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即使是季颖也无法窥得一二。
既然已注定了有缘无份，那又何必让一个答案增加她的困绕，只要能看到那张飞扬的笑脸，他就觉得满足了。
夕阳半遮面，河岸红如血。
岸边有两个纤瘦的人影，慢慢的前行。她在前，他在后，中间始终保持着一步半的距离。
泛着粼粼光的河面有多美丽，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她的脸上带着惘然，他的面下藏着心事……言语那东西，这时候的他们默契地选择了遗忘。
有一刻不二真的希望时间能够就此停住，这条路可以漫无至尽，他可以跟着她什么也不要得就这样慢慢走下去，一直，一直……可惜他似乎注定了只能目送她走进另一个人的命运。
带着一点微笑，不二对上了上了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手冢国光，他冷冷的表情里没有半点温度，褐色的眸子里也没有多余的情绪，像个天生的帝王。不二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想法，在这样的人面前，做什么也许都只是枉然。头一次有了种接近绝望的感觉，颖颖的身上明明套着他的毛衣，她的肌肤应该还留有他的余温，可手冢的脸上却平静得仿佛什么也没有。
原来他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徒劳，是否天才的本质也只是一个傻瓜，才会只能无力看着她走，任自己的心血，滴开骨肉。不二微咧开嘴，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的起起伏伏，他所有的痛和思，都压在了那紧合的蓝瞳之中：“Ne，Tezuka，好巧啊。”
手冢只是微点了下头，眼底的深邃隐藏着他的意外，没想到消失了两天的她会和不二在一起。她看上去憔悴得让人惊骇，那双显得有些无神的黑眸却平静得反而叫人更加难受，有时候真觉得杉木季颖是天生的魔鬼，所以即使被整也无法对她有半丝憎恶之情，所以一旦看到她难过就会无法控制得跟着痛。她像谜似得搅得所有人都坐立难安，自己却置身事外般，逃得连个影子都抓不到。
“有事？”季颖抬首对上手冢直直对着他的眼，早已习惯了那张冷然的脸和看不出情绪波动的眸，她对他的冷漠不惧不惊，平静得仿佛面对着一张笑脸。
“恩。”手冢低低地应了一声，脸上终于有了点动容的痕迹，他并不想看到如此冷淡的她，先前略带质疑的心情，就这么突然的莫名的消失了。
“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不二很主动地接了下来，即使每一个字都如同刀尖刺剐着喉咙，他的笑容也依然柔和。
“等下，衣服……”
“你穿着吧，明天到学校还我就是了。”这样兴许可以对自己说，他的衣服代替他，比手冢距离她更近……
“也好。”季颖也没有勉强，只是默默看着傍晚的冷风将转身离开的不二单薄的衬衫吹鼓，那略微露出肌肤，白皙得不像个男孩所能拥有的，他什么也没问得陪了她一下午。
“找我有什么事？”季颖的声音淡淡得没什么精神，这两天来的打击足已压垮本不强韧的神经，她实在没什么力气再去思考手冢为什么会在她回家的必经之路等她之类的问题。
没有回答。手冢只是带着认真的表情盯视着季颖，她的冷淡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习惯了那坏心的笑容的他，竟不知该如何应对她此时的漠然。
“怎么了？”季颖抬头，却看到了手冢微微泛红的耳朵，他到底在风里等了她多久？
“我去看了医生，他说我的手肘已经没有问题了。”手冢还是开了口，说得却并非心里所想，但有句话是他欠她的，“谢谢，这段日子麻烦你了。”
“不用，这是我承诺你的。”季颖微挑了挑眉，对他的迂回很不以为然，她再混乱也不会天真到认为手冢会为了句“谢谢”特意跑到她家附近堵截她。
“我约了越前，后天下午三点。”尽管费了些时间，手冢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他回避似得闪躲着季颖的目光，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内疚些什么，他并没有违背他们之间的约定。
