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不过,咱们俩现在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不足为惧,所以,他才放心地留下咱们这个活口,甚至还有这个闲情逸致跑来跟我斗嘴!”
时间不知不觉间过去了几个月,转眼间就到了八月,允禟生辰这日,我亲手做了一桌家常菜替他庆生,他笑望着满桌的菜,道:“不过是个小生日而已,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呢?”
“因为我高兴啊!”
他了然地点点头,“哦,怪道你今儿一直都在不停地笑呢!”
“什么一直都在不停地笑,你当我是傻子啊?”我假作不悦地嗔了他一眼。
“是是是,夫人莫要气恼,是小的说错话了,小的这儿跟您赔不是了!”他夸张地对我作了个揖,问,“哎,你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哪,告诉我,让我也一道跟着乐乐!”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有样生辰礼物要送给你!”
“哦?”他星眸一亮,“是什么好东西哪?赶紧拿给我瞧瞧!”
我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拉过他的手,轻轻地覆上自己平坦的小腹。
允禟脸上的笑容霎时一僵,呆呆地看着我。
“喜欢这份礼物么?”
“什么意思?”
“瞧你这傻样!”
我娇嗔地斜了他一眼,嘴角扬起一抹母性的甜美微笑,对他柔声道:“已经三个月了,你呀,又要当阿玛了!”
他身子猛然一震,忽然快速抽回手,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给烫着似的!
“喂,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我见允禟并未若自己想像中那么高兴,好像我怀的是别的男人的孩子似的,不觉有些失望,不满地横了他一眼,“我有身孕了,你不高兴么?”
“咱们现在这般境地,你让我怎么高兴得起来?”允禟皱起剑眉,忧心忡忡地道,“上回生婠婠,你可是差点送了一条命呢!太医曾经说过,你的身子元气大损,以后再也不能生养了!”
“没事的!我的身体现在调养得很好,这次,我一定会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的!”虽然,我现在是个高龄产妇,可是,我有信心能把孩子顺利地生养下来。因为,原本被判说已不能生育的自己居然还能再次怀孕,这难道不是老天莫大的恩赐吗?
“咱们现在可不比往日,即便你的身子现在已无大碍,可总得有太医时常来替你诊脉吧?而且,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让你补身子!顶要紧的是……”他眉头皱得更紧,担忧地望着我的小腹,“四哥他……会让这个孩子留下来么?”
我的心倏然一紧,是啊,自己光顾着沉浸在小生命即将到来的喜悦中,却是忘了这最重要的一茬——雍正他会同意让这个孩子顺利地降临人世间吗?
“那……要不等他来的时候,咱们跟他说明此事,看看他的意思?”
允禟一脸凝重地点头,“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唉,但愿这回他能网开一面,让咱们的孩子平安出世!”
“我想,他应该会同意的!”我心中也没底,对他道,“阿九,我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我不想再失去了!这个孩子,我哪怕拼着性命不要也一定要保住他!”
“你知道了?”
“嗯!”
他搂紧我,叹息道:“但愿老天保佑吧!希望这个孩子能平安地降生!”
卷4—168
说来也巧,就在次日,雍正就来了,我们便对他坦白地说了我怀孕的事,雍正神色淡然,先让人宣来太医替我诊脉,确认我已怀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他的神情忽然显得有些古怪,深沉地瞥了我一眼,缄默了许久后,缓缓自薄唇中吐出一句我怎么也意想不到的话,“人走后都会转世为人,可巧十三走了百日,你就怀有百日的身孕,这个孩子……来得可真是巧哇!”
我和允禟面面相觑,均是一愣,倒是没算过日子,我在心中快速算了算,倒还真是巧!见雍正神色复杂地望着我微微隆起的腹部,脑中忽然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雍正该不会觉得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允祥转世投胎的吧?
“敢问皇上,这个孩子……”我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问,“能留下吗?”
“那就留下吧!”雍正负手定定地看着我,眸色深沉,迟疑了一会儿后,看着允禟语含深意地道:“只是,不管是男是女,都不能进宗室玉牒!”
