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意地飘向别处。 玉川书屋手机版这让福禄每次都感觉,这世上或许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眼前的男子提起一丝一毫的兴趣了。
"朕其实不想杀你。"强劲的对手也好,身手不凡的刺客也好,每一次被绑到离王座前的时候,他都会这么轻轻地叹息。那语调如同一个站在垃圾筒前舍不得扔掉手中玩具的孩子。然而随即他便会略略摆手,不待那手落下,那些人便已身首异处。
这句在任何人听来都会觉得伪善的话,从他的口中道出,却是如此的自然。离王的确舍不得他手中的玩具,只是他会的从来都只有赶尽杀绝,就如常伴他嘴角的笑容从来不及心底一样。
直到有一天,一个同样爱笑的少年装扮的女子,大大咧咧又肆无忌惮地闯进了他的生活。
那女子如今已经不像初次见面时那么爱笑了。每次看到她,福禄都会怀念起当年那个聒噪到无以复加的她。
福禄想告诉她,当年跟着安王一起追入森林,当谢及悦用颤抖的声音宣布离王还活着的时候,他在心里由衷地感谢着趴在一边同样也只剩下半口气的她。
想告诉他,当年花轿抬进凤阳皇宫的时候,自己曾由衷地祝福过她。
福禄还想告诉她--他恨她!每次看着皇上对着空床孤坐到拂晓然后直接去早朝;处理了一天的国事,夜晚却又是独自一人;看着皇上总是不经意地垂眸怔怔地望着那块初遇时被她骗去的羊脂玉发呆的时候……心中就会忍不住升起灭天的恨意。
如今的福禄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看到的不过是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的皇上。
就如同现在这般……
那人居然亲口说要和自己回去……
太好了。
此时的风冥司的心情不似福禄这般复杂。
对于他,现在要做的只是等待,等待着即将到手的幸福,至于其他的事……
"少爷!"仓皇的呼唤打断了风冥司的思绪,来人是伏于楚宫的暗线,"城中有变,请您尽快离开。"
"昭安死了吗?"相对于来者的无措,离王并无大惊奇。对现在的他来说,楚国这些人是死是活都不怎么重要了。那些网中鱼留到什么时候都可以收拾,"那先别管其他人,去皇子府把朕要的人安全送到这里,以后的事朕回到凤阳自有主张。"
"……"
"怎么了,为何还跪在那里?"见本该立刻领命而去的男子仍跪在地上,离王不由蹙眉:生于皇族的他对于危机有着本能的敏感,只是这一次,却让他有些……
看着手心不断晃动的百合,风冥司突然觉得有些害怕!是害怕自己往更坏的地方想下去,还是害怕……
"庆兰现在那么乱,还是让福禄留在皇上身边吧。我要收拾些东西,可能要一段时间,傍晚皇上派人在南门外等我便好了。"
"是的,明若会和你回去。"--她是这么对自己说的,亲口说的……不是吗?望着城头徐徐升起的丧旗,风冥司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到底是愤怒,或是心痛,或是……
"朕最后再命令你一次,不管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去把那人带出来,朕有话要当面问她!"
"属下一定遵从皇上的命令,但请皇上先离开,属下……"
"朕要留在这里!"无视手下的劝阻,风冥司冷冷道,"那个人……骗了朕,她竟在朕苦苦悔恨了三年,对她这般挖心掏肺了以后挂着满脸笑容欺骗了朕!朕要问她,问她如此对朕,那胆子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皇上!"
"朕知道她还在,就在这庆兰城里!她还不敢这么一声不吭就死。"冷声一笑,离王朝着那飘扬在庆兰城头的丧旗望去,"所以她一定会回到朕手上……朕自登基之日起威服四海坐拥天下,如今只剩下一个楚国,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朕没有道理连一个人都搞不定。
"把宫里发生的事情,一个字不漏原原本本地告诉朕。"
"昨日,死的不止昭安一人。"
"昨日死的可不止是太子!"正殿上,林子言望着明若,那目光仿佛要把已经被五花大绑的人再穿几个洞。
"是吗?"缓缓抬起头承受着那些似是要把自己生吞活剥的目光,明若脸上的表情却好像林子言刚才对自己说的不过是今天的雨比昨天大了点般,"是吗……我不过只是告诉了他我不小心把哥哥杀了而已,没想到他那么不经气,人老了还真是不中用。"
明若还没说完,整个人便被林子言提了起来:"说,是谁指使你干的?!"
