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服,说道:“爷,时候不早了,该起来了。 妾身已经命人打好了洗澡水,爷去好好洗一下,换身衣服我们就该出发了。”
“出发?去哪里?”载涛迷惑地问道。
婉贞于是把早上去看望奥斯顿,顺便定下了今晚的宴会的事情说了一遍。载涛听了,点点头道:“这事儿你们做得对,理应如此。那好,我去洗洗,你先准备着,咱们一会儿就出发。”
婉贞点点头,让全忠服侍着载涛前去沐浴,自己则吩咐下人开始准备出门的事宜。
不一会儿,载涛洗好出来,换上了婉贞特意准备的衣裳,夫妻两人便携手出门,来到了醇亲王府。
由于要保守秘密,今晚的晚宴比起当日载涛他们的庆功宴逊色了不少,来的客人不多不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布置,醇亲王府从外面看上去跟平时并无二致,只有进去了里面才能发现一点宴会的气氛。
奥斯顿的朋友们和载洵夫妇都已经到了,大家正坐在客厅中,客气地聊着天。所谓的奥斯顿的朋友并不神秘,都是些做生意的生意人,当然这些人是否真的纯粹是生意人就很难说了。但不管怎样,能够得到醇亲王的邀请,得到几位亲王殿下共同的感谢,很少有人会放弃这个机会。况且洋人的思维跟中国人不同,学不会谦逊的那一套,自己确实做过、帮过忙,这番感谢算是受得理所当然,又有什么好客气的呢?
载涛和婉贞加入进来,气氛顿时又热闹了几分。不一会儿,管家便来通禀说宴席已经准备好了。
众人来到饭厅,按照宾主坐定。载沣瞧了在场的人一眼,笑着端起了酒杯说道:“诸位,今晚在此,我谨代表朝廷,感谢雷德先生以及几位朋友的大力援助,使得我们此次购买的货物能够顺利上岸,实在是对我等大有益助。来,我先干为敬”说着,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众人纷纷笑着,嘴里客套了两句,便也是一干而尽。
载沣笑着看了看他们,又道:“今儿个晚上只是我们私下里聚聚,等这次所有的货物都运送完毕,皇上自当嘉奖各位,到时这酬谢之宴怕是就不会在这里了,八成会在紫禁城里举行吧。”
听了这句话,奥斯顿等人顿时更加兴奋起来。他们之所以愿意帮助清政府,不过是为了谋取更大的利益罢了。如果能得到皇帝的接见,从而借此捞取更大的好处,这次的冒险也就千值万值了
于是,这顿饭吃得众人畅快不已,可谓是宾主尽欢。载涛等人也是心中愉快,不由借着这个机会多喝了两杯。
一直喝到夜深,众人这才起身告辞。载沣夫妇送他们送到门口,夜色掩映下,昏黄的灯光给黑暗带来一丝光亮,却又有些模糊,在新月的朦胧月光下,人的视线受到了很大影响。
正说着话,突然从黑暗中冲出了几个人来,眼神凶恶,手中拿着个黑乎乎的东西。
事出突然,几乎没有人反应过来。再加上大家都喝了点酒,反应速度比平时慢了何止一拍,因此当第一声枪响的时候,竟然都没有人动一动。
一个人倒了下去,茫然中,大家的神经都有些短路,也搞不清楚是谁倒了下去。然而婉贞突然一下清醒过来,猛地尖叫了一声,下意识便抓住载涛的手往地下扑去。
枪击卧倒她虽未经历过类似的情景,但前世里看过无数的枪战片,这样的动作已经刻画在了脑海深处,一旦发生情况便直觉地做了出来。
直到这时,众人才一起回过神来,顿时,尖叫着、躲避着、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着,乱成了一团。
载涛也立即醒了过来,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升上脑门,下意识紧紧抱住了婉贞,顺势就往旁边滚了过去。
第二百二十一章 死别(一更)
婉贞悠悠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自己会躺在这里?她稍微一动脑筋,立刻便有针刺似的疼痛猛烈袭来,痛得她紧紧皱起了眉头,脸色更是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门“吱呀”一声响了,顿时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略微转过头,看见菊月手里托着个盘子,轻手轻脚走进来。
将盘子轻轻放在桌上,菊月不经意地一瞥,却正好对上婉贞的眼神,顿时一愣,随即便喜出望外,惊喜地低叫道:“福晋,您醒了”
婉贞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涩得说不出话来,不禁渴望地望向桌上的水杯。菊月久不闻她出声,忍不住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顿时恍然大悟,急忙走到桌前斟了一杯水,然后轻轻扶起婉贞,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了清水。
仿佛就要烧起来的喉咙中流过清流,顿时感到说不出的舒服。她闭了闭眼,似乎连头疼都纾解了几分,就着菊月的搀扶慢慢躺回了床上,再转头看时,立时又看出些不寻常之处来。
只见菊月清秀的脸上,眼睛又红又肿,鼻子也红红的,显然是大哭过一场的模样。她心中诧异,不由好奇地问道:“菊月,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哭了?”又转头看了看四周,继续问道,“为何我会在这里?我什么时候上床休息的?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菊月猛地转过头来,看着她的眼中迅速又凝聚起泪水,带着惊惶和悲戚,颤声道:“福……福晋,您……您这是怎么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您……您可别吓奴婢啊”
