冷冷重复:“京郊,折柳亭。”
愣了半天,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赵肃看着他,忽然福至心灵。“你是那个乞丐?”
亏得他记性极好,居然也想起两年多前送元殊出城时情景,那会儿在折柳亭处碰见个行径怪异乞丐,还给了对方几个铜板。
贺子重点点头,走过来帮他松绑,语气生硬:“别跑,你跑不出去。”
赵肃活动了下手腕:“我还不知你姓名。”
“贺子重。”他抿了抿薄唇,又把这里情况说了遍,言简意赅,惜字如金。
赵肃这才知道,贺子重居然还是这个寨子二当家。
“你从京城路流落到这里?”他计算了下其中路程,不免吃了惊。
“我没有通关文书,进不了城。”
他还想再问,贺子重却道:“李自德要见你,跟我走。”
赵肃注意到,此人是二当家,却没有流露出对那个大当家尊重。
两人前后出了屋子,贺子重似乎不担心他会趁机跑掉,连头也没回过,赵肃则打算见了那个大当家李自德之后再作打算,也没有说话。
山上四周只有些简陋屋子错落分布,看起来这个寨子还属于建设初期,规模比较小。
赵肃环顾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个遍,发现寨子里人手不少,可每个人脸上神色,并不是强盗般凶残,大多都还保留着村民淳朴。
这说明自己安全起码有点保障吗?赵肃觉得自己真是太倒霉了,回个家也能碰上劫匪,他们主仆二人看起来也不是腰缠万贯样子,怎么就被盯上了呢。
李自德长得斯斯文文,浑身上下没有丝匪气,只是眉眼下垂,看起来带了几分阴鸷。
他看到赵肃跟着贺子重进来,脸上立时露出笑容:“公子远道而来,有失远迎了!”
赵肃还摸不透对方底细,也就扯起嘴角:“李寨主太客气了,只不知在□无长物,两袖清风,怎么会被请到这里来?”他说到请字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
李自德装作没听懂,热情地请他坐下,又看了贺子重眼,谁知后者完全没有走人意思,似乎也看不懂他眼神,径自坐在赵肃旁边。
李自德告诉自己不要和他般见识,又转而和赵肃说话:“公子误会了,我听村长说,公子学识过人,所以有事相求。”
赵肃愤然甩袖:“赵某不过是个穷书生,有什么值得李寨主惦记!”
李自德哈哈大笑:“赵公子过谦了,听你家那个小书童说,你们是打从京城来,李某是乡巴佬,辈子都没进京,只不过想问问京城那边有什么好看好玩!”
“……”不怕神样对手,就怕猪样队友。但既然对方这么说,说明赵吉还没笨到把自己身份也透露出来。
“你只想问那个而已?那问完了是不是可以放我下山?”他故作警惕地盯着对方。
李自德不置可否,只是拿过个包袱,推到他面前,解开。
里头都是银灿灿银锭,看样子得有好几十两,成色极好。
“这些都是李某送给赵公子压惊盘缠,公子不必担心,我们虽名为匪,干却是劫富济贫,不违背仁义忠孝好事!”
赵肃点点头:“这我也听说了,村民们对李寨主视若神明。”
他唱作俱佳,边心动地瞟向银两,露出放松下来表情。
李自德看在眼里,很满意:“所以赵公子该相信我话才是,李某不过想与你交个朋友。”
“你想知道什么?”
“京城那边很热闹吧?”
“自然。”
李自德深吸了口气:“我听说京城那里遍地都是金银,随便踢到块石头都是宝物!”
赵肃笑道:“哪里有这么夸张,不过天南地北往来商旅,熙熙攘攘,也称得上天下第城了……”
两人说了半个时辰,直到赵肃露出疲惫之色,李自德才让贺子重带他回去歇息。
他们刚出门不多时,屋子后头门帘就被掀开,进来个人。
“大哥,你觉得这人可靠?”
“再观察阵吧,他从京城来,见过世面,可看模样又不是特别富裕,那些银子已经足够打动他了,我刚试探过,这人没有功名在身,是出门游学。”
那汉子嗤笑声:“你没看他刚才那模样,看见银子都是两眼发光,什么读书人,在钱财面前,都是狗屁!”
李自德黯然:“若不是教里人手都跑到北边去了,我们现在何必急吼吼地拉人入伙啊,像这种见钱眼开穷酸,以前教主若在,定不会要……只是再这么耗下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成就大业,我可不敢把希望放在那帮人身上,唉!”
“大哥莫急,要不咱发动人手到附近村落再瞧瞧?”
“不用找了,现在十里八乡基本上都安插了我们人,大多是些愚昧无知村民,只要稍微弄点祥瑞天兆,也就足够让他们俯首帖耳了,我要是能出主意人……”
这头赵肃跟着贺子重回到屋子里,贺子重也没有重新绑住他意思,只说了句:“不要跑”,就转身走了出去。
赵肃觉得这人身上有着太多古怪,根本不像是在这里混,就连刚才在里头对李自德视若无物,李自德也居然容忍下来了。
过了片刻,贺子重回来,端了个碗。
“吃。”
赵肃看,是青菜小米粥。
他也不客气,道了声谢,三下五下就解决了。
这期间贺子重直盯着他看,目不转睛,可也不似有什么恶意。
赵肃发现他看人眼神和看死物是样,也就是说,在他眼里,人和东西没什么差别。
“……你看什么?”
“如果你想走,我可以帮你。”
赵肃皱眉,这是试探?
“何出此言?”
贺子重冷冷道:“那人教我要知恩图报,你施舍了我,我报恩。”
“那人是谁?”
