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音低低的笑了,古心第一次听到他的笑声,很沉,却很好听,“可音,多笑笑,常练习才能好听点。”
“滚蛋!”
屋外赤尾也露出一个笑容,怪不得黑虎愿意呆在一个半大孩子身边,这孩子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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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当静寂淹没了古心的小院,闫无射才刚刚开始部署下一步。他当了一回‘侠客’,救下那个毁容少年的人就是他,但是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冒充他的人莫名失了踪,本来计划好的一切最后因为对方失去踪迹而告罄。
而那日正面见到那少年,却意外的发现那少年的迷茫神色不过是他当时困倦的产物,拍卖场再见,这个少年有一双清澈而且睿智的眼睛,那里面闪烁的某种晶莹连他也被震慑了。
那么下一步就要小心了。
今天又被老爹催命似的信笺教训了一顿,他知道那些中毒的人快撑不住了,但是他自从第一次试探就发现少年身边有高手暗护,在没有万全的把握前轻动不得。少年本身却不像传闻中的武功盖世,难道是受了伤,抑或被封了功力?!
闫无射苦恼的把玩着剑上的装饰,一只鸟落在敞开的窗台上,他取下鸟腿上的小信筒,从里面掏出一个纸笺,慢慢展开,不禁又是一阵气苦,真当他是神仙吗?限时两天,真是要命……
第九章
古心想跟陆远行告辞去莫凉,然后一路玩下去,陆远行有点不放心,“我陪你去吧,反正也没多久。”
古心非常诚恳的看着陆远行,“陆大哥,我这一趟肯定要过年了,我最后还要去一趟京城,没有五个月是回不来的。”
陆远行一下子没了气焰,这么久不处理事务会被御史递折子的,皇粮可以不吃,宫主怪罪下来才是最致命的。还有更重要的是现在不跟着少爷,要是古心出了什么事,宫主同样不会放过他— —|||
“少爷啊~你就呆在这不好吗?这里有很多可以玩的啊!”陆远行揉着眉心,真是愁死他了。
古心笑声一起,连旁边候命的孟成予也呆了一呆,素净的脸上露出点不一样的神色,惶急的对陆远行道,“陆堂主,我跟着少爷不会有问题的。”
陆远行抬首看他,又转回古心脸上,“少爷。”
“说的明白了,我一会准备好就会出发,陆大哥公务繁忙就不用来送了。”古心笑嘻嘻的靠近陆远行,“陆大哥放心,我会很听话,你给的两个人也一直带在身边,若是有什么事各地的堂主也会照应我,你就好好工作,等孔大哥来哦。”
陆远行无奈的看着笑得明媚的古心,只好答应,当古心的马车离得远了才又给宫主发了封信。看着飞远的信鸽,心里突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为什么这么魂不守舍呢?要是少爷出了事,第一个要死的就是他。
摇了摇头,这里的事还要处理,黑虎和他提到的那些人目前还没查明白,他不能陪在少爷身边,至少要尽量排除可能的危险,少爷带在身边的少年也是个问题,全看宫主作何处理。
宫主,也许也要按耐不住了吧,这种情势,连一直暗藏的线也被撬开了,清宁一走,那边分堂又被赤尾全灭了,只能指望朱良从那个活口嘴里发掘出点什么,虽然希望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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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疾驰了半天到达了一个小城镇,小镇上也有一个分堂,据说堂主已经出门公干数天,古心也不在意,可音给他点了香,又命人准备水给他沐浴,就在这时孟成予急匆匆的到他们下榻的园子求见,古心还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不禁奇怪,“急什么,出什么事了?”
“少爷,分堂口那儿出了事,我,我也……”没主意了。
古心瞧见他是真的在着急,就披上衣服和他说,“去看看什么事。”
孟成予领着古心到分堂时,堂口院子里都是尸体,古心没怎么见过尸体,如今一看就是几百的尸山不禁心里一紧。
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里,死尸都形状可怖,有的脑袋被削去一半,黄白的脑浆溢出来沾了满身一地,还有的被整个劈成两半,肠子肚子四散,更有的被横穿了肺腑高高擎在栅栏上,血液还在流动,滴答声清晰可闻……
直到可音扶住古心的手臂,古心才知道自己在发抖,胃内也是一阵翻搅,但是看到可音一副平淡的习以为常的样子,古心又微微镇定下来。
“查出什么了吗?”古心问孟成予,后者反应略慢,半天才恍悟的回道,“没有线索,连此处暗桩也一并被杀了。”
古心眉间微蹙,好嚣张的人,不但动黑水宫人,还做的这么绝,又巧到他刚至此地就发生这种事,怕是冲着他来的。凝神不语,突然想起一个人,要是与那人有关,就可解释的通了。
可是为何这么迂回着下手呢?