婉贞迷惑地看着她,她不是个爱哭的人啊怎么这会儿……
隐隐中,她似乎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然而却又分明不愿去回想,直觉感到那件事情必定会令她万分痛苦,以至于她有那么一刹那懦弱地只想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做。
菊月颤抖着双唇,几番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泪水悄无声息地垂落脸颊,像是断线的珠子,无穷无尽,十指几乎都要掐进了肉中,才能勉强忍住不要在婉贞面前哭出声来。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似乎有急促的脚步声迅速接近着,还有细碎的说话声响起。那脚步声是那么熟悉,还没等婉贞想起来在什么地方听过,门就被猛地推开来,一个略带些沙哑的男声说道:“婉贞……七福晋可是醒了?”
说话间,一个明黄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黑压压一大群人。然而刚到门边,那些人却停下了脚步,只余那明黄|色的身影继续向前。
菊月睁大了眼睛,忘记了擦拭腮边的泪水,便忙不迭下跪说道:“奴婢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光绪没心情理会她,径自望向床上,正好迎上婉贞带着迷惘的眼神,顿时心中一阵狂喜,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边,蹲下身子。他的行动迅速而敏捷,说出的话却无比柔和温暖,轻柔地问道:“贞儿,你觉着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婉贞愣愣地看着他,蠕动了一下嘴唇,小声地问道:“皇……皇上,你怎么在这里?”
光绪愣了一下,看着那平静得有些诡异的神情,扯了扯嘴角,却忍不住心中的酸涩和悲痛,勉强笑着,说道:“朕……朕只是来看看你……发生了这种事情,朕很担心你的身子,你现在感觉可好些了?”
婉贞更加迷惑了。挣扎着爬起来,她一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皇上为什么要特意来看我?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光绪一惊,赶紧走过去扶住她,却在下一刻感受到她的虚弱和无助,心中一痛,忙用力支撑住她的身子。
婉贞游目四顾着,自从醒来之后就没看见载涛,如今连光绪都来了,他却不见踪影,这是怎么回事?他在哪里?
“爷……七爷呢?七爷怎么没来看我?皇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的心越来越慌,转过头去看着光绪问道,却在他的眼中发现一丝惊诧和恐惧。
光绪凝视着她茫然的表情,一颗心渐渐沉到了谷底,轻轻地试探着问道:“贞儿,你……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婉贞摇着头,反问:“发生了什么?皇上?”见光绪目瞪口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又急忙转头看向菊月,追问,“菊月,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菊月终究是忍耐不住,“呜”的一声哭出声来,泣不成声道:“福……福晋,您真的……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婉贞愕然看着她,脑中开始出现一幅幅零散的图片,仿佛拼图一般,一块一块,渐渐浮现。
光绪心惊胆颤地关注着她的反应,见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神渐渐变直,更是一阵心惊肉跳,忍不住重重按住她的肩膀,焦急地说道:“算了,婉贞,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千万别勉强”
然而已经晚了。
脑中的拼图一块块拼接起来,形成一幅完整的图画,将那惨痛的一幕再次带回到她的记忆中,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也随之回来,将她的心撕扯成一块块的碎片,再也无法复原如初。
“不——”她凄然绝望地大叫了一声,整个人都崩溃了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被鲜血所覆盖,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只看得见那倒在血泊中,动也不动的身影,原本那么伟岸充满活力的身躯,却只剩下毫无生机的躯壳,仿佛是人造的玩偶,静静地倒在地上。
那一声仿如失去了灵魂的凄厉叫声,将光绪的心都震碎了,眼前不由得一片模糊,泪水不知不觉中已经流出了眼眶,他却一无所觉,只是轻轻地将她抱进自己怀中,愈发轻柔地叫着婉贞的名字,一声声、一串串,慢慢地、慢慢地,唤回她的理智。
缓缓地,仿佛又有了知觉,耳边传来温柔的呼唤,是谁?
