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煞杰此时八成已经知道了,到时……”
“所以让你把云端和东莱先带回来,不想因这事再牵扯了幽爪院。 ”喑落微微一笑,略展了眉道,“挑起鬼煞堂对龙族的不满,得益的又是谁呢?”
“但如何得证据?”金枝忖了半晌道,“小的无能,赶到的时候舒罗姬已经跑了……要不要……”
“不用。”喑落淡淡说,突然他眉梢微动,感觉到了,有人在山外云界鬼鬼祟祟。
金枝身体一抖,急掠出一道光影。各山门皆有不同灵气环绕建设的云界,乃为无形屏障。山下西南凹一带,有云界震动之觉!
但她刚行纵几步,突然一股力将她反推回去,喑落的人已经消失不见,声音犹自回荡:“我去。”
金枝连退了几步,一时怔眼。大人今天怎么连固界的小事也要管了?
密林层叠,植被密布,犹有残霜雪渍在花叶上斑驳。夕阳的余辉为山峦峰林笼上一层浅金,雾霭凝柔看似一切正常。
喑落的身形划出一道光弧,翻袖踏步,凌踩花叶不摇不动,密林之中婉转若流光,犹若一股弥烟袭来。烟行过处,便见空中晶霜凝结,树影花枝微微抖展,竟有水滴一颗颗自中渗出。
“迷踪乱步,潜影渗雾。倒也不失是个勘查好手。”喑落出声的时候,影止人现。左臂扬探,五指探如勾抓。犹握虚无,却见珠滴逆飞聚上,一个男人的身形渐渐显现出来。颈脖正出现在他五指之间,面容紫酱微扭,喉头咯咯乱响。
水色眼眸犹布血丝,却似仍带着几分戏笑之意。虽然被扣得牢牢,五官几近扭曲,但那笑意一出便更显得狰狞。
喑落也在笑:“以往我从不理会,你以为今天我亲自出来拿你,必是要从你嘴里掏出些话来。你也有了时间,等你家大人来救你?”
那人面上诡怖的笑意倏然而止,血丝不断的布上他的眼瞳。像是眼珠随时会被挤爆出来。
喑落手指一紧,听得一声闷响。如充胀的水袋在瞬间爆裂,血与水飞溅四散,有些溅到喑落面前便又倏然回弹,四周花木贪婪汲收,瞬间一切便干干净净。
“其实我今天只是有些兴奋罢了。”喑落盯着地上一颗圆溜溜的水色凝珠,勾勾手指纵气而上,他捏着看了看。
好戏开锣,一众鬼魅终耐不住要粉墨登场。正好,他的耐性也就此到头,便与他们走走刀马也是无妨!
第009章 拨云万层终渐现
黑煞杰坐在鸣溪谷殿内,脊背挺的僵直,面无表情盯着边上小几上的碧玉盏。他碧绿的眼,瞳心黑幽不见底。视线穿过那玉盏,落在一簇看不到的火焰上。给他的幽光正中,跳出一点红芒。那是他,难以压抑的怒火!
喑落坐在上首正座上,交叠着腿却不着急与他叙话。而是慢慢托着盏,浅浅的饮了一口。鸣溪谷与槐烟谷相对,位于上山主径道另一侧谷凹中。这里涧泉于山中纵横蜿蜒,水击石坳叮咚作响,随着水流缓急,发出不同的清鸣之音,因此命名为鸣溪。
他慢慢饮了半盏茶,黑煞杰到底是忍不住了,他长吐口气,尽量缓了声音道:“大人既没什么吩咐,属下便就此告退。”
“这里溪水清鸣,闻之可旷阔心胸。灵气婉柔最可安神慰怀,院首在这里坐了许久,似乎不见半点效用。”
黑煞杰冷笑:“大人不是闲情至此,特意把属下拦来这里养心修性吧?”他身形高直,宽肩细腰。容长的脸倒也白晳清秀,一双狭长的眼,眼角飞起。一把浓碧若黑的长发高高束起,薄唇抿的紧紧。此时额间浮现淡淡的黑气,令额角拱起的血管,布如黑纹。
“放眼云顶,何人不知景喑落与龙淮大人一向同气连枝。虽非同族,但胜同胞兄弟。大人将属下拦在此地,无非不想属下拜见帝尊。”他指节微微作响,“属下身份低微,既然大人非要属下吃这哑巴亏,属下自然不敢不从命。如此大人可满意了?”
