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旋风一般冲进石室。
李逍遥虽是衣衫不整,毛发蓬乱,裤子后面还磨穿了一个大洞,模样十分可笑,可手中〃越女剑〃寒光凛凛,加之这一声大喝颇具威势,倒也吓了那蛇妖一跳。他怎知〃灵儿〃是哪路神仙?不过两次交欢都给人中途打断,实在可恼可恨。
他望一望李逍遥,又转身看看林月如,心下颇为踌躇,不知是该先杀了这倒霉鬼呢?还是该以美人为重。
便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身后的林月如突然娇喝一声,身躯跃起,双足直向他脑后踹来。那蛇妖一呆,慌乱中疾忙挥臂格挡,只觉双腕剧痛彻骨,忍不住惨叫一声,滚落石床。李逍遥见机猛冲过去,挥剑砍向他项后。这一剑迅速无伦,那蛇妖余光瞥见寒芒耀目,忙不迭地翻身闪避,唰的一下,剑尖自肩头掠过,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那蛇妖疼痛难忍,怒火大炽,一拳将林月如击倒,接着长尾甩出,卷向李逍遥双足。李逍遥疾窜而回,笑骂道:〃王八蛋,来来来,来追老子啊!〃那蛇妖怒极,身躯奋力弹起,一跃数丈,向着石门飞速游去。
李逍遥闪在门后,见那蛇妖游近陷阱,不由得欣喜欲狂,拍手大笑道:〃哈哈,大功告成!〃〃成〃字出口,蓦地里身后刮起一阵香风,跟着背脊上钻心似的一阵剧痛,身躯晃了两晃,几乎摔倒。那蛇妖已冲近石门,这时突闻响动,情知有异,赶忙顿住身形。只听一个娇滴滴的女声说道:〃啊哟,有话好说嘛,快别动手。〃声音娇柔悦耳,宛若银铃一般。
李逍遥转身看去,见阿紫面露笑容,正缓缓缩手,显是才刚偷袭了自己一指。
他一时之间不明所以,喝道:〃你干甚么?〃猛地想起她是哑巴,怎么突然开口讲话?登时张口结舌,颤声说道:〃你……你……〃阿紫笑嘻嘻地道:〃我……我……'我'甚么?你……你……你要倒大霉啦!〃李逍遥隐隐觉出上了大当,忍不住又惊又怒,唰的一剑当胸刺去。阿紫身躯不动不摇,足尖一点,已然后退两丈,格格格地娇笑数声,隐入黑暗之中。李逍遥眼见她趋退自若,行动直如鬼魅,不禁心下骇然。刚要迈步追赶,背后风声凌厉,那蛇妖长尾横扫过来。他猝不及防,双足被卷个正着,扑通一声摔在地下。
那蛇妖见石门开处,地下微露几处闪光,明白有人预先设下陷阱,当即长尾回收,将李逍遥提至面前。他肩头给李逍遥斩了一剑,血流如注,自然恨之入骨,一探手,死死扼住李逍遥的脖颈。李逍遥眼前金星乱冒,不由自主地吐出舌头。
恍惚中见那蛇妖口中长信乱吐,探将过来,登时惊得魂飞魄散,暗道:〃乖乖不得了,想不到这王八蛋居然喜欢这个调调。他那臭舌头倘若跟老子舌头相碰,那……那岂不恶心死人了?〃当下打定主意,倘若受此侮辱,只好上吊自杀,决不偷生。
那蛇妖双手扼住李逍遥脖子,松脱长尾,正欲将他摔向地下,忽听背后风响,来势奇猛。原来林月如给他一拳打倒,痛得几欲晕去,朦胧中见李逍遥被擒,赶忙一跃下床,双足凌空,连环踢出。噗噗两记,正中那蛇妖的背心。她情知生死成败都在此一举,是以倾尽了全力,那蛇妖虽有罡气护体,却全无防备,这一下痛彻心脾,震得满口牙齿都酸麻难当。
那蛇妖痛嘶一声,回身向林月如怒视,突然之间背心一凉,一柄长剑透胸而出。那蛇妖一呆。〃越女剑〃何等锋利?李逍遥偷袭得手,顺势一带,嗤的一声,竟将他上身劈作两片。那蛇妖叫也未叫出一声,腹中鲜血狂喷,摔倒在地。
