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轻吹着钧窑薄胎青瓷茶碗里的一旗一叶的极品龙井,萧焕淡笑着坐在一边,两个月不见,他像我预料的那样神采飞扬。什么寒症?他要是有寒症,我的牙都会笑掉。老是称病不理朝政,朝会议政是从不延误,所有的政事却都扔给内阁,自己只负责在内阁的票拟上批朱,真不知道他还做这个皇帝干什么。
“皇后,”太后放下了手中的茶碗,淡淡开口:“这些日子,我听到些风言风语……”
我扑通一声跪下:“母后,儿臣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们都说儿臣,说儿臣……”恰到好处的流下泪来,气哽声涩。
太后连忙过来把我扶起,轻拍我的手背:“好孩子,别着急,慢慢说,一切有母后为你做主。”
我随太后坐到塌上,抽抽哽哽的止住了哭:“儿臣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的传闻,自打成婚起,儿臣的人就是万岁的,心也是万岁的,儿臣从来没有想过别人。儿臣常常见不到万岁的面,有时实在挂念得紧了,就向别的姐妹打听……”
“怎么?”太后转头问萧焕:“皇帝,你很少见皇后吗?”说着叹了口气:“皇帝,你如果好生疼惜皇后,怎会有今日之事?”
“母后责怪的是,是我疏忽了。”萧焕马上起身,恭敬回答。
太后又转向我:“皇后,皇帝着实有不周全的地方,但皇帝身子自小就不大好,按说就算有什么,你也该多为皇帝想想。我知道,你年纪还轻,独守春闺,日子不好过……”
“母后难道想说儿臣不守妇节,果真和李副统领有染了。”我猛地站了起来:“就算春闺寂寞,就算年华空度,难道这点气节廉耻,儿臣都没有?儿臣和李副统领,不过是志趣相合,多说了几句话,难道这也不行?”越说越激昂,我涨红脸,泪水蓄满了眼眶:“要知道儿臣清白与否,容易的很,请母后叫医妇来看,看……看儿臣还不是不是Chu女。”
太后慢慢坐直了身子,缓缓的问萧焕:“皇帝,大婚那晚,你没碰皇后?”
“儿皇那日精神不济,因此没有……”萧焕辩解。
“就算如此,一国之后,大婚三月有余,仍然是个处子,成何体统!”太后叹道:“皇帝,我知道你和馨儿青梅竹马,情意非比寻常,但皇后不也是大好女儿?历来君王专宠太过,总归要是祸事。”
萧焕恭恭敬敬的稽首:“母后教训的是,儿皇谨记在心。”
“你啊,老是说谨记了,谨记了,其实却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太后嗔怪道,拉着我坐下,执起我的手放在手心里拍着:“好孩子,委屈你了,看哭的,脸都花了,待会叫娇绿给你梳洗梳洗。”
一直侍立在旁的太后的贴身宫女娇绿适时地递过来一只丝棉手帕,太后接了,仔细的替我拭泪:“孩子,这事可不能说了出去。孩子,你但凡有什么不如意,只管跟我说,别人管不了皇帝,我这个亲娘的话,他还得听两句吧。”
“儿臣怎敢责怪万岁,莫说稍微冷落了些,就是万岁叫儿臣拿出性命来,儿臣也不会皱一皱眉头,只是……就算儿臣这么想,只怕连当面告诉万岁的机会也没有……”
“五福,皇帝上次是什么时候召皇后侍寝的?”太后问侍立在萧焕身后的司礼监掌印冯五福
太后口气严厉,冯五福慌忙回答:“回太后,从来没有召过。”
“那养心殿西稍间里的龙床要它做什?”太后冷哼了一声:“五福,你记下,往后每月逢十,定下由皇后侍寝,我还要时常要去看看,我把老骨头,还想抱抱孙子呢。”
五福不迭的答应。太后看了看一直垂首站着的萧焕,口气缓和了一些:“皇帝还是坐吧。”
“谢母后体恤。”萧焕恭敬行礼,才又坐下。