“你也用不着说这样的气话,我知你心里想什么。”喑落放下茶盏,看着他阴晴不定的神情。
“大人难道想强扣属下不成?”黑煞杰微微眯了眼。
喑落笑:“我在这里强扣你?那还不如灭了口干净。”
黑煞杰噤了口,胸口起伏不定。平静了一会道:“我族入云顶以来,蒙帝尊厚爱,领鬼煞堂重职。属下并非不识好歹,但大人若执意护短,属下只好……”
“只好率族众起势?”喑落看着他,“我今天把你拦过来,并非是要护短!而是要与你商议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法。”
“哦?那大人尽可说出来,要如何与属下一个公道?”黑煞杰略扬了眉,冷笑道。
“因我与龙淮自小一起长大,关系亲密。你便认为我今天拦你,必是要替他掩下此事。让你吃这哑巴亏?”喑落不疾不徐,表情淡淡,“那我且问你,你打算上山拜见帝尊,请他裁夺。他会为了你黑煞一族,去治龙族的罪么?”
黑煞杰不语,喑落看着他的神情继续说:“龙族五部,苍,焦,潜,隐,鬼。无不天赋绝佳,多出能征善战的好手。一直以来,是为云顶国基强族。其根之深,岂是因此一事,帝尊便能动得的?你闹将起来,得到的好处我瞧不见。坏处还用我一一列么?这些年来,我知你早存积怨,如今放把火你便爆起来。”
“是,龙族高高在上,属下小小族部,与龙族起争端无异蜉蚍撼树。大人警告的是呢!”黑煞杰咧嘴一笑,犹带讽意。
喑落并不在意,微扬了眉毛笑意淡淡:“你当了这么多年的院首,虽然性子暴了些,但不是没个成算的人。若搁了往常,怕是你定咽了这口气以图它谋。但此时,可谓千载难逢的佳机。再想起旧日往来种种窝囊,终觉机不可失了?”
黑煞杰让他说中心事,一时转了眼神不再开口。
喑落补充着:“龙族五部纷争不断,苍龙,焦龙,虽是同宗但一直关系交恶。如今因权属之地再起战火。龙淮率本部前往镇乱,其余三部借此便不断向帝尊告请,要求重分辖地重列族规。我想这个时候,有人跟你说,让你借机向帝尊请命。可以脱离龙族,再寻强傍?你不是要打算用这借事让帝尊处置龙族,而是借这个苦主的机会,转投他族?”
黑煞杰听了面色一变,忙站起身来道:“大人不知哪里听的流言,属下只是想……”
喑落笑笑,他这表情等于证实了喑落的猜测。喑落微微摆了手:“你让人当了枪头犹却不知,我虽然多年不理国务,但也知道各族争端的因由。大抵不过都因权属之地。”
黑煞杰看着喑落的神情,长长的吸了口气,垂头道:“属下自家祖起,投效云顶。多年征战,为国捐躯者不可枚举。如今归于龙族附庸,统领鬼煞堂,位列上三蛇族之首,外人看来自是风光无限。但如今族内人口也有二三十万……”
“你附庸龙族,所分的辖地都是龙族捡剩的。泛海大会虽说从各族之中挑选好手,但分到龙族的名额有限,哪有下属附庸崭露头角的机会?如今四海无战,泛海又不得出手,辖地不增。你下头数十万族民都要仰头要饭吃,你也的确很是艰难。”喑落笑笑,“但你若归入悠山或者烈拓便会不同,那里族部混杂,但比龙族有更多机会。”
“大人既看的分明,属下再掩着也没意思。”黑煞杰长出一口气,“大人长年不在国内,四海悠闲自是快意无限。当年属下与大人并肩鏖战,虽说生死难测,但快意恩仇。比如今苟且不知快活多少!属下也清楚,与龙淮大人起了争执必无好处。便是大人你,也必是要向着他的。但此次的事,属下是断再忍不得。属下的确不打算指望能有什么公道,只求脱离龙族,不再与其有瓜葛!”
说着便单膝欲跪,喑落起身一把托住他:“若我许你泛海一个名额,你可以派遣一个族中强手与舞阳斗法。五鬼山汲灵之地,所损多少我皆赔偿。另将初云山东界至平河一地送你黑煞一族,如此你可满意?”
黑煞杰一怔,抬眼看着他。喑落拉起他来说:“你便入了列拓一族,慕向雨统领水部为列拓嫡首,下属风雷火土四分部。无不是需要广大汲灵地的族部,他所许你的,你当真以为拿的到么?舒罗姬如何就那么巧在五鬼山一带碰着了云端等人,她又是如何连过十三辖口,瞒过空中禁卫便这么容易到那里生事?当初你知道了云端的身世以后,知道他母亲是被你们黑煞一族驱逐出本部的旧成员,便强力反对龙淮收云端入门。龙淮没有答应,你因此便有了芥蒂。早年你就因辖地之事心存不满,如此积怨加深。但你也该明白,云顶此局面并非一朝一夕。也并非是你这一族有这样的境遇,你急火攻心,仓促换部,到底能不能为本族带来最大的利益?借此次龙族内乱,挑起事端之后。自然各部有怨的必要群起,轰轰烈烈的闹一场固然痛快。但好处呢?便退一步说,你最后得着了,大家分一分,你又能得多少呢?当枪头,总得要更大的利益才值得对吧?”