李逍遥一跃而起,心中又惊又喜。见他手足兀自抽搐不休,当即上前在他背心踢了一脚,骂道:〃王八蛋,你敢扼住老子脖颈?当真找死。啧啧,这下可不是给老子杀了?〃那蛇妖的尸身给他踢得连滚几滚,这才仰面不动。李逍遥见他双目圆睁,面容扭曲,显得越加的狰狞可怖,心底暗暗打了个突。正要迈步跨过,突然眼前一亮,〃咦〃了一声,俯身从地上拾起一物。
那东西乃是一颗黄豆大的珠子,通体浑圆,晶莹剔透,泛着青蒙蒙的光华,好似浮了一层水雾,煞是好看。李逍遥将珠子举到眼前,只觉寒气扑面,〃啊乞〃一声,打了个喷嚏,心中奇怪:〃这玩意儿打哪钻出来的?怎么瞧着有些像水灵珠?〃林月如此时已胡乱穿好衣衫,正满面羞容地等他过来探问,无意间瞥见他手捧宝珠,脸上给珠光映得一片青绿,不由得奇道:〃咦,那是甚么?〃李逍遥摇摇头,回道:〃不晓得……〃才一启口,那珠子感应到阳气,突然〃嗖〃的一声脱手而飞,直钻入他口中。李逍遥大吃一惊,叫道:〃啊哟!〃赶忙探手入喉,想要挖它出来。但那珠子颇具灵性,宛如活物一般,甫一沾唇,立时顺喉而下,沉入腹中,哪里还挖得到?李逍遥想起先前掘设陷阱时并无所见,心知定是那蛇妖身上之物,只吓得面无人色,颤声说道:〃这……这东西……它……它……〃林月如惊道:〃你吃下去啦?〃李逍遥道:〃不……不是的,是……是这鬼东西自己钻了进去。〃林月如道:〃那怎么办?不如……我们剖开肚子,将它取了出来?〃李逍遥气得哭笑不得,心道:〃他妈的,剖开了肚子,老子还会有命在?你怎不自己剖一下试试看?〃说话间,只觉胸际似有一道奇冷无比的冰线正蜿蜒而下,就如三伏天吞了一块万载寒冰一般。林月如又拉着他手臂说了几句甚么,却全然不曾入耳。
二人心神澹澹,正不知如何是好,猛听得洞穴深处传来一声清越的长啸。李逍遥浑身剧震,晓得必是阿紫去而复来,这女人来历不明,行迹堪疑,自己适才刺她一剑,却给她轻松闪过,武功端的深不可测。当下再顾不得怪珠入腹之事,慌忙拉起林月如,飞步窜入石室。他原想将石门推闭,以阻阿紫来势,可是手臂连连运力,石门却纹丝不动,只得作罢。当下向林月如打个手势,两人一前一后,从北侧的石门逃出洞去。
林月如惊魂稍定,边跑边道:〃阿弥陀佛,原来你还活着,真是老天保佑。
刚才的啸声谁?难道洞里还有旁的蛇妖?〃李逍遥道:〃不是蛇妖,是……阿紫。
〃林月如奇道:〃阿紫是谁?〃李逍遥心想,这件事一时之间倒不容易解释清楚,于是一摆手道:〃这个么……我们先躲一下,有甚么话待会儿再说。〃林月如见他神色忸怩,顿时心中起疑,停步道:〃等一等,你先说清楚阿紫是谁?〃李逍遥晓得阿紫转眼便到,见她兀自缠夹不清,忍不住怒道:〃他妈的,阿紫就是阿紫,有甚么好说?你再婆婆妈妈,罗里罗嗦,那臭鬼婆便杀过来了!〃话音刚落,一道轻盈的身影穿门而出。那人身形奇快,二人眼前一花,她竟已迫近十丈之内,直如鬼魅一般。
林月如惊道:〃咦,这人……〃李逍遥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答话?一把拉起林月如,返身便跑。奔出不远,只见前方水声震天,雾气弥漫,竟来至先前所见那处温泉。林月如暗叫一声苦,原来出谷之路本在西北,二人慌不择路,反向谷中奔去。
