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 好看是温和的,厚道的,还有一点善解的,是另一种“美”。
可是她对自己的这种“美”是完全不自知的,就是这样,才更显贵重。
天分、天性,从来不需要发言和解释。
幸村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只是看着那个专心致志的女孩儿,慢慢地扯起一个有点自嘲的笑——
“每次看到她那副自得其乐、心满意足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很想伤害她,想看看她露出仇恨、憎恶、绝望的表情。”这样说着,自己的眼里却渐渐露出悲伤的情绪,一种深不见底的嫉妒和委屈。
柳生看着这样的幸村,一颗心慢慢地往下掉往下掉往下掉……
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不约而同地转身走出“魏晋”,谁也不知道他们曾来过这里,看到过什么。
“啧,小叶子,不赖嘛。”懒洋洋的关西腔。
更生惊讶地从画中转过头,就看见忍足侑士、凤长太郎等人从外面进来,好奇地四处打量周围的摆设,尤其是三面墙的壁画,啧啧称奇。
“诶,你们怎么来了?”
也难怪更生惊讶,向日岳人跟着泷跑去非洲拍纪录片去了,连期末考都没参加。大概那里通讯不方面,除了七天前打过一个电话,讲了不到十分钟就断了,之后再也打不通了,至今没有任何联系。
向日岳人不在,更生和忍足他们基本上也没联系了。况且这地方,除了风鸟院本来就知情的人,她谁也没告诉过,所以对他们的到来实在惊讶。
“来看看你啊。”忍足说得理所当然,脸上依然挂着不正经的笑,“岳人不在,你就归我们照看了。”
更生嘟着嘴腹诽:什么嘛,她又不是小孩子。
好好先生凤温和地笑道:“听岳人前辈说你在捣鼓一家店,所以我们过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是了,那次电话里她仿佛隐约跟他提过,“他跟你们联系了吗?”
忍足仿佛看透她似的,一拍她的脑袋笑道:“别吃醋啦,他们现在大概已经进入纳米比亚地区,那里通讯很差,我们也是通过他家的GPS定位仪才大概知道他们在哪儿。通电话还是一星期以前的事儿,我们知道的并不比你多。”
“谁吃醋啦?”更生不服气地喊起来。
“哈哈……”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来来,来看看我们给你挑的礼物,算是贺新店开张吧。”
忍足催促着他们打开包裹——
真的很美。
这是一块大概两米见方的布,花鸟虫鱼,构成完整的图案。这是一块友禅染的布。
日本人的印染技法——扎染、型染、绞染、云染、段染大多是从外国学习到的。只有友禅染是日本特有的染色技巧。友禅染色时,对水的品质要求很高。因为京都是名水之都,所以染成的布料,质量也特别好。友禅染透出来的是古代的那一种微妙的颜色。
传统的友禅染,日本人用一种叫露草的植物。这是一种带着水汽和诗意的植物。在清晨带着露珠开花,至中午凋谢。把露草的花瓣,轻轻一捻,会有一点点粘稠的汁液。这一抹粘汁就是极好的染料。日本人用友禅染的技法做和服的话,一定用露草青花纸泡出来的颜色画图样。
传统的友禅染从手描到完成,需要经过26个工序,成品绚烂豪华。在现在,要得到一块从面料到图案完全手工制作,且一块布就是一幅完整的图画的友禅染,真的可算是奢侈到极点了。
更生讷讷说不出话。他们这帮男孩儿虽然个个家世不凡,可毕竟还年纪小,玩得再疯也有家里管着。再宠着他们,经济上毕竟不自由,不会让他们拿着钱烧着玩儿。这样贵重的礼物,就因为她是向日岳人的女朋友,她实在有点儿受不起。
忍足看出她的犹豫,拍拍她的肩,“收下吧,这就是我们一点儿心意,你也别不好意思。”
更生抚摸着那块华贵的友禅染布,她是真喜欢这礼物,可又觉着吧,收下真有点儿不合适,说到底,她也不过是向日岳人的女朋友,不是老婆,以后怎么样,谁也不能保证。这样贵重的东西,拿着总有点儿心虚,还是不能要啊——
更生刚想开口拒绝,忍足先一步褪下了脸上一贯不正经的表情,认真地对她说:“小叶子,我们送你这东西不仅仅是因为岳人,主要是我们真的喜欢你。小叶子,你人缘儿好,我们身边来来去去的女孩儿这么多,可谁真放在心上。可我们都愿意和你在一起。送你这东西,是因为我们觉得你适合,觉得你会喜欢,这是我们自愿的。”
更生的眼眶有点儿热,有点不好意思,看看他们一张张微笑的诚挚的脸,真心地说:“谢谢!”