"指使?"抬眸望向近在咫尺的怒容,明若突然大声笑了起来:"我说林大人怎么就突然这么忠君爱国了呢,原来是为了这档子事啊!"
"你说什么?"
"那我就来猜猜吧--是阳大人?"明若把眼光转向阳朔,随即却又坚定摇了摇头,"不对,扳倒阳大人对你没什么好处。毕竟宰相再大,政变这种事情还是靠武力比较多一点,所以林大人你一定希望我说冷将军,这样身为右将军的你就可以一步登天--"
"你胡扯!"没等明若把话说完,林子言已经扑上去,两手紧紧地掐着明若的脖颈,那力道仿佛要把一切都拧碎一般。渐渐地,明若的脸色从苍白转到了青紫,挂在嘴角的冷笑也慢慢地淡了。周围的大臣见眼前的情况不对,纷纷围了上去,费好大劲才把两人分开。
"林将军请住手!"
"是啊,如今国家危难之际,当以大局为重,林将军切莫听信小人离间。"
"没错,国不可一日无君,目前当务之急,是要在皇族之中选出一个德才兼备之人……"
"可诸多旁系中……"
"若真要说起来……"
"张大人,你要说便说吧,这个节骨眼上,大家就莫要计较那么多了。"
"是呀,其实这也不算什么秘密了,真要选的话冷将军他……"
"其实当初立储的时候,老臣就有这个心了,只是冷将军他坚辞,恐怕这次……"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这当口,也容不得他不允了。"
"就是啊,如果冷将军继承大统,那老夫也能睡上几夜安心觉了,你们说是不是啊?"
讲到这里,众大臣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移到了阳朔身上。
"阳大人,这里最德高望众的人是您,您发一句话,咱们一定点头。"
"是啊是啊。"
只是这么一会儿,所有人便都似乎已经从先帝和太子驾崩的黑影中走出来了啊……一直静默不语的阳朔站在通往皇座的台阶旁,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被禁军压制在地上的明若。许久之后,他终于垂头沉声道:"既然人犯自己已经承认,那就削去皇籍交给刑部吧。目前重中之重是择良日尽快让新帝登基……就这点,老夫也保举冷无双将军。"
"只是冷将军那边?"
"说客这个角色,就由老夫来当吧。"阳朔淡淡一笑,目光却不经意地飘向正被禁军拖往门外的明若。正殿中的大臣们除却与太子特别交好的数人之外此时皆神情雀跃,而以林子言为首的一堆太子近臣,此时也是默然沉思状。这让阳朔不由得想道,或许除了自己之外,此刻已经没有人愿意记得这个犯下刺杀先帝和太子重罪的皇子了,更不会有人去深思其中的可能性和合理性……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可以拿得出手的犯人,如此而已。
垂老的皇帝已死,无能的太子已亡,将要登基的人是自十二岁起便顶着无数赞誉和英名的天才将军--这便是任何人一直想要,却又不敢去想的最好结局!