阿紫奔行何等迅捷?只这片刻便已追至身后。李逍遥听见背后风声,回剑刺去。阿紫左臂探出,夹手夺过长剑,跟着剑交右手,啪啪两声脆响,接连打了他两记耳光。李逍遥眼前金星乱冒,一交摔倒。林月如见情势危急,抢上来飞足踢她小腹。阿紫横剑下削,林月如倏地收足,身躯一顿,双掌平出,推向她两肋。
阿紫〃咦〃了一声,笑道:〃这女娃儿倒有些古怪。〃手臂挥动,自左向右划了半个圈子,将她双腕一并抓住。林月如双臂奋力回夺,但觉对方五指有如一道铁箍,深陷入肉,哪里动得了分毫?她抬眼看去,见阿紫身形婀娜,脸上笑意盈盈,模样便似一位大户人家的美貌少奶奶,想不到武功居然如此神妙,不由得大吃一惊,问道:〃你是何人?〃阿紫冷笑道:〃你们闯进我家,杀了我的巳郎,还敢问我?〃窄袖轻拂,林月如只觉一股大力向上疾带,身不由己地腾空而起,直飞出三丈远近,重重摔在地下。她啊哟一声,双手撑地,待要爬起,两腿却如灌满了陈年老醋,酸得一丝力气也无。
李逍遥颤声道:〃你是……阿……阿……阿紫,我……我没得罪你啊。〃阿紫摆摆头,向着他微微一笑,道:〃是啊,我是阿紫。你闯进我家,杀了我的巳郎,还不算得罪我么?〃说话之时身躯转动,罗裙轻摆,露出裙下毛茸茸的一条大尾。
李逍遥耳中轰的一声,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这女人在洞中与自己春风一度,那是何等的风情万种?怎的居然是个狐狸精?听她话中之意,那蛇妖名唤'巳郎',似乎便是她的丈夫。自己千里迢迢来到苏州西北的大山深处,在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同一只狐狸精胡天胡帝,过后又杀了她丈夫,凡此种种,真如做梦一般。可眼前这个女人就站在那里,裙下的大尾正款款轻摆,简直不容人不信。
他心中惊愕已极,呆呆地望着阿紫,说不出话来。
阿紫迈步走近,伸手自怀中摸出两张黄纸道符,问道:〃这是甚么?〃李逍遥定睛一看,正是酒剑仙所赠的〃天师符〃,先前在石厅中抵挡群蛇用去一张,余下的这两张却不知怎的被她得了去。阿紫见他沉吟不答,鼻子里哼了一声,轻轻喝道:〃你带着这个东西,还不是来跟我为难?〃双掌一搓,劲力到处,道符顿时化为无数碎屑,片片飞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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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逍遥心道:〃原来这狐狸精同蛇妖勾搭,在这里结为夫妻。怪不得她同我欢爱之际,总是躲来躲去,不肯让老子碰她屁股。过后去寻那蛇妖,又装模作样,教我走在前面,那自是道行未深,尾巴尚在,怕给我识破之故。唉,可惜我这笨蛋愚蠢透顶,居然丝毫未觉。〃他越想越气,胸中恨意上涌,忍不住破口大骂道:〃他妈的,原来你是个骚狐狸,怪不得满身臭气!呸呸呸,我一时眼瞎,中了你的圈套,你要杀便杀,老子倘若皱一皱眉,不算英雄好汉。〃阿紫冷笑道:〃大英雄,我几时骗过你来?〃李逍遥道:〃你扮作哑巴哄我,又……又变成这副人样,那还不算骗人?可惜啊可惜,骚狐狸便是骚狐狸,就算披了一张人皮,狐狸尾巴总还是藏不住的。〃阿紫道:〃甚么哑巴不哑巴?我几时说过我是哑巴?你自己蠢头蠢脑,胡乱瞎猜,又怨得谁来?至于我这副模样,常言道:'百岁之狐,起为美女。千年之雉,入海为蜃。'我修炼百年,自然修成人身,那有甚么希奇?