她想她也更生上辈子也不知积了什么福,得人家这样的厚爱。
吸了吸鼻子,逼退就要掉下来的眼泪,更生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好吧,既然你们送了我这么好的礼物,礼尚往来,我请你们喝酒。”
情挑
酒是好酒,五十年陈的绍兴正宗花雕,用江南上好的白米酿成,一般是二十度以上,在中国酒中算是极温和的,不过对于喝惯了日本清酒的人来说,劲头依然蛮大。
更生既然要开店,总要卖点什么吧。她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唯一的嗜好就是喝点小酒,干脆也学学那卓文君,来个“当垆卖酒”。她要卖酒,也只凭自己心性,什么时候开店什么时候关门,全没个定数,而且她卖酒只以“碗”计数——
“私以为,饮者也分几个档次——酒仙,酒徒,酒鬼。李白自称酒仙,从唐代自今天,没有任何人敢提出异议。小女子我再狂也不敢与大诗人比肩,勉强称个酒徒。至于那些‘灌黄汤’的酒鬼属最末流,对不起,本店恕不接待,爱啥啥的。”一边给他们倒酒,一边侃侃而谈。更生今天兴致挺高,话也多起来。
他们也听得津津有味。这些少年虽然出生豪贵,倒也不是骄矜的主儿。店里还没有完全装修好,乱得很,布帛、颜料、竹帘堆得到处都是。更生就拿了块印花棉布一抖,铺在地上,席地而坐。每个人面前都放一个浅浅的古朴的碗碟,等着更生给自己倒酒。这碗碟看起来都是拙朴的,暗暗的,旧旧的,摸上去有粗糙的肌理,很有质感。
忍足摸着拙拙的碗碟,有点感慨道:“小叶子,你这家店真算得上是劳民伤财了啊。”别提这些金粉壁画,金钿细刻,就是眼前这不起眼的碗碟,懂行的一定会惊讶地发现这是正宗京都清水烧,外表俭朴恬淡,内里却自有精致,价值不菲啊。
更生微微一笑,只把这话当恭维收下,眨眨眼,戏谑道:“埃及的金字塔,中国的万里长城,当年不也劳民伤财吗?可现在怎么样?全指着它们抖份儿呢!咱要干就干史诗性的。”
“说得好!”少年们起哄地拍起手来,“这世上庸俗的人太多了,个个绷着块儿坚 挺昂扬的样子,以为这就是人才了,屁!”
更生也跟着笑,摇头晃脑继续道:“我觉着吧,真正的大家并非产生于‘培养’,而是‘玩’出来的,像曹雪芹,像马拉多纳。培养只能收获技法和规则之类的,这些东西的总和称之为匠气,而‘玩’出来的才是个性和神韵。当然啦,咱有那个自知之明,不是当大师的料,也就小打小闹一下,所谓‘魏晋’,就是一个安放灵魂的地方。
我的酒店就是地地道道的酒店,只卖酒不卖菜,最多供应点儿豆腐干、辣白菜、焐酥豆、油氽黄豆、花生米之类的下酒物,算不上什么菜。‘君子在酒不在菜’,这是中国饮者的传统观念。如果一个人饮酒还要讲究菜,那只能算是吃喝之徒,进不了善饮者行列。
我的设想是,在店堂里就摆上这么两张小小的木头矮桌,几个蒲团。你沽了酒就坐下来,三两好友,独身一人都可以,小酌细谈,没人会为你服务,也没人管你,自便!
