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一惊，微有些颤抖的说：“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这人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就不妨跟你直说了吧！我今日来不为别的，就是代十三跟你捎句话！”胤禛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声音也没有丝毫的起伏，平板的说，“他不日就要迎娶兵部尚书马尔汉之女兆佳氏为他的嫡福晋了！”
我的心霎时就剧烈的绞痛起来，仿佛一只无形的巨掌用力的攥着我的心脏，痛得我简直无法呼吸，虽然这对我来说也可算是意料中的事，却仍然给了我一个沉重的打击。我双手交握，紧紧的绞着手指，说不清自己心中此时是什么样的感觉，是愤怒还是伤心，这就是胤祥所说的“要紧的事”吗？
“你对此事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他那双深邃清寒的眼睛锐利的望着我。
“因为……我在热河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我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无意间……曾经听见您跟十三爷的对话。”
“也好，那就省得我再多说了！”他点点头，道，“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你跟十三……你们俩不适合！”
“四爷，您今日来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我静静的望着他，对他说的话有些半信半疑，沉声问道，“那么，十三爷他……他为什么不亲自来跟我说？”
“因为他已经做出了决定，为了避免大家见了面尴尬，就让我代他来见你！”他从怀中取出一条莹然生光的玉镇纸，递给我道，“他让我把这个给你，说是你见了就会明白他的意思了！”
我颤抖着双手接过这条玉支玑，素指轻轻抚摸着上面刻着的诗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原来，他昨日对自己说有要紧的话要说，就是要和自己彻底的恩断情绝，惟恐自己继续纠缠他，坏了他迎娶那位千金小姐的好事，所以，甚至连当面和我说清楚都不愿意；原来，自己在他心目中，始终是个一心想要攀龙附凤，飞上高枝当金凤凰的浅薄势利女子，他竟然一直都是这样看待自己的！一层委屈酸楚的水雾浮了上来。
“你是个聪明的女子，以后该怎么做，不必我明说了吧？”
我怔怔的望着玉支玑，暗自冷笑，很好，胤祥，既然你如此绝情，那我们以后就一刀两断，形同陌路！就当我们……从来都没认识过！
我缓缓抬起头，对他非常灿烂的嫣然一笑，暗含讥讽的道，“四爷，您大可放心，我虽然身份寒微，却还有些自知之明，不至于如此的厚颜无耻！我知道自己出身低贱，配不上十三爷这位身份尊贵的皇子，我也决不会对他有任何的非分之想！我……”我强自忍住愤怒、伤心的泪水，深吸口气，平静而冷然的，“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至少，我还能给自己留下唯一的那么一点可怜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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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道格拉斯·马洛奇《如果》。
第四十一章
“那就好！”胤禛见我已领会他的意思，便满意的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道，“说句不中听的话，其实……你们俩确实不适合在一起，现在趁早分开，对你和十三，都有好处！”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小盒，递给我道，“听说前些日子你病了，连吐了两大口子血，气血大亏……此药为前朝宫中密制，专补女子气血亏损，你……收着吧！”
