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容,断不能如此痛快淋漓的活了这许多年,做下这么多事情。 玉川书屋女儿知道,女儿能有今日成就,都是亏了爹爹不计名声在为女儿遮风挡雨。女儿即便进宫,但有这些年的快意人生,却也了无遗憾了。”
第二十四章
谢老爷的手颤抖着,终于握住女儿的小手,痛苦的眼泪都掉下来,摇头道:“爹爹就是个不祥人,早年连自己的娘都受自己连累,若非我是个男孩儿,大娘也未必忌讳到那个地步。如今,又克的你去了那种不得见人的地方,这一辈子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爹爹……爹爹太没用了……”
“爹爹万勿如此想。”谢西风拿出帕子亲自替老父拭去眼泪,轻声道:“便是当官做宰了又如何?爹爹不闻那些贵族大臣家的天之骄女亦要入宫待选吗?就算她们是妃嫔,但其命运或许还不如一个宫女自在呢。更何况,女儿更庆幸自己是生在咱们家里,若是真到了那些大官家中,行动所受的拘束,还真不如死了好。”
“傻孩子,别说这种话,死啊活的也不忌讳。”谢夫人着急的扑上来,却被二女儿抱了一下,听她用轻快的语气道:“好了娘,快去给我弄点好吃的,中午我要吃你的拿手菜麻辣蹄筋,现在我和爹去花厅与赵大叔商量一些事情,总不能把客人撂在那儿吧?何况这客人还是我请的。”
好不容易将谢夫人劝进了厨房,谢西风和谢老爷这才一起来到花厅,把所有人都遣下,只留着秋香松月在外面看门之后,西风便对赵明臣和谢老爷道:“张逢春这个黑心狼,他以为把我弄走了,就可以慢慢图谋咱们家的产业,又报了仇,是一举两得之策,哼,他却不想想我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姑娘你有什么打算?”赵明臣的眼眶也有些发红,这年头,离开了谢家,再想找谢西风这样好的东家可不容易了。更何况这么多年,两人名为主仆,实则如同父女一般,谢西风给了他全部的信任和关爱。如今知道她要进宫,怎不令赵明臣伤心。
“我爹娘和姐姐都不是善于经营之人。姐夫虽有大才,却是在仕途上,不是在商场上。”谢西风坐在下首,目光灼灼的看着谢老爷,沉声道:“爹,等我进宫后,咱们家所有的产业,你和娘还有姐姐都不要插手了。只经营好咱们家的五千顷地就好。”话音未落,就听谢老爷惊叫一声:“什么?五千顷?不是只有三千顷吗?什么时候又多了这么多?”
“是之前才买下来的。一个生意场上的合作人要回老家,不想要这边的地了,价钱也还公道,我看那地也挺肥的,所以便接手过来,稍后我就把所有地契和庄子的房契都交给你。”谢西风说完,又转向赵明臣,温和笑道:“赵大叔,这些年你和我一起,把谢家的产业从一家粮铺发展到现在这个规模。许多感激,我藏在心中,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你知道我不像人家女孩儿,知冷知热很感性的。”
赵明臣的老泪终于流下来,他忙拿袖子擦去,动情道:“虽然姑娘从未说过,但你对老头子的关爱,却无处不体现出来。毫无保留的信任,丰厚的分红,过年过节也有厚礼相赠,老头子这辈子一事无成,最大的成就就是托赖着这双老眼,找到了姑娘这样一个好东家……”说到这里,已经是哽咽的说不下去。
谢西风笑道:“究竟那些也不算什么,和你的劳苦功高比起来,根本不值得提的。我一直想着要好好报答赵大叔,却是一直没有机会。如今我要进宫了,临走前,终于可以给大叔一份大礼,算我报答你这些年尽心辅助我的恩情。”
赵明臣连忙站起,惶恐道:“姑娘严重了,老头子怎么敢……”不等说完,便被西风按着坐下,听她郑重道:“既是大礼,也是责任。我不能让自己几年的心血给别人做了嫁衣,所以这份大礼,大叔一定要收下。”她这样说,赵明臣就只有点头了,擦擦眼睛道:“好,姑娘你说,要是有用得到小老儿的地方,义不容辞。”
谢西风点点头,这才郑重道:“谢家的产业只有两样,一样是五千顷良田;刚刚我已经给爹爹了,那里的事情简单些,无非春秋两季租子,他能弄得过来,姐姐姐夫也能帮帮忙。二来,便是谢家的各处产业。我爹爹不是商道中人,这些东西给他,没多少时间就要被人踅摸去了,知府大老爷也便是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所以我把这些产业悉数交给大叔你。”
谢西风说到这里,赵明臣已经呆住了,若不是椅子撑住了身子,他大概就要跪到地上去,一个劲儿的摇头道:“使不得使不得,这……这怎么使得怎么使得……这不是折老头子的福寿吗……”正推辞着,就见谢老爷红着眼睛道:“老赵,是西风给你的,你就接下来吧,她说得对,我弄不来那些东西,搁我手里头也是白糟蹋了。给了你,总比给别人强。”
谢西风笑道:“赵大叔,我也不是白给你的。论理,我爹娘姐姐有那五千顷田也就足够好好过日子了。但我姐夫将来却是要在仕途上走的人,世道黑暗,没有钱开路是万万不行的,他又是个心怀天下的主儿,因此我觉着,他将来不管做官做到哪一步,要用的钱都不能少了。因此这些铺子全部给你,但是你要将每年铺子中盈利的五成给我谢家,你可愿意吗?”