扬手让轿夫起轿的时候阳朔突然改了主意,让轿夫把轿子抬往刑部最为严密的大牢。在见冷无双之前,他要先见一下和这世上的两个皇帝有过牵扯的女人。
潮湿的空气中透着重重的霉味,肮脏的草席,可怖的爬虫……本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习惯,但当她第二次踏进这个名为死牢的地方时,明若却有了亲切的感觉。随意地找了墙角坐下,不去在意那冰冷的地面也不去害怕那些在衣服上游走的爬虫,只需要静静地等待,等待自己想见的人出现,把准备好的话说出来,便好了。
没有过多久,安静的走道上便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来的人是阳朔。这并不是她要等的人,但她知道此人的来意。
"这一生,我已经没有任何话想和你说了。"未等来者开口,明若便这么说道。他来,是想问自己为什么放弃了撮合两兄弟的计划,问自己刺杀的内幕,问自己为什么要出面顶罪……可惜,其中的答案,没有一条是自己能说的。
出口的话语虽然简短,但其中的决然阳朔却是听出来了。活到这把年纪的他知道,当有人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时,那再多的努力也不过是浪费时间:"那老夫可否请将军再作最后一个承诺?"
"往事早已境迁,当日有叶城万名百姓等着明若,如今等着明若的又有什么?丞相大人的顾虑未免多余了。"
"为免多生事端,行刑之日便定在明日晌午,想吃什么……便告诉狱卒吧。"最后看了一眼靠坐在墙角不动的人影,阳朔转身走出了这到处散发着死气的牢笼。
死牢没有窗,所以也看不见天色。提醒明若可能已经到半夜的,是那前胸贴着后背的饥饿感,还有打着呵欠的狱卒。
"有人要见你,跟我来。"开了门锁,两名狱卒把她从地上捞了起来。
"为什么不到这里来。"明若才开口,下一刻却被重重地敲了个暴栗。
"去你妈的,你以为自己是谁啊!居然还想要皇上来见你?"重重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狱卒不客气地继续把明若往前拖了几步。
"你说要见我的人是皇上?"明若一震,脚步却不由得停了下来。
"快点走啊!"身后又有狱卒把自己往前推……
一路连推带扯,明若几乎是跌进房间的。看见背对着自己的身影转了过来,这才想到自己这披头散发的样子实在有些可怖,伸手想要理一下仪容,却发觉自己的双手和双脚都被铰链铐住了,根本无法动弹……
两只手僵在空中过了好久,尴尬地一笑,明若又把手垂了回去。
开始是被绑着进了将军府,然后衣不蔽体入了御书房,再后来是落汤鸡,如今最后一次……竟是死囚犯了吗?
明若本来是想哭的,没想到竟然会笑了。
"把锁链解开。"
"可是将……不,皇上,他是……"身后的侍卫有些为难地望向刚成为楚国皇帝的男子。
"把锁解开,然后出去。"目光淡淡地扫过犹豫中的士兵,冷无双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命令。
"是。"这便是凤南的将军了吧?仅是触到那目光,士兵便感觉自己突然有些透不过气来。
看来这新皇上还真是有意放人!
退出房间后,两名士兵默默地互相望着:虽然按丞相大人的命令这是万万不可的;可若皇上真要自己放人,那自己又如何拒绝呢?
这两面不讨好的事情,还真让人为难啊!
屋内,一片寂静。
看着仍旧孤零零站在门边的瘦小身影,冷无双突然觉得心口有些闷,转过眼,看不下去了。
或许就是因为太过了解了。
知道她以前有多娇贵:出门前单是照镜子便是老半天,路走长了便会抱怨,衣服每天都要换,吃东西也是万般挑剔。看到那些爬虫之类的,更是要大惊小怪上好半天!
若这是成长的代价的话,那他希望她永远都不要长大。
那些对着河畔高声放歌、肆无忌惮地与萧然拌嘴、总对着自己傻笑的岁月才适合她。有些人注定无法生活在阴谋中,这个残酷的世界本就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一而再再而三地狠着心把她赶出去,可这世上为何偏偏有人永远都学不乖呢?被打了那么多次,几乎连手脚都快被打断了却还是不知道放弃,不知道那棍棒终究有一天是会打死人的!
"我不想看你被铁锁铐着的样子。"有些话本是烂在心底里也不会说的,可是此情此景却让它们涌了出来,化成这风轻云淡的一句。
君子落魄尚且惹人怜惜,何况眼前的,是自己的爱人?
