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姓黄名舟,他能为我作证,我所言不假,当年我干娘没有骗婚,全是窦家和纪家串通一气捣鬼,欺凌她一个孤女。 ”
马县令道:“来人啊,道长门铺街把这黄舟带来!”
“是,大人!”
马县令又盘问了余舒一些事情,余舒有理有据地答了,大约过去小半个时辰,窦家先来了人。
“启禀大人!窦虹带到!”
这窦虹是窦家长女,迎了个上门女婿,掌管着家务,年纪和裴敬相仿,生的一双细长眼,嘴角撇了两道皱纹,面上就带着精明之相,余舒爬不起来,干脆就趴在地上,扭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窦虹阴冷的目光,心里头冒出一句——蛇蝎心肠。
“堂下可是窦虹!”
“回大人,正是民女。”
“啪!”
“窦虹,你可认得赵慧是谁?”
窦虹道:“民女认得,十多年前,家父在时,曾给二弟订下一桩婚事,对方是盐州人士,亦是商贾之家,这赵慧便是那家的女儿,后来克死我二弟,被我查出她家隐瞒八字骗婚就同她断了关系。”
闻言,余舒在地上听得冷笑,并不插话。
马县令道:“现有人状告你窦家九年前侵占他人家产,用假鉴贴诬告,欺凌孤女,你可认罪?”
窦虹面露惊容,两步上前,忿忿道:“大人,这纯属是污蔑之言,我窦家几代富裕,先父又是城西员外郎,岂会贪图他人家财!”
“啪!”马县令怕了惊堂木,“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窦虹不甘心地推开,眼睛左右一瞟,没见到赵慧人影,但见地上只有一个乞丐趴着,心中畏惧全无。
又过了一会,黄掌柜被带到衙门,窦虹听到马县令会传唤他,脸色始有变化没在听到黄舟指认她抢占赵慧家产没诬告赵慧骗婚之后,就沉不住气了——
“大人明察,这赵慧分明就是阴暗八字骗婚,当年我专门请了易馆为她看相,有鉴贴为证,岂是诬告她!”
“你请的哪家易馆作证!”余舒冷不丁喊出一句。
“纪家大易馆。”窦虹脱口道,说完才觉得不对,低头瞪了余舒一眼。
衙门口嗡嗡响起了背景声,薛睿嘴角动了动,脸色少有松动,忍不住促笑一声:这滑头鬼。
“啪!”
惊堂木响,余舒老实地闭上嘴,歪头看着窦虹,心中暗笑:就怕你不承认。
马县令沉着脸岁余舒道:“你可是听见了,这几家易馆是义阳城有名有望的地方,你状告他们传统窦家捏造假鉴贴,若是污蔑,本官必不能饶你!”
“小民不敢,”余舒抬头道“大人,我有物证呈上。”
马县令挥手命令衙役:“呈上来。”
余舒在怀里摸索一阵,掏出几张帖子,给衙役呈交到马县令手中,低头一看,却是一张户贴秉着几张出自易馆的鉴贴,落款的名字和手印正是赵慧的,他眉头皱起,暗道不好,便听堂下余舒悲愤道:
“大人手上的,一张是有我干娘生辰八字的户贴,另外几张鉴贴是这万象街上六家易馆的相师和易客当面给我干娘看相后所做,有户贴上的手印为照,其中又有刘家河孔家易馆的鉴贴,大人看到,那上头没有一张是说我干娘八字和面相不符,更没有一张是说我干娘生相克夫!小民知道纪家是义阳城的易学世家,可 尚有孔刘二家齐名,难道这刘家河孔家,就都不如他纪家吗?只有他纪家看出来我干娘是丧门星,别人家都是瞎子来的!?”
此言一出,堂上沉静,衙外却乱了套。
这趟被余舒从万象街上引过来的人原是冲着那“一道一乞”的名头,现在全被这案情吸引去,听了这半晌热闹,总算是有了头绪,听余舒言辞凿凿,直指纪家易馆做假鉴贴诬人孤女骗婚,助人侵占家产,这会儿又拿出了真凭实据来,方才惊觉这不是在诋毁——
义阳城里名声赫赫的易学纪家,八成是真干过这龌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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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状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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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想到余舒会事先带着赵慧在几家易馆求鉴帖,并且还掺进了孔刘二家,孔家和刘家的名声在义阳城里不比纪家差,人家开出的鉴帖上都没说赵慧有毛病,那就是确说赵慧并非克夫克亲之命了,显然的,纪家当年给出的鉴帖,有问题。
众人心头都想:如果说这纪家的鉴帖有问题,那窦家当年声称那孤女是丧门星骗婚的案子,不就是诬告了吗?既是诬告,又侵占了人家的嫁妆家产,那这两样罪加起来,可不轻啊。
看客们都有数,窦虹就更清楚了,古来最忌侵人家财祖业,这罪甚同杀人一样重,不同的是杀人要偿命,侵占人家财,是要双数奉还,并且没收家产的!