时间在那一刻僵住，季颖愕然得看着那闪躲着她的褐眸，许久都说不出话来，藏在不二宽大的毛衣之中的拳头握得很紧，紧到几乎要把自己的心握碎。
“为……什么……”很破碎的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震动着她和他的耳膜。季颖的眼里，满满都是自嘲和说不出口的绝望，最终连他也要否定她的努力么？
“因为现在的越前需要有人告诉他，他缺乏的究竟是什么，不然就永远也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强者。”手冢微扬着头，他不否认她的声音就像一道鞭子，抽打着他的心。他不敢看她的表情，怕下一刻自己就会后悔，但他更不想欺瞒他所要做的事，她不想让他知道的事他已知道，并会照着自己的想法去做。
“你真的当我是神医么……就算是神医开刀，也无法让病人马上投入到正常训练中去，更别提是……比赛。”季颖的嘴角更加上拉，她明明是想救他的，可是……
看着尖利的刀子对准自己抽动的心，一下又一下地剁着，砍着，却流不出血，也掉不下泪，又为什么还会有疼痛的感觉，痛到眼前发黑，痛到站立都觉得……好难，好难。
手冢国光，我究竟还能，再对你说什么？
当曲终注定人散的时候，会不会有一个人来，把我带走……不让我在黑暗的角落，默默流泪。
不知道手冢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他究竟还说了些什么，脑海中最后的记忆是泛白的天空，晨星交替月亮，冉冉闪耀的身姿。果然还是没有人会来……带她走。
像个被抛弃的破布娃娃，季颖呆呆得在那里坐了一夜，空洞的眼眸看不到时间的流逝，看不到天空的颜色，也看不到来来去去的人，脑子里来来回回不停响着好多好多的话，反反复复没有停息：
“虽然你妈妈可以选择回来，但是……”
“都是你，你这个扫把星，害得全家没点儿好事！”
“怎么死的不是你呢？真是的，本来还以为出了个懂事的孩子呢！”
“听说啊，她在学校里，也没什么人理……”
“整天和方家的男孩在一起，真是不要脸，才几岁的孩子……”
“元元始终都不曾快乐，那是你……”
“你妹妹的愿望虽然简单而容易实现，但因为你……”
……
都是……因为她么？季颖的嘴角轻扬，是那熟悉的自嘲，睁着的黑眸，木然地看着苍白到可憎的天花板。
这安静的气氛，浓重的药水味，手上微微的刺痛无不在告诉自己，她正身处在潜意识里最抗拒的地方--医院，在十七岁那年，几乎摧毁了她所有的幸福和信念的——诅咒之地。
有多少生命在这里结束，有多少眼泪在这里痛洒，有多少人生在这里扭曲。曾认为医院是神圣的地方，这里的人从医生到病患，都是最英勇和坚强的，因为他们能同死神搏斗。可在她的一切都毁灭在这里之后，她又如何能让这种相信继续，即使理智明白那不是医院的错，感情上却依然无法原谅，也许，她从来都是懦弱的。
“才醒过来就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可是会被医生扔出去的。”庸懒而略带调侃的关西腔让季颖的身体猛的一僵，是忍足？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头微一侧，季颖就看到了坐在病床边的庸懒身影，正以他一贯优雅却随意的姿态，窝在不太适合修长身躯的椅子里，一向深沉的靛蓝眼眸中闪着放松的情绪。
“呵，还挺有精神的嘛。”忍足挑了挑嘴角，微向前看了看季颖苍白的脸，虽然还很憔悴，但眼里却闪着精光，看来是没什么事了，“我说，你就不能像个普通的女生一样，羞怯地说一句‘请问，是你救我么’？”
“老爸，你很无聊也。”季颖白了他一眼，心里却微微有些触动，是他救了她？
“谁是你老爸！”额头很直接地打上了个十字，忍足没好气地说，眼里却闪着一丝怪异的情绪，“营养不良、睡眠不足、严重缺水，你真得是我认识的那个杉木颖么？”
“这就是你做爸不称职的铁证，咳咳……”季颖没好气地反驳，只是几句话已经让她觉得有点累了，回想起来和幸村告别后，自己就一直不吃也不睡，终于到达极限了么……精神的脆弱让肉体也格外容易崩溃。
“喂～你没事吧？”忍足显然被她糟糕的精神状态有点吓到，连忙拿起手边的水杯，递了过去。