谢老爷头上立刻出了一层冷汗,伸手抹了抹,对西风道:“你这孩子,咋能对你赵叔也这么狠呢?三成,三成够用了,五千顷地每年里也得老鼻子东西了……”不等说完,却见西风摆手笑道:“爹爹放心,女儿心中有数的,咱们家若是不要这五成盈利,赵大叔不肯接手的。”
谢家所有铺子的产业每年的净盈利大概有五六十万两银子,赵明臣一年的工钱是五千两,加上过年过节的各种福利,撑破天七八千两,这已经是非常高的价格了,寻常一个三品官也挣不到他这些钱。如今西风把铺子全交给他,一年就算五五分成,他也静得二三十万银子。当下哪里肯干,后来见推辞不过,便正色对西风道:“若要我接手铺子,也成,但是盈利中的八成要归东家,不然我不接手,这会让人说我趁人之危,戳我脊梁骨的。”
谢西风知道老头儿的脾气,最后好说歹说,终于说定了□分成,谢家六成,赵明臣四成。老头儿犹自叹息着这已是非分了。又坚持要立下契约。西风又郑重将地契房契交给爹爹,那些铺子的房契和账本全部交给赵明臣,写好了转卖契约,所谓的转卖,其实就是转让罢了。只不过赵明臣很重视自己的名声,因此不让他难做人,就说是转卖。
所有的事情都弄妥当,谢西风便请赵明臣留在家中吃了一顿饭,席间又和谢老爷说让他做主给松月秋香配成一对的事情。接下来的时间就是收拾东西,每日里在家陪爹娘姐姐。然而平常不觉得时间过得有多快,谢东风心牵洛明涛,甚至犹觉日子过得慢了。但是这十天,在谢家人心中却如白驹过隙一般,似是一晃眼就过去了。
临行前夜,谢西风捧着一个盒子来到东风房中,对她道:“姐姐,原本以为,无论姐夫是否高中,只要等他回来,妹妹就能在家里为姐姐亲自筹划婚事了。可如今看来,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我竟没办法等到那一天。也罢了,人终究敌不过天意。妹妹亲自画了图样,命人打造了两套首饰,这一套稍好的便当做给姐姐的新婚之礼。另一套是给秋香的,因着她的身份,倒不能用这么好的材料,却也是真金白银,珠玉宝石俱全,刚刚送给她时,她喜欢的了不得。姐姐看看你这套如何?只是要嘱咐你一句,这套首饰,姐姐收着就好,若喜欢,日后也可以戴一戴,只是新婚那天却别戴出去,省的你们心中又想起我来,大喜的日子添了伤感。其实叫我说,你们不必如此担心,那后宫就是个吃人的窟窿,你妹妹这身骨头也硬着呢,它要吃了,大概也得崩掉一嘴的牙。只是娘亲和姐姐都不相信我的能力,只是一味伤心,唉!罢了,不说这些,你且打开看看,看看这套首饰合不合意?”