“给爹发去信笺,说明情况,然后你留下处理这事,我要赶到汾城一趟。”古心知道清宁的堂中还有一人活下来,那人现在在汾城城主朱良那里,要想夺回主动权就要先去挖出必要的情报。
孟成予起先要反对,可是看着古心的表情十分坚定,倒把话咽了回去。
“厚葬这些人,再寻些和尚颂几天经。”虽然他不信神佛,可总要给这些人一个安息的机会,等他找到凶手再来血祭这些人,他黑水宫的人从来不白死。
可音一直默默地跟在古心身后,直到两人骑马出了小镇,可音才开口,“此事蹊跷。”
“我知,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古心的马是匹通体雪白的西南马,体型较小,行路却极快,可音骑的也是好马,却也只能勉强跟上他。
可音觉得他这样莽撞是不智的,“你这么冒然会出问题的。”
古心逆风没听清可音的话,但是不用听清也明白他说的什么,因为很快就在前面山道上看到了来‘阻拦’的人,杀气不重,但是人数很可观。
拉住马缰,古心无奈的看着可音,“你就不能猜的不准点,这回还真是麻烦。”
可音不说话的把手按在剑柄上,一副要拼命的样子让古心笑了起来,“不要那么紧张,还不到你出手的地步。”
可音不解的看着古心一脸轻松的表情,搞什么?!
那些人也有点不明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几乎发生在一瞬间,四面凭空冒出很多人,自身上的衣饰来看是黑水宫人没错,只有可音不太明白,如果是跟在他们身边他不会没有感觉,赤尾武艺高他无法感知也就算了,至少那两个陆远行的暗桩他还是能探知出来的,这些人明显是一般水准,居然能悄无声息的跟着两人?!
“不用猜了,他们是一早安排在这儿的。”古心回答了可音心中的疑问。
不过半刻钟,那些‘一般水准’的人已经清干净道路,可音暗自惊心,回忆起自己的组织不禁更加沉默,这就是黑水宫。
而古心,将是以后带领他们的人……
“你早就知道,为何还要走这条路?”杀人他不在乎,可音只是想知道古心是否也不在乎,如果是,那么他就看错他了。
古心看向他,“我不得不去,这事是冲着我来的,不止这条路,每一条到汾城的路都是如此,人是我害死的没错,因为我还不想成为死的那一个。”
可音惊讶的看着古心的眼睛,那里面是泪水或是其他什么,坦然却愧疚。一个少年在第一次看到成山的尸体后下达了这种命令,在他都还没反应过来时占尽先机,不可谓残忍,只能说够聪明。
最重要的是他在乎,在乎人命,这点让可音笑了一下,“行了,我们走吧。”
这是古心第一次直接面对生死的现场,马蹄踏过山道后沾上了那些人的鲜血,直到蹄印不再血红,古心的身体还是一直颤抖着,他不像他所表现出的冷静,他的心都在抖,害怕或是厌恶,血腥气和横流的人体器官,这一切让他难以忍受。
但是他不想放弃,他知道这事情需要他来解决,拼命压抑想要逃回古凌楚身边的想法,却反而使这种欲望更加强烈,古心加急马鞭,让马飞快奔驰着,他想在这种疾驰中甩开脑海中的懦弱,以至于他们到达汾城时,两人的马都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古心看了一眼,这是爹爹送他的,如今连马也留不住了,不禁心里难过,连眼睛也别了开去。可音正想安慰他,却见他重新站直身子,明明细瘦的腰肢此时挺得笔直,让人恍惚中觉得可以信赖。
可那明明是个细瘦的身子,那身体明明还在抖……
“走吧,朱良也许有些好消息。”古心跟领路人先行,可音在身后看着他,嘴角带笑,眼中却痛。
第十章
朱良并不意外看到自家少爷的到来,而来的如此迅速让他也不得不赞赏的看着这个少年,“少爷,你看该怎么办?”