窦虹色变,唇下的皱纹撇成了八字形,全无方才气定神闲的样子,一慌张就屈膝跪倒了:
“大人冤枉!休听这刁民信口胡言!”
余舒道:“我如何信口胡言,你家当年从纪家求的鉴帖本就是假,以假乱真,诬告我干娘,图谋我干娘家产,你有何冤枉?你还敢说纪家的鉴帖是真的!”
马县令眼皮一跳,心觉不妙,忙要去拍惊堂木,制住下面声音,可还是慢了一步——
“当然是真的!”怎么能说是假的,是假的不就证明她确实是诬告了赵慧,贪图人家家产吗!
“啪!”
余舒心嗤:果真如裴敬所说,窦家长女贪心,幺女泼辣,一样的是自私自利。
“大人明察,”余舒咬牙拖着半边痛麻的身子爬起来,两手撑着地,仰头看向马县令,色厉神愤,铮铮然声:
“这窦虹一口咬定纪家的鉴贴是真,可我前日确是从六家易馆为我干娘取了八字面相的鉴贴,若不是这窦虹和纪家有意串通要谋我干娘家财,那难道还能是纪家当年算错我干娘的八字面命,误断她是个丧门星不成?果真如此,那纪家易学世家的称号,不过是虚有其表,欺世盗名!”
虚有其表,欺世盗名!
片刻沉静,衙门外再一次炸开了锅,人声鼎沸,几欲盖过了马县令的惊堂木声!
“啪!”
“啪!”
“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马县令沉着脸看着堂下的余舒,恼也不是,怒也不是,怎道这邋遢乞丐这般巧舌如簧,靠着几张鉴贴,就把窦虹逼急了,然她不去同这窦家论理,反倒是一口咬死了纪家,偏他还不能说她不是——
纪家当年鉴贴是真,那就是纪家误判,有污世家名声,纪家当年鉴贴是作假,那就是窦家串通了纪家,谋人孤女家业,亦污世家名声!
这下子,真真假假都不成!
余舒低头,散发遮掩下,嘴角微微溢出冷笑,不管是纪家还是窦家,这回都别想给她跑。
“是谁敢说我纪家欺世盗名?!”
正是时,衙门口处一声怒喝传来,围观者分道,见人群里,被枣衣黑帽的衙役拥出两个中年人,一个面白微胖,一个唇上蓄须,两人脸色都不好看,俨然是因为四周对他纪家的非议声。
“启禀大人,纪家二老爷纪孝春,三老爷纪孝谷带到。”
余舒扭头看了眼正大步走来的两人,便重新趴回了地上,她这副披头散发的鬼样子,却不敢保证纪孝谷不会认出她来。
马县令看着这姗姗来迟的二人,暗松了半口气,怕他们再晚来会儿,那窦虹就要被下头那刁民哄着把他们纪家给卖了。
他哪里知道,纪孝谷和纪孝春不是故意晚来,而是路口上遇到了“撞车”的,才耽误了工夫。
纪孝谷一进堂便看到情况,他二嫂家的大表姐窦虹就站在一旁,慌慌张张的,地上趴着个乞丐,想必就是那个妄语之徒,盯着余舒的后脑勺看了看,纪孝谷并未想到这就是他那前不久才赶出家门的继女,反倒是比较在意门口为什么聚了那么多人。
纪孝春皱眉看了眼窦虹,转而对地下的余舒冷声道:“刁子,是你方才污我纪家名声?”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狗东西,真是不知所谓!
余舒未理他,沉着声对马县令道:“望大人明察,还小民干娘一个公道。”
纪孝春还要说什么,被马县令一声咳打断,场下虽然是他的二舅子,但外面那么多双眼睛瞧着,他怎好明着徇私——
“堂下可是纪家来人?”