夏禹王的夫人涂山氏也是位狐女,这里叫做涂山,就是她的老家了。自古凡人都称我们狐仙作阿紫,你不晓得么?〃李逍遥怒道:〃我晓得你妈!你妈是我多年的相好,老子前世作孽,同这老婊子胡来,这才……哎哟,这才……生下你这……〃一语未毕,突然脏腑一阵绞痛,忍不住双手掩腹,再也说不出话来。他自吞下那怪珠之后,便觉腹中微有不适,不想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发作起来。一时间翻江倒海,痛得额头上汗水滚滚而落,几乎连肠子也断作数百截,撑了片刻,终于慢慢软倒。
阿紫不知就里,见他突作诡状,嘻嘻一笑,说道:〃你干甚么?装死么?〃走过去伸足在他肩头一拨。李逍遥连滚数滚,仍是倒地不起。阿紫双眉轻挑,正待出声喝骂,见他已痛得手足抽搐,面无人色,那模样当真不似作伪。她心头一凛,猛地想起一事,厉声喝道:〃你……你吃了他的内丹!是不是?〃原来那珠子正是蛇妖的内丹。举凡修道之人,炼气有成,腹中皆有此物。李逍遥手捧内丹开口讲话,那内丹感应到阳气,竟荫错阳差地钻入他腹中。蛇妖炼修百年,全身真气都凝聚于此,这小小的一颗内丹端的是非同小可。李逍遥修习的蜀山派内功又是玄门正宗,内丹入腹,渐渐化入奇经八脉,陡然间功力增了何止十倍?不过他修为日短,内息尚弱,这时平白添了一道猛烈的真气进去,就如久病体虚之人突然吃下数碗鱼肉,肠胃自然禁受不起,是以才会痛苦异常。
阿紫本是野狐成精,狐性狡狯,最为多疑,见李逍遥如此情状,晓得这家伙多半是误打误撞,服下了蛇妖内丹。可此事终究太过离奇,若非亲自验看,终归不能尽信。当下满心狐疑,运力在他腰间〃命门穴〃上踢了一脚。
不想李逍遥体内真气充盈,流转不息,一遇外力,自然而然地便反激出去。
只听〃啊哟〃一声,阿紫脸色苍白,连退了几步方才站定。她修炼日久,已成人形,体内经络穴道也与常人一般无二,这一下震得胸中气血翻涌,说不出的难受。
李逍遥此际腹痛渐消,头脑却依旧昏昏沉沉,这些事自是全然不知。他只觉浑身上下奇寒无比,体内真气有如万道冰川突然一齐崩塌消融,汇成了一股汹涌的洪水,在经络各处荡尘飞石,激扬来去,却无论如何也难以收服。
阿紫心下雪亮:这小子无疑是吞了内丹,那内丹修炼百载,效用通神,若不尽早剪除后患,日后必将制他不住。当即一声不响地抢上前去,挺剑便刺。李逍遥受了她一脚,头脑倒似清醒了许多,眼看这一剑避无可避,赶忙左掌上翻,伸指向剑身上弹去。铮的一声,阿紫手臂剧震,长剑脱手而飞。 她反应极快,紧跟着斜跨半步,右掌平平推出。二人相距咫尺,这一掌端端正正击在李逍遥胸口。
哪知此番得手,却较前次大为不同,只听〃喀〃的一声轻响,阿紫长声惨呼,臂骨登时从中折断。
她又惊又怒,一个起落纵至林月如身边,张手抓住她颈后穴道。林月如全身动弹不得,大叫:〃死狐狸,快些放手!〃阿紫望了一眼李逍遥,厉声喝道:〃臭小子,大家一起死了罢!〃手臂振处,将林月如推落崖下,身形疾跃而起。李逍遥眼见林月如落崖,不由得目眦欲裂,突然纵声长啸,一道白光破口飞出。
阿紫人在半空,只觉喉间一凉,那白光穿颈而过,在头顶上打了两个盘旋,复又飞回李逍遥口中。她头也不回地奔出十余丈远,突然顿住脚步,转身望着李逍遥,脸上布满惊恐之色。