这样,美酒、挚友、人生、天地、禅……你还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更生说得高兴,少年们听得也蛮有意思,你插一句,我插一句,气氛蛮热烈,渐渐就喝多了,脸颊红滟滟的,有了醉意,就有好事者建议——
“小叶子,来,来个节目助助兴!”少年们的兴致也被拉起来,纷纷起哄。
更生也不矫情,拿着筷子敲了敲碗碟,让他们安静下来,然后眼睛亮亮地说:“行,今儿给你们上一课中国民间艺术,听好了。”
“哦~~”少年们热情地回应。
没有琵琶和三弦,更生就用筷子敲打着碗碟,敲出一段清脆又清寂的叮叮声,断断续续连成曲调——“梨花落,杏花开,桃花谢,春已归……”一声声浅吟低唱之中包含着无限感伤。
这苏州评弹要用苏州方言演绎才够味儿,所有的婉转哀怨都在那吴侬软语中细细辗转,和着叮叮咚咚的敲击声,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更生的苏州话讲得差强人意,这评弹她也就学了个皮毛,忽悠一下这些小日本,真要碰上个懂行,打死她也不会拿出来现。
她也就图个好玩儿。咱唱得不行,可咱有感情啊——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断壁残垣。她真是把那种孤寂嗔怨演绎得入木三分,瞧把这帮少年真得目瞪口呆的。
更生虚荣心满足,面上还一幅淡淡的样子,微微扬着下巴,唇畔一抹笑。
“行啊,小叶子这才是真人不露相咧。”
“哎,当初跟忍足去立海大的怎么不是我啊?亏了,亏大发了。”松田捂着胸口耍宝,逗得大家都用花生米去扔他。
“瞧这语气酸的,当初是谁在背后说岳人怎么找了这么一个,这语气可是天差地别啊。”毫不留情地揭露松田的丑恶嘴脸。
“浅川你个小人,那么久以前的事儿也拿出来说。”松田面不改色地反驳,“你日子太无聊了吧?小心点,无聊的下一步就是堕落了——小叶子,离这危险人物远点儿。”
“说什么呢,又造谣吧你!”
更生笑嘻嘻地看着他们打闹,互相揭对方伤疤,挺有意思。
“这样,小叶子,再来段儿不一样的。”浅川转头对她提议道,“让这小子彻底明白‘服’字怎么写,亲口承认他眼睛脱窗,以后出门带条导盲犬。”
“对对,小叶子,再来段儿!”其他人跟着起哄,敲着碗齐声喊:“小叶子小叶子小叶子……”
更生哭笑不得,“喂,你们是不是故意让我出丑来着,再天才也被你们榨干了,哪还有什么不一样的。”
“小叶子太谦虚了吧,是不是嫌我们不够分量?”
“就是,别是要专门保留给岳人吧?”
瞧这帮人,嘴巴真是缺德得可以,他们倒真知道得寸进尺怎么写。更生无奈地站起来:“喂,先说好啊,最后一次,就算你们不答应也没有了。”
“哦~~”男孩们疯狂了。
更生望着窗外开得花事斑斓的玫瑰,灵机一动,一个主意从脑海中产生了。赤着脚利落地翻出窗,从花园里摘了两朵最艳的玫瑰。一朵剔除刺和叶,试了试它的柔韧度,刚好。灵巧地穿过头发,用玫瑰藤将长发挽起来,火红娇艳的花朵最后定格在耳际,肆意奔放。
她的身上还穿着那件为了画画的白袍,衣襟上沾着五颜六色的颜料,很有后现代的味道,也不在意,撩起长及脚踝的长袍,随意地在两边抓起一角,在腰间打了个结,也做成花朵的形状。这样一来,原本宽松毫无款式可言的袍子呈现一种不对称的褶皱美。一边长及脚踝,一边向上收,露到膝盖以上部分,修长紧绷的玉腿便若有若无地撩拨人心,倒有点洛丽塔风格。
看过《蒂凡尼的早餐》的人一定会为奥黛丽?赫本只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衬衫抱着吉他坐在窗台唱歌的样子颠倒,那种性感中的纯真,真要人命。
更生当然学不来赫本,但她的优处在于很明白自己的优缺点。她一向欣赏特立独行、与众不同的Prada,这个学政治出身的时尚教祖教会她:所谓性感,最低境界是裸 露,最高境界是闷马蚤。
“我们要成为性感偶像,但拒绝成为梦露式的性玩物。”这就是女人的穿衣新姿态。
正是这种不经意的性感,如空气般无处不在。
这首《Gossip girl》的插曲曲调轻松浪漫,故意压低的声音里透着一种诱惑,煽动男人生命中的黑暗之火。诱媚十足的曲调,甜腻又高傲的眼波,像一只波斯猫,换上一副雍容懒散的淡淡表情,迈着优雅的步子,俯视,香艳悠扬中带点淡淡的忧伤——一切皆入眼,但,心如止水。
手中的玫瑰随意转弄,如同玩弄男人捧上的一颗颗真心。当她漫不经心地歪着头眼波幽幽地横过去,她清楚地听到对面少年们抽气声,一一捕获他们眼中的惊艳。
“小叶子,老实跟我们说,你还有不会的吗?”事后,松田顶着一张颇受打击的脸问她。
“有。”
“什么?”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站着撒尿。”她睁着纯洁无辜的眼睛大声回答。
场面静默三秒,爆笑。
“小叶子,你可真宝气,便宜岳人那厮了。”
“哎,刚才那段儿拍下来没有?”