二人道:“正是。”
马县令抬手一指地上的余舒,“此人状告你们纪家易馆九年前同窦家串通,做假鉴贴,污蔑他干娘——赵氏女克夫克亲,议亲八字是假,助窦家侵占赵氏嫁妆家产,有人证黄舟指认,又有六家易馆做鉴贴为证,证其并非寡命,你们可认罪?”
纪孝春和纪孝谷对视一眼,前者上前,不慌不忙道:“启禀大人,这件事——我纪家并不知情。”
余舒把眼睛一眯:看来这两个人是在路上都商量好了,要死不承认了。
不过他们以为,这事一句话就能撇干净的吗?
“启禀大人,”余舒道,“当年案件,分明是纪家易馆给出的鉴贴,窦虹刚才也亲口承认了,有黄老伯作证,如今这位纪老爷却说不知情,不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哼!”纪孝春重哼一声,面上坦然,心中却有鬼,他对当年之事有所印象,窦虹的确来找他求过,他那时留了个心,并未出面,交给了易馆中的两个易客去做,事后便忘在脑后,谁想到如今这件事又被人揪出来,且危及了世家名声,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如何应对,就抬头看着马县令,递个眼神过去,想叫他这妹夫暗示一二。
马县令正是左右为难,看到他眼神,更是有苦说不出,光天化日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是非各人心中有数,他若过失公正,定会留人诟病,去年皇上微服下江南,革职查办了几个徇私舞弊之徒,甚有人掉脑袋,而今官场最忌包庇,不被人查到还好,若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恐他乌纱难保。
马县令为人谨慎,快速一番考量,看看堂下几人,眼光从窦虹纪孝春纪孝谷脸上一一略过,很容易就分了轻重,便拍了下惊堂木,开口道:
“纪孝春,你说你纪家不知情,莫非是当年易馆中人欺下瞒上,私自为人作假?”
此言一出,堂上人人色变,余舒暗自嘲笑:不愧是一家子,这马县令倒是一心想着为纪家脱罪,为护纪家名声,竟把那窦虹给卖了,选了丢车保帅。
窦虹还没有傻到听不懂话,惊慌地扭头看向纪孝春,正对上纪孝春一个复杂的眼神,心底陡然一凉,便见纪孝谷替了他上前答话:
“大人明察,这件脏事,我纪家确实不知情,那鉴贴既从我纪家易馆流出,想必,是馆内有易客私心,当时受了他人利诱,才出面做假证,还请大人调查当年卷宗,把那张假鉴贴找出来,我倒是要看看,是哪个混账敢坏我纪家名声,串通这窦家无耻侵占他人家财。”
扭一转,看到纪孝谷盯着她凌厉的眼神,窦虹一屁股软坐在地上,脸色发白发青,心知纪家为了名声,这是在和她撇清关系,要让她一人顶罪了。
纪孝谷这派义正言辞,很是无所畏惧,主动提出来要查明真相,顿时就让堂外头听审的众多看客们转了半截心思。
“啪!”
“主簿何在?到后堂去翻查九年前赵慧一案的卷宗,将那假鉴贴,取到堂上!”
听闻马县令吩咐,余舒又是一冷笑,那张假鉴贴,若是能找出来才怪。
第一百一十二章 状告(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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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还在叮叮咣咣地响着,到处喊着抓贼,屋里没点灯,黑乎乎的只能看到人影,余舒坐在床边,看着那个站在后窗下往外瞧的黑影,暗想自己怎么就这么好的运气,回回让她遇上。
蒙面贼大概是察觉到余舒哀怨的目光,回过头,道:“这么晚怎么还没睡?”
“正要睡你就来了。”
“上一次多谢姑娘,”这贼文质彬彬的调子,“我那天走后...给你添麻烦了吗?”
麻烦?被抽了一顿撵出家门丢了半条小命算不算?
“没有。”冤有头,债有主,余舒没想过要去和一个贼追究责任,那时的事,一是她自己不小心,二是纪家人太狠。
听到余舒回答,对方沉默了一下,接着问道:“你原先不是住在——你不是纪家的下人吗?”