李逍遥只道她又耍甚么诡计,赶忙深吸一口气,凝神戒备。阿紫张了张嘴,慢慢伸手扼住自己的颈子。两个人遥遥相对,僵持半晌,一行殷红的血痕自阿紫指间缓缓渗出。李逍遥一时之间不明所以,向后退了半步,却见阿紫惨然一笑,身躯晃了两晃,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李逍遥又惊又喜,慢慢走上前去,见阿紫的头颅齐颈而断,颈中鲜血兀自流个不住,身子却已寂然不动。他侧过头想了一想,心下暗暗称奇:〃这真是天大的怪事。这狐狸精好端端地,怎的突然就身首异处?莫非是兵解成仙不成?〃正在百思不解,身后隐隐传来呼喊之声。
李逍遥连声答应,攀上巨岩。见崖下峭壁如削,三丈处生着一株矮松,林月如手抓松枝悬在半空。
李逍遥纵声叫道:〃不要怕,我来救你。〃见峭壁上实无落脚之处,当即脱下外裤,扯作十余块布条,结成绳索,慢慢垂下崖去,叫道:〃抓住了!〃林月如呆望脚下的万丈深谷,却不伸手。李逍遥奇道:〃你干甚么?快快抓住绳子!
〃林月如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道:〃李逍遥,我问你,今日我若跌死在这里,你会不会伤心难过?〃李逍遥一怔,怒道:〃开甚么玩笑?快抓住绳子!〃林月如摇摇头,淡淡一笑,道:〃不必了。你……你告诉我爹,就说他老人家的养育之恩,我只有来世再报了。〃李逍遥忙道:〃且慢!有话好说。你……你好端端地,干么要自己寻死?〃林月如眼圈一红,并不接口。
李逍遥看不清她脸色,急得抓耳挠腮,道:〃是了,我晓得了。你给蛇妖欺负,也是……也是这个……迫不得已,我绝不会对旁人乱讲,你……〃林月如呸了一声,红着脸道:〃放……放屁!你胡说些甚么?〃伸手抓住绳索,两臂交互扯动,慢慢升上崖顶。
李逍遥先前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待见她将至崖边,怒气冲冲地一扯绳索。不料这一扯力道大得出奇,呼的一声,林月如身子腾空而起,落在石上。李逍遥抢上两步,一把抓住她手臂,喝道:〃你……你疯了么?好端端地为甚么寻死?〃林月如眨了眨眼,笑吟吟地道:〃啊哟,好大的力气。我……嘻嘻,我骗你的,瞧你急得那样子,看来倒还有几分良心。〃李逍遥气得几乎发狂,待要出手甩她一记耳光,见她面上犹带几分惊恐之色,想起几日来这丫头跟着自己吃了不少苦,这才勉强压下怒火,狠狠瞪了她一眼,纵身跃下大石。林月如暗暗吐了下舌头,乖乖跟在他身后,只觉心里面甜丝丝的:〃别看这小贼平日里对我冷口冷面,其实全是装出来的。他见我寻死觅活,不也照样急得冒汗?〃李逍遥回至阿紫尸前,默立良久,心中翻来覆去,颠倒不已,始终搞不懂她为何会在洞中出手相救。偶一抬头,见林月如正喜滋滋地望着自己,眼角、眉梢满是掩不住的喜色。李逍遥心头一颤:〃听说狐狸精最爱骗人,阿紫救我,多半也非好意。这姓林的丫头虽不是狐狸精,可是偏偏喜欢捉弄老子。唉,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苏州城外得罪了她。说来说去,我只不过耍了她一次,难道她竟要捉弄我一生才肯罢休?〃时候近午,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李逍遥却不知怎的打了个寒噤,心中升起一阵寒意。
第七章破厄渡劫