黑煞杰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大人许属下这些好处,总不是只让属下不去见帝尊这么简单吧?”
“当然了。 不过你放心,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事,你只管安守本部。此事只当过眼云烟,再有任何事端,你一概推到我身上便罢。”喑落笑笑,“初云山一带是我私属之地,一会我给你破云诀,你便可以让人进驻。如此可好?”
黑煞杰的眼睛微微一亮:“大人当真如此,自然最好不过。”
“不要再找云端的麻烦,亦不要在族中议论。你只应我这两件,我包你泛海大会之上,会有黑煞一族的人出现。到时凭本事说话,真能取胜,五海之地,少不了你黑煞一族的好处!”
黑煞杰长出一口气,露出第一抺实实在在的笑容:“属下自然管束本部,这点大人可以放心。”
第010章 阴谋阳谋何有终
出了鸣溪谷,金枝正在径道边的花荫下候着。焦灼复杂的神情直堆了满脸。
“大人,小的见那黑煞杰出去的时候都笑歪了嘴。”金枝不待喑落慢慢踱上来,便忍不住开口,“大人许他好处了?那岂不是正中了玄桐宫那位的下怀?”自打当年,景大人卸了身上所有职务,除了龙淮与金枝两姐妹外,连一应旧部他皆都不再往来。多年来只在各处游荡,便是同族的诸位亲兄,亦也渐渐疏离。
如今云顶亦不比当年了,其一,是因赤栖一族的族长赤栖炎,自百多年前进入天命九阶之后,便不大理会族会开始专注修行。自三十多年前起,正式闭关不出。族中事务,皆交由长女清芷接管。清芷虽然功法强劲,但族中长老欺她小辈,时有阳奉阴违之事发生。
其二,是因龙族的前任族长,也就是龙淮的父亲龙战的离任。龙战早年间已经功破九重,可以位列昊天。但他一直放不下龙族,因此滞留妖域。但三十年前,龙战的妻子,还有嫡亲兄弟在过万仙阵的时候先后都神形俱灭。此事给龙战极大的打击,再无心理会世间种种,索性斩断一应牵挂,远遁昊天去了。
龙族和赤栖,先后由小辈接任。极为古老的传统强族先后易任统率,内里矛盾盘根错节。如此一些新兴妖族开始借机上位,玄桐宫宫主,同时也是列拓一族的族长慕向雨,渐渐崭露头角受到了帝尊的接连重用。此人本是雪谷水妖,慕氏一系的水妖因他的上位,渐成为列拓族中最强嫡支。他手下各支盟部皆是能征善战,前两次的泛海大会,最终都由列拓一族成为主力军。五海之境的大片优势海域,渐渐成为列拓本部的生养之地,短短时间就培养了大批好手。
如今慕向雨在云顶可谓举足轻重,便渐渐将眼睛瞄向两大族部的辖地以及附庸。六年前的云顶召徒,他召收了金睛兽丘山睛火,这几年倾力栽培。一来是向沙腾外海的金睛兽一族伸出榄枝。二来就是向妖域发出讯号,他列拓一族,不但收纳水火风雷等元素之妖,对于珍禽异兽也会大开方便之门。
景大人六年前回归,自此收敛心性渐理国务,又开始大力扶持龙族与赤栖两族,引的一应已经倒向列拓的妖族又开始有所动摇。这样一来,慕向雨当然有了警戒。新一次的泛海大会在即,五海之境又待重新归划。利益摆在眼前,岂由人随意染指?
景大人多年不归,慕向雨这些年苦心经营才有了成果。帝尊本对他何其信任,一应大小诸事皆离不得他。如今景大人一回来,便想坐收渔利,将他挤到一边去,他又岂能甘休?