古心看着朱良,这个人是父亲最信任的堂主之一,除了手段利落就是忠诚这点让古凌楚欣赏。古心知道古凌楚在意的东西,他要的是完全效忠,自己母亲当年也是因为背叛才伤透了爹的心,他还清楚的记得当时要杀他的古凌楚是怎样的决绝,所以不要背叛,不要异心,朱良之所以能得到信赖,多半是他真的可靠吧。
“朱大哥看这事可有蹊跷?”古心推拒了主位,随意找个地方坐下,身上颤抖方才减弱了一些,在朱良透析的眼神下有些脸上发红。
“黑虎送来的人我们问过了,至今没问出什么,对方好像不是闫家的人,武林大会牵涉众多武林世家,要是一一排查还需要时间。”
“他们中毒这么久,没有突变的情况吗?”古心皱起眉,的确不好查,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至今没毒发,难道没有解药也可以控制药性?
“听风阁的阁主曾送去一些解毒药剂,暂时压住了毒性,但是那毒下很刁,虽然不至于毒发身亡,中毒者也全身虚弱武功尽失。”
朱良话音一落,古心就看到可音的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再回想刚才朱良的话,里面也就多出现一个阁主,心里立刻一片澄明。脸上笑意不减,古心温和的点点头,“事情急不得,等晚些我直接去见黑虎送来的人。”
朱良告退去准备晚膳,古心这才拉着可音坐下,“行了,这回你说说怎么办吧。”
“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认识听风阁阁主吗?他的解毒剂哪儿来的?你到底怎么解他们的毒?不解毒我又要藏到哪儿去?”
可音转头看着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解毒剂是他用我的血制的,为的不过是让那些人欠他人情。你要是被抓,他们会放你的血做药引,所以绝不能被抓到。”
古心愣了一下,没想过有这种需要用人血做药引的解毒法,“那还真不能被抓……”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现在只能看情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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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天黑下来,古心裹着一件薄腋裘去了地牢。昏黑的地牢中比想象中干净,没有霉味,也没有蟑螂老鼠满地乱奔,唯一让人不满意的就是太黑了,“这里好黑啊。”
朱良手一挥,一片位于墙上的油灯灯芯一晃都着了起来,果然亮了不少,也让古心看清了这个巨大的地下牢笼。一间间囚室密密麻麻的蜿蜒布满了整个通堂,大约一人多高的牢门,看起来就格外厚重,更像现代的重犯隔间,门上挂着大铁链,只有下面有一个活门可以送水和饭。
“这里大概关了多少人?”古心暗叹着这地方设计的巧妙,以这个时代来看,怕是数一数二的牢房了。怪不得汾城号称第一囚城,这里怕就是因为城主的这个大型囚牢而得名的……
可音瞪了他一眼,知道他眼睛里闪烁的是属于崇拜的东西,冷哼了一声,“你要是见过怎么用刑就不会这么感兴趣了。”
古心果然收敛了表情,朱良还是一贯的温和笑容,“这里共有七千两百多人,不过活囚没多少。”
“大部分是死囚不是很快就空下来了。”问完古心恨不得吃掉自己的舌头,很明显的,这些人是用来拷问的,哪有什么死期之说。
“是,但大半死于用刑,后续的人会很快顶替上来。”
这里就相当于一个信息来源部门,所不同的就是这里的人多半没得活了,他们只能被一点点榨干脑中的信息,然后死去。再然后有新的人代替他继续被拷问。
刚烈些的会体会到什么是生不如死,懦弱些的很快就会死,差别不大,过程却是天差地别。古心猜测了一下不禁后背一凉,还真是可怕的现实,这些活着的一定很羡慕死去的人吧。世道不一样了,活的羡慕不上,只能渴望去死,当死也做不到该是什么样的一副场景啊……
朱良带着古心到达常门的囚室,那是个很小的空间,四面是不明材质的石砌墙体,在天窗的正下方有个水槽,常门则是被铁链锁着,链子的一头连在石室较高的位置,这一头连在项圈上,项圈套在常门颈上,另有两处链子穿在项圈的两侧,其他两端穿过长门的琵琶骨,血水早已滞流,那人蜷着倒在一个窄床上,口里套这个类似口球的东西,不时的可以听到细微的呻吟。
“他还活着对吗?”古心拧起细眉,没想过自己是心软之人,可是看到这样的现场还是实打实的不舒服。
“活着,我叫醒他。”朱良走过去扯了下他颈上的链子,链子一动,连着的链条就牵动两侧穿过骨肉的琵琶锁,常门很快惊醒过来,疼痛折磨的他立刻瞠大空洞的眼,把古心震得后退半步。
那眼中是空洞的,已然黑漆坏死的部分带着狰狞的血色,奇异的瘆人,惊人的恶心。“他这样还能活多久?”
