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盆递过去,待迹部倒完所有的水果,又端着它转身进了卫生间。 玉川书屋
迹部又站回床边,先低头看了看她安静的睡脸。然后转过身看外面。风景不错,只周围一片寂静,偶尔传来几声鸟叫。
他把那张独椅又搬去病床靠窗的那边,坐下,轻轻拉过她冰凉的手,握住,一直不说话。指腹无意间触动那枚没什么温度的订婚戒指,他低头看一看,不由呆了一下。
裕树端着湿嗒嗒黄|色的果盆,站在门边,透过门缝看里面。他看见床边的人抓着姐姐的手,好像用了些力。不知他在想什么,想得竟出了神。
裕树背一斜,靠在卫生间里雪白的瓷砖上,叹了口气。他觉得现在不应该进去。
“喂喂!你怎么了?”他伸手到她眼前左右晃了几下,“怎么不说话?”她一直盯着他看,听着他安慰她,“你不用担心,他一来就会送你回去!刚才你说那个景什么的,就是你爱的那个,”他语速有些快,“你不要着急,你可以回到他身边的!”
可是她仿似没听清,只觉眼眶一热,豆大的眼泪滚出了眼眶,簌簌往下落。
“拜托你不要再哭了!”他很无奈,眉毛眼睛通通挤到一块儿,双手不自觉紧紧抱住头,然后十根手指在黑色的头发里插进插出。
又来了!头痛得厉害,似乎有人拿着电锯正划他脑袋。
“你怎么了?”伸手横过脸,飞快摸掉泪滴,夏树紧张的靠过去看他,“你不舒服?头痛?”
“你哭得我烦死了。”他一颗脑袋深深埋进双肘,双手放开头,转而揉揉太阳|岤。声音听上去 有些闷,隔了什么似的传出来。
夏树愣一下,别过头咬紧牙,慢慢的说,“那我不哭了。”
可是她说谎了。脸上爬着两行泪,没停过,哭得五官都要变形了。她还咬紧牙,吸吸鼻子,不准自己发出丁点声音。
“唉—”十几秒后他叹口气,“我真的受不了你哭。”然后递过去一张纸巾,瞄一眼她,又叹气,“你说他们还有好一阵才回来,你该不会一直这么哭吧?”
夏树没理他,脸没转过来眼泪继续流。
“你没哭累,我听都听累了!”顿了下,他伸手动作麻利地从上衣兜里掏出包烟,打开,抖出一根点燃后开始抽,“我记得,”隔了一小会儿,他放下指间的烟转过头看她,“你以前,没这么爱哭啊?”
闻到烟味,夏树红着眼圈回过头,讶然地张大嘴,“你会抽烟了?”
“前些年刚来,不适应,自然而然就会了。”他笑一笑,微仰起脸张嘴喷了口烟,几阵轻雾缭绕在空气里,很慢地融开。
半天,他脸上带了点调皮的笑,回过头看她,“你很惊讶?”
“你……”夏树表情愣愣的,想了想,皱起眉脱口而出,“韦逆泷,你变坏了。”瞧着他两根手指夹烟的利索姿势,很娴熟。似乎烟龄不只两三年。
“抽个烟就叫变坏了?”逆泷简直哭笑不得,转过头去看,眼光一碰上她的,慌忙移开,“你的那个他,难道不会抽?”
“他不会,”她摇摇头。迹部怎么会抽烟呢?在他身上,她从没闻到过一丁点呛人鼻的烟味。
逆泷笑笑,开起玩笑来,“搞不好他一直瞒着你抽!”
“不可能!”她撅起嘴,马上表示反对,“他不可能瞒着我!”
嗯?
韦逆泷认真的望她,看清她哭肿了两圈的眼泡,不禁摇起头来,“你跟以前,还真没怎么变。”
“怎么没有?”夏树咬起下嘴唇,神色看着有些不自然,“今年一过,我就二十二了。”
闻言他扭过脑袋又仔细的看她,然后点头得出结论,“但是你的智商没变。”
“你骂我笨?”夏树一团用过的纸巾朝他扔过去,“你才笨!”
“你讲点卫生行不行?”逆泷一偏头躲过那团湿嗒嗒的纸巾,“那个叫景什么的,是脑袋出了问题才会喜欢你!”
“胡说!他很正常!没一点问题!”她瘪瘪嘴,耸耸鼻子,不自觉替迹部说话。
韦逆龙怔一下,埋下头吊儿郎当玩起手里的打火机,“你说你都二十二了,还跟个十七岁的小男生谈什么恋爱。”
“他十八了。”夏小树也低着头,又去扯地上的青草,胳膊被逆泷无奈的拽住,“你饶了它吧,又不是青草捅的你!”
