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各位阿哥格格都到了,跪在各自的位置,连病怏怏的四公主和六公主也跪于灵堂。瞟到玄烨笔直的背影,曼珠又心酸了几分,她无法体会有一个不爱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感觉,但也明了没有一个孩子会不渴望父爱,会不在乎自己的父亲。此刻,虽看不到玄烨的表情,也猜道他心里必是悲痛不已。
由此,她不禁暗生愤怒,想要质问皇帝,有这么多在意你的人,你为何不愿意回过头来看看,只一味追求所谓的自由,说什么是被皇位束缚了,要出家,倘若没有那身龙袍,除了家人,可会有人理睬你?现在你痛痛快快的死了,留给在意你的人数不尽的哀伤,你可以去找你的董鄂氏,而宫里后妃却注定孤独一生。
然而她的怒毫无用处,皇帝终归是去了,再也不会出现在大家面前了。
奉皇太后懿旨,宣诸位在京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公、大臣以及御前侍卫至乾清宫听旨。
大行皇帝遗诏,立皇三子玄烨为皇太子,继承帝位,命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为辅政大臣,辅佐幼主,并且陈述其十四条罪过,主要是由于未能秉承祖制,逐渐沾染汉俗,重用汉人,导致满族臣子无心任事。
历史并未因为她的出现而改变方向,下任皇帝依旧是三阿哥玄烨。曼珠此时已平复了心情,暗自嘀咕道,太后也真够狠的,一下子否定了顺治皇帝几乎所有的功绩,纵使知道太后不喜汉人,但也没必要给她儿子弄个罪己诏吧!让他连死了都不得安生。不由想起姑姑说过,太后只做对大清江山有益的事,如今看来,这个有益应该指的是她老人自认为的吧!
玄烨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上前去,脸上没有露出半分喜悦,仍然带着几丝哀色,淡淡的看向群臣。众人拜见新君,三呼万岁,殿上一派肃穆与庄严,倒是减了几分阴郁。
索尼等四人于新帝与大行皇帝灵柩前,立誓:“先皇帝不以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等为庸劣,遗诏寄讬,保翊冲主。索尼等誓协忠诚,共生死,辅佐政务。不私亲戚,不计怨仇,不听旁人及兄弟子侄教唆之言,不求无义之富贵,不私往来诸王贝勒等府受其餽遗,不结党羽,不受贿赂,惟以忠心仰报先皇帝大恩。若各为身谋,有违斯誓,上天惩罚,夺算凶诛。”
曼珠暗中嗤笑,说得好听,结果谁也没能遵守誓言,四个人各有各的打算,不过就是欺负玄烨年幼,贪恋手中权势,为自家争取更大的利益。誓言这种东西,只对弱者有效,对他们来说,着实没有什么束缚力。幸而玄烨有所作为,除了绊脚石,将大权收回手中,不然,大清危矣!
时至初九,玄烨正式登基为帝,大赦天下。
见到一身龙袍的玄烨,曼珠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这个人与她一起说笑,一处玩耍,陌生的是,他身上已然有一股不可冒犯的威严,大概就是帝王之威了吧!欣喜于他走上人生最重要的一步台阶,可又为两人距离的加大而微微忧愁,曼珠也搞不清究竟是喜多一点还是忧多一点。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时光飞逝四月至
一时出神,不小心扎破了手指,曼珠呆呆的看着指尖涌出的血滴,不由想起灵堂上的那抹鲜红。
那夜,静妃拖着病体出现在乾清宫,摇摇晃晃的走至棺前,哽咽道:“你终是去找她了,她是你的牵挂,那我呢!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啊!你却连看也不愿意看我一眼。你嫌我奢侈,我便改用瓷碗,你嫌我没学问,我便熬夜学习那些难懂汉字。我努力改变,却仍是追不上你的脚步。现在,你终于可以彻底抛开我了,可是我不甘心,你是我孟古青的夫君,生亦是,死亦是,你别想丢下我。”
她何尝不想克制住自己的烈脾气,可每每听到他对别人的宠爱就失了分寸,忍不住发火,致使两人渐行渐远。可是,没有人能分开他们,即使他不愿意见到自己,她也要和他共赴黄泉。
众人止了哭声,皆抬头看着这位曾经的皇后,等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静妃忽然猛地撞向棺角,瞬间额头血流如注,染红了白衣,软软的倒在地上。苏日娜震惊过后,连连遣人传唤太医。只是一切都已晚了,她躺在地上,最后看了一眼顺治的灵柩,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嘴角还挂着一缕笑意。
灵堂上静寂无声,妃嫔们都傻了眼,谁也不曾料到一个活生生的人会死在面前,她们固然伤心,也从未想过去死啊!