"过来这里坐下。"牵手把明若引到桌案前,冷无双执起妆盒中的玉梳,握住她垂在脑后的黑发,细细地理着。一缕接着一缕,直到那四散的头发全部抚平,捋直了,甚至连鬓角都没有一点遗漏的时候,冷无双摘下自己脑后的发绳,替她把头发系好,盘了起来。
白皙而修长的五指游走在那道道发丝中,明若闭着眼睛都能轻易地感觉到,这让她突然有些伤感,心口又隐隐地泛起痛来了。微微眨动着眼睛,几点露水透过眼眶沾到了睫毛上:"和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好吗?"
不断滑动的手指微微地停顿了一下,冷无双怔怔地看着静坐在自己身前的女子,往事也在此刻慢慢地涌到了心头:"母亲自小便不大管我,我是由父亲带大的。他是个了不起的人,不只是个出色的军人,更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所以年幼的时候我曾想过,如果母亲爱的人是他,那大家都会很幸福吧。只是后来我才发觉,并不是那样。"
"楚王他不是你父亲。"明若缓缓睁开眼睛,静静道,"那个人站在高处惯了,根本不会顾虑别人的感情;任何东西得来都很轻易,所以便又自私到了极点。"
无言地注视着桌案前的梳妆镜,透过镜子她能看到那沉静而又温柔的容颜,还有那为自己盘着长发的手……这是做梦都不会梦到的场景,发生在眼前的时候,心却比往日更加的酸痛……
无双,风冥司他没有你的宽容和仁慈。让这样一个人天长地久地处在失望中,天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岁月会冲淡所有的感情,尤其对那些习惯了拥有的人,感情得不到回应,当爱意渐渐转化为恨意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伤会很深,痛也会更深……
有些东西的确是只看开始就能知道结果,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以后,明若也会了。只是看到了,却什么都做不了。
昨夜你父亲和兄长生死之日,明若却主动向那人求欢,你知道了,会不会更加看不起明若?
一定会吧。
……所以明若才那么做了。
明若以前是宁可死都不愿意那么做的,昨天那么做,为的是能在今天告诉你,告诉你明若原来是个多么不堪的女子,这样我们彼此就都可以彻底死心了
可现在,明若却说不出口了。
看着你亲自为明若梳头,亲手为明若盘发,明若不想打破这美好的一切……
"不要再提那个人了。"闭上眼睛,明若决定把那些事情带进黄泉。
"我一直都希望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可惜骨子里,却像先帝多一点。"
"无双你不要这么说……任何时候,我都是以你为荣的。"你肩上的担子,明若曾经想帮你分担一些,可惜却连一个角都挑不起来。换成是明若,可能早就压垮了……也只有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没用,真的很没用呢。
"你没有什么事情想问明若吗?"略略抬起头,明若这么问道,"什么事情都可以,只要你问,明若一定会回答的。"
从妆盒中挑出一个翠绿的半月簪插入她的发际,翡翠的色泽晶莹而温润,就如同镜中的女子般:"就说你想说的吧。"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明若回过头,抓起了冷无双的袖角握在手里:"记得以前我曾说过,如果这么抓着,无论无双走到哪里,明若都永远都不会跟丢了……所以我现在抓着你,我要你答应我--不要输。"
"若儿。"
"明若这一生只有这一个请求,你答应明若,明若就可以安心地去死了。"
冷无双看着明若,此时的她就像一个任性地拽着母亲要糖葫芦的孩子,看着她这样子,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那个爱撒娇的孩子。
"好,我答应你。"
听到这句话,死拽着衣袖的手松开了,明若高兴地笑了。那笑容冷无双许久不曾见到过,只是这欢快的笑颜映到眼底,却如灼伤般的痛。
明若转过头,低声唱起了歌。这是她以前最爱唱的歌,每次唱的时候,无双总会侧过头默默地聆听。
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
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
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
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
"皇上现在去哪里?"见冷无双从刑部的大门走出来,一直等候在门外的萧然跑过去为他披上披风,只是那称呼--练了几次还是觉得有些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