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茶楼。"
"我们过去看看好吗?"一听是茶楼,明若的兴致更高了。
"恐怕不行。"启枫冷声道,"我们进不去的。"
"为什么?难道你带的钱不够?"
"不。这不是一般的茶楼,若不是达官显贵或是著名的才子,即便有钱,也不能进去。"启枫悠然道。
"难道混进去都不行?"中国古代就有很多临水的名楼,比较有名的就像岳阳楼啊,鹳鹊楼啊……
"你看那茶楼,"启枫指着那处,"东边的正门除非皇亲到访,一般是不开的。南边的都是官员们进出,没有名帖也是不能进的。西边临水,北面的门是才子们进的。不过这楼有个规矩,进去必须题一首诗,若楼主看得上眼,自然开门迎客而且茶水费全免,若是看不上眼,也是不能进的。"
"岂有此理!"听了这规矩,明若不禁想到了历史课上侮辱中国人的那句"华人与狗不得入内"--外国人鄙视中国人也就算了,没想到这个地方居然有钱人鄙视老百姓!
"哼,既然如此,我更要试试不可了!"说罢,明若便拉着启枫往那座楼冲去。
不过到了楼下,看着那座雄伟的建筑,再看看周围把守的那一队一队的官兵,明若刚才的胆子却吓得没影了,拉拉启枫:"这是茶楼啊,又不是兵部……怎么会有那么多官兵?"
"这里经常有大官来访,顺便带些官兵来也是很正常的。"
"启枫师傅,"明若瞥了瞥高高悬挂于门楣的匾额,"你不觉得气氛有些诡异?"
"怎么了?刚才不是你说要来的吗?"启枫促狭道。
"那匾额怎么是空的。"明若指着头上的匾额有气无力地说道。
"那是因为至今还没有找到配得上本楼的名字!"一个低沉的声音插了进来,明若一怔--那种厚重而带着共鸣的音调……好像自己以前一直崇拜的那个声优哦!抬头一看,一个一身紫衣的男子正跨过门槛出来,"先生是来题诗的吗?"
他的话和目光,当然是自动忽略小厮明若,奔着一身月白的启枫来的。
启枫蹙眉,唱两句或许可以,这题诗……自然是不行的。别说自己不是秀才出身,据说以题诗得入北门的才子,全天下不过一只手手指的数量,可见那位楼主的品位之高。而以他的心性,若是知道这次的来客居然是个戏子,恐怕早就出来泼盐了吧?
"请吧。"似是没有看到启枫眼中的犹豫,紫衣男子一把把启枫拉到了大厅中的紫檀木案前。白色的宣纸、羊脂玉的镇纸、灵斋的墨全套备在了上面--虽然能通过这门的人一年鲜有,但每半个时辰,都会有人来磨新墨,随时准备迎接到访的才子们。
"这……"启枫瞥了眼给自己惹下这么大一个麻烦的明若,正想要找个理由推辞--这里可不是能开玩笑的地方,若是人家查下来……恐怕将有大祸。
看着启枫为难的样子,明若不禁有些心虚,知道启枫恐怕是写不来的,可自己那六十分的语文水平能写出些什么来?自己又不是崔颢……
突然,脑中灵光一现--对啊,崔颢!
"不用劳烦家主,我来吧!"明若跑过去推开启枫抓起笔就涂鸦了起来。
紫衣男子脸色不定地看着明若糟蹋着上好的文房四宝。雪白的纸上歪歪倒倒地爬满长串的鬼画符,仔细辨认才依稀能认出两个字来。这怪不得明若,莫说这毛笔,连钢笔字明若也是写得东倒西歪的!
这楼自开张以来,肚子里没有点东西的人还没敢踏进过,进来的诗即使写得不好,至少字总是端端正正的,哪有过这般敢来砸场的?不过碍于情面,紫衣人还是静等着明若把鬼画符写完,并把纸抽过来默念。
这一念,却整整有半个时辰。前面一半时间是一个个辨认明若写的字,等全部认完了,这第二遍却看得紫衣男子惊得说不出话来,接着就是一遍又一遍反复地默读。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凤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黄鹤楼……黄鹤楼!"
这边,明若的心也有些七上八下--这里的人都不知道《红楼梦》,那应该也不会知道……而且,还改动过一个字……不过人家真的看得出来的话,难道还欠了这个字吗?