斜眼球偷偷瞄瞄他,小树突然想到个很老土的问题,但不知该不该问。
“有什么你就问吧。”他深深吸口烟,歪着脑袋悠悠吐了个烟圈,“别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点点头,好半天才慢吞吞的问他,“你……过得,好不好?”
韦逆泷一口烟呛到喉咙,猛咳了好几声才转回脸诧异无比的看她,“你是不是记忆出问题了?”
“啊?”
“我刚不是说了?”逆泷看外星人似的看她,“这里的生活很有意思。”说完后又闷着头一下接一下地抽烟。两个人默默坐在草地上,互看一阵都不说话了。
“你……”过了一小会儿,她才又说起话来。
“嗯?”
“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夏小树又想去拽地上的青草,最终忍住。
逆泷深深喘口气,唉声叹气的看她,“你在我面前哭那么多次,我头痛得实在不行,”说着说着他笑起来,“最后只好想起来了。”
夏小树想了想,小心翼翼的求证,“想起来,不好?”
“没什么好不好,”他又恢复了先前满不在乎的腔调,“就当多了张可以用的脸。”
她呆了好半天,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叫起来,“对了,我那儿还有张照片!如果你想要,下次来找我拿。我去加洗一张!”
“我们以前照的?”逆泷转回脸。
“嗯,”她点点头,侧过脑袋,眼光一碰上他的,还想再说点什么。突然被他打断,“有人来了!”
夏树愣一下,听他继续,“待会儿他们来了,你就装着不认识我。记住!”
她还没来得及答“是”。树丛后已飞快闪出了两个人影。一个年轻的,她知道。另一个老人,欠她个条件。
迹部坐在病床边,直到那夜十一点后。三个小时前,夏树的妈妈来过,看了看女儿,待了大约两个小时,这才带着裕树回家。她安慰迹部,说夏树一定会醒过来。迹部听了,很惊讶。他一直以为沙和子是不怎么愿意把夏树交给他的。可如今她却说了这样的话,让他很高兴。她这样坚定的说夏树不会有事,可还是向公司请了长假。她白天来陪她,到了晚上,就把机会让给迹部。
觉得有些冷,迹部站起来,转过去,关上了窗户。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十一点早就过了。平时这个时候,他会躺到沙发上,合眼休息下。可是今天他不愿。他有种预感,她随时会睁眼。
“我都怀疑她是不是脑袋出什么问题了!”大概是为了避嫌,他飞快拉过自己的黑衣同伴,小声的抱怨,“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说着,又看了看不远处正在说话的两个人,“还好你们来了。她要是再哭,我可受不了了!”
黑衣男子听了,斜他一眼,冷眉嗤笑道,“她哭了,你就递张纸巾,或者吼她两句,不就完了?总好过我大老远四处奔走去找这老头!”
“真爱计较!”他说话声音极小,明明是在反驳,却怕对方听到。
大约过了五分钟,老头一挥手,河的附近显出了条通道。又深又暗。夏树站到入口处,回过身,出神盯着韦逆泷,半天不说话。
逆泷被她看得心里发颤,脸上却还是满不在乎的笑,“你还不走?这里两分钟,”他竖起两根手指比了个一,“相当于那边一天。”说着他用手指指黑漆漆的洞口。
“那我不是睡好几天了?”她惊讶地叫出声。心想迹部一定担心死了。
“是啊,”逆泷看看她,然后郑重的点头,“所以你快点走。”收起脸上的笑,“不要再来了。”
夏树盯着他眨眨眼,在洞口处发了一小会儿呆,然后才转过身去,“那我走了。”她走两步,又回过头看他。动动嘴唇似乎想说,记得来拿照片。
韦逆泷点点头,见她不肯动,飞快对着她比口型。讲了两次,都没发声。但她全读清了。他说的是:那不关你的事。
慢慢地,夏树唇边浮了个温软的笑。然后看对面的人挥挥手,示意她赶快走。
这次她没再犹豫。进了洞口,踩着黑暗慢慢向前行,觉得脚下很虚浮,好似踏在半空中。她走得有些慢,一边走一边想。我是不是该再回头看一次。这条路似乎很直,如果回头,还能看见身后的景象。
她犹豫了下,迟疑着半转过头,目光刚好扫到那个入口。
逆泷以为她会回头,不由自主举起手朝着她快消失不见的背影挥了挥,身旁黑衣人觉得奇怪,就问,“你疯了?挥什么手!”刚才不是讲她很烦,怎么她一走,又摆出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逆泷神色尴尬的笑起来,眼睛里透了点难堪。
夏小树!我只是叫你装不认识我。你用不用这么逼真啊?
你说你都要走了,居然也不回头看看我?
他越想越气闷,转过身时终于作出了决定:过两天我一定要去找她,要回那张有我脸的照片!