二人将阿紫的尸首推落崖下,返回室中,见床上赫然多了几样包裹、衣衫等物,都是先前遭遇群蛇时丢落在石厅中的,想是被阿紫无意间寻到,顺手带来此处。李逍遥换过衣裤,坐在床边呆呆发愣。他此番冒险闯入隐龙窟,为的是搜寻赵灵儿下落,哪知道辛苦一场,却无半点收获,不禁好生失望。
正自闷闷不乐,忽听西首洞中隐隐传来几声轻响。那响声十分细微,相隔又远,常人决计难以察觉。但他如今得蛇丹之助,内力大增,耳力已远胜寻常武林好手,是以立知洞中有人蹑足潜行。他倾听片刻,发觉人数甚众,并且正朝着石室而来,心中一惊,拉起林月如藏到床后。林月如大感不安,紧紧挽住他手臂,却又不敢出声探问。
静静地等了半晌,脚步声愈来愈近,已是清晰可闻。李逍遥听出足音轻捷,来者都是女子,不由更是奇怪:「才杀了蛇妖和狐狸精,怎的又冒出许多女妖来?难道这洞里的老鼠、臭虫、乌gui、螃蟹,大家他妈的一股脑儿都成了精么?」
耳听得靴声杂沓,渐渐来到石门近前。不知是谁轻声哽咽道:「阿弥陀佛,总算……平安逃出来啦。」
众女似乎也都松了口气,纷纷驻足,低声安慰那人。
蓦地里一个尖细的声音颤声说道:「是……是谁?谁在碰我的脚?」
洞中立时一静。只听悉悉索索一阵响动,那女子俯身向地下四处搜摸。众女俱都屏住了呼吸,竖着耳朵倾听动静。过了片刻,猛地响起一声骇人的尖叫:「啊,这里有人!」
洞穴之中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众女本就提心吊胆,深恐里面藏着甚么可怕的妖怪,此刻给这叫声一吓,登时变作一群炸了窝的蜂子,争先恐后向洞内逃去。岩壁回音,将众女的叫声放大了数倍,听着就如数百人同时被恶鬼附身了一般。
李逍遥和林月如初时也吓了一跳,待惊讶过后,却又同时醒悟过来:「啊哟,原来那女人碰到了门后的蛇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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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对,不禁哑然失笑。林月如捅捅李逍遥,小声说道:「这些女子听着年纪不大,莫非都是被蛇妖捉来的少女?等会儿你过去问问,看有没有晓慧妹妹。」
众女惊恐万状,奔突号叫了好一阵子,这才渐渐平复下来。一个粗重的女声道:「大家不要吵!小青妹子,快拿火把过来。」
火光晃动,有人燃着了火把。
只听一人惊呼道:「啊哟,这不是那条恶蛇么?怎的给人杀死在这里?可……可真吓死人了。」
众女见到门前的蛇尸,都不禁大为惊讶。有人小声埋怨道:「都怪翠翠大惊小怪。我先前还在想,大家手牵着手,走得好好的,怎会有人故意碰你?果然是虚惊一场。」
那粗重的女声又道:「好了,好了。既是没有妖怪,那就不用害怕,大家先出去再说。」
二人从石床后探头望去,见洞中鱼贯走出十余名少女,当先一女身高体胖,个头足有七尺开外,相貌极其雄壮,想必就是那粗声粗气的女子了。这胖女似乎年纪稍长,众女进到室中,一个个都围拢在她身边,七嘴八舌地说个不休。
那胖女挥了挥手,大声道:「姐妹们,两只臭妖怪欺侮了咱们这么久,如今终于给人杀死,总算是老天有眼,替咱们出了口恶气。不过晓慧妹子,这里怎不见那狐狸精的尸首?莫非是你看花了眼?