眼前的腥红没有任何变化,她不知道此刻是谁在紧抱着自己,只是遵循本能地瑟缩在他怀里,仿佛抓着万丈悬崖上一棵稚嫩的小草,那最后的救命稻草,颤抖着声音问道:“骗人的……骗人的对不对?他没事,他一点事都没有,对不对?”
光绪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抽泣着说道:“不……贞儿,你知道的,你知道的,他不在了。他已经不在了”
心脏似乎在瞬间停止了跳动,她的眼前一黑,喉咙里传来一阵腥甜,忍不住一张口,殷红的鲜血顿时喷了出来。
光绪和菊月都被吓呆了,足足愣了好几息的工夫才回过神来,立刻惊惶失措地大叫起来:“来人哪……太医太医快进来”
一直守候在门外的太医一听,顿时不敢疏忽,立刻拎着药箱跑了进来,一眼便看到婉贞胸前鲜红的血色,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皇上……”他刚要下跪,却见已经慌了神的光绪焦虑不耐地挥了挥手。
光绪此刻哪里还有心思管什么礼仪之类的事情,头也不抬地催促道:“快快过来看看七福晋,她刚刚吐血了”
太医急忙凑上前来,光绪想要让开一点好让他看个清楚,却没想到婉贞紧紧抓着他的衣襟,神智都有些模糊不清了,嘴里却仍旧喃喃地念着:“为什么……为什么……”
光绪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给紧紧揪住了,喘不过气来,下意识更加用力抱紧了怀中那脆弱如纸一般的女子,一遍又一遍地安慰着,在她的耳边喃喃说道:“别怕,别怕,朕在这里……我就在这里,我陪着你,哪儿也不去,我在这里……”
两人似乎都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一层看不见的隔膜将他们与这世间分离开来,似乎世上就剩下了他们,再无其它。
太医躬着身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由暗自叫苦。过了许久,见两个相拥垂泪的人儿似乎没有分开的意思。这样叫他怎么看病啊?万一拖久了拖出什么问题来,以皇帝现在的表现,会怎么处理他?
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为自己老命着想,他只得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臣斗胆,请皇上让……臣看看七福晋的情形,也好及时为七福晋医治……”
光绪这才有些回过神来,双眼慢慢有了焦距,看清楚眼前的人正是他特意带来的太医院高手,慢了一拍的反应过来,点点头道:“你……来给七福晋看看,她方才受刺激过大,吐了血……”说着说着,那刺目的鲜红血迹仿佛灼烧了他的眼瞳,他的心猛地一颤,竟再也看不下去,急忙别过了头。
菊月努力抑制着似乎怎么擦也擦不完的眼泪,从旁拿来个锦布包垫在婉贞的手腕下,光绪轻轻地将她放平在床上躺着,此时的她似乎已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除了止不住的泪水还在奔流,已经一动也不能动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生机
她的心几乎已经死寂,却仍旧在不知不觉中反复在脑海回放着那痛彻心扉的一幕。
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呢?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结局呢?
记得当时,一声枪响,所有人都乱了手脚。她却是最先回过神来的一个,并且拉着载涛一起扑到了地上。心慌意乱之中,他们连滚带爬地躲到了门框后,本来已经脱离了抢手的视线了呀
可是没想到,当载涛看到那倒在地上的人之后,顿时发出了一声惊呼,不顾自身安危地从藏身处冲了出去。
哦,都是她的错都是她不好如果她能够警醒一些,如果她能够及时拉住他,那么后面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她的痛不欲生和后悔莫及,都不会再有了都怪她啊……
眼前似乎一遍又一遍地看见,那挺拔的身躯就在她面前倒了下去,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动也不能动。在那一刻,她的世界便已经天崩地裂
就像坏掉的胶片,一次又一次的回放都在这里定格,再也没有后续。她只能无助地被迫一次又一次回忆这心碎的一幕,然后任凭痛苦和绝望将她淹没,心碎成齑粉,再也拼凑不回原来的模样,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白,只剩眼前那片鲜红,笼罩了每一寸天地。
她静静地躺着,默默地流着泪,除了胸口尚有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整个身躯都没有了生气,仿佛已经逝去了一般。
这样的她自是令人忧心不已,光绪站在床边看着,只觉得心如刀绞。
太医细细诊察过她的脉象,眉间紧皱,默默地退开来,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光绪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定定地看着他,问道:“七福晋的情况如何?”