夏树朝前走了好几米。她想了想,终于回过头看。森林里很远的地方,他正慢慢朝相反的方向走。隔得太远,看上去整个人就像缩了水似的。一个小黑点。她想起他说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不由牵了牵嘴角,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她没移几步,就觉得身体越发的轻,整个人都飘了起来,那感觉很奇妙,又有些古怪。她明明闭上了眼,可周围的颜色却不是一片黑。她开始昏昏欲睡,四周不同的色块似乎混在了一起。模模糊糊看不清。
她努力睁眼想看看周围,觉得很累,眼睛半天睁不开。
于是她想睡。
醒了就回去了。她很清楚。所以闭眼时她还是笑了。
冬末的夜,深如潭,凉意阵阵。迹部从沙发上抱过毛毯,搭在自己肩上。然后伸手摸了摸夏树的额头。有些温度。
他收回手,回过头,看了看窗外。天空是深蓝的,看不见月亮,只窗户对面映现出几颗星星。一粒挨着一粒,亮晶晶地,像黑色绒布上失去光泽的钻石。
可是他知道,明天不一定会下雨。因为冬天的夜一向如此。他看了一小会儿,这才回过了头。盯着床上平躺着的人,恬淡笑起来,“夏树。”
她盯着天花板好些时间,听见他叫她,便将视线移到了他身上,眼光凝视他,“我回来了。”
他缓缓坐到床沿上,扶她起来,靠过去抱住她,用了些力,掐得她肩膀生痛。她轻轻喘气,伏向他肩头,一伸手,毛毯滑到了地板上。
“我等了你好久。”迹部抱着她呓语般低喃。
她没有说话,只轻轻点头。想起韦逆泷说,迹部是脑袋出了问题才喜欢她,不由勾了勾唇角。那淡淡的一笑,却扯得她缝针的地方阵阵刺痛。有点像吊水时用的那种细长针,钻进皮肤沿着血管一直刺到了心脏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扎着疼。
几乎是一瞬间,夏树没来由的眼窝热起来,伸过手抱住他,小心的问,“你愿不愿意娶我?”
迹部嘴唇深深的埋进她的头发,忍不住笑起来,“我一直都想娶你。” 声音有点低,仿佛来自某个不可探测的地方。
她听了后,拼了命似的抱紧他,开始不出声的哭。那些眼泪不断地滴落,沾湿他绿颜色她送他的衬衫。
迹部默默抚 摸她的头发,脸上带了点她看不懂的神色。
过了些时候,待她情绪稳定些,他才放开手,掏出手帕替她擦眼泪。夏树轻声笑起来,伸出右手到他跟前,“你不想帮我戴吗?”
迹部一楞,飞快掏出裤兜里的细绒盒子,跟她走的那天一样。打开,小心的取出戒指。
时间慢慢地在他们之间流动,似乎每一分、每一秒都能留下痕迹。隐隐地,连风的震动都能觉察到。
他看着她,脸上慢慢展开一个笑。没说‘我爱你’,话语仿佛都成了多余。他就只是微笑着,取下订婚时的戒指,替她戴好另一枚新的,又来回轻轻摩挲她的手指。脸上凝固起漂亮的笑,让她想起了第一次他说喜欢她的场景。那天云很淡,微风夹了点清冷擦过她皮肤。迹部俯脸过去吻她。很温柔。他软软的唇,有些熨帖。那柔和温热的呼吸,至今却还响在她耳际。
“戒指很好看。”过了些时候,终于她打破沉默。
“你知道,”很快,迹部的语气也自如起来,“那个店员小姐问我,戒指买给谁。”
她笑起来,一只手温柔地捋捋他刘海,“那你怎么说?”