也就是说,这个孩子以后是黑户口,是不能光明正大地跟着允禟姓那个尊贵的姓氏——“爱新觉罗”的!想想我跟允禟两人都已是“死人”,怎么还能有孩子?不过,名姓皆是小事,只要雍正肯点这个头,开金口应允让孩子出生,我们俩就已是心满意足,便欢喜地相互一笑。
“多谢皇上恩典!”我们俩双双跪下对雍正谢恩。
“行了,起来吧!”雍正淡淡地对我们摆摆手。
既然雍正答应留下孩子,接下来我就安心养胎,和允禟一起隐隐期待小生命的到来。说来也怪,怀这孩子倒是一点也不辛苦,基本没什么妊娠反应,也不像上回那样有频繁的胎动,老折腾得我没法睡个安稳觉,只偶尔动几下,看来,应该是个安静乖巧的女孩吧!
而雍正则多拨了几个丫头和老婆子过来,日常所需也多了许多补品,说是我怀了身孕,需要人照顾,还时常命太医来给我诊脉。
待等足月之后,我只阵痛了小半天,就顺利地生下了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
允禟抱着孩子,一时激动得都不知道该怎么抱才好,一来我们一直都以为这回会是个女孩,没想到竟会是个男孩,自是令他欢喜过望;二来,这回生产极为顺利,母子均安,更是让他高兴不已,抱着儿子不住地咧嘴傻笑,“真没想到,我又能当阿玛了!我有儿子了,呵呵!”
孩子满月这日,雍正也来了,还送了一份颇为隆重的满月礼,他抱过孩子细看了看,道:“这孩子的眉眼……很像十三呢!”
这个疯子,真不知道他眼睛怎么长的!孩子明明长得像允禟,怎么可能会像允祥?他该不会真当这孩子是允祥转世投生的吧?
我刚想开口,允禟却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角,对我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
是啊,何必跟一个疯子较真?唉,他说像谁,就像谁吧!
“可曾给孩子取了名?”
“还没有呢!”
雍正略作沉吟,道:“那……就叫阿祥吧!”
我愣了愣,允禟已拉着我,抱着孩子跪下,“谢皇上赐名!”
待雍正走后,我不满地道:“他怎么取这么个名字,这算什么意思啊?”
“这个名字我瞧着挺好的!”允禟对我微微一笑,“横竖咱们俩都欠了十三这么多,就让孩子取他的名,让咱们一家三口都永远感念他的恩德吧!”
“我当然感激允祥!可是,叫这个名……我怎么听都觉得别扭,我倒宁可让孩子叫‘念祥’、‘咏恩’之类的呢!”
“孩子取什么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肯放过这个孩子,你们母子俩都平平安安的,咱们一家三口能聚在一起好好地过日子,我已经很知足了!”允禟逗弄着儿子,感慨地叹息,“唉,要是婠婠也能在咱们身边,咱们一家四口团聚在一起,那该多好啊!”
“是啊,那咱们就真是‘儿女双全’了呢!”
自从阿祥出世后,雍正来的频率倒是比以前高了很多,用他的话来讲,他不是来看我们的,而是来看“阿祥”的!每回看他抱着孩子唧唧咕咕地说这话,神色凝肃说得还真挺像那么回事的,我只能无奈地摇头暗自翻白眼。
有时遇上他兴致好的时候,甚至还会纡尊降贵和我们一道用膳,只是,他对我们的态度虽友善和缓了一些,却绝口不提给我们解除禁闭的事,想必是心中还对我们存有戒备吧!
“宛儿,这些年来,你跟着我……让你受苦了!”这天,我和允禟一道坐在院中看晚霞,他拉起我的双手,怜惜地抚摸着这双昔日柔滑细腻的双手因劳作而变得粗糙,不住地感叹。
“我不觉得苦!现在的生活让我觉得很满足!”我对他微微一笑。
“我知道,你从不稀罕过锦衣玉食的奢华日子,可现在这日子……也着实太委屈你了!”
