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纪,白净面皮,三绺髭髯;额头上缚着白手帕,身上
穿着一领青纱上盖,把一条白绢搭膊络着手。 那人便去管营相公耳朵边略说
了几句话。只见管营道:“新到囚徒武松,你路上途中曾害甚病来?”武松
道:“我於路不曾害!酒也吃得!肉也吃得!饭也吃得!路也走得!”管营道:
“这厮是途中得病到这里,我看他面皮才好,且寄下他这顿杀威棒。”两边
行杖的军汉低低对武松道:“你快说病。这是相公将就你,你快只推曾害便
了。”武松道:“不曾害!不曾害!打了倒乾净!我不要留这一顿‘寄库棒’!
寄下倒是钩肠债,几时得了!”两边看的人都笑。管营也笑道:“想你这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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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管害热病了,不曾得汗,故出狂言。
不要听他,且把去禁在单身房里。”三四个军人引武松依前送在单身房
里。众囚徒都来问道:“你莫不有甚好相识书信与管营麽?”武松道:“并不
曾有。”众囚徒道:“若没时,寄下这顿棒,不是好意,晚间必然来结果你。”
武松道:“还是怎地来结果我?”众囚徒道:“他到晚把两碗乾黄仓米饭来与
你吃了,趁饱带你去土牢里,把索子捆翻,着藁荐卷了你,塞了你七窍,颠
倒竖在壁边,不消半个更次便结果了你性命,这个唤做‘盆吊’。”武松道:
“再有怎地安排我?”众人道:“再有一样,也是把你来捆了,却把一个布
袋,盛一袋黄沙,将来压在你身上,也不消一个更次便是死的,这个唤‘土
布袋’。”武松又问道:“还有甚麽法度害我?”众人道:“只是这两件怕人些,
其馀的也不打紧。”众人说犹未了,只见一个军人托着一个盒子入来,问道:
“那个是新配来的武都头?”武松答道:“我便是!有甚麽话说?”那人答
道:“管营叫送点心在这里。”武松看时,一大镟酒,一盘肉,一盘子面,又
是一大碗汁。武松寻思道:“敢是把这些点心与我吃了却来对付我?……我
且落得吃了,却再理会!”武松把那镟酒来一饮而尽;把肉和面都吃尽了。
那人收拾家火回去了。武松坐在房里寻思,自己冷笑道:“看他怎地来对付
我!”看看天色晚来,只见头先那个人又顶一个盒子入来。武松问道:“你又
来怎地?”那人道:“叫送晚饭在这里。”摆下几般菜蔬,又是一大镟酒,一
大盘煎肉,一碗鱼羹,一大碗饭。武松见了,暗暗自忖道:“吃了这顿饭食,
必然来结果我。……且由他!便死也做个饱鬼!落得吃了,却再计较!”那
人等武松吃了,收拾碗碟回去了。
不多时,那个人又和一个汉子两个来,一个提着浴桶,一个提一大桶
汤,来看着武松道:“请都头洗浴。”武松想道:“不要等我洗浴了来下
手?……我也不怕他!且落得洗一洗!”那两个汉子安排倾下汤,武松跳在
浴桶里面洗了一回,随即送过浴裙手巾,教武松拭了,穿了衣裳。一个自把
残汤倾了,提了浴桶去。一个便把藤簟纱帐将来挂起,铺了藤簟,放个凉枕,
叫了安置,也回去了。
武松把门关上,拴了,自在里面思想道:“这个是甚麽意思?……随他
便了!且看如何!”放倒头便自睡了。一夜无事。
天明起来,才开得房门,只见夜来那个人提着桶洗面水进来,教武松
洗了面,又取漱口水漱了口;又带个篦头待诏来替武松篦了头,绾个髻子,
裹了巾帻;又是一个人将个盒子入来,取出菜蔬下饭,一大碗肉汤,一大碗
饭。武松想道:“由你走道儿!我且落得吃了!”武松吃罢饭便是一盏茶,却
才茶罢,只见送饭的那个人来请道:“这里不好安歇,请都头去那壁房里安
歇,搬茶搬饭却便当。”武松道:“这番来了!我且跟他去看如何!……”一
个便来收拾行李被卧;一个引着武松离了单身房里,来到前面一个去处,推
开房门来,里面乾乾净净的床帐,两边都是新安排的桌凳什物。武松来到房
里看了存想道:“我只道送我入土牢里去,却如何来到这般去处?比单身房
好生齐整!”武松坐到日中,那个人又将一个提盒子入来,手里提着一注子
酒。将到房中,打开看时,排下四般果子,一只熟鸡,又有许多蒸卷儿。那
人便把熟鸡来撕了,将注子里好酒筛下请都头吃。武松心里忖道:“毕竟是
如何?……”到晚又是许多下饭;又请武松洗浴了乘凉、歇息。武松自思道:
“众囚徒也是这般说,我也是这般想,却怎地这般请我?……”到第三日,
依前又是如此送饭送酒。武松那日早饭罢,行出寨里来闲走,只见一般的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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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都在那里,担水的,劈柴的,做杂工的,却在晴日头里晒着。正是六月炎
天,那里去躲这热。武松却背叉着手,问道:“你们却如何在这日头里做工?”