哟喝，他的消息可真够灵通的嘛，居然连这个也知道？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的门人可是明着暗着遍布整个朝野，自己在刑部吐血的事，他那些走狗爪牙怎会不赶在第一时间跟他这位尊耀无比、前途无量的主子禀报呢？
我讥嘲的勾起嘴角，冷冷的道：“四爷，我不过是一个寒微低贱之人，福薄命贱，怎配吃这种珍稀的宫廷秘药？您还是拿回去吧，别白白的浪费了这么珍贵的好药！”
他默默的凝视着我，神色平静如水，看不出是喜是怒，他定定的望了我好一会儿，站起身，轻声说：“那……你多保重罢！我走了！”
胤禛走后，我失神的回到房中，望着手中的玉支玑，一腔怒火顿时烧了起来，气得浑身不住的颤抖，原本以为胤祥也许会是我这辈子的幸福和依靠，可万没想到，他竟是如此的薄情寡义，在我最需要关怀和帮助的时候，彻底的遗弃了我！
胤祥啊胤祥，为何你总是一次又一次的让我伤心失望！心中有个声音冷冷的笑着说，这是你自己活该啊！人家可是从来都没相信过你，你难道忘了，他在热河先是和那个蒙古格格当着你的面如何的亲热，然后一会儿觉得你和仓津有暧昧，一会儿又觉得你和那只苍蝇纠缠不清，还糊涂到会相信那个破月亮的鬼话都不相信你！
既然他已经做出了决定，自己现在该怎么办？“少年吐血，命难久长！”秦太医的话冷不丁的在我耳边响起，我无奈的苦笑，自己空顶着和硕格格这个光鲜亮丽的头衔，实际却是一无所有，甚至连具健康的身体都没有，而且，照现在的情形来看，这具病弱的身体怕是也该到了使用期结束的时候了吧！
结束？我无意间瞥见梳妆台上摆放着的那把阿玛留给我的匕首，混沌的脑子忽然一下子变得清明起来，我在这里没有任何的亲戚朋友可以让我依靠，那位刻薄势利的姑妈更是不提也罢，唯一真心疼爱我的宛姨和阿玛又都先后去世了，胤祥他……他又是如此的负心，这里还有什么好让我这缕幽魂眷恋不舍的呢？或许是上天知道我的迷惘，特意让阿玛留了这件遗物给我，给我指点迷津吧！我放下手中的玉支玑，拿起那把匕首，缓缓拔出那森寒锋利的刀锋，对！我要离开这里，彻底的离开这个势利凉薄、无情无义的鬼地方，我再也不要待在这里，永远的离去！
既然已做出了决定，那接下来还有些事情要赶紧办妥，我果决的将匕首放好，来到了姑妈家，我并没有进去，只站在门口，将一叠银票交给神色看上去竟有些惊惶不定的她，郑重的道：“姑妈，这里是两千两银子的银票，是阿玛的抚恤金，您小心收好！”
她微颤着手接过银票，不解的望着我：“怎么这白眉赤眼儿的，拿这么多银子给我做什么？上回九爷可是给了我一大笔银子呢！”
“九爷给那是他给的，这一份儿是我给您的！”我听了顿觉刺耳，强忍耐着不出言顶撞她，耐着性子恳切的道，“您可得把这笔钱仔细收好了，我还有几句话要说，您或许听了觉得不顺耳，心里头不受用，可是我还是要跟您说，表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您心里其实是再清楚不过的，您现在又上了年岁，就别指望他以后会孝顺您了；表姐她……终究是要嫁人的，这女孩儿家一嫁了人，往后就是别人家里的人了，您也不能单指望她来照顾您！现如今您在府里头又做不了主，这笔钱……您最好还是给自己留着，别让表哥给胡乱花了，就当……这是我给您养老的钱吧！”我有些感伤的说，“毕竟……您是阿玛唯一的亲妹妹，也是我唯一的亲姑妈，我在这里唯一的亲人……”
“哎，我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呀？听上去凄凄凉凉、悲悲惨惨的，好象是在跟我交代遗言似的！”姑妈有些不高兴的横了我一眼，把银票小心的收进衣袖，不耐的道，“我知道了，这笔钱哪，就是我的棺材本儿，我会替自个儿好生留着，不会给那浑小子乱花的！”
我现在就是在交代遗言啊！我无奈的苦笑，这就是我这里仅存的亲人，一位无法依靠的亲人！
我神色凄苦的默望了她一会儿，幽幽的叹了口气：“姑妈，我走了以后，您自己……一定要多保重！”
“知道啦！”姑妈再次不耐的道，“还有什么事儿么，没事儿我就要进去了，今儿我可是约了好多姐妹们来打牌呢！”
“没了！”我强忍着不落下泪，对她柔声说，“姑妈，那……我走了！”
“哦，那我就不送了啊，今儿我可是忙得团团转呢！”姑妈没有丝毫眷恋的多看我一眼，捏紧衣袖中的银票，非常干脆的掉头就走。
我呆呆的望着那两扇朱漆大门“咣！”的紧闭上，两行凄楚心酸的清泪再也止不住，缓缓滑落下来，阿玛，这是我仅能为您做的了！
我刚回到府中，正巧遇见胤禟和猴子一道来探望我，想起这段时间麻烦了他们太多的事情，对他们俩微微一笑，道：“你们来得正好，我有事要跟你们商量！”