“王环。”
王环又是谁?
赵肃头黑线,他发现这种问答模式可以无限循环下去之后,果断刹住,转了个话题。
“如果放我走,你怎么办?”
“起走。”
“你不是这里二当家吗?”
“我不喜欢,李自德让我做而已,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就留下来了。”贺子重淡淡道。
赵肃思忖片刻:“我要继续南下,你也跟着?”
“是。”贺子重直视着他,眸子黑沉沉,映出赵肃倒影。
赵肃权衡利弊,终于同意:“那么劳烦贺兄先帮忙救出我书童吧。”
贺子重点头:“你在这里等着。”
转身出去了。
不会儿,人回来了,后面还跟了个少年。
赵吉见赵肃,马上就扑过来,差点没痛哭流涕。“少爷,少爷,您没事吧!”
赵肃给了他记爆栗,故意沉下脸色:“是你和他们说,我们打从京城来?”
赵吉嗫嚅着,很羞愧地低下头。
“走吧。”贺子重打断他们,冷冷道。
“现在?”赵肃怔,“不用等晚上吗?”
“等晚上干嘛?”对方反问。
“……不容易有人发现。”
“他们拦不住我。”贺子重淡淡道。
“……”赵肃可以在官场上周旋无碍,但面对这么个人时候,却频频无语。
几人沿着山路下去,贺子重走在前面,许多人都认得他,所以路畅通无阻,后来兴许有人得了李自德命令跑过来想拦,都被贺子重轻描淡写打发了,赵肃这才发现他身手厉害得很,等闲大汉只怕都奈何不了他。
赵肃自问好歹也算是上过战场杀过人,可却浑然没有这样气势,非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才会如他这般,行止之间带了股浓重杀气。
最后,李自德亲自来了。
他看着贺子重,脸色阴沉沉:“你为了个刚见面人,就要背我而去?”
贺子重面无表情:“我留下来,是无处可去,他对我有恩,我要跟着他。”
李自德皮笑肉不笑:“老弟可真是义士啊,还知道知恩图报这套。”
贺子重点头:“我救了你,对你有恩,现在你让我们走,就算还了恩情了。”
李自德气得要命,赵肃也就罢了,个穷酸书生,他本来就不放在眼里,只是实在没人手可用,才会病急乱投医,让人把他带上山来,想威逼利诱劝他入伙,谁知道现在竟然连贺子重也要走了。
“难道是大哥对你不够好吗?我自问这年来,从来没有亏待过你!”
贺子重还是重复着那三个字:“我要走。”
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李自德脸皮抽搐,差点没咬碎牙齿。
由于贺子重身手,他对这个人很是看重,就算平日里这人冷冰冰对自己颇有不敬,李自德也都忍下来了,结果到头来全是白费功夫。
放眼这里,没有谁能拦住他们,就算所有人加起来,估计也抵不上个贺子重。
这样人,将来如若起事,就是冲锋大将啊!
李自德眼睁睁地看着三人大摇大摆地走掉,满心气愤又无可奈何。
如果他知道赵肃身份,只怕还得吐血三升。
这头赵肃他们到了山脚,贺子重甚至还从山寨上顺了三匹马来。
“你当真要和我走?”
贺子重点头,冷着张死人脸,眼神却出乎意料黑亮。
“少爷,他……”赵吉急急想开口。
赵肃摆手,打断他话:“那走吧,这附近几乎都是李自德势力范围,过了几个村庄,到前面城镇,我们再歇息。”
三人路疾驰,过村不停,待到天色将黑时候,才终于入了城。
想来是贺子重实在过于彪悍,李自德虽然气得牙痒痒,可也奈何不了他,他寨子虽然小有势力,可碍着某些不可告人原因,也不敢再追上来。
赵肃找了家客栈,要了三个房间,他委实过于疲惫,也顾不上其它,随便吃了点东西,洗漱之后便躺下了,这睡就睡到了天亮。
睁开眼时候,仿佛觉得有东西挡着床头光线,他迷迷糊糊唔了声,揉着额角坐起来,然后结结实实被吓了跳。
贺子重就站在床边看着他,如果不是大白天,赵肃真以为是闹鬼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赵吉呢?”
“他去下面拿早饭,我来问什么时候启程。”有句答句。
赵肃觉得有必要和他谈谈,这么个萍水相逢人放在身边终究不妥,起码也得知道他来历。
“贺兄可有表字?”
“无。”
“家中父母安在?”
“死了。”
“……”赵肃嘴角抽,决定开门见山。“贺兄是哪里人,怎会从京城跑到这儿?”
贺子重似乎有点惘然,想了半晌,才缓缓道:“吾母是汉女,吾父是鞑靼人。”
第 51 章
鞑靼之于北方的百姓,就像倭寇之于南方百姓,都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噩梦。
明中期之后,鞑靼取代瓦剌,成为大明在北边的头号敌人,首领俺答多次进犯边关,弄得明朝政府焦头烂额,有时候边关将领比较能干的,就可以马上把人赶回去,如果碰到当时的总兵比较窝囊的,那就得让鞑靼人入关大肆劫掠一番然后再扬长而去。
辽东、宣府一带是鞑靼光顾的重灾区,那里的百姓更加苦不堪言,贺氏是临近边关一个小村的民女,有一回鞑靼人来洗劫,杀了不少男的,□了村子里的妇女,又把所有人集合起来,准备带出关去当成奴隶驱遣。
这个时候恰好明朝政府出兵反击,把鞑靼人都驱出关,她们也因此幸免于难,四个月后,贺氏发现自己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