"真是异数!居然有此等……"好一会儿,只见那紫衣男子大拍一记桌案,"来人,把这桌子和文房四宝都撤下去!还有,把门口的匾额卸下来。"
说罢,就拿着诗稿往里去了。
"你写了什么?"启枫有些担心地问道。
"在我的家乡,连诗仙都自叹不如的诗。"明若小小心虚了一下,"《黄鹤楼》。"
此时,有位身穿丝袍的男子走了下来,恭敬地躬下了身:"两位请随我来,楼主有请!"
"没想到你居然--"
"不是你想的那样……"看那紫衣男子的反应,自己剽窃一罪是不会有了。只要这样……这诗……
果然,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虽然明若有些不齿自己的行径,不过却松了一大口气。
跟着仆人上了楼,进的却是一间别致的雅座。若是平时,明若一定会开心地好好参观一番。但此刻,所有的游兴却被强制压了下来。这感觉就像去老师的办公室谈话,明若暗想,原以为把酒论诗是件很有气质的事情,现在才知道竟然会那么痛苦和形式化(她全然忘了:之所以会感觉到痛苦是因为她并不精于此道。若是此刻楼主和她讨论哪个化妆品牌子比较好,或是哪里买衣服有特色,想必一定会是另一番光景了)……
"你就是楼主?"一看到坐在香炉旁抚琴的紫衣男子,明若很没有礼貌地指着那人的鼻子叫了起来,虽然刚才见到那个男子的时候就知道此人非池中物,不过没想到楼主竟会如此年轻,电视里那些掌柜的不应该都是些五六十岁的老头子吗?
"若儿不可无礼。"启枫低声责备道。
"无妨。年纪小有点傲气是正常的。"那人冲明若微微一笑,似是不在意地说道,"这位小公子诗才出众,实在令在下心仪。在下准备了陈年佳酿数坛,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此番由鄙人做东,定要喝个不醉不归。"
"啊?"明若只觉得自己眉毛鼻子缠到了一块儿,"这里不是茶楼吗?我们以茶代酒好不好?我……"
"若儿,楼主向过关的才子敬酒是一向的规矩。"启枫好心地提醒,却把明若已经到口的话打断--她一向滴酒不沾。
"哦……"明若皱着眉头看着仆人们手上一坛又一坛的陈年老酒,有着说不出的痛苦--半杯啤酒就能放倒自己了,更何况酒精含量高得多的这些老祖宗们?!真是羊入虎口,四面楚歌,天要亡我:"好!"反正……待会儿有人抬她回去……
"请--"只见那紫衣男子接过女仆递过的杯子一饮而尽。
"请--"明若也依样画葫芦,酒经过喉咙的时候一阵火烧的感觉。果然,换了副身体,这酒量还是一样的差。瞬间,明若就感觉自己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烫烫的,估计等会儿能扮关公了。
"若儿,你……"启枫有些诧异地看着明若,她的酒量应该不会那么差啊!
"请。"紫衣男子似是没有看到明若这一杯已经不行了,接着敬上第二杯。
"请。"第二杯下肚,喉咙的反应并没有刚才那么严重,不过等她再抬头,眼前却模糊了,面前的东西成了叠影,头也一下变重了。只觉身子一歪,明若就一头栽进了身旁启枫的怀里。
趁势,明若又被敬了第三杯。这下明若彻底迷糊了,想要和启枫交代些什么,却开口就忘了眼前这个人叫什么名字,迷离地指着启枫的鼻子问道:"这位帅哥,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忘了?真糟糕……"
启枫有些哑然地看着明若,不相信眼前的人酒量竟然差到这种地步。就是一般的小孩儿,至少五杯六杯也是没问题的。
启枫神游间,明若已经晃晃悠悠踱到了围栏旁,有些惊叹地看着楼下美丽的景色:"真是好景色,好漂亮的湖哦!"
"让我想想……该怎么唱来着?对了……"明若此时已经完全没了神智,歪歪斜斜地摆了个姿势,"哈啊啊……哈啊啊……西湖美景,三月天哪,春雨如酒,柳如烟哪……"
三下两下唱起了《新白娘子传奇》中的插曲--《渡情》。
"若儿!"启枫出声叫唤道,她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一脸幸福地拍着围栏看着楼下经过的条条小船,一句一句地大声唱道: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
共枕眠……"
原本明若就善于唱这种介于戏剧和通俗歌曲之间的歌,如今又因为醉酒更是放开了嗓子对着楼下的船只吼,引得在湖上畅游的公子和小姐们都纷纷掩面躲进了舱内,倒是一些船夫们难得听到这么一首近乎"直白"的歌曲,纷纷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往楼上望,而这边,明若却已经唱到"白首同心在眼前"了!