二人听她叫出「晓慧」这名字,心中均是一动。人群中一名相貌清秀的少女道:「阿霞姐,我亲眼看见那大侠手提宝剑追杀狐狸精,直追到谷中温泉附近,这才将她杀死,怎会是眼花?」
那阿霞点点头,道:「这就是了。不知你说的大侠去了哪里?咱们姐妹真该好好谢谢他才是。」
李逍遥听见二人连称自己作「大侠」,虽明知自己是给阿紫追杀,而非追敌,仍忍不住心花怒放:「啊哟,这小妞年纪轻轻,想不到真有几分眼光。」
长身而起,笑道:「我在这里!」
众女不料这石床后面竟藏得有人,尽皆吓了一跳,见这人身手敏捷,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似乎真是武林中人,只不过那副嬉皮笑脸的神情,却说甚么也跟「大侠」二字扯不上半点干系。那叫做晓慧的少女一怔之下,认出了李逍遥,喜得欢声大叫:「啊,是你!阿霞姐,他……他就是杀死两个妖怪的大侠了!」
众女在洞中囚禁得久了,猛地见到男子,都不禁有些害羞。阿霞胆气甚壮,分开人群,大步走到李逍遥跟前,瓮声瓮气地道:「原来就是大侠救了我们,阿霞替姐妹们多谢你啦。」
李逍遥暗自吐了下舌头,连连摆手,要她不必客气。
这时林月如也现身出来,上前同晓慧相认,得知她果然便是张老汉的孙女,很是高兴。张晓慧听说爷爷还活着,却为救自己弃家上山,心中悲喜交集,拉着林月如流下泪来。当下林月如安慰了她几句,见众女一个个蓬头垢面,想是多日不曾洗澡换衣,便领着她们到谷中温泉梳洗沐浴。李逍遥去林中打了些山鸡、野兔回来,众人饱餐一顿,相随下山而去。
这十余名少女除张晓慧外,都是涂山西北一带的村女,相貌粗蠢,村气十足,不但麻皮、长面者甚多,便是龅牙、秃头的亦在不少。李逍遥见众女姿色都是平生仅见,一个个有如秋月春花,各擅胜场,不禁啧啧称奇,打从心底里佩服那蛇妖眼光独到,与众不同。
这日行了三四个时辰,天色向晚,众人在一处山坳里宿下。李逍遥安顿好众女,信步登上一座小丘。此际暮霞层叠,残照满山,将大半个天空染得殷红如血,一派旖旎动人的暮春气象。但他心中挂念赵灵儿,愁思难舒,虽然美景当前,却也提不起甚么兴致。怔怔地站了半晌,忽听身后脚步声响,林月如快步走了过来。
李逍遥只向她一瞥,缓缓转过头去,并不说话。林月如知他在为赵灵儿的事郁郁不快,心中也是左右为难:「我虽在谷中见过赵姑娘,可又怎好对这呆瓜明言?瞧他的样子,如今似乎还蒙在鼓里,若晓得自己的表妹原来是……是……唉,我真傻,此事太过离奇,纵然说给人听,又有谁会信了?」
上前拉住李逍遥的手,柔声说道:「我看这里找不见灵儿妹子倒是好事,或者她当日因故自行离去,并未给蛇妖捉走,也是有的。好了,好了,吉人自有天相,你又何必瞎操心?如今的麻烦倒是这些女孩儿,不如将她们平安送到家里,顺便再打听灵儿妹子的消息。你看怎样?」
李逍遥点点头,看着她道:「这几日来……可委屈了你啦。」
林月如脸上一红,低头不语。
二人并肩在一块大石上坐下,细细述起洞中所遇,均觉犹有余悸。林月如想到他误吞蛇丹之事,问道:「今早你在洞中到底吃下了甚么?将我吓得半死。不过现下你的功力大增,我想会不会同这鬼东西有些关系?」
李逍遥摇头苦笑道:「我怎会晓得?」
林月如向他瞪视半晌,蓦地跳起身来,娇声喝道:「呸!我明白啦,原来你这泼猴竟背着我偷偷吃了人参果!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李逍遥一怔,笑道:「不错,这样的好东西,我怎能一人独吞?来,来,来,八戒,我这里还留了一个给你,快趁早吃了罢。」
俯身从地下拾起一枚石子,作势送向她嘴边。林月如笑吟吟地看着,突然柳眉倒竖,拉过他手腕狠狠咬了下去。
李逍遥「啊哟」一声,痛得缩手不迭,手背上却已留下两枚深深的赤痕。林月如拍手大笑,远远地逃了开去。