“不是下人,还不如下人呢。”余舒自嘲一笑,想想现在境遇,还不如以前,好歹那时候没人管他们,现在纪家是把她当成半个囚犯看管。
蒙面贼或许是发现她语气不对,关心地问道:“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要不是外面乱糟糟地在抓人,余舒真要以为这贼是专程夜探纪家来和她聊天的,不过对方话里的好意余舒听的出来,尽管觉得他多管闲事,却不让她讨厌。
“呵,我出事你还能帮我不成,你先自求多福吧,怎么这一回没受伤吗?”她记得这贼上一回可是狼狈的很。
“没有,”他听出余舒话里的调侃,隔着面巾摸了摸鼻子,“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帮不到你呢,说来听听,或许我会有办法。”
“你是不是太过热心了?”余舒有些可笑地轻声道,“难不成你真以为上一次我是好心帮你,所以现在想法子要报答我,不必了,我那时是迫不得已,我是在救自己,不是在帮你,你也没必要感谢我。”
那贼大概是被余舒毫不客气的话打击到,过了一小会儿,才叹息道:“你说话,还真是直言。”
余舒轻哼一声,起身走向窗前,在离那蒙面贼还有几步之遥时,对方不着痕迹地侧退了两步,这小动作被余舒发现,暗自嗤笑,大半夜都躲到一个姑娘家的闺房来了,还守着男女之别吗?
余舒扶着窗栏从窗缝往外瞧了瞧,见外头没了火光,嘈杂声也远去了,便扭头道:“他们走了,你趁现在逃吧,这里是南跨院,瞧刚才动静他们应该是往南边追你去了,你现在出门往西跑,一直跑就出去了,你是贼,应该会翻墙吧?”
那贼借着窗外月光瞧着余舒过显冷静的脸,片刻后,才轻轻“嗯”了一声,转身朝门口挪去。
余舒摸黑跟在他后头,当然不是送他,而是要在他走后把门关好,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卧房,来到客厅里,就在离门两步路的时候,那贼忽然一个转身,让她措不及防地撞上去,她脚步不稳,往后仰去,眼看就要一屁股坐在地上,就被他一臂捉住捞了回去,下一刻,两个就贴了个正着,余舒趴在对方硬邦邦胸口上,鼻子疼的她泪眼汪汪,吸一口气,还带着淡淡的夜风气息。
这样突然的亲近,让黑暗里,两双眼睛同是愣了愣。
余舒脑子懵了下,还在状况之外,就听到门外敲门声响起:“姐,你睡了吗?”
余舒僵着身子,吸了吸鼻子,若无其事地对门外道:“嗯,我起来喝水,外头没事了,小修你快去睡吧,盖好被子,小心着凉。”
余小修不疑有他,“哦”了一声,便转身回房了。
听到隔壁的门响,余舒才急忙去推这贼汉子,上辈子都没和男人这么近抱过,白便宜了这贼,本来她就有点憋屈,哪想推了一下他竟没有立即放开,腰上还搭着一只热乎乎的手臂,似是揽紧了她一下,这逾越的小动作,让她心里头一恼,垂在身侧的手臂嗖地抬起,一手抓住对方衣襟,一臂猛然上屈,尖尖的手肘刚刚好抵在了对方的喉结上!
所谓防狼术,练到最高层,就是一击制敌,喉咙,眼睛,下体,专攻要害。
“放开。”静悄悄的客厅里,余舒的声音虽轻却暗藏着浓浓的警告,全没了之前的客气。
那贼没料到余舒这一手,喉咙上抵着的关节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这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他刚才稍一失神,就被她攻了要害,要是她再狠上一些,只怕他现在哭都来不及。
然而这样狠辣的威胁,却不让他感到生气,反而是有一种莫名的滋味漾起在心头,痒痒的让他想伸手抓上一下,某种劣性几乎被勾起。
黑暗中,有双眼睛变得晦暗不明。
“失礼了。”他先松开手,抬起双臂,摆了个无害的姿势,又道了一句歉。
警报解除,余舒冷哼一声,后退了两步,伸手指着屋门:“你走吧。”
能察觉到余舒的不善,那贼苦笑一声,知道是自己搞砸了,方才让她对自己生出那一点好感荡然无存,暗叹一声,后退到背后,又盯了她一眼,拉开门闪身出去。
“后会有期。”
有期个屁,余舒心里骂道,看着门从外头掩上,门外的黑影不见了,才放松戒备,上前去把门关死,插上门栓,回来检查了屋里的窗子,确认都关好后,才脱了鞋子爬上床。
翻来覆去,想到被那臭贼抱了一下,白让他捡了便宜,郁闷地磨磨牙睡了。
第二天早上,刘婶从厨房拎着食篮子回来,一边在饭桌上摆着,一边和余舒唠叨起昨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