“拍了,全程实录。啧,瞧小叶子这眼风儿,媚死了,岳人看了非疯掉不可!”
“嫉妒死他,谁让他跑去非洲当土人的!”
更生呵呵笑着,一派天真烂漫,也不插话,还是那个乖巧的有点傻傻呆呆的女孩儿。
重阳的真面目
对于相亲相爱十六年,一同走过光着屁股吐口水的婴儿期,欺负与反欺负破坏力达十级的儿童期,相依相偎初绽头角的少年期,以及正经历的吐槽腹诽惨绿的青春叛逆期的双胞胎来说,更生觉得她即使成为不了叶重阳肚子里的蛔虫,但至少对于他所有的行为不管合不合理出不出格,她都应该表现出一种淡定的人生态度,可是——
那个明明一脸酷哥的样子,却马不停蹄地搜罗各种漫画的公仔、海报、光碟、胸章……的少年,真的真的是他的弟弟吗?
一大早被叶重阳从被窝里挖起,拖来参加这神奈川的第七届动漫嘉年华,更生一直没有清醒的脑袋终于被眼前诡异的现象Shock到了——
好吧,虽然早在十四岁那年从叶重阳那厮的床底下翻出两箱Se情杂志的时候,叶重阳在她面前冷漠、高贵,偶尔一点小毒舌偶尔耍耍忧郁的漫画少年形象就坍塌得干干净净,也虽然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才是一个正常的高中生该有的表现,但是,但是——她是不知道别人见到这样一副情景是什么感受啦,反正她满满的心里只剩“惊悚”!
“喂喂,看那个看那个!禁欲系啊禁欲系,绝对是禁欲系……”耳边忽然传来年轻女孩兴奋激动的声音。
“咦,什么啊?”
“就是那个啊,时下最萌的!”年轻女孩得意地晃晃脑袋,声调不自觉地往上扬,“所谓的禁欲系就是那种未经人世性情寡淡,身上带有佛一般不可亵渎的神圣感的美少年,但是只要一经开发调教,那味道绝对~~嘿嘿。风马蚤的最高境界就是闷马蚤:憋在内心,一不小心稍微露出端倪,却如同春光乍泄般非同小可呢!啊啊,这次嘉年华果然没有白来,居然碰上这样难得的禁欲系极品,啧啧,瞧那身段儿,那白瓷一样的肌肤,那严肃清冷的表情,那眼底深埋着的冰山火焰~~”
更生的眼睛一跳,瞄到不远处穿着黑色衬衫的叶重阳,此刻正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跟那些穿着粉红女仆装、帅气的警察制服的cospyer合影——禁、欲、系、么?!……更生的嘴角抽了抽——
“唰”的一下打开折扇,十分优雅地遮住自己的嘴角,把头一偏——她跟那个人没关系!
等到重阳搜罗了满满的一摞战利品,心满意足地回来找更生时,她已经无聊地坐在花坛边,也不管身上那一身昂贵的和服,踢着脚上的木屐,一点形象也无,看见重阳,忍不住抱怨——
“好慢!”
重阳也不还嘴,只是抬了抬下巴说:“可以走了。”
这个样子还真是看不出一点欣喜的样子,他真的是为了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把她这个姐姐很没人道地从被窝里挖出来吗?果然是闷马蚤吧吧吧吧——
随手从他的战利品中拿过一张海报,展开来,愣了一下,随后撇撇嘴不以为意道:“我还真不知道,原来你喜欢这种御姐型的。”
“嗯,因为很可爱!”想不到他居然还严肃地点点头。
更生的眼角抽了抽,再瞄瞄海报中那个巨Ru姐姐——可爱???
撇撇嘴,“也不怎么样嘛!”男生的品味果然很奇怪。
“相较于某人而言还是……”重阳鄙视的目光貌似不经意地扫过身边的某人。
“哈?——”更生瞪了他几眼,见他不痛不痒,手中的折扇“唰”的一下抖开,遮住自己的嘴角,凉凉地说,“学校里那帮哈你哈得要死的小女生到底知不知道她们那个品学兼优气质高华的偶像其实是个喜欢看Se情杂志腹黑又毒舌的恶劣家伙啊?”
“应该还不知道,我一向掩饰得很好!”他居然还面不改色地认真回答。
更生内伤了。
“重阳君,好巧!”
更生懒洋洋地跟在重阳身后才走了没几步,就听见有人叫重阳。那声音很温和很谦逊带着笑意,让人一听就产生好感,可是更生一听,心却猛的一跳,就像遭遇敌人一般浑身都警戒起来,眼眸霍的抬起来,果然——凤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