“我没事，谢了，你送我来的？”季颖有些勉强的接过水，却无力拿住，好在忍足手快，在水溅开之前，就接了下来。
“这样还说没事，我帮你叫医生来。”忍足看到她近乎紫色的嘴唇还在轻轻颤抖，很直接地站起身，“不是我送你来的，听说是别校的学生在晨跑时发现你倒在地上，这家医院又正好是天王寺家的，护士看到你就立刻通知了他。他陪了你一天一夜，早上才被迹部强压去休息。你该庆幸你的运气，一个女孩子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么做都太冒失了。”遇上坏人，就真够她生不如死的了。
“呐，忍足……”季颖看着他高瘦的背影，在那双看上去很漂亮的大手握住门把的时候突然喊住了他。
“恩？”忍足略一转头，意外得看到季颖脸上淡淡的笑，缥缈得如同晨雾，却真实明亮得晃眼。
“谢谢你。”季颖很认真地说，虽然声音有些沙哑无力，但她的眼睛却很直白。
“没什么。”忍足因她突来的认真而有些楞住，半天才反映过来似得推了推眼镜，“要谢就谢天王寺，我只是被迹部叫来替他的班而已。”
季颖只是微笑，没再多说什么，她看着他仓皇而逃的背影时，才再一次从这个男孩身上感觉到了他们才十四岁的事实，而她，已经二十四岁了。以前看动画时常常会觉得很羡慕，羡慕他们的才华横溢意气风发，他们轻松的友情，快乐的笑脸，简单、阳光，却充满了魅力。可真到了他们的身边，才真切得感受到了那种耀眼背后的阴影，例如不二幸福背后的放不下，手冢执着认真中的沉重。生活中的每个人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快乐和忧愁，谁也不能说比谁更痛，因为悲伤是……无从比较的泪，每个人都有哭泣的权利。
细指，摸上了自己的颊，会羡慕是否表示心还没有死绝？所以才会想要逃避，真正麻木的人又怎么会需要这些情绪？还奢望着温度才会蓄意接近，害怕着受伤才一再拒绝靠近，她真是……矛盾得可悲。
坚强如此困难，这漫长的七年里，无数次地告诉自己，就算再痛再苦，妈妈也不会回来。但每每到了深夜，她依然无法入睡，只能任由记忆的黑洞，将自己吞没。很害怕天黑下来，害怕自己只能翻来覆去地在梦魇中挣扎，最后只能无力得看着墙壁由黑变灰，由灰至白……
那种日子快要把她逼疯，自尊的她憎恨自己的无用，走不出过去，如何能张开双手拥抱幸福。不管和多少男生交往，结果都以对方的背叛，她转身离去的情景作为结局，无一变化，老土得剧本总是一再上演，日子乏味得让她连笑得力气都快要消失。
“如果不快乐的话，就忘了吧。”细细的声音响起，带着率直却不很肯定的语气。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季颖的表情虽有惊讶，但目光却很平静地汇聚到将她的心戳满伤痕的两位“伟大”的精灵之一，银发蓝眼的死神使者蓝身上。
“因为已经见过了，所以我们的灵气已通，在你回来后，我和然一直交替着呆在你身边。”蓝飞到季颖的身边，没有刻意的讨好，表情却有些踌躇。
她和然都觉得有点后悔，一直认为被真相瞒着的季颖折磨自己的样子让太苦，她渴望自由却又走不出来的心泪让守护在她身边的她们觉得快要窒息。可当一切真得大白于天下的时候，她的绝望却让人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比没有意义来得更加可怕。
人类最恐惧的事也许不是面对死亡，不是痛苦的记忆，而是没有希望，找不到半点存在的理由，在茫茫的人海中，迷失了自己。
“是你引人来救我的吧，谢了。”季颖勾了勾嘴角，虽然有诚意道谢，却难掩冷淡，她知道没什么好责怪，但如果她们愿意善意的隐瞒，她又怎么至于连这点打击都承受不住？在失去一切之后，她连自尊都受了伤。
“也不算，那些人本来就是来找你的。”蓝没有邀功，也没有否认，“那个叫杏的女孩是你的朋友吧，她和她哥哥昨天来看望过你。还有天王寺，守在你身边谁都劝不住，至于你妹妹，眼泪一直不停地掉，才把他带走的。”
季颖没说话，她的脑海里满满的都是元元的憔悴和自责，小俊的担忧和泪水，她又让他们难过了么……