太后又拉着我的手絮絮说了许多,无非是些宽慰安抚的话,我随口应和,想着这次总算达到目的,幸懿雍那个女人,如果知道了她辛苦散布的流言反倒让我赢得了每月三次侍寝的机会,会不会失望的想自杀。归根结底,幸懿雍也是个单纯的女人,想要扳倒我,也不看看我身后站着的是谁,内阁首辅凌雪峰,现在独揽帝国大权的权臣,就算是太后,也要忌惮几分。所谓后宫斗争,有时候只不过外朝权力斗争的延续罢了,没有足够的斤两,就不要嚣张。
说完了话,太后的心情大好,让我和萧焕一同告退出来。
出了慈宁宫,避开跟在身后的侍从,萧焕轻笑着叹气:“没想到我还能得皇后如此垂怜。皇后肯纡尊降贵,我求之不得,何苦如此费尽心思,直接和我说就好了。”
“臣妾日日在那长门宫中,哪能得见天颜,又觅不得司马相如那样惊世才子,就只好出此下策了。”我淡笑着看他。
“皇后千万不要自比陈阿娇辱了身份,皇后虽有阿娇的绝世容颜,阿娇又怎及得上皇后玲珑心窍,慧心独具?”萧焕话外有话。
“万岁过誉,真叫臣妾诚惶诚恐。”
“哦?皇后也会诚惶诚恐?我以为皇后虽刀林箭雨而不惧。”
“万岁也过谦了,刀林箭雨怎及得上万岁天威,在臣妾眼里,万岁可比刀林箭雨厉害百倍。”我笑吟吟的。
到了遵义门,萧焕停下来,笑着:“我要回去了,皇后清闲,可要保重才是。”
“我哪里清闲下来,我得新添几件衣裳,多梳几种发式,小心打扮才是,不然怎能博君王一笑?”我行礼:“从此不必再夜夜空枕,独数残漏了,臣妾福分不小,告退。”
他含笑点头:“我又何尝不是犹恐相逢是梦中,皇后免礼。”说完转身走进门里,遵义门往里的养心门那儿,早有一个一身白纱的纤纤身影等在那里,看到萧焕进去,就迎上来拉住他的手臂,向我这边瞟了一眼。皇贵妃杜听馨。
我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只不过是和我说几句话,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怕我吃了他?
看着那两个相依的背影,我心里不知道怎么突然有点酸酸的,只是一点点。
上卷:王风篇 第三章
今天是五月初十,下午我出了趟宫。
后妃私自出宫当然是不被允许的,不过我父亲的亲信遍布后宫,让我偷偷出个宫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来到家里在外城的秘密别院吹戈小筑的时候,我哥哥不在,冼血也不在。
罗冼血是我哥哥手下的死士,以前是江湖中最负盛名的杀手组织三生堂的金牌杀手,一把快剑不杀无回,从未失手。后来被哥哥收服在身边,做了他的左膀右臂。我学习剑术的时候,给我做启蒙的就是冼血。
既然他们都不在,我就叫人泡了壶桂花茶,然后坐在凉亭里喝着茶,亭角的紫茉莉结满了花苞,郁郁葱葱的招展在午后的阳光下。
桂花微苦的清香在舌尖弥散,我悠悠回忆着去年秋天弥漫在江南小镇上的花香。
等桂花茶开始凉了,天边已经挂上了几朵火烧云的时候,冼血回来了。
他看到我在,有些吃惊,走过来笑了笑:“大小姐。”
冼血从前是叫我“苍苍”的,我进宫之后,他就改口叫我“大小姐”了。我不知道是因为身份有别,还是因为进宫之前总是哥哥向他下达暗杀的命令,而进宫之后,我也开始偶尔命令他去杀人。
我放下手中正在把玩的折扇,冲他笑笑:“怎么,翠微楼中的姑娘可还合心?”刚到别院时,我就从探子们那里知道了冼血那时候正在杨柳街的一家妓院里。哥哥说就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对身边的人也要有些防备,因此养了一群探子,这些人除了监视那些为我爹效力的官员之外,还负责监视哥哥手下那几个得力的死士。
见我知道他的去处,冼血琥珀色的眼睛闪动了几下,笑笑:“还算随心。”
“冼血今年也满弱冠了,按说也该成家立业才是,”我笑着端起桌上的茶碗,啜了一口,茶凉了,有些涩味:“冼血如果有中意的姑娘了,可千万得告诉我啊,我来保你的媒好不好?”