“我说,”他调皮地眨下眼睛,拉起她手抵到唇边,“给我太太。”
当现在遇到未来(一)
又是东京的春天。积累了整整一个冬的嫩芽终于厚积薄发地成功缀上了光秃的酱色树枝。几颗颜色青绿得透明的新芽后,是一只花纹均匀的母猫。它懒洋洋的躺在泥石灰墙上,悠闲地甩甩绒软的尾巴。然后稍一抬脸,咧开嘴呲牙、糯软细长地瞄呜一声。
这样万物复苏的季节,正是它寻伴侣的好时光。
当然,这也是明松会计事务所最有潜力会计师,千石清纯最爱的时节。
因为它离夏天比较近。也就是说,此刻几乎东京所有女孩子都走出了厚实妮子大衣的包裹,纷纷换上了长度远不及膝盖的迷你短裙,再配一双颜色皮靴子,一双双修长的美腿纷纷暴露在外。
但请不要误会。千石认为女孩子穿少点比较好也并不等于他就是色狼。这不过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检验了“爱美之心人人皆有”的真实程度。何况刚刚结束三年爱情半长跑路线的他,目前还没有交新女友的欲 望。整个人上进心爆棚,完全将精力投到了工作上。
不过不想女人,并不代表千石不爱看女人。相反,从刚才到现在,差不多二十几分钟的路程,千石已经正眼或者光用眼角瞄到了N个上穿素色紧身背心、下套长度只及大腿一半的格子短裙、再配上一双浅色长靴的青春少女。美不美不太重要,反正身材都很正点。
有的甚至干脆不配,只平底鞋套一双干净的白色短袜。
总之,那些算不上非常入时的搭配却总是能够完美勾勒出过往女孩子身体完美的曲线。从精致的足踝一直到头上参差不齐的碎发。无一例外。
一头橘子色头发的千石就这样哼着小曲,双手斜插进裤兜拐过了一条街。一只脚刚踏进另一条小巷时,后面突然伸过一只小手扯了扯千石质量尚好的西裤裤腿。
“千石叔叔,”嫩嫩的声音这样叫他,听得千石心里一阵惊悚。
回过头望一望,巷子里没有其他人。除了身后那个拽着他裤脚不放,长相清甜可爱、梳着包包头的小女孩。
千石转过身,蹲下去对着她和蔼的笑,“小朋友,你认错人了。”
“没有错!”她嘟起嘴的样子相当可爱,腮帮子往两边微微鼓一点,就像嘴里塞进了两个小包子。
“呵呵,”千石尴尬的笑一笑,然后站起身,半眯起眼继续往前走。十几秒后,千石深舒口气,缓缓转过头去,盯着身后的小孩子看,“小朋友,不可以跟着哥哥哦!”
可是她不听,只扑过去死死拽住千石裤脚,大大的眼睛一闪一闪,“千石叔叔不要丢下我!”她吸吸鼻子,然后伸出肥嘟嘟的小手拽了拽他的裤腿。
千石瘪瘪嘴,心说好歹我大学毕业没两年,你叫我叔叔是不是也太早了些?
但行动上他还是慢悠悠的蹲下去,瞅着她,脸上露了点与平时不同的笑,“小朋友,你是在找姓千石的叔叔?”
小女孩茫然失措的摇摇头,拉住千石的手往外扯,“妈妈不要我了~”她瘪起嘴,眼看就要哭出声来。吓得千石直想往后缩。
跟千石清纯同学六年的亚久津仁,就在这时成功解救了他。
因为他一出场只神色淡淡地瞥了那小女孩一眼。真的,完全是他平时摆出的那副表情。可对面扯住千石裤脚的小女孩还是愣一愣,耸耸鼻子哇一声哭起来,边掉眼泪边叫,“妈妈!我要妈妈!”
往后退一步,亚久津无奈的看千石,“问问她,妈妈是谁?”
千石点点头,摸摸对面小孩子的头,掏出面巾帮她擦干满目横爬的泪水,细语安慰,“小妹妹不要怕!哥哥是警察,不会害你的。”边说,千石边回头看了看身后两米远的亚久津。他身上那套特制的警服,是每个当巡查的人都要穿的。
见对面的人吸吸鼻子,慢慢止住哭,千石笑着开始问重点,“小妹妹,你妈妈叫什么名字?”隔一秒又补充一句,“记得家里电话吗?”问完后自己先摇了摇头。看上去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哪会记得一连串没什么特殊规律的数字啊。
果然,对面的小孩子只仰起一张粉嘟嘟的小脸看他,然后模样挺乖巧的点点头,“妈妈叫夏树!”
千石哈地一声笑起来,转过头看亚久津,“她说妈妈叫夏树。”
“东京有几个人叫夏树?”亚久津慢慢走过来,生怕小孩子再哭闹起来,惹得人心里阵阵烦。
“有很多,”千石边说边笑,“但我只认识一个。”然后转过头去盯着小女孩看,“小妹妹,记得妈妈的全名吗?”
“全名?”一根肉胖的手指吮在了粉嫩的嘴唇间。她歪着脑袋,表情有些疑惑。
“就是她名字的全部。”千石耐心的解释,心里却在腹诽。这些不都是亚久津的工作?为什么我要替他做?
对面的小孩子仰头认真想了想,然后手指从嘴里取出,皱下眉毛稚嫩着嗓子大声喊,“迹部夏树!”
千石懵了好几秒,回过神后侧头问身后的好友,“东京有几个迹部夏树?”
“据我所知,一个。”终归是受过特殊训练的,亚久津也学千石的样子蹲下,问对面的孩子,“爸爸叫迹部景吾?”
“这种时候你还开玩……”千石转过头,一句话没说完,就听对面嫩嫩的声音再次从耳边擦过,“是!”
她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