“人类真的是很难理解，他们的不幸福多少和你有关，但你一有什么，他们似乎会变得很不安，离幸福的距离也就更远了。”蓝的眼光对上了床头那个粉色的护腕，那东西戴在她的手上应该有十四个年头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它的亮丽早已不复当初，但上面所凝聚的深情，却连神都为之惊叹。
“他们……都知道了？”季颖看着自己手腕上丑陋的伤疤，不知道等会要接受他们怎样的追问。她从没想过要自杀，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信，毕竟造成这样不可磨灭的痕迹，也是自己一次次摧残的结果。
“恩。”蓝诚实地点了点头，看着季颖笑得好无奈的样子，她的心就痛得厉害，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孩？如此固执又如此的倔强，然在短短二十四年的生命里，她究竟有多少时间，是为了自己而活？
生下来就有了信仰的她，是上帝给予的悲剧还是命运手里的玩物？
十五岁那年，她拜师已不收徒弟的老中医，为证明自己的决心和能力，在自己左手的手腕上划下了第一刀，愚蠢得惊人，却也勇敢得让人感动，于是那年她为自己的新梦想找到了指路灯。
十六岁那年，为了妈妈而私自尝试了古老偏方，她割腕放血。若不是师傅震怒着威胁，说要告诉母亲，也许她会一直继续，那样做是否就能救回母亲的生命？
十七岁那年，她因父母的骤然去世而患上了惧血症，毁灭了她当医生的理想，不信命运残酷的自己，一次次地割开了那个伤口，结果却是不得不相信……她的梦完了，真得完了，在父母丢下她之后，连她的梦也放弃了她。
以后的岁月单调而漫长，她的伤口慢慢结痂，痕迹渐渐变淡，直到二十四岁的现在。她穿越，为了和元元的约定，为了反驳命运的轨迹，她再一次割开了自己的动脉。
以药入血，以药血为引，师傅的偏方很诡异，但她却相信它的效果，可不管这个效果有多真，命运还是赢了……就算华佗再世，也没办法让手冢的肘部强劲到可以让他使出全力的地步。
他终究选择了自己的命运，所有人都是为着自己的信念而活，可悲的是抛弃了自己而追求信念的人，最终都要受到反噬，他是，她亦是。
她无法恨他，因为他和失去一切后的她是同一种人，都不快乐的人。在十四岁之龄背上责任的重担，手冢在知道她的隐瞒后没有责问，已是宽容，这样的他，她还能如何？妹妹的眼光真的很不错，那是一个好男孩，可惜好人未必有好运，命运太爱捉弄人，而他的前路，她真得无力再参与。
她付出的已足够，手上的累累伤痕，总是预示着最残酷的结局，甚至断绝她欺瞒自己的后路。她这样折腾自己，这样苦苦挣扎在命运之中，到底又得到了什么？够了吧，这一切……真得够了。
“呐，现在几点？”季颖的语气很平静，喝了点的水，让她的体力略有恢复。
“两点半……啊，你要干吗？”蓝惊讶地看着努力撑起自己身体的季颖，这样的身体她还想乱跑？就算再不爱惜自己，也该有个底吧，“你别乱来！”
“不是乱来，而是有件事非做不可。”季颖的眼里写着认真和坚定，只有这件事她不能求忍足帮忙，也不能告诉妹妹，至于元元……估计已经睡下了。
“什么事非要现在不可？”蓝不解，但她还是选择了帮她，手指轻点，顿时让她觉得体力充沛，“别高兴得太早，这种法术很伤身，时限一过，就会觉得加倍的疲劳。”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没关系，我只要现在就够了。”季颖走出门，她要去看那场对决，目送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在那场青学新旧支柱的比赛中化为乌有。
当一切结束之后，她才能接受命运。如果真得注定了不能回去，那么这一次，在这个世界，她选择只为自己而活。
失去了所有之后，她会告诉自己，记得要忘记。如果没有人来带她走，那她就站起来自己走。……
有个叫季颖的女孩在她短暂的人生中，用了所有生命去为别人而活，却从未依赖任何人而活。在网球王子的世界里，有个女孩叫杉木颖，她用比风更淡然的表情告诉自己：在曲终人散却没有星星的夜晚，即使没有人伸手，她也可以自己走。
也许有一天在她走累的时候，回头可以看到一个温柔的笑脸，告诉自己，他一直在她的身边，没有出声，却从未离开。
会有，那样一天么？
第七章 结束亦或是再开始(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