“我一点也不觉得委屈!其实,我一直都有一个心愿!”
“哦?是什么?”允禟颇感兴趣地问。
“记得那年八妹妹在你的西山别业过生日时,我曾经说过,不知道卓文君嫁给司马相如这位一代文豪,她……什么时候觉得最幸福?”
“是她跟司马相如当垆卖酒的时候!”允禟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还记得?”我惊讶地望着他。
“哼,那是自然,这句话还是我说的呢!”允禟一脸得意之色地道,回想起那年的往事,感叹地道:“你说,她和相如当垆卖酒时,应该是她一生中过得最为幸福的时候!她在酒铺中当垆卖酒,相如则在店堂里跑腿打杂,俩人相濡以沫、鹣鲽情深,虽然日子过得清贫困苦了些,却是如闲云野鹤般潇洒,无拘无束,多么自得其乐呀!”
“是啊!”我也颇为感慨,“我们现在虽被幽禁,不能和他们俩一样洒脱地当垆卖酒,可现在这种安宁的日子,我已经很满足了!”
卷4—169
“你的心愿……”他若有所悟地望着我,“莫非是想开家小酒馆?”
“嗯!”我柔顺地依偎在他怀中,对他灿然一笑,“虽然这个梦想未必能实现,但最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三口能聚在一起,与世无争、平平安安地过着我们的小日子!其他的,我就再不多求了!”
他搂着我的手一紧,明亮的星眸中闪动着一抹深思。
虽然,我们的生活安宁闲适,不过,那些剩余的兄弟们就没我们俩如此幸运!允祥去世后,雍正就开始着手对付允祉和允祺,给他们定了十多条简直可说是子虚乌有、莫名其妙的罪名,将他们俩革爵幽禁,雍正十年闰五月十九日这天,允祉与允祺一同在禁所去世!
得知他们俩的死讯,我在伤心、难过之余,不禁为他们俩忿忿不平,我是在是弄不明白,允祉和允祺这两个人都已是年过半百不说,且又不像允禩、允禟和允禵这些兄弟们精明能干,根本就没什么能耐跟他作对,对他早已稳固的皇位可说是没有丝毫的威胁,为什么雍正还是不肯放过他这两位“掉书袋”的哥哥呢?
对此,允禟只是幽幽地叹息一声,语含深意地对我说,雍正一定要置这哥俩于死地,是因为他们俩对雍正当年的那些事,知道得太多了!
当年?
这个“当年”究竟是指雍正没登基前做的那些事,诸如和允褆一道密谋魇镇太子之事,还是指康熙去世那年,他用手段谋夺皇位的事?
可无论我怎么追问,允禟的嘴却是紧得跟蚌壳似的,怎么也不肯说,且每次只要一提到“当年”,他总是神色黯然,眸中隐隐闪动着一抹忧伤和愤怒,然后,不住地幽幽叹息!
雍正十二年允褆病死后,就在次年的八月二十三日,雍正突然驾崩,由他最喜爱的儿子弘历继位,改年号为乾隆!
说实话,我知道雍正驾崩的消息时,心中真是高兴得恨不能在院中摆满最大个的炮仗和鞭炮,点着了大肆庆祝一番,好啊,这个残刻邪佞的魔鬼总算是死了,这段虽然短暂却充满了腥风血雨的雍正王朝,随着乾隆的登基已正式宣告结束!
乾隆登基后不久,便亲自悄悄来到董鄂府见我们,说是当年雍正对我们做的这些事确实有些过分,令他心中也深感过意不去,尤其令我们意外的是,乾隆告诉我们,说雍正去世前就曾对他秘密叮嘱过,说是等他去世后,让他把允禩和允禟这两位被雍正从宗室的名籍中除名的皇叔,正式重新写入宗室的玉牒之中,还将他们俩“阿其那”和“塞思黑”这两个颇具侮辱的名字也改了,仍然用回他们的本名。
故而,乾隆登基后没多久,就按照雍正的意思,把允禩和允禟“平了反”,当然,我们俩的儿子阿祥……是不能进玉牒宗谱的,仍然只能是个黑户口!