紫衣的男子有些诧异地注视着脸色桃红面带醉意的明若,似乎并没有料到这一状况。而启枫却是忍无可忍地把正在吼着"哈啊啊"的明若从围栏旁拖了下来,连番对着紫衣男子告罪。
"无妨。"紫衣男子含笑摇了摇头,"在下也有失礼之处,没有弄清小兄弟的酒量就急着敬酒,不过天色已晚,不如两位就在楼里住下,好让我尽下地主之谊,先生意下如何?"
"这……"启枫有些为难,却看见怀中的人早已迷迷糊糊不知在说些什么,只能回应道,"如此有劳楼主了。"
紫衣男子正欲说什么,那位带两人上楼的仆人却在此时走了进来,对着紫衣男子耳语了几句。那紫衣男子脸色稍变看了一眼仍醉倒在启枫怀中的明若,和启枫打了个招呼便急急走出去了。
"在下有事先走一步,失礼了。"
看到紫衣男子走出房门,启枫却是松了一口气,心思有些复杂地望着神智不清的明若。有机会能坐在这里和人把酒论诗,其实是世人最向往的事。自己出身卑贱,又从小被收入戏班,原以为此生都不会有这等机会,却不料被怀中的人这么误打误撞领着撞了进来。撞了进来后却又这么乌龙地落到现在这番光景。思及此,启枫无奈地笑了。
把明若安置在软榻上,启枫有些好奇地看着墙上装裱的诗文。这位楼主还真是爱诗之人,目光所及之处,无一不被诗文所点缀。如此年轻就成为天下第一楼的楼主,那人也一定有他的不凡之处吧?
而若儿刚才题的那首诗……虽然自己是个外行,不过听来就知不是凡品:"那首《黄鹤楼》是不是和红楼梦一样,是你们家乡的名句?"启枫自言自语道。
"唐朝崔颢写的……包含作者淡淡的乡愁……全诗主要写登楼望远时,心头的空虚寂寞之感……"明若无意识地背着语文课上老师一直三令五申要自己强记下的背景,"当时诗仙李白游历武昌时路过此楼,正欲题诗,却见到了这首诗,自叹不如,就此搁笔不写……崔颢……卞州人……曾经……"
启枫有些吃力地辩认着明若的梦呓,却隐约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忙捂住明若自动发话的嘴,后者只是哼哼了两声就真的睡过去了。开门,进来的却是带他们上楼的那位仆人。
"楼主命我送二位离开。"那人躬身作了个揖,"请随我来。"
"请问发生了何事?"抱起躺在榻上的明若,启枫一边走一边轻声问道。刚才那人还请自己留下来,这转眼间……
"此楼待会儿要接待一个贵客,所以必须清场。请公子见谅。"
一路说来,已经到了出口,不过令启枫惊异的却是这门不是东南西北任何一扇,原来这楼竟还有暗道。"楼主请二位留下地址,他日楼主定当上门致歉。"
"不必了。"启枫笑着摇头,明若则是完全睡了过去,懒懒地靠在启枫的怀中,"相逢自是有缘,若此缘不断,他日必当再见。"
说完,便趁着刚降临的夜色绝尘而去。
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此番碰面,就当是南柯一梦吧。
一路抱着明若回到了客栈,看那人儿还是一脸幸福地睡着。启枫摇了摇头,小心地把她扶上了床,脱去两脚的靴子再盖上被子。自从遇上这人,遇到的事情……还真不算少。
回去再抚琴唱那段西厢,却讶然发现与昨夜相比有了些不相同的味道,难道就这一天……启枫蹙眉思索着今日的种种,却是百转千回理不出个头绪来。
"枫儿,你知你为何一直争不到头魁吗?因为你唱的东西中少了一股灵气,无论什么东西,你都看得太开……唉,真不知道这到底算是你的劫数,还是运气。"当时自己的师傅是这么说的吧。
"枫儿,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吗?"
"比起凤莜,你唯一缺的就是感情。"
自己想要的东西?自己想要的生活……他的确从来没有想过,也没有必要去想不是吗?一个戏子的下场,好的就如凤莜,凭着技艺和身体依附上一个贵人;次的则趁着年轻多攒点积蓄,老了买块田颐养天年;再次的就是如同青楼女子,千人骑万人压的命……但无论哪一种,结局或多或少都是一样的,等嗓子不行,容颜老去,便都是给人唾弃的份儿……
认命或不认,又有何区别呢?