冼血笑着点头:“那再好不过,有大小姐保媒,我祖上都有光。只不过罗冼血浪荡子一个,有哪家姑娘看得上我。”
“谁说的,冼血这么俊俏,那个姑娘看了不动心。”我笑,然后顿了顿,起身:“天色不早,我不能再久留了。今天本来还像跟冼血请教两招呢,看来是不行了,改天吧,那时冼血可不能又去找你的情妹妹,把我这个学生丢到九霄云外去啊。”
说着这话,我慢慢靠近他,出其不意的将手中的折扇直刺向他的咽喉,冼血一时没反应过来,呆了一呆之后右掌疾出,在我的折扇刺到他咽喉前不到两寸的地方才握住了扇头。
握住折扇后,冼血不动,他大约是在揣测我这一刺中究竟有没有杀意。
我笑起来,抽回折扇:“冼血还是比我快,一点都不好玩儿。”说完向他拌了个鬼脸。
冼血像是松了口气,并没有说话,出神的看着我。
我眨眨眼睛,又笑了:“冼血,你发什么愣,小心我再一扇刺过去,你可躲不开了啊。”然后扬了扬手中的折扇。
冼血向我笑了笑,还是没有说话。
我收起折扇,看着他笑了笑:“冼血,你说,是不是就算是像你这样的高手,在和女孩子睡觉的时候,也是一点防备都没有?”
冼血没想到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差点给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咳,咳咳,什么?这个……咳咳……”到后来就变成了故意装咳。
我横他一眼:“不愿说就算了,脸都红得跟煮熟的螃蟹似的,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扭捏的。”我顿了顿,又说:“熊卿平的事,做的很好。顺天府那边,不用担心,以后就不是你的事儿了。”熊卿平是吏部的一个小官,本来是投靠我爹这边的,后来竟然有转投内阁次辅申陵乾门下的意思,我就让冼血暗杀了他,冼血是在昨天晚上杀了他的,手法很干净,顺天府那帮人根本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冼血点了点头。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真走了啊,千万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儿。”
冼血“唔”了一声,随即想到是我帮他保媒的事儿,笑着点了点头。
我转身走下台阶,阶下的紫茉莉已经趁着暮色开了,五彩的花朵紧紧地簇拥在一起。
“冼血,”我暂停了脚步:“今天晚上我要和他共寝了,我有点害怕,想找一个人说一说,只是找一个人说一说而已。”
身后沉默了很久,冼血的声音有些沉静:“我知道了,大小姐。”
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穿过花丛,走了。
我还想告诉他的是,就算我那招里含着杀气,以我的功力,怎么能仅凭一柄小折扇就可以伤到他?
夜幕真正降临的时候,我光着身子躺在了养心殿后殿东稍间的龙床上。这张床大概是全紫禁城最豪华的一张床了,通体镶嵌着水晶银玻璃,窗帷上绣着百仙图,挂满了各色的香包明珠,整张床布置得精美绝伦,躺在这里,有点亦真亦幻的感觉。
这是我第一次躺在这张床上,萧焕大概也是第一次使用这张床。养心殿后殿皇帝的寝宫中共有两张龙床,历代的规矩,西稍间那张是在妃嫔侍寝时使用的,只有在皇后侍寝时才动用东稍间的这张,以显示皇后独享尊荣。
床上的锦被有些薄,我一直躺到被热水泡暖的身体有些僵了,萧焕才过来。
他支退了所有的人,走过来轻轻掀开半透明的帷帐,淡淡的笑了:“皇后还好吧?”
他那双总是深黑的吓人的眼睛里光芒闪动,我认得,那是悲悯,我讨厌被他用这种眼光俯视。
我抱着锦被坐起来:“还好,差点就睡着了。”
“哦?皇后在怪我来的晚了?”他仍旧站着笑,一点坐在床上的意思都没有。
“臣妾哪里敢,您日理万机,辛苦着呢。”我轻笑。
“是啊,那些乱七八糟的政务弄得我头都疼了,如今才知道凌先生的不易。”他轻叹,我父亲在他还是太子时曾经做过太子少辅,因此他一直称我父亲为凌先生。
“说着说着,怎么说到我父亲那里去了?”我懒懒的笑,在他看来,应该是眼如媚丝:“难道咱们在一块儿,只能谈这些吗?”