接连行了两日,这日下到一座山谷,忽听前方水声訇訇,震耳欲聋。极目望去,只见对面峭壁上一道洪流倾泻而下,宛如一匹极长极阔的白练悬在半山,挟着滚滚雪浪,落入万丈深潭之中。众人皆未见过如此惊人的水势,不禁看得呆了。
阿霞面露喜色,遥指那瀑布拍手叫道:「啊,从前爹爹带我来过这里。这水直通山下,不就是我们村前的那条白河了?」
涂山西北村庄众多,大都散布在白河两岸,众女听说此处便是白河源头,晓得家乡已近,无不欢呼雀跃,喜极而泣。李逍遥和林月如心头一阵轻松,相携爬上高冈,向下眺望,只见远方群山巍巍,脚下是一片平原。长河如带,静静地向着西北蜿蜒流去。
到得山下,林月如取出身上银两,分送诸女,又给了一户农家二十两银子,请他们绕道将张晓慧送去苏州。众女感激不尽,洒泪相别。
二人连日来跋涉甚苦,身心俱疲,在村中盘桓了两日,见打听不到赵灵儿的消息,这才沿河向北行去。时近初夏,白河两岸夭桃似火,杨柳如烟,景致美不胜收。二人边走边看,来到河东的一处村中。那村子里人家众多,房舍相连,可是在街巷中行了许久,竟不曾遇到一人。
李逍遥信步来到一户人家院外,大声呼叫,等了半晌,亦无人应答。二人面面相觑,正自有些奇怪,忽听前面不远处人声嘈杂,似乎出了甚么事情。
走到近处,只见一所大屋前聚了数十名男女,有的手持粪叉,有的肩抗铁耙,正在大叫大嚷:「姓骆的,就这样吞了我们的米么?快快还了出来!」
林月如见人群外站着一名村妇,右手挽了一个小童,当下走过去问道:「大嫂,你们在这里干么?」
那村妇气忿忿地道:「啊,你这妹子是外乡来的,正好替我们评评这个理。我们这村向北不远便是黑水镇,几月前突然闹起了尸妖。这米行的骆员外不晓得怎么早早得到消息,将附近村中的糯米都低价收了去,如今僵尸闹得正凶,大伙儿都等着糯米派用场,他却趁机将米价加到十贯钱一升。眼下青黄不接,田里的稻谷还未收上来,大伙儿手中哪有余钱?难道眼看给僵尸困死在这里?你说这样的财主狠不狠?」
原来此村地属松江府管界,因在白河上游,故此名唤白河村。数月之前,村北的黑水镇上突然冒出无数僵尸,只几个月工夫便被搞得人烟断绝,成了一座空城。白河村三面环水,出行不便,距黑水镇又只几十里路程,群尸不断前来侵扰,是以颇受其苦。乡下传说,糯米最能辟除尸毒、克制僵尸,这骆氏米行的东家精明过人,先将远近的糯米收买一空,这时再趁机抬高米价,大大地发了一笔横财。
众乡民给僵尸害得苦了,又实在无钱买米,忍无可忍,聚在这里闹起事来。
正说话间,米行大门「呀」的一声开了,走出五六个人来。当先一人四十多岁年纪,身形微胖,白净面皮,神色极是骄横。那人喝道:「你们这班混帐东西,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敢到这里来撒野?」
人群之中静了一静,几名村汉越众而出,大声道:「那也是给你逼的。你骆员外吃人不吐骨头,吞了我们的米,左右活不下去,不如大家一起拼命!」
众人齐声鼓噪,都道:「对,今日若不肯交出米来,我们索性动手抢他妈的!」
那骆员外大叫:「这帮穷骨头,反了!反了!」
身后一名管家模样的人递了个眼色,一名护院武师抢入人群,众人眼前一花,已有数名村汉给他飞掷了出去,跌得头破血流。
众村妇见状连叫:「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两名村汉举起手中粪叉,向那护院当头叉落。那护院伸臂一格,两柄粪叉横飞而出,跟着双拳齐施,「砰」的一声,两村汉应声摔出老远,挣扎着爬不起身。骆员外喜得眉花眼笑,拍手叫道:「好,好!给我狠狠地打!」
那护院展开步法,在人群中左穿右插,拳打脚踢,霎时间又打倒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