"真的走了?"一身蓝袍的男子站在明若和启枫刚刚离去的房中,有些遗憾地叹道。那颀长的身躯伫立在楼宇上,在夜色下傲然而挺拔,"真是可惜,原本还想瞧瞧他长什么样……"
"臣也没有料到这两人一眨眼的工夫竟然都走了。"此刻,紫衣男子竟是恭敬地伏在地上。
这时候,一个身形纤细的佳人走了过来,有道是芙蓉输面柳输腰,恰成花梁金钿摇。即便已经见过多次,周围的人仍禁不住要去赞叹!
只见那人娇媚地附在那男子的身上柔声说道:"您有了莜儿还不够吗?"
那一声,已是销魂,慢慢回味,更是蚀骨。
而那男子似是不受影响,只是用纤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围栏,有些兴趣地看着紫衣男子:"听说你已经把此楼命名为黄鹤楼,似乎也是他的关系?"
"没错。"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凤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蓝衣男子搂着怀中的佳人轻轻吟道,"的确是……罢了,此次的行程本来就紧凑,明早就起程吧。"
第二日,安临第一大餐馆聚英楼前,一早便围满了好事的人群。
"听说今日安王爷会来这里看戏!"
"没错没错,只可惜诚王早把这里包了下来,否则若是有幸能和安王爷一起观戏,就是花费万金也值啊。"
"去去去,想得美!北将军是何等人物?岂是我们能接近的?"
而楼里临时安排的客房中,明若正在乖乖地看着启枫为自己上妆。
"准备得怎么样了?"莫爷经过的时候敲了敲门问道。
"差不多了。"启枫一边为明若画着眉一边回道。
"不过说起来,幸好凤儿前几日提醒我们租下这里,否则若是还在原来的地方,倒是真有些寒酸了。"莫爷在门外一边抚着胡须一边叹道,"没想到诚王和安王殿下真的还记挂着。"
"嘿嘿,我们家乡的剧院可是比这餐馆风光多了。"一边的明若得意地笑道。
"好了好了,你们动作利落点。我去看看其他人!"抛下这句,莫爷就急急地下了楼。
"若儿……"描着明若的细眉,启枫有些迟疑。
"怎么了?"停下了闲着没事乱哼的小调,明若好奇道。
"宝玉的那句……为何你唱的和我唱的总有些差别?"那一句,无论自己怎么模仿,总是少了股该有的灵气,若是敷衍一般人还好,但是遇上心思细密的安王……恐怕会有不妥。
"这该怎么说呢?"被他这么一问,明若不禁有些烦躁,这该如何说起?有些东西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就比如这个吧,怎么和启枫说清楚呢?
"启枫师傅,你小的时候,是怎么学唱戏的?"思量一番,明若才想了个办法。
"师傅一句一句教的。"
"就是模仿了对不?没错,调子,声音,神态……这些都可以模仿,但有样东西却不行,那就是感情!"明若想到了自己学的时候,那个老头和自己母亲的那段争论,"《红楼梦》在我们那里和其他的唱段不一样,原因就是它是根据一部很有名很有名的名著改编的。整个故事,自然比一般民间流传的故事来得生动,来得传情,其中人物的性格也是。记得当初我妈妈让我唱之前,曾经每天晚上都把故事一遍一遍讲给我听。今天那句话之所以唱得不一样,是因为你不了解宝玉这个人。那个人,初一看会觉得很风流,对每个姐姐妹妹都很好,甚至时常会做出些不合礼法的事。有个丫头就是因为他,最后被逼到投井。而他对林黛玉的照顾虽然比其他人要多,但是也不见得非常周到,对黛玉的感情虽然不一般,但初见之下……也不见得比其他姐姐妹妹来得深多少--因为除去黛玉,他对其他的女子也都非常疼的。多数时候,他都是在众多女子中游刃有余……启枫师傅一定是这么认为吧?"
"……"
见启枫在那里默不作声,明若便知他是在沉思,继续道:"但你错了。整个大观园里面,最无辜的人却偏偏就是他。他曾说过,女人是水做的,而男人是泥做的。听了这句,你就应该知道,那人对周围女子抱持的看法绝不同于一般的俗人。他只是单纯地对周围所有的人好,他不知道这么做会引人嫉妒,也不知道这么做会招致误会!
"其实我也不能很确切地描述出那人到底是什么性格。宝玉的父亲贾政一直希望他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不只是他的父亲,当时所有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读圣贤书,然后出仕做官,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再生养一堆孩子。一个人的人生便被条条的规矩框死了,人的棱角也都会全部被磨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自己今天该做什么,明天该做什么也不用去想。只因为别人都是那么做的,所以自己也跟着做就行了。但那个人却不一样,他?br />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