其实谢西风哪里懂什么设计首饰。只是在现代的时候,看了不少大制作的古装剧,那些精美的首饰给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因此便找高手匠人,将自己心中记的那些花样说了一遍,让他们依样打造出这一套金玉宝石首饰来。只是那高手匠人的手艺远远超出她自己的预料,这些首饰打造出来,竟比博物馆中看到的还要灿烂夺目。
当下谢东风心中酸涩,却也不忍拂了妹妹的好意,于是打开盒子,一时间险些将眼睛晃花了。只见盒中这一套首饰灿若明霞,珠光耀眼。细细看去,刀工无不细致之极,只说那凤钗上几十朵金花,看似簇簇围绕,然细细看去,竟是每一朵都独立雕成,手腕轻轻一动,珠花便随着那吸吸流苏颤颤巍巍的抖动。这花样固然极为新巧华美,但刀工更可说是巧夺天工。再加上那流苏下缀着的几颗如拇指大小的圆润东珠,只看一眼,便不由得被这首饰吸引了心神,以至于不敢呼吸。
其他的首饰也是精心做成,点翠掐丝等工艺无不妙至毫巅,配以七彩宝石,明亮烛光下只见七彩光华闪烁,只让谢东风连悲戚之情都忘了。
谢西风见姐姐喜欢自己送的这套首饰,面上泛出满意笑容。执着姐姐的手又说了一些吉祥话,又怕惹她伤感,便借口自己要好好休息告辞了。她却不知,待她走后,东风看着那套华美首饰,想到这个处处维护自己,维护着这个家的妹妹却就要进入皇宫那样的地方,到底还是悲从中来,忍不住在床上悄悄儿哭了一夜。
万般不舍,也不得不放手。谢家夫妇与其他女儿被选中的爹娘一起,站在百里外的运河边上目送载着自家女儿驶向皇宫的大船渐渐远去,看着那船上站立的女孩子们越去越远,一时间堤上哭声震天,谢夫人和东风哭的背过气去,还是家里的下人们和谢老爷以及洛老太太将两人搀扶回去。
第二十五章
“杨柳青青着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船行了半个时辰,早就看不到那挤满了送别人群的大堤。谢西风却依旧站在船头,将自己上学时背过的那些送别诗一首首低声诵出来,一直背诵到这一首出自隋朝的《送别》诗时,她的眼泪终于落下,喃喃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不知道今生今世,还有没有归来之期,爹,娘,姐姐,你们千万保重身体,也许有一朝,女儿真的能够创造奇迹,回来与你们一家团聚。”说到后来,积聚在心中的伤感终于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无尽希望:是的,活的潇洒自在淋漓痛快,生命不息奋斗不止,永……不……放……弃……
谢西风在心中念着自己的座右铭,一边伸出纤纤玉手抹去脸上泪水,刚要转身进船,便听见身后一个带着些落寞的声音道:“你说,我们还能回来吗?”
谢西风一转身,就看见一张让她惊为天人的脸庞,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是穿越到《红楼梦》中见到了林妹妹。
“山为眉峰聚,水是眼波愁。”她情不自禁的喃喃念了所知不多的两句描写美人的诗,让对面的女孩儿嫣然一笑,轻声道:“过奖了,若说倾国倾城,姑娘当之无愧。”
谢西风也忍不住笑了一声,摇头道:“得了,我们俩别互相吹捧了,你是真正的美人儿,我不过是市井间的容颜罢了。”她一眼就看出这位姑娘的穿着打扮不凡。因为清远城中的秀女总共不过几十个,一只船绰绰有余,所以也没有分尊卑。
“别妄自菲薄,我是真觉得你很美,而且风情生机,你一样不缺,虽然我也看过许多女孩子的容貌胜过于你,但是却都没有你这份魅力。”官家小姐由衷的赞美着,忽然又抬头看向那水天相接的地方,轻声道:“你说,我们还能回来么?”
“谁知道呢?但是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放弃希望的。”谢西风豪爽的拍了拍美人儿肩膀:“此心安处是吾乡,我只知道,只要你的心在这里,那么哪怕越过千山万水,也不会迷失方向。”
“此心安处是吾乡。”女孩儿喃喃念了两遍,忽然摇头苦笑一声:“人人都念这句诗,有几人能悟透?要做到这一步,更是千难万难了。”说完便再次低下头,一滴晶莹眼泪滴下来,落在甲板上。
“嗯,你叫什么名字?进宫是待选宫女还是妃嫔的啊?”谢西风一见这美人儿还真是一个林黛玉似的人物,她不知如何安慰,便岔开话题。果然,就见女孩儿擦去眼泪,勉强一笑,轻声道:“我叫闵含烟,我爷爷是告老还乡的侍郎,爹爹在外地做官,所以这一次我也成为了待选的秀女。”
谢西风就知道了,这真是一个官宦小姐,去宫里是竞选妃嫔的,和自己这种参选宫女的根本不是一个阶级。不过她这人最不懂的便是妄自菲薄,闻言便笑道:“哦,我叫谢西风,是一个商户的女儿。所以你根本就不必发愁了,你进宫就是要当娘娘的,而我进宫是要当烧火丫头的,我都不愁,你愁什么啊?”