太医斟酌了一下用词,缓慢而恭敬地答道:“回皇上的话,七福晋之所以吐血,只是因为忧思过甚、刺激太大,一时之间仍旧无法接受残酷的事实,这才突然发病。其他……倒未见异状。”
光绪是何等人物?自然听得出他话中的避重就轻,非但没有因此而松口气,反而更加凝重地看着他,问道:“就是如此吗?你可有医治之法?”
太医只觉得口中发苦,却没有胆子撒谎,不得不照实说道:“回皇上的话,若只是身体上的虚弱,臣开几副药,喝下去也就没事了。怕只怕……”
“怕什么?”光绪沉声问道。
“怕只怕……心病无药可医啊”太医硬着头皮说道。
“哐”的一声,桌上的茶具被震怒的光绪一手扫落,摔在地上成为粉碎。他的怒火就像这飞溅的碎渣一样,波及到在场的每一个人,顿时“呼啦啦”一阵,屋里屋外跪下了一堆的人。
“心病?什么心病?”光绪的声音十分压抑,谁都能听出里面强压着的怒火,虽没有爆发出来,却带给人无比的威压,令人心惊胆颤,能够说出话来就已经实属不错了,那颤抖的声音却实在不能再强求什么。
太医深深地埋下了头去,颤不成声地说道:“皇……皇上,七……七福晋现在是……是受刺激过大,下……下意识选择逃……逃避事实,所以……所以才会封闭了自……自己。若是……若是长期下去,臣怕……臣怕……”
“怕什么?”光绪越听越是心惊,再也耐不下性子,重重拍打着桌面,怒道。
“臣怕福晋会就此逐渐消瘦,以至最终不可收拾”太医在强大的压力下,反倒刺激得流利起来,一口气说完了后面的话。
光绪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震惊地转头看着婉贞,眼中毫不掩饰流露出怜惜和痛楚,动作却无比轻柔,缓缓在她床边坐了下来,轻声呼唤着:“婉贞……贞儿”
她却一动不动。
光绪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喉头哽咽,心中的悲痛无以复加。
这时,载沣和载洵匆匆走了进来,看到如此的情形,不由都是一愣,随即便心头一沉。
“皇上,婉贞她……”两人顾不得君臣之礼,莽撞地开口便问道。
光绪也没心思去理会什么君臣之别,只转头看了他们一眼,摇了摇头,便将眼神移回了婉贞的脸上。
看着了无生气躺在床上的婉贞,载沣和载洵顿时也只觉得心如刀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载涛的死已经令他们心力交瘁,如果婉贞再出了什么事的话,让他们有何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弟弟?
“太医,她现在的情形究竟怎么样了?”载沣看见一旁跪着的太医,忍不住问道。
太医战战兢兢,将方才对光绪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直听得两兄弟眉头紧皱,看着一动不动的婉贞一筹莫展。
身体上的病痛好医,可心中的伤痛该如何抚平?婉贞与载涛的感情本就极为深厚,他们看在眼里,羡慕在心。可是如今一旦出事,这却也成为最致命的弱点,没有了载涛的婉贞,竟然会失去了求生意志,这对他们来说,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皇上,这……”载洵注视着光绪,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若论感情,自然是婉贞与载涛最为深厚。其次便应该是光绪了。他们共同经历了那段最紧张可怕的幽禁岁月,情意不是他和载沣能够比拟的,若说此刻还有谁能帮她走出痛苦的深渊,除了光绪之外再不作第三人想
然而他却失望了,只因光绪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那眼中却充满了痛苦和挫败。他的一颗心冷了下去,只听光绪艰涩地说道:“没有用,她根本就听不到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