“什么事儿啊？”猴子笑咪咪的说，“你有什么事儿想让咱们帮忙，就尽管跟咱们开口，千万别客气！”
“这段日子我麻烦了你们许多事，心里深感过意不去，我想明晚请你们还有五爷、八爷和十爷他们一道在我这儿吃顿便饭，权当谢意，不知道你们可愿意赏这个脸？”
“明晚？”猴子忽然暧昧的冲我笑了笑，“你是说明晚么？”
“是啊！”我被他那奇怪的笑容给弄得有些莫名，“是不是日子太赶了，你们没空啊，那就改日……”
“哦，不是不是！”猴子对着我挤眉弄眼的笑着道，“哎，你可知道明儿是什么日子么？”
“什么日子啊？”我疑惑的看着他们，难道说请他们这群皇子吃顿饭，还得翻黄历挑个黄道吉日选好时辰吗？
“明儿可是咱九……”猴子刚一开口，却被胤禟拿手肘重重的捅了一下，他龇牙咧嘴的捂着胸口连声喊道，“啊——痛，痛死我了哎！”他哀怨的瞅着胤禟，咕哝着，“九哥，您下手轻着点儿嘛！”
“哼，你少在那儿装样儿，我下手可没这么重，你这只淘气的猴子准保死不了！”胤禟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笑着对我道，“宛如，那明晚就叨扰你了！”
“对了，你们都喜欢吃些什么口味的菜，我好预备起来！”
“呵呵，咱们都不挑嘴，再说你大病初愈也不适宜过多劳累，只随便准备些菜色就成了！”胤禟似是十分欢喜，星眸一闪一闪的，笑着对我道。
“那好，明晚我就静候诸位大驾光临了！”
是夜，我取出一只尚未完工的荷包，这是自己曾答应胤禟替他做的，我努力的在脑海中回想着“飞雪”的模样，用自己跟他讨来的那些白马毛，用了整整一夜的时间，在宝蓝的缎面上精心的绣出了一匹神骏非凡的白马，直到天色微熹，才将这只极为精巧雅致的荷包做完。
傍晚时分，我刚吩咐下人将各色冷盆在桌上摆好，就见胤禟神采飞扬的来了，嘴角噙着抹甜蜜的笑意，我朝他身后望了望，见只有他一个人，疑惑的问道：“九爷，其他人呢？”
“哦，哥跟八哥有公事儿要处理，今儿怕是赶不过来了，让我代他们跟你打个招呼；十四弟他府里头临时有点急事儿，怕是也赶不过来了，也让我代他跟你打个招呼；至于十弟嘛，他手头上还有些事儿没忙完，今儿能不能来没个准数儿，让我跟你说一声，让咱们先吃起来，别等他了！”
“那真是可惜了，我可是准备了好多菜呢！”我有些惋惜的说，今夜自己就要离开这里了，很想在离开之前和他们当面亲口道个谢，看来是不可能了。
“嗨，这有什么关系，我不是来了么？他们不吃，我可以代他们吃啊！”胤禟潇洒的掀起袍摆，在桌前坐下，望着那些五光十色的冷菜，笑着道，“好精致的菜哪，看来今儿我可是有口福了！”
“就怕这些菜只是看上去好看，吃起来未必合您的口味！”我对他微微一笑，在他对面坐下，吩咐小鱼儿给我们俩斟酒。
他忙制止道：“哎，宛如，你身子才刚好了些，不适宜饮酒！”
“我只是做个陪，可没打算跟您斗酒！”我对他笑笑，道，“再说，我喝的是桂花酿，并不烈！”
“那好！”他欢喜的端起酒杯，笑着道，“那我就先干为敬，你只随意就好！”他豪爽的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对他盈盈一笑，端起酒杯浅尝了一口，道：“您尝尝这些菜色吧，有几道是我做的，不知道做得好不好？”
“哪几道菜是你做的，我先尝！”胤禟的眸中立即闪起一道耀眼的光芒，我伸手指了指，他将我做的几道菜一一都细细的品尝了一遍，连声称赞好吃。
我就和他边吃边随意的聊天，见他吃了一会儿后就放下筷子，明亮的眼睛直盯着我一个劲的瞧，不禁有些心虚，莫非自己被他看出什么端倪了吗，不安的问道：“怎么了？”
“真好！”他默默的凝望着我，忽然有些感慨的说。
“您是说这菜？”
“不，我是说现在！”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从未想过，咱们俩居然会有这样的一天，你会陪在我身旁，和我随意的喝酒、轻松的聊天，还……还一直对我笑！”
我素指轻轻摩挲着酒杯，微垂着眼帘，嘴角微弯，轻声道：“是吗？”
“你以前总是待我很冷淡，不愿意理我，或者应该说非常讨厌我！”他自嘲的勾起嘴角，有些苦涩的道，“你老是想尽法子躲着我，好象我是什么可怕的毒蛇猛兽似的！每回一瞧见我就像只小兔子瞧见大野狼来了似的，总是立即匆忙的逃走，躲得远远儿的，让我这心里头怪不是滋味儿的……”他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手，恳切的道，“宛如，咱们以后都像今晚这样，可好？就像现在这样，咱们俩……咱们现在不是处得很好么？”