地上那滩鲜血映红了曼珠的眼睛,那个烈性女子终是以激烈的方式结束了她的爱情与生命。静妃是一个典型的蒙古女子,热情率真,直白的表达自己的喜恶,又因她阿布的疼爱,养成了娇蛮的性子。这样一个人,真的不该进宫的,若是一辈子待在草原,会有欣赏她的人,会获得幸福,可偏偏成了皇后,与众女共事一夫,且事事矮了皇帝一头,岂能不悲哀?
在大家手足无措的时候,苏麻喇带来了太后的口谕,对此事下了封口令,严令所有人不得提起,又带走了静妃的尸体。
通过小紫英,曼珠得知太后命人将她火化,并且偷偷掉包了董鄂氏的骨灰。暗自感慨,太后还是心疼这个侄女的,毕竟静妃是她在宫里除皇帝外血缘最近的人,倘若不是她太过霸道,闹得不像话,太后也不会眼看着顺治将她废了。
当日,又传来贞妃董鄂氏殉葬的消息,她在皇帝生前因族姐的关系受宠,在他死后,又因此丢了性命,到底值不值得,就只有她自己知晓了。
二月初二,大行皇帝的梓宫被迁移向景山寿皇殿,还记得那日空中飘荡着雪花,天未明时,诸王公贵族及大臣就已按等级跪在东华门到景山的路上。数十匹骆驮载着先皇帝曾经用过的物件,紧跟在梓宫后面,接着是贞妃的棺柩,然后是身着黑衣的皇太后,再后是玄烨与宫内众人。为着能让巨大的梓宫顺利进入景山,不得不拆了东面的墙,而在寿皇殿外,一把火将所有顺治使用过的东西焚毁,足足烧了半个时辰。
离顺治驾崩已过了将近三个月,他留下的哀伤渐渐淡去,每个人都在适应新的身份与生活。昭圣皇太后如今已是昭圣太皇太后,依然住在慈宁宫里,而姑姑和玄烨生母同住在慈仁宫,曼珠跟着姑姑住在东边,佟氏住在西边。
玄烨天天来给两位太后请安,总是依礼先至母后皇太后处,才去陪他生母。佟氏的身体越发差了,常常吃着药,唯有见到儿子时方露出笑脸,稍显精神几分。
许是由于带病守灵,再加上原本就体弱,四公主和六公主接连去逝了,现今宫里只剩下静惜这位二公主了,她一如既往的少言寡语,深居简出。
收回思绪,曼珠吮了吮指尖,见止了血,才重新开始绣墨兰扇面,这是她打算绣给姑姑的,天气逐渐转暖,很快就能用上了。
“格格,先歇会儿吧!奴才刚做了玫瑰酥,请格格尝尝,可有需要改进之处。”宝音笑着端上一只青花龙纹盘,上面六块小巧的粉红色糕点排列成梅花状,散发着阵阵香气,好不诱人。
曼珠放下手中绣针,净了手,方拿起一块玫瑰酥,咬了一口,顿时一股玫瑰香弥漫在口舌之间,细细吃完,含笑夸赞道:“宝音的厨艺愈发好了,我险些把舌头都给咬了,哪里还需要改进啊!”
