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便缓缓起身。全身紧绷的我这才放松,微微嘘了口气。可他才离开的身躯忽然又欺近,俯身把头埋在我的颈窝,猛的咬了一口,疼的我大叫了一声。
“紫馥,你没事吧。”东方关切的声音旋又响起。
“记住,那是属于我的印记,卫紫馥。”说完,只留给我一个深深的笑意,便起身离开。
“紫馥,没事了,没事了。”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冲入帐内,将我揽入怀中,那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没事了,没事了。”
在他怀中,不住的抽泣,好久没有哭了,好久,好久。我以为我已经可以足够坚强,可,原来只需要这样一个怀抱,我就可以如此的脆弱。他身上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墨香,这么多年了,依旧是这样的味道,没有改变。
闭了眼,任泪水放肆的流着,濡湿了他肩头的衣裳。
伊稚邪竟然当日便命人在东方帐房旁为我支起了一顶帐篷。独自坐在帐内的软垫上,听到帐外人声喧哗,酒杯碰撞之声连连不断,是在为场突如其来的交易大肆庆祝?这样的欢庆,一直持续到深夜。东方,到底答应了什么,让伊稚邪能够这样轻易的放过我,我的手上沾了多少匈奴人的鲜血,连我都衡量不清了,这样的仇恨,只是一个交易就能划清的吗?
而我,现在是这场交易里的一颗筹码。匈奴人的眼里,女人,只是货物而已吗?忽然为匈奴的女人们可悲。
一个人正在胡思乱想时,帘影翻动,东方被人推入帐中,他儒雅俊美的脸上,因为饮酒的缘故,已映出一道绯红。
“东方。”
他笑笑,“那些人瞎闹腾,别在意。”说完,欲转身离去,却被我叫住,“东方,你答应了伊稚邪什么?”
“这是我的事,你不必考虑这些。好好休息,等你伤好得差不多,我会想办法送你离开这里的,让你,回到杭州家中。”
他温暖的笑在嘴角淡淡的漾开,可,为什么,我看着这样的笑,只是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凉意。
讨厌看你笑,不要用这样的表情看我,我不喜欢,不喜欢,“我不需要你的帮忙,如果我要离开,我自己会想办法。”
“呵呵。好了,别任性了。休息吧。不要再做傻事,不要再想着自己独自逃走,我的能力,也有限。”
以前那个和我吵嘴的东方去哪里了,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我看不懂。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要这么复杂,都要把自己的心藏得那么严实,然后让我去猜去想。
随手抓起案几上的酒盏朝他砸去,污了他一身洁白。
他只微微叹了口气,便掀帘而出。帐外,响起阵阵调笑之声,“傅先生,被女人赶出被窝了?”
“傅先生,居然怕女人?”
一阵阵哄笑声此起彼伏,掩了帐内的我细若游丝的泣声。
是,我要走,要走的远远的,不看,可以不想,不听,可以不念。
灯盏的火焰愈燃愈淡时,外面的吵闹也渐渐歇止,独自一个人,看着挣扎着的火焰,擦干了眼角最后一滴眼泪。
我想,泪干了,或许就能感觉不到心痛。
第八十七章
鼻尖一阵酥痒,扰了我的清梦。睁开眼,看到单一张肉乎乎的脸。
一把抓住他捏着草柄的胖手,“单,小心我挠你痒痒。”说完腾的起身,搓着手,向他虎视眈眈的扑去,单立刻咯咯的笑着跑开。
帐外,传来拉苏小大人似的声音,“单,上课了。”
单极不情愿的从垫子上爬去来,走到帐口,还不忘回头给我扮个鬼脸。
独自在帐内梳理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一个娉婷的身影掀帘而入,侧过头,手中的牛角梳啪的掉在地上。刘琳一身匈奴女子的打扮,端着一盘草药走了进来。
她在我对面坐下,轻声说道,“这是傅先生给你准备的汤药,趁热喝了。还有草药,你把衣衫褪了,我给你上药。”
“谢谢。”
“不用。”她只是轻轻的为我上药,动作柔软。
“你不用怪责傅先生,他,只是为了救我而已,我们,什么都没有。而且,不用多久,我就会离开,不会扰乱你们的生活。”
刘琳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依旧继续替我上药,“不管有没有什么,都没关系。只要我能在他身边,就够了。”
都没关系,只要在一起就够了,这样的爱,我想,我做不到。
日子仿佛空中淡淡的流云,一点一点的飘逝。肩头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帐房外,和刘琳挤着羊奶,东方在不远的地方教着十几个调皮的孩子读书,开心的笑声一阵一阵的传来。为什么他可以和任何人开心的笑,可对我,总是那么淡,淡的像天上的流云。
一个匈奴女子大步走到我面前,我抬眼看她,好像是伊稚邪营帐中的女仆。
“你是卫姑娘吧?”