以后？我已经没有以后了！我今天会跟你坐在一起喝酒，那是因为我就要走了，永远永远的走了！我一想到自己就要永远的离开这个让我伤心难过的地方，顿时大感轻松解脱，就对他微微一笑。
“那我就当你应了我了！”他见我笑而不答，握着我的手一紧，笑着道。
我仍然只是对他微笑，没有说话，因为我无法对他许下这个承诺，我都要走了，永远离开这里了，跟他哪里还会有什么“以后”啊？不过，我并不想在离开前跟他弄得不欢而散，再说，这只讨厌的苍蝇也不是一无是处，全无优点的，这次，他可是尽心尽力的帮了自己不少忙！
“您可以放开我的手了么？”我瞥了他那只放肆的狼爪子一眼，却并没有生气，对他浅浅一笑，轻声道，“您这样紧抓着我不放，我不能吃菜了！”
“哦，好好！”他俊颜微窘，讷讷的放开我的手，笑着又喝了杯酒。
今晚虽然没有月亮，不过漆黑的夜幕中倒是布满了许多璀璨眩亮的星子，看上去就像是一块漂亮的黑色天鹅丝绒上镶嵌着许多闪闪发亮的钻石。我和他在花园中边吃边聊，不知不觉这顿饭竟是吃了一个多时辰，而我们的谈兴也越来越浓，这才发现，这只可恶的苍蝇竟然也是见识广博，并不是我想象中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我耐心的听他娓娓的说着那些稀奇古怪的奇闻趣事，嘴角始终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用罢酒席后，我吩咐小鱼儿将酒菜撤下，换上雅致的水果和茶点，我给他倒了杯茶，笑着道，“您请稍等，我去拿样东西给您！”我回房取来那只连夜赶出来的荷包，递给他，“这是您上回让我替您做的，可惜时间赶了些，做得有些粗糙。”
“这是你做的荷包？”他又惊又喜的接过。
“嗯！”
“这上头绣的马驹子可真是神骏啊！”他轻轻抚摸着荷包上那匹花了我一整夜的时间才绣好的白马，赞叹的道，“这是‘仿真绣’吧？”
“是！”我颇感惊讶，没想到这个浪荡子的眼力这么好，居然能认得出这是“仿真绣”。
“你上回跟我要了些白马的毛，可就是为了要用来在荷包上绣这匹白马么？”他的星眸中闪过一丝了悟。
“嗯！”我点点头，歉意的对他道，“我知道您为了替我取回阿玛的家书，连夜赶路，竟是将您那匹最心爱的‘飞雪’都给活活累死了！我心中深感过意不去，知道您很喜欢马，就回忆着‘飞雪’的样子，给您在荷包上绣上了一匹骏马……”
“怪道我瞧着这马怎么看上去竟是有几分眼熟呢！”他含笑望着我道，“你可真是个巧手慧心的女子呢！”他将荷包挂在腰间，笑着道，“这宝蓝的荷包跟我这身衣裳竟是极相衬呢！”
“是啊，衬得九爷您越发‘才貌双全’、‘倾国倾城’了！”我见这只苍蝇如此臭屁，调侃的笑着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只苍蝇长得还真是英俊啊，穿着这身银白的素袍，挂上这只宝蓝的荷包，倒是显得他更加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真是帅呆了！若是跑到大街上，不知道又要迷晕了多少无知少女，让多少女人看了大流口水犯花痴病呢！
“嘿嘿！”他被我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俊逸的面庞上微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见我细细的打量着他，忽然想起什么来，急急的说道，“宛如，你别误会，因我现在时常要换穿素服上你这儿来，你送我的那条络子是枣红的，佩带在素服上不太适宜，我怕自个儿换衣裳时不小心弄丢了，故此就没带在身上。不过，你放心，我已经仔细的收起来了，等你一出了孝，我立马就带！”
第四十二章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腰间并有跟往常一样，挂着他过生辰时我替他打的那条“牡丹献福”的枣红络子，笑着道：“还好，我没给你做个红色的荷包，否则您只能看不能带，又得‘仔细’的收起来了！”
他并没有听出我话中的调侃之意，笑着道：“这个你尽管放心，我一定会好生的收着，决不会弄丢的！”
“那您就干脆摆在枕头边上吧，这样应该不会弄丢了，而且……”我开玩笑的说，“一看到这只荷包就会想起我！”
“这个主意好！”他赞同的点点头，“我一回去就把那条络子摆在枕头边上！”
“我是在跟您说笑呢，您还当真啊？”我失笑的说，抬头望了望天色，道，“九爷，时候已不早了，那我就不多留您了！”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