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
93
我没听见后面的话,因为我已经进了厨房。 玉川书屋厨房里的人们各自手下都在忙碌,没人注意到我进来。
我寻着水声,进了里面的一个小间。那里面有两个人正在洗那一大堆碗碟,十二套翠玉盏已经被洗净放在了一边的台子上。
两人中的一个正是我易容成的那人,他正面对着门口的方向。一抬头见了我,令他大吃一惊。他抬起手,指着我正要叫出声,却被我抢先一步用手帕捂住了口鼻。
眨眼间,他就两眼一番昏了过去,我把他放倒在地上。
另一人本来正背对着门口洗着碗碟,听着动静不对,正要回头,也被我从后面用沾了药的手帕迷晕。他连看都没看见我,就莫名其妙地躺倒在地。
这小房间没有藏人的地方,我只好任由他们两人躺在地上,快手快脚地把翠玉盏收拾到一个很大的食盒里,盖上盖子提了出来。
幸亏这期间没人进这小屋。
这食盒是三层的,够大!我提着沉甸甸的食盒,出了厨房的门,仍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正感庆幸,却在经过那两个侍卫身边时,被门口那个年长的侍卫突然抓住了胳膊。
我大吃一惊,不好,被发现了!
正准备对这两个侍卫施放迷|药,却听抓住我胳膊的侍卫说道:“小酱子,你给评评理!”他放开我的胳膊,指向那年轻的侍卫:“这个不修阴德娶不上媳妇的毛头小子,眼红我有个漂亮媳妇,竟然说她会给我在阴间戴绿帽子,让我变成绿无常。你说他缺不缺德!”
那对面而立的侍卫马上回嘴道:“呸,你那徐娘半老的媳妇也值得人眼红?秋水阁里最老的姐儿也比她强,花上半两银子就能嫖上一晚,谁会眼红她?你那老婆白给我,都不要,我可不想跟你一样戴绿帽子!”
“你胡说什么?你这个嘴巴缺德的家伙!”那年长的侍卫显见着急了,就要冲上去动手。
我吓得一缩脖子从他们两人中间钻了过去。若是躲得慢点儿,被他们打翻了我手里的食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远离他们往门口飙去,那两人打着架却仍留意到了。那年长的侍卫说道:“小酱子,你别走,刚才他那些活该挨揍的话你全听见了,一会儿我打了他,统领问起来,你可要给我作证!”他一边说着,一边追着我而来。
那年轻的侍卫也叫道:“小酱子,你也要给我作证,那次他老婆来了,对着人家南疆土家酋长的大公子卖弄□的事你也看见了,你说他老婆是不是想给他戴绿帽子?”
我心里暗暗叫苦,我化装成的这个小酱子怎么就跟这两个无俚头的侍卫酱到了一起?这两个人真是有够无聊!
我不理他们的叫唤,脚下不停步地往驿馆的大门口走。那两人竟追着我而来!
OMG,这两个作死的家伙!
天堂有路你们不走,地狱无门你们偏要闯进来!
我用空着的手摸到袖子里的迷|药,准备到前面偏僻的拐角处下手。
这里离大门太远了点,等过一会儿,接近了大门,再撒药,这样更方便我脱身。
我转过拐角,正要回身向跟在身后大呼小叫的两人撒药,却听一声略带威严的喝斥传来。
“喂,你们两个,这么大呼小叫地干什么?全没了规矩了?”
这声厉喝让那两个还没转过拐角的家伙停住了脚步,却也让我一哆嗦后加快了脚步。那声音,是我家男人!
我可不想被他看到我这副样子,万一被他看出破绽来了,我就死定了。拐角另一端的两人吱唔着回答着胤禟的训问,听声音,与胤禟一起的似乎还有别人。起码就有老十和十四两人,那么,按照他们形影不离的定律,老八也应该在!
真是冤家路窄!
我脚下以飞毛腿的速度闪出大门时,似乎还听到了太子和四阿哥的声音。
难道阿哥们都在?
幸亏没打照面,不然今天被这么多“独具慧眼”的家伙看到,我哪儿还有逃过此劫的余地?
我在大门口外的胡同里转了一圈,并没有径直奔向胤禟的马车。等出了门口侍卫们的视线,我才从胡同里钻到停在街角的马车前。
我对小五说道:“这是刘福晋喜欢的蒙古点心,九爷让我送些来,给刘福晋带回去,你把它放在座位低下。里面摞得很满,你放稳当了,千万不要让主子不小心踢到,也不要打开来看,不然,就盖不上盖子了!”