如今便借着龙族内乱的当口搅出事来,就是让景大人难做。昨天有水族的探子在云界外探头探脑,本该拿个活口让帝尊瞧瞧也落个人证。哪知大人直接去了便把人弄死了,今天又拦了黑煞杰过来,为了封他的口少不得又得许不少好处。龙大人顾前不顾后,但景大人这般帮他填补也不是个长远。
如此金枝越想越不安,便忍不住开口问了。
“唔。”喑落掸掸衣襟,沿着径道往主殿走。
“昨天大人杀了玄桐宫的探子没了人证,今天又许了黑煞杰好处平了这事。他便希望是如此呢!到时那边再搅出别的事来,大人还要许好处来封口么?”金枝亦步亦趋,越想越担心起来。
“连你也有这样的担心,那就证明没问题了。”喑落睨了她一眼,低声道,“这样过两天雷非再来,我再借机向帝尊请命离开人境。看哪个不甘休的跟来再补上一刀!”
金枝听了一愣,想了想突然明白过来:“大人是想……”
喑落略舒了一口气,他看一眼金枝:“落井下石嘛,他急不可耐了。我不先落了井让他得意,如何他肯扔那大石头?你准备一下,我要把云端,亮亮和东莱也一起带去。”
“啊?大人还要带他们?这一大帮子拖油瓶去了,大人还怎么……”金枝听了吓一跳,原本明白了些,这会子又糊涂了。
喑落停了身,半弯了腰看着金枝愕然的脸。金枝让他看的面红心跳,喃喃道:“大人不,不是把这两桩事揉,揉在一起了,想引,引蛇出,出洞么?那,那带一帮小……”
“我刚出了血本儿,心肝儿肉疼呢。别问了,快做顿好的去。”喑落说着突然一笑,带着细小无赖。让金枝一颗心差点没直接窜出来!
太久没见他这般笑,仿佛当年那个张狂不羁,洒脱豪迈又叠彩华艳的景大人又再度回来了呢。
“不问了不问了,只消知道大人心里有了谱儿,小的也放心了。这就做去!”金枝半招也挡不得,涨红了一张脸把手在身上擦来擦去就要跑。突然又想起一桩事:“大人到底许他什么好处了?嘴都快笑歪了。”
“泛海出战名额,还要赔他灵晶,外加初云山的汲灵之地。”喑落这倒不瞒她。
“啊!”金枝跳了一下脚,痛心疾首,“真是血本儿啊!大人有几个初云山够给的呀?到时慕大人听说了,不知道美成什么样儿呢!真真是气死人。”
“你看吧,让你别问了非问。问了又闹的慌,找罪受!”喑落摇着头,直起腰来往山上走。
“大人若是早告诉她不就好了,六年不告诉小的也罢了,连正主儿也瞒着。一早说出来,哪用忍的这样,这又何苦来?”金枝突然在他身后嗔道,叹口气,又轻轻说,“但看到大人现在这样儿,小的高兴的很呢。”
喑落回了头,见她眼圈儿有点红,却仍是扬着脸笑着。他牵唇一笑:“我没告诉她,你也别说漏了。之前什么都不知道,你不也挺喜欢她么?直当还那样儿就好。”
“呃?之前天不亮就回去了,还没说么?那大人怎么……”金枝愣了神。
“我看起来很奇怪么?还好吧?”喑落抚了抚下巴,有些如沐春风。
金枝抺抺眼睛:“小的不知道能不能像大人这样忍呢……”
“她是安无忆,记住这点就可以了。”喑落说着转身继续走,这样最好不过,他也可以渐渐走出来了。
看着这样的她,跟着她一步步前行。渐渐坦然而自在,渐渐过往不再是尖锐的疼痛,慢慢开散,变得云淡风清。
这六年,不仅是找回了她,亦同样找回了自己。
第011章 大人的心思你别猜
一进书房,无忆那巨大无比的黑眼圈把喑落给震了。
她托着腮帮子坐在桌边发呆,手上脚上缠成圆球的布条已经摘掉了。换了一身碧绿的小褂裙,头发也绾束的整齐。如果不是黑眼圈格外的醒目,她倒真有几分端坐蹙娥眉的娇态。
打从昨天晌午喑落跑出来之后,金枝玉叶便打发人过去照应一下,而他忙着做些收尾的事,以便待雷非来了有了由头往人境去。
这会子见她无精打彩愁云密布的样儿,仿佛世间所有的烦恼都一古脑的堆上去,压的她有气无力。
无忆反应慢了半拍,转脸看到喑落的时候,墨漆漆的眼珠子带了点光,忙立起身来迎了两步,嘴唇动了动又有些欲言又止。
“你别告诉我你一直都没睡过!”喑落指着她那叹为观止的黑眼圈,“你也不用愁成这样儿吧?那雷非便是来了,也绝不会说出你的底细。”
雷非又不是傻子,他没得着之前根本不可能呼喝的举国皆知。到时别的魔门高手收了消息,于他也没半点好处。
“当真?”无忆见他一脸笃定,微舒了一口气。但马上又沉浸到下一桩烦心事上,表情还是没缓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