“长则两年,短则几周,看如何用刑。”
古心看着朱良的表情,突然觉得他这种温和无害的笑容不过是看惯生死,那是比任何冷漠的人都要冷酷的反应,自己却没有立场说他这种默然的不是。
“放开他的链子,我要和他单独呆一会。”古心静静的说,他不能不说,说了以后连心都在轻轻的抖,自己也好残忍啊。
“是。”
等石室只剩下两人,古心抬手给常门取下口球,“还好吗?”
“……又想知道什么……”常门的武功已全废,即使琵琶骨上的束缚已经取下,他也提不起离开这里的奢望。
“想告诉我什么吗?”古心慢慢坐在他身边,“不想说就不要说了,我不是来拷问的。”
“呵……倒是挺稀奇的人,你不会接着说要放过我吧。”
“是,不管你说不说,在我离开这里前你就恢复自由了。”古心的眼神如何常门是看不到了,他不能再看到任何东西,可古心的话还是让他笑了起来。
“你这个大少爷,知道什么,以为你放了我我就能活下去吗?堂主的手下哪有自由人,不光是我,白奉,不,现在他是清宁,他的身上也是有毒的,能挺多久,最后还不是一死。你想知道的我也不能说,说了反而害你。”
“清宁身上有毒?”古心吃惊的打断对方,“他会毒发吗?”
常门愣了一下,又笑了起来,是一种自嘲或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笑,“你这个孩子,倒来担心他,黑虎手段多的很,曾经也是有名号的人物,轮不到你担心。”
“那清宁会没事吧?”古心明知对方更不可能会知道,还是不自觉问了出来。
常门没有回答,过了一会才说道,“你,不要去招惹红狼,那玉是谁给你的就还给谁,这事不是你该参与的。闫家也许不能把你怎样,可怕的是那些人。”
“不懂。”
“就知道你不懂,比清宁还傻,总之就是不要惹事,有人在等待机会,一旦时机被对方逮到,没人救得了你。”
“谁也不行吗?”爹爹也不行?到底是什么人?
“我只能说这些,信任该信任的,不该信的就不要信,别这么傻的和敌方的人独处,也不要太软弱,不过看起来你倒不是好欺负的人。清宁也不用我再去担心,他有了依靠,以后都不会被欺负了,属于我的事情都结束了。”没人会相信他是真心喜欢清宁,在清宁不叫清宁的时候,他一直一直喜欢着那个少年,白皙脆弱,却又倔强的要命。如今再也看不见了,就这么干净的离开吧。
“别死,活着有很多东西,死了却没有。”古心想着他话里的意思,另一面又要打消对方的死意,可是看起来这样的安慰没有半点作用。
“让我解脱吧,没有什么是我拥有的了……”常门慢慢扣紧脉门,一股力道融进去,浑身的力气立刻如泉涌般流逝,他靠向身后的墙壁,“让我歇歇……”
“那你慢走。”古心不争气的擦了擦泪,他不喜欢哭,除了骗取古凌楚怜惜之时。可现在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个不停。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这个男人的心情,他可能爱的卑微,却是真爱。这世上,到底什么是爱呢?看似不是的实则爱的深,看似浓情蜜意的,又哪有长久?
感受到对方慢慢消失的气息,古心抽噎的抚上对方空虚的眼眶,“慢慢走……”
离开牢房,古心刻意不去想每一间囚室中都是常门一样的人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