小五见了我这身驿馆厨房下人的打扮,并不疑心,嘴里答应着:“好勒,放心吧您了!”就把食盒稳稳当当地放到了靠着马车门边的座位低下。
托付小五的事是可以放心的,转身离去。
我要快速回到驿馆,换回刘春桃的装束。
还好,回去时,那两个侍卫和阿哥们都已经不在那里了。我仍寻到刚才化装的那间无人的房间,快手快脚地卸去了化装的行头,恢复了我自己的本来面目。
一切收拾妥当,我才小心翼翼地从屋里出来,寻着喧闹声,找到人们相聚的厅堂。
我刚要走近,却见门开了,胤禟和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细看,正是那个长相文静的蒙古人。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向侧面的厢房。
我离得较远,又有柱子挡着,胤禟没有看到我。他们两个进了厢房,那蒙古人随手关上了门。
嗯?胤禟和这蒙古人间有什么秘密,为什么要单独关起门来说话?
思来想去,忽然灵光一闪!啊呀,两个长相都不错的男人独处一室……,不会是,不会是要发生耽美剧情了吧?自古这些集富贵荣宠于一身的王孙公子寻求刺激的方式就与众不同,太子不是也男女通吃的吗?
胤禟不会也是如此吧?!
一时好奇心大盛,我快速掩到厢房前,隔着门缝往里看去。
他们两个相对而坐。胤禟坐得歪歪斜斜的,他不屑地看着蒙古人说道:“班第,你把我叫出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个?”
班第?纯禧的老公?就是这个蒙古人?他把胤禟叫出来要说些什么?
班第抿了抿唇说道:“纯禧对你还真是痴心一片,却没想到你在这里已经另结新欢!我得到了她的人,却没得到她的心,而你得到了她的心却弃之如弊履!”
哦,不是耽美啊!只是纯禧的旧情人和现任老公间的对决。不过,貌似也很精彩。
这好戏竟让我给赶上了!
胤禟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说道:“班第,别再跟我说这些无聊的事,我和她之间早就结束了。还记得吗,两年前,我把她亲手送到你的帐篷时,就说过!”
“对,你是说过,你说,从今天开始,她就是我的福晋,而你,只是她的哥哥。”班第脸上现出讽笑,说道:“哥哥,多么纯洁的词!可惜,你这个哥哥在她心目中占的可不是个纯洁的位置!”
胤禟皱起了眉头,他说道:“你猜疑她?我们相隔千山万水,你仍猜疑她?”他的眼中似有怒火。
这怒火烧得很旺盛,我从没在他眼中看到过这样的怒火。他对大多数事都是一笑置之,即便是生气,表现出来的也往往是轻嘲。
班第放声大笑,说道:“相隔千山万水?我原以为你们相隔了千山万水就不用担心了,可没成想,隔得这么远,你仍然在牵着她的一举一动!”班第的声音低低的,却似利箭一般,有着极强的穿透力,听得我心里发寒。“听说你大婚了,她坐了一夜没睡;听说你的福晋怀孕了,她摔了陪嫁的花瓶;听说你新宠了一个小妾,她把自己在帐篷里关了三天……”
班第脸上的笑逐渐变得邪佞,他继续道:“我是她丈夫,整天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她却根本看不到,在她眼里、心里的,都是你!而你,在我面前如此宠那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妾,不会是想告诉我,你的心里想着的也仍然是她吧?”
唔,胤禟刚才在宴席上的戏是做给他看的!我就说他不会平白无故地当众与我亲昵。
胤禟眉头蹙得更紧,眼中的怒火却已熄灭。他说道:“我心里怎么想的与你无关!我若是你,就不会告诉她我宠的小妾与她相像的事。”
班第一脸嘲讽地看着胤禟,说道:“你心里想着她,却又不想让她知道,是怕她心里更放不下你,平添烦恼么?看不出来,你对她倒也痴情!”
胤禟和痴情两个间能划等号?我很怀疑。不过,人家对自己的梦中情人很痴情也说不定。
心里想着事,没有听到胤禟回答了什么,却又听班第道:“你得到她的心,却得不到她的人。而我得到了她的人,却永远也得不到她的心。我们两个谁更可怜呢?”班第的笑容变得更加邪佞,他忽然凑近胤禟道:“知道吗,得到她的人很容易,你知她为什么会同意嫁我?那是因为我来京城时就强要了她!她已是残花败柳,不嫁我不行……,啊!”