乾隆还将我们俩和被幽禁在自己府中的允誐都给解了禁,不仅赏赐了我们一大笔银两以弥补当年雍正查抄我们家产的事,还允诺我们以后可以“自由活动”,说他决不会派人监视我们等。
我不觉有些啼笑皆非,这算是把他老爹雍正当年搞出来的那些冤假错案给一一纠正过来,给我们正式“平反”吗?不管怎么说,不用再继续过幽禁的生活,这确实是件令人高兴的大喜事!
然而,允禵就没我们这么幸运了,大概是乾隆对这位军功显赫的“十四叔”仍然心存忌惮,虽把允禵给封了郡王,却仍将他继续幽禁在遵化,唉,可怜的允禵啊!
没过多久,京城中悄然新开了一家名叫“笑红尘”的小酒馆,老板娘是个温婉灵秀的女子,素净的面庞上总是笑靥盈盈,虽已年届不惑却风韵犹存,在大堂内跑堂的则是个俊逸洒脱的男子。
虽然,这家小酒馆的门面并不大,却因为店内独具特色的精美酒菜而每日宾客云集,生意兴隆,若是仔细察觉,还会发现光顾这个普通小酒馆的客人中,不乏一些身份“特殊”的尊贵客人!
没错,这家“笑红尘”的酒馆是我和允禟一起开的!
因为我们俩是早已被雍正赐死的“死人”,虽然乾隆赦免了我们,可我们要是就这么突然活着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确实是件挺麻烦的事!故而,允禟便对乾隆建议说,他已习惯现在这种平静澹泊的生活,并对他允诺说,决不会把当年的那些事,或者该说,把当年的那些秘密泄露出来,他现在已不再是身份尊贵的九皇叔允禟,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寻常百姓“唐九”,他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想和我在京中开家小小的酒馆,乾隆便欣然应允了,还时常微服来此作客!
“九婶,您跟九叔……你们俩真的打算就这样过下去么?”这一日,乾隆照例微服出宫,来“笑红尘”作客,默然凝视着允禟带着年幼伶俐的阿祥在大堂内忙碌地招呼客人,见这位昔日身份无比尊贵的堂堂皇叔,现在却甘为下贱,亲自在酒馆中当个跑堂的,不觉皱眉对我道,“你们俩的身份毕竟是尊贵无比的,为什么放着富贵荣华的日子不要,甘愿过这样辛苦劳碌的平民生活?”
“富贵荣华的日子不过是浮云烟尘罢了,我们这样自食其力不是很好吗?”我对他微微一笑,道,“昔日文君和相如当垆卖酒,日子过得是何其逍遥自在、开心快活?我们俩现在也是如此!”
“唉——”乾隆再次望了在大堂内热情地招徕客人的允禟一眼,便不再劝我,怅然地站起身来,幽幽地叹息一声,“或许……你们的决定是对的!”
而每逢元宵佳节,我都会亲手包许多汤圆,和允禟一起恭敬地摆在桌上,阿祥好奇地看着满桌的汤圆,不解地问:“娘,您为什么要在桌上摆这么多碗汤圆啊,您和爹又不吃?”
“这些……是给你的那些叔叔伯伯们吃的!”我摸着他的头,怀念起那些曾经的过往,感慨地叹息,“娘曾经答应过你八伯伯,每年的元宵节都会亲手给他煮碗汤圆!我想,不仅是他,那些叔叔伯伯们……应该也会很想吃的!”
“我的叔叔伯伯们?他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啊?”
“他们是一群高贵而可怜的人,不能用简单的对、错、好、坏来下定论!如果真要说错的话,那他们错就错在不该出生在一个天底下最雍容富贵的人家里,所以,结果就注定是一场……无可避免的悲剧!”我摸着他的头,倚在允禟身边,悠悠吟唱起来:
起初不经意的你,
和少年不经世的我,
红尘中的情缘,
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想是人世间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