宝音红着脸低下头,虽然不止一次听到类似的夸奖,可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她的厨艺真的没大家说的那么好啦!还是有许多不足之处的。
起身在房内走了几圈,活动一下僵硬的脖子,曼珠便抱着小毛球去给姑姑解闷。自先皇去后,姑姑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嘴上却说没事,使得曼珠想劝也无法下手,只好有事没事陪她讲讲话,分分心神。
后来尝试着让小毛球逗姑姑,倒真有些效果,见她总算渐露笑容,曼珠才放下了心,于是每回都带上它去姑姑那儿坐坐,又暗自嘱咐它再三。
令人吃惊的是,曼珠竟然在苏日娜处见到了佟氏,她素来鲜少出门,今儿怎么这么巧,就遇上了。待请了安,佟氏热情的唤曼珠到身边,一脸真诚道:“姐姐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个可人儿陪着,瞧图娅格格的模样,就知是懂事的,比起亲生女儿也不差了,可怜妹妹只得一个儿子,还整日担心这担心那,着实羡慕的紧。”
曼珠闻言做娇羞状,低头不语。
“你莫夸她,小孩子不经夸,一不留神就尾巴翘到天上去了。”苏日娜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她的来意,便笑道:“皇上几个都是哀家的儿女,哀家疼他们不会比图娅少半分,做额娘的就是操心的命,虽说皇上身边一大堆的奴才伺候着,还是止不住挂念,总想为他做些什么。”勿用多说,她自然是会帮着皇上的,纵然管不了朝堂,至少蒙古那边不会给他添乱。
佟氏听了眉开眼笑,说道:“姐姐疼玄烨,妹妹一直是知道的,妹妹是个不顶用的,今后还有不少地方需要姐姐劳心呢!”得了这话,她就安心了,玄烨将来的路可不好走,有蒙古人支持自能方便许多。
两位太后心照不宣,又说起了闲话,至天黑放散。
正文 林花谢了春红 番外董鄂氏(上)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樱花树下,哈宜呼静静的靠在躺椅上,品味着晏殊的《浣溪沙》,不知不觉身上已落了十数片花瓣。
“格格……”一个绿衣少女气喘吁吁的小跑而来,出声打破了那幅宁静的画面,“襄贝勒来过彩礼了,正在厅里和老爷说话呢!”
哈宜呼合上书,嫣然一笑,说道:“纽伦,你急什么,不是早就知道今儿过彩礼了吗!”选秀时太后将她指给了先皇十一子,襄贝勒博穆博果尔,婚期就定在了今年秋天。
“格格,您就不好奇姑爷长什么样子吗?趁现在他坐在厅上,偷偷去瞧瞧呗!”纽伦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心想我们家格格容貌才学皆是不俗,也不晓得襄贝勒配不配的上。虽说皇太后指的婚事是退不了的,但好歹心里有个底嘛!
这个建议倒勾动了哈宜呼的心神,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自赐婚起,她就开始悄悄的打听襄贝勒的品行,只知道他十一岁便随军出征,英勇善战,已立下了好几桩军功,许是长的五大三粗的,同她阿玛一般,但心下还是盼着他是个英俊少年郎。
只是她一个待嫁女子,贸贸然去见未婚夫婿,总是不妥的,可他都到了跟前,不看一眼,又觉着不甘心。蹙眉思考再三,最终情感战胜了理智,横竖在自己家里,还怕传出去不成?
哈宜呼带纽伦行至正厅,踟蹰半响,终是鼓足了勇气,避了人从偏门躲进茶房,掀开帘子的一角,望向那个坐在阿玛左手边的身影。
只见一个身着石青色锦袍的少年正侃侃而谈,俊秀的脸上神采飞扬,眉眼间流露出深深的自信。身形清瘦,却不会使人产生羸弱之感,反而觉得很有力。
似是觉察到有人窥视,博穆博果尔不经意的朝她那儿一瞥,惊得哈宜呼连连收回手,急忙拉上纽伦逃离而去。
待回到房间,哈宜呼喝了一整杯茶,方才平复了呼吸,一想到他那似笑非笑地一瞥,仍感到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博穆博果尔一定发现她了,真是羞死人了,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是轻浮之人啊?坏了坏了,没准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好的映象,这可怎么办啊?