闵含烟忍不住一笑,摇头道:“我倒想和你一样,当个烧火的宫女,只怕不能够呢。唉,我爹爹和爷爷本是想办法要让我落选的,谁知有人陷害,我最后还是出现在了册子上。”她说完便喃喃道:“谢西风,谢西风,这名字我觉得很耳熟呢。”
谢西风却没想到这些,只是有些同情的看着闵含烟,暗道这个女孩儿太单纯了,这么容易就相信人,把自家的□都说了出来。唉,这样的人,进了宫还能独自存活吗?她之所以没想到闵含烟是心机深沉,故意对自己示之以诚,是因为她很清楚,根本没这个必要,你什么时候看见一个官宦小姐去和一个烧火的丫头曲意结交的?在这个时代,地位在某种程度上也就决定了身份和敌我关系。
“啊,我想起来了。”闵含烟突如其来的低叫吓了谢西风一跳,好在这个柔弱女孩儿嗓门不大,所以她很快便回过神来,疑惑道:“怎么了?想起什么了?”
“你说你叫谢西风,那你就是那位谢家的二姑娘对吗?我有时候在家里,听见过下人议论你。”闵含烟双眼亮晶晶的,好像是因为看到了传说中的人物而兴奋。
谢西风觉得有点尴尬,咳了一声干笑道:“是……是吗?那个……我的名声这么大吗?不过……不是什么好名声吧?”说完自嘲的洒脱笑道:“嗯,你们家下人是用我哪一个绰号呢?夜叉?罗刹?妖女?还是什么赛西施赛貂蝉之类的?”
一句话说的闵含烟又笑起来,然后也有点尴尬的悄声道:“哦,基本上都用过。”说完便听谢西风目瞪口呆的道:“那个……哦,你府中下人们打听八卦的精神很值得称道啊,竟然把我的绰号都摸全了。”
闵含烟红着脸小声道:“他们……他们虽然没说你什么好话,但是我有时侯听见了,却觉得你做的那些事情,真是痛快淋漓,我总想着,我若是也能像你一样,哪怕只那么活一天,我这辈子也不枉此生了。只可惜,我没办法像你一样活,不敢,也不会。而且啊……”她凑近了谢西风,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道:“我们家那些下人虽然都是在诋毁你,但是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睛都在放光,想来如果让他们有机会娶到你,他们是做梦都会笑醒的吧。”
“喂喂喂,过分了哈,这种话也是你这种大家闺秀说出来的吗?”谢西风“咬牙瞪眼”的道,言罢却见闵含烟慌张低了头,咬着嘴唇轻声道:“没……没有,我……我平日里不敢说这种话的,但是……但是一看见你,不知怎么的,就……情不自禁了……”
谢西风见她紧张的脸色都苍白了,心想这女孩儿就像是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禁不得一点儿惊吓。于是耸耸肩道:“好了,这里风大,我们回舱里吧,看你的脸色都发白了呢。”
闵含烟点点头,两人便回到船舱,只见二三十个女孩儿此时都聚集在那里,一看到她们二人进来,面上便浮现出各种表情,有嫉恨的,有畏惧的,有不屑的,也有假装云淡风轻把头撇开看向别处的。
谢西风发现那些嫉恨的目光基本上都是在闵含烟身上,而不屑的就大多数集中到自己身上了。她本来不以为意,不过看到在藤椅上坐着的几个衣衫华贵的女孩子眼中的那抹冷厉之色时,她忽然便想起自己这么多年遭到的那些算计,有一些根本都是没有恩怨的,只是因为自家产业大了,惹起同行相嫉,才会被人寻隙生事。
“西风姑娘。”闵含烟的话打断了谢西风的思绪,她回过头来:“嗯?什么事?”
“不如去我的房间里坐一坐?”闵含烟虽然天真,但那些目光看得她有些不舒服,大家子的小姐,即使心思单纯,但因为面对各形各色的人物太多,她们心思却必定是细腻而敏感的。久而久之,因为这种心思,那些聪明有心计的就成为了宅斗中的战斗机,成为凤姐那样大权在握的中心人物。而另一些太天真或者才智平庸的,要么看透,对什么都不在意。要么无奈接受任人摆布的命运,总之,没有宅斗宫斗才华的女人,无论是在大家族还是皇宫中,日子都必定是有些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