我起身,点点头,“有事吗?”
“菸茋有请。”
菸茋?单于的正妻?从来没有见过她,而她找我,又有何事。微微犹豫了一下,依然跟着她走了。余光里,东方似乎侧头看过来,他,是在关心我吗。
跟着她,竟来到了单于营帐,走到营外,踌躇不想走入,那女仆回头催促,才踏入。原来,四顶帐房中从未有人踏出的那间竟是菸茋所在。
走到帐外,女仆停住,示意我进去。
伊稚邪的妻子,一个从不踏出帐房的女人,会是怎样一个人。
可我没有想到的,那女子竟是一个汉族女人。瘦削的脸颊,有一双迷蒙的眼眸,在这苦寒的大漠,肌肤依旧如雪似玉,虽然已不再青春,却有着成熟的韵味。
“叩见菸茋。”我这样放肆的看她,她也没有生气,只是柔和的打量我。
“很奇怪我的身份?”
“嗯。”
“我是彘儿的阿姐。”
“你……”我一下呆住,她,她竟是南宫公主,刘彻的阿姐,汉景帝的女儿。
“是,我原本嫁给军臣单于,后来,伊稚邪得位后,又强迫我,成为他的妻子。”她淡淡的说着,仿似,这只是别人的遭遇而已。
“那么,丹是,”
“是我和他的孩子。”
忽然觉得单很可怜,他的母亲从来不踏出帐房,也从来没有见过菸茋去疼爱她的孩子。可,这样的境况,又怎能怪南宫公主无情。她爱自己的父亲和弟弟,可她却嫁给了一双父子,这样两个和大汉朝不共戴天的男人。若真是造物弄人,这样的安排,也太过可悲。
“不必可怜我。”她温婉一笑,柔弱的外表丝毫掩藏不了她那颗坚韧的心,“找你来,只是想要你转交一样东西给彘儿。”
说完,她从怀中掏出一个淡蓝色的花袋,散着细微的栀子花香。
“这是我自己做的,见到他,告诉他,我很好,要他不必担心。我和东方会帮助你离开这里的。”
在回去的路上,手中,一直紧紧攥着那个花袋,南宫公主也知道东方的真实身份,她对于东方,到底知道多少?
第八十八章
我以为这是一个宁静的清晨。
可,宁静,似乎永远都不属于匈奴草原。
我和刘琳熬着昨日挤下的羊奶,苏莫尔在我们一旁一边和刘琳闲谈着,一边看着不远处的东方和那群草原的孩子们。偶尔看看苏莫尔,只是看到眼角沧桑的痕迹。她要是知道,我也是拆散她和拉尔丹的凶手之一,会怎么想。
近午时分,雄壮的马蹄从远处响起。安静的王廷立时沸腾起来。孩子们纷纷起身张望,只是忌惮东方,一时不敢跑开。匈奴女人们,放下手中的家什,跑到了营地的边缘。隐约间,听到有人在呐喊,“左将军回来了,左将军回来了。”
“左将军征讨大月氏国全胜而返。”
“左将军大胜。”
左将军?是谁?一直都只见过右将军格拉,却从未见过左将军,原来,是奉命征讨月氏国了。张望中,看到苏莫尔不自然的神色。
渐渐,远方出现了大队的骑兵,宛如洪水般向这边涌来。冲在最前面的人,骑着一匹棕色的骏马,全身褐色的战袍在疾跑中,烈烈飞扬。
不一会,那个人已经骑着战马停在我们面前。他撩起战袍,翻身下马,径直走到苏莫尔面前。拉尔丹,竟是拉尔丹,他的头发依然狂野的散开,只是眼神中少了几分桀骜,多了几分无奈。
“公主,拉尔丹回来了。”
苏莫尔漠然的点点头,面无表情,竟然没有一眼正视拉尔丹。他们,还是没能在一起吗,为什么,难道,苏莫尔,不再喜欢拉尔丹?
拉尔丹尴尬的笑了笑,转身走向那群孩子,“拉苏,叔叔给你的礼物。”说完,从怀中掏出一把牛角做成的小号。
“我不要。我才不要叛徒的东西。你背叛过草原,不要希望用一个胜利换回所有人的原谅。”拉苏侧着头,一脸的蔑视。
“拉苏。”苏莫尔一下站起,呵斥着拉苏,“不可无礼。”
“阿妈,你难道还喜欢这个叛徒?你对得起阿爸吗?”