“那么,皇后说,我们应该谈些什么?”他俯下身来,捏住我的下巴,轻轻的笑了:“你的身子在抖呢,皇后,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
他深不见底的眼睛近在咫尺,我突然害怕自己会陷进那团深黑里,别开脸:“万岁给臣妾暖暖,臣妾不就不会冷了?”
“我暖?”他突然开始冷笑:“我为什么要去暖一个心里想着别的男人的女人?”
我猛地抬头去看他,他的表情依然闲雅,那双深瞳里却有了凛冽的光芒。
他放开我的下巴,转身就走。
“别,”我有些慌了,拉着锦被跳下床:“别走。”
他顿住脚步,并不回头,冷笑着:“皇后,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碰你吗?因为只要我不碰你,你就还是Chu女,Chu女是作不了假的,我怕你一旦不是Chu女之后,就会迫不及待的跳上别人的床。”
“你……”我捏紧被角,控制住想向他出手的冲动,我在心里飞速的盘算着怎样应对才能挽回残局,嘴里的话却已经冲了出来:“滚出去!”
“居然说出了这么大不敬的话,”他笑着转过头,嘴角带着淡淡的讥讽:“看来你真的是生气了呢,我的皇后。”说完袍角一卷,转身推门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我跌坐在地上,我的皮肤贴在细泥方砖上,有着刺骨的寒意。我忽然想骂布置这个房间的人,他把这个地方装饰的这么华丽,却连一块地毯都舍不得铺。
那夜,蹲在那张宽大的过分的龙床上,我扳着指头盘算,我还有两年半的时间,只要能在这段时间内怀上萧焕的孩子就好了,不就是把一个男人哄上床嘛,还有那么多逢十的日子,有的是机会。这样想着,就觉得暖和多了。
然而没等下一个侍寝的日子来临,我就得到了哥哥差人从宫外带进来的消息:冼血死了。
背景说明:
这章介绍一下背景和年代的设定,如果觉得故事没有障碍,或者不感兴趣的话,可以跳过^^
前边月亮说过,说紫禁城里只住了明清两代皇帝,没有住过姓萧的皇帝,这当然是历史常识,大家都道^^
把这位姓萧的皇帝安排在紫禁城里,一来是因为我对故宫有怨念(……-_-|||),很小的时候就对那片红黄相间的建筑群情有独钟;二来是想既然咱们老祖宗留给咱们一座这么好的宫殿,总是架空的历史,与其辛辛苦苦再造一座宫殿,何不拿现成的来用,所以就整座搬来了。
至于故事发生的年代,大约是在明代到清代之间,大家可以认为明王朝提前灭亡,所以多尔衮的铁骑就还没有机会踏破山海关的大门,所以中原沃野千里,暂时还是大汉民族的天下(绝对不是鼓动民族分裂的……)。
总而言之,这个国号大武的帝国,在制度上承袭的是明王朝建立起来的堪称最完美的封建统治制度(当然有些地方被一知半解的小谢篡改……),而这个姓萧的皇帝,居住的紫禁城的宫殿名称,就没有按照年代追溯到初建时所用的名字,完全参照现在故宫的名称,便于大家(也便于小谢查资料)。
这些其实应该写在文案里的,但是小谢我提到写文案总是战战兢兢,所以还是放到番外里说了^^
最后附一个故事开始前大武的帝系设定表,表明小谢还是很严肃的,连人家的祖宗八代都考虑过了^^,依次是庙号,名字,年号,在位年数:
太宗,萧焱,德昌,二十一年
高宗,萧炀,德正,五年
文宗,萧灼,德谆,十四年
萧耿河(监国),德昕,十年
穆宗,萧烁,德蔚,一年
成宗,萧炯,德祈,三十二年
宣宗,萧煅,德承,七年
仁宗,萧焓,德启,十三年
景宗,萧炽,德熹,三十五年
英宗,萧熠,德风,五年
睿宗,萧煜,德纶,十八年
德纶四年,萧焕出生。
德纶九年,凌苍苍出生。
德纶十三年,凌雪峰成为首辅。
德纶十八年春,睿宗驾崩,十二岁的萧焕即位,改元德佑。凌雪峰以帝师身份独掌大权。
德佑八年,萧焕大婚亲政,凌苍苍成为皇后。
上卷:王风篇 第四章
冼血死了。
“怎么回事?”我拍着桌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