班第突然惨叫了起来,是胤禟给了他一拳,正打在他的脸上。
班第流出了鼻血,他用手背狠狠擦了一把说道:“你果然心里还有她,一听此事便如此恼怒。可惜,你一辈子只能得到她的心而得不到她的人。你那个小妾只不过是她的替身而已,虽然长相相同,但她们永远都不是同一个人……”
94
我没有再听下去,我离开了。这两个男人为了另一个女人的争斗,我不感兴趣。
忽然不想回到人群中,我信步闲庭,来到一个无人的小院。我在正房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天已经黑了下来,月亮刚刚升起,星星还很少。我仰望月亮旁唯一相伴的那颗金星,是那么的明亮耀眼。人若如月,常有金星相伴也是幸福的吧?
可惜,对大多数人来说,金星伴月,任海枯石烂不离不弃只是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神话而已!
我低下头,月光给地面洒上了一层白霜。我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形成一个小小的、黑黑的轮廓。我拣起脚边的一根树枝,扒拉着台阶下面的一个蚁洞。
蚁洞被树枝戳开,群蚁惊惶地从洞中涌出。看着它们无措地向四面八方逃散,我小小声地说道:“对不起啊,小蚂蚁,还没到惊蛰,就把你们都惊动了出来。不过,本小妾现在无聊得很,当然要找人消遣消遣了!”
坐得时间长了,就真的感到无聊了,可我又实在不愿回到人群中。我把头枕在臂弯中,渐渐的,困意上涌,竟合眼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得有人在耳边大声道:“怎么在这里就睡着了,也不怕着凉!”
一件披风被披在了身上,我被抱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味让我知道那就是胤禟,我在他的怀里醒了醒盹儿,才站直了身子脱离开来。
胤禟蹙眉看着我,他身后站着那群阿哥和一大队侍卫,侍卫们手里都高举着火把。
这是在干嘛?难道,事发了?
胤禟看了我疑惑的神情说道:“出了点事,翠玉盏丢了!爷要查案子,你先跟小五回府。”
真是案发了!他们是在搜查么,还是专门来找我的?
我扬了扬眉表示惊讶,却没有把疑问问出口。点了点头,我默默地跟在胤禟身后向外走。
走到几位阿哥身边,却听老十说道:“我怎么看着今天这小九嫂不大高兴的样子?”
十四接话道:“废话,翠玉盏丢了,九哥要查案子,不能陪她回府,她能高兴吗?”
这两人,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知死活地打趣!
我没有心思理他们,默不作声地跟着胤禟来到驿馆外的马车旁。胤禟把我送上了车,吩咐了小五几句,便匆匆进了驿馆。
回到府里,让小五把食盒给我搬到聆雪轩的练功房,我打发小荷给我准备洗澡水去。关好门,我才打开食盒,小心翼翼地把十二套杯盏放在地毯上。
十二套翠玉盏晶莹剔透,翠□滴。先不说它的雕工、艺术价值和后世的历史考古价值,只说它们的翡翠成色,翠色鲜绿、清透光亮,属于翡翠中最高等级的玻璃种,这已经是极品中的极品。就算没有皇家背景,也已经是价值连城的了,更不要说加上以上的那几条,就更是古今少有的珍品了。
翡翠是在极高压和低温的状态下形成的,符合这种条件的是靠近地表并有板块运动引起挤压的地质活动带。
若要形成特级翡翠,还必须具备以下几个条件:
首先,围岩必须是高镁高钙低铁岩石。这种环境产出的翡翠更纯净。
其次,须在强还原条件下生成 。只有这样,翡翠内部所含的铁元素才不会进入翡翠的晶格内,使翡翠绿得纯正无杂质。
再次,生成翡翠后,要有地质作用及多次强烈的热液活动,把翡翠改造成绿正、水好、底纯的特级翡翠。翡翠成色过程是伴随着热液活动进行的,为多期强度不同的成色过程。缓慢分解成铬离子的致色元素,要长时间处在150-300℃间,铬离子才能均匀不间断地进入晶格。在这种条件下生成的翡翠绿色非常均匀。
最后,完全生成特级翡翠后,还不能有大的地质构造运动,否则将会产生大小不等,方向不同的裂纹而影响质量。
以上各条件很难同时具备,这就是为什么特级翡翠稀少的原因。
翡翠的质地可分为二十级,越是高级别的翡翠越罕见,玻璃种是最高级别的了。