“你……”苏莫尔气得一时语结,手紧紧的握着拳,本来就缺乏血色的脸愈发苍白。
拉苏倔强的瞪了拉尔丹一眼,便赌气的跑开了。东方见状,便要孩子们都散了。
苏莫尔颓然的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刘琳说,“我有些不舒服,陪我回帐房吧。”
拉尔丹一直看着苏莫尔的背影,直到,那瘦削的身影消失在错杂的帐房间,才回过眼神,此
时的他才发觉我的存在。他惊诧的张了张嘴,只是说了声,“你,”
我笑笑,“是我。我没死。”
“恨我吧?”
摇摇头,“至少和你两讫了。”
“两讫?”
“我欠你的苏莫尔,现在,你大胜而还,和苏莫尔在一起,只是时间问题。”
“是吗,只是时间问题吗?”拉尔丹颓废的转身离开,只是留下一个孤寂的背影。
“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不是彼此喜欢吗?”我一个人立着,自言自语。
“有些事,并不是只要喜欢就行的。”身后,响起一个温柔淡然的声音,扭过头,东方站在不远处。
“为什么不是。”
“世上有些东西,过去了,就再也回不去了。紫馥,也许,你永远都不会懂。”
看到他一脸的淡然,仿佛尘世的一切俗世,他早已看透,在他面前,我仿佛只是一个懵懂无知的俗人,忽然很气愤,这样的气愤,也许已经很久了,只是今天,再也忍不住了。
“东方朔,你知不知道你这张脸很可恶啊。你是神吗?你说的都是对的吗?你以为会些医术,会些诡计,就很了不起了,就可以装作超脱的世外高人对人说教?”
东方愕然的看着发疯的我不住的嚷着,等我停了,他才说,“紫馥,不要闹了。”
“是,你嫌我烦是不是?我知道,你对别人可以笑,可以很随和,可对我,你的脸上只有木然,连说话都吝啬。我知道,你是嫌我烦,是不是?你以为我还喜欢你,你怕我打扰了你的生活,你希望我走,走的越远越好,我是麻烦,是包袱,可你还得管我,因为那些可笑的旧情。我知道,我都知道。过去的,再也回不来,也是说给我听的吧,东方朔。我告诉你,自从我向你可笑的告白过后,我就后悔了,那只是一时的冲动,一时的幻觉罢了。现在,我对你,毫无感觉,一点都没有。你可以不必再有负担。”
“紫馥,”他提了声调,语气也忽然变得凌厉起来,一点都没了以往对我的淡定,只是沉浸在恼怒中的我,一点都没有察觉。
“别打断我,东方朔,你放心,我会走,这里没有任何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你也不需要费心思帮我逃走,我自然会想办法。”
“你,”恍惚间我发觉东方一脸怒气,细长的双眼,充满了血丝,他竟猛然扬起了右手,朝我侧脸扇过来。
“啊。”我大叫一声,本能的抱住了头。半晌,预想中的那一巴掌并没有落下。我才松开双臂,看到那停在半空中的手紧紧的握成拳头微微的颤抖,指节因为用力,已变成青白色。他紧紧的咬着下唇,渗出淡淡的血色。
“卫紫馥,你真的很厉害,你真的很厉害。”唇齿间挤出的话忽然让我心一阵的痛,闭了闭眼睛,忍住了溢出的泪水。
东方强忍着收回拳头,决绝的转身离去。
卫紫馥,你,很厉害吗?
第八十九章
夜里,躺在软垫上,翻来覆去,脑子里,眼眸里,东方的身影纠缠不散。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层薄薄的雾气,是泪吗?东方,会吗。
失眠的滋味真不好受,清晨起来头痛欲裂。走出帐外,看到孩子们在附近嬉闹,却不见东方朔。
把单叫过来,拍拍他的头,”你们的傅先生呢?“
“不知道啊。傅先生不在书帐里啊。”
这时刘琳急急的走过来,看到我,便问道,“看到先生了没?”
心下一阵的疑惑,她也不知?摇摇头,“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不知,今早我去给他书帐整理床铺时,发现他根本没有睡过。”
张口嗫嚅着却诧异得不能出声,只是看到刘琳匆匆离开。
低头看着单,“单,你们的先生都是在书帐睡的?”
“是啊。”单抬起胖乎乎的脸看着我,扯着我的衣裙下摆,“卫紫馥,陪我练武功吧。”
敲了一下他的额头,“就想着玩。一边去。”
只是东方,你还真奇怪。
暮色降临时,东方骑着他白色的骏马从如血的天际疾驰而归。紧接着伊稚邪的贴身护从便匆匆赶至。
“傅先生,大单于召见你。”
从马背翻身而下的东方随口问道,“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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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