见主子局促不安的模样,纽伦暗自好笑,格格平日里常说,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今个儿却急成了这般,看来对襄贝勒很是在乎呢!遂笑眯眯地劝道:“格格莫急,即使襄贝勒知道帘后有人,也不会晓得是您的,您就放宽心吧!”
“鬼丫头,就你聪明。”纽伦说的对,她不过露出小半张脸,他哪能猜出是谁,也许是丫鬟调皮呢!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正感叹着“绿肥红瘦”四字写得妙极,忽然背后被人拍了一下,哈宜呼转头看到博穆博果尔嬉笑的面容,佯装不悦道:“坏蛋,差点被你吓死了。”
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书,博穆博果尔戏谑道:“我怎么记得某人胆子大的很呢!当初是谁在边上偷看我来着。”作为一个军人,他的感觉较常人敏锐几分,虽是惊鸿一瞥,也瞧见了她头上那枝金凤衔珠簪,这可是他额娘的陪嫁之物,帘后之人是谁还用得着猜吗!
“你还说,讨厌。”哈宜呼气的别过头去,这个家伙,都以此笑了她好几回了,每每问他是如何得知的,却总是含笑不语。
“好了好了,别生气嘛!大不了以后再也不笑你了。”博穆博果尔走到她面前,按着她的肩膀,一副可惜的样子说道:“原本打算今儿带你去放纸鸢的,不过,看起来有人可能不是很想去,那就算了吧!”
“谁说不去了,你不早说。”哈宜呼立马转嗔为喜,忙遣人收拾一应用具。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哈宜呼,我不在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莫要一直待在屋里看书,即伤眼又伤神,切记多出去走走,有空不妨进宫陪陪额娘。”博穆博果尔一身戎装,显得英气勃发,纵使心里万分不舍,也无法束缚他一颗保家卫国的雄心。大军整装待发,话别的众人纷纷归队,博穆博果尔也只得翻身上马,回到中军。
哈宜呼泪眼迷蒙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阵阵抽痛。成婚这半年来,他们日日相对,一起读书练字,一处玩笑打闹。她从来不知道生活里多一个人会是如此幸福,就算是喝口白水也觉得甜如蜜糖。可他有他的抱负,她不该也不能强留住,只能默默支持。
博穆博果尔不在的日子,哈宜呼并不好过,硕大的贝勒府仅有她一个主子,连个商量事的人都没有,更何况婆婆懿靖大贵妃三番两次找她麻烦。婚后第一次向她请安的时候,哈宜呼就意识到婆婆对她的不喜,虽然当时她笑的好似很开心,但她未曾忽视婆婆眼神中一闪而没的冷冽。
很长一段时间,哈宜呼都不明白为何婆婆会讨厌她,直到有一天听到两个宫女的对话,据婆婆身边伺候的老嬷嬷说,她的身形有七分像先帝最宠爱的宸妃娘娘,且选秀的时候婆婆原想亲上加亲,将自家侄女陪给儿子,结果被太后抢先指了她。
哈宜呼不由暗感无奈,婆婆这是纯粹的迁怒,而她身为儿媳,只能忍受,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第一年还只是责骂几句,到了第二年,就时常被罚跪,甚至有时还会动私刑。哈宜呼真的是怕极了,每次进宫对她来说都是折磨,她努力避着,婆婆就装病传她侍疾,想躲也无处可躲。
每当受罚的时候,她总会想起博穆博果尔,想着若是他在就好了,婆婆一定不敢明目张胆的责罚,可是他仅在过年的时候回过一趟京城,此外连人影都见不到。不愿意他在外打仗还要牵挂家里,哈宜呼并未告之婆婆的刁难,一味报喜不报忧。
她本以为她这辈子都得这样过了,可皇上的出现却带来了一丝曙光。
正文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番外董鄂氏(下)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那日,哈宜呼再一次被罚跪,然而这回却不是在殿内,而是在寿康宫小院里。六月的天?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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