这十二套翠玉盏都是玻璃种,而且每个都是用整块翡翠挖空镂刻而成。想想光是找齐这些质地极佳的翡翠原料就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再加上如此精良的手工工艺,说它们是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宝物也不为过。
我拿起面前的那套翠玉盏,恰好是我家胤禟雕着狴犴的那套,盏底雕着个满文字,而杯底却雕着个汉字,正是一个“禟”字。
我翻开了所有翠玉盏的杯底,每个下面都雕着一个汉字,也就是每个阿哥的名字。
与商驭给我的材料上所说的一致,太子与八阿哥的都是喜欢登高吼叫的蒲牢,所不同的是,太子的那个是站在一根华表上,而八阿哥的那个是站在一口钟上。两个蒲牢都正张大了口作吼叫状。配套的杯和盏上所雕图案相衬,一看便知是一套。
四阿哥的那套,睚眦面露凶相,头上喷火,好战的形象栩栩如生。
最喜欢十阿哥的饕餮,它张大了嘴,一看就是副馋涎欲滴地面对着食物准备大吃一顿的样子。
大阿哥和十三的赑屃、三阿哥和十四的螭吻,每个雕得都很有特色,绝不会和别人的弄混。
令我没想到的是,五阿哥胤祺的那套杯盏上所雕的是喜欢封闭,经常出现在大门环上的椒图。难道五阿哥喜欢护家?以前倒没有发现。
七阿哥胤祐的,正好是龙的七子狻猊,它是喜欢香火的。可我没看出七阿哥喜欢烧香拜佛的样子。
十二阿哥的,是喜欢水的蚣蝮。
一套套翠玉盏翠绿如竹,盈润如水,在我面前熠熠生辉,让我爱不释手。我拿起这个看看,又拿起那个瞧瞧,心里美滋滋的,就冲这几套翠玉盏也没白来大清这一遭!
一没留神,时间匆匆面过。直到小荷来催促我洗澡,我才意识已经很晚了。我忙收起了翠玉盏,把它们也如我的那些银票一样,藏在了粗粗的房梁上面。这个房间,没有我的允许,就连小荷也不会轻易进入,是相对较安全的。
胤禟当晚没有回府。我给他惹了麻烦了吧?十二套康熙御赐的翠玉盏一起丢失,里面竟还包括他自己的那套,他这个负责刑部事物的阿哥怕是难逃其咎。不知康熙会怎样地震怒!
直到第二天晚上,他才神情疲惫地回了府。
我有些心虚,殷勤地用热手巾帮他擦了手脸,他脸上的胡子没有刮,已经长出了青青的胡茬,摸上去有些扎手的感觉。
他抱了我,靠在椅中,说道:“宝贝,我有些累了,帮我按摩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要求我给他按摩。自从那次用了他的茶水画卡通画,为避免惩罚,我给他按摩了一次后,一见他累了,我便给他按母下。但他却从没主动要求过,可见这次累得狠了。
我让他躺到床上,脱去了他的外衫,给他从头到脚地按磨。我时而轻柔,时而用力,用上了那泰国顶级按摩师所授的最繁复的手法。
看他的表情似乎很舒服,我继续在他身上按、捏、敲、拍,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他在我精细的按摩手法下,渐渐地放松下来,最后,竟睡着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我按摩着就睡着了呢!我颇有些成就感。
我给他盖上了被子,静静地看着他熟睡的脸,他的眉毛是舒展的,嘴角是松驰的,脸上的神态是安宁的。
这张脸本是如此熟悉,但这神态却是陌生的。他清醒时,是精明智敏,或是智狡沉郁、是戏谑,或是嘲讽、是魅惑,或是恼怒、是怜惜,或是幸灾乐祸的,却从来没有过如此安祥的神态。也许,只有熟睡时,他、他们才可能安然吧!
我静静地离开畅绿轩,吩咐小绿:爷已经睡着了,不要去打扰!
胤禟又开始早出晚归府里见不到人的状态。他有时吃住都在刑部,府里便只好派下人往刑部送汤送水的。
秦管家又开始拿府里那些琐碎事来烦我,能打发的就打发了,不能打发的,就随口说上两句。好在,即便说错了,也没人来找我的麻烦。
抽空和商喳了两次面,我把翠玉盏交给他让他替我保管。
他看着面前十二套晶莹玉润、光华四射的绝世珍宝,怔愣了半天才说出了一句:“你还真干了?!”紧接着又摇了摇头,喃喃道:“胆大包天的小疯子!”语气中半是责备,半是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