众囚徒都笑起来,回说道:“好汉,你自不知,我们拨在这里做生活时便是
人间天上了,如何敢指望嫌热坐地!还别有那没人情的,将去锁在大牢里,
求生不得生,求死不得死,大铁链锁着,也要过哩!”武松听罢,去天王堂
前後转了一遭;见纸炉边一个青石墩,有个关眼,是缚竿脚的,好块大石。
武松就石上坐了一会,便回房里来坐地了自存想,只见那个人又搬酒和肉来。
话休絮烦。武松自到那房里,住了数日,每日好酒好食搬来请武松吃,
并不见害他的意。武松心里正委决不下。当日晌午,那人又搬将酒食来。武
松忍耐不住,按定盒子,问那人道:“你是谁家伴当?怎地只顾将酒食来请
我?”那人答道:“小人前日已禀都头说了,小人是管营相公家里体己人。”
武松道:“我且问你,每日送的酒食正是谁教你将来请我?吃了怎地?”那
人道:“是管营相公家里的小管营教送与都头吃。”武松道:“我是个囚徒,
犯罪的人,又不曾有半点好处到管营相公处,他如何送东西与我吃?”那人
道:“小人如何省得。小管营分付道,教小人且送半年三个月却说话。”武松
道:“却又作怪!终不成将息得我肥胖了,却来结果我?——这个闷葫芦教
我如何猜得破?这酒食不明,我如何吃得安稳?你只说与我,你那小管营是
甚麽样人,在那里曾和我相会,我便吃他的酒食。”那个人道:“便是前日都
头初来时厅上立的那个白手帕包头、络着右手那人便是小管营。”武松道:“莫
不是穿青纱上盖立在管营相公身边的那个人?”那人道:“正是。”武松道:
“我待吃杀威棒时,敢是他说,救了我,是麽?”那人道:“正是。”武松道:
“却又跷蹊!我自是清河县人氏,他自是孟州人,自来素不相识,如何这般
看觑我?必有个缘故。我且问你,那小管营姓甚名谁?”那人道:“姓施,
名恩。使得好拳棒。人都叫他做金眼彪施恩。”武松听了道:“想他必是个好
男子。你且去请他出来,和我相见了,这酒食便可吃你的;你若不请他出来
和我厮见时,我半点儿也不吃!”那人道:“小管营分付小人道:‘休要说知
备细。’教小人待半年三个月方才说知相见。”武松道:“休要胡说!你只去
请小管营出来和我相会了便罢。”那人害怕,那里肯去。武松焦躁起来,那
人只得去里面说知。
多时,只见施恩从里面跑将出来看着武松便拜。武松慌忙答礼,说道:
“小人是个治下的囚徒,自来未曾拜识尊颜,前日又蒙救了一顿大棒,今又
蒙每日好酒好食相待,甚是不当。又没半点儿差遣。正是无功受禄,寝食不
安。”施恩答道:“小弟久闻兄长大名,如雷灌耳;只恨云程阻隔,不能够相
见。今日幸得兄长到此,正要拜识威颜,只恨无物款待,因此怀羞,不敢相
见。”武松问道:“却才听得伴当所说,且教武松过半年三个月却有话说,正
是小管营与小人说甚话?”施恩道:“村仆不省得事,脱口便对兄长说知道,
却如何造次说得!”武松道:“管营恁地时却是秀才耍!倒教武松瘪破肚皮闷
了,怎地过得?你且说正是要我怎地?”施恩道:“既是村仆说出了,小弟
只得告诉:因为兄长是个大丈夫,真男子,有件事欲要相央,除是兄长便行
得。只是兄长远路到此,气力有亏,未经完足,且请将息半年三五个月,待
兄长气力完足,那时却待兄长说知备细。”武松听了,呵呵大笑道:“管营听
禀:我去年害了三个月疟疾,景阳冈上酒醉里打翻了一只大虫,也只三拳两
脚便自打死了,何况今日!”施恩道:“而今且未可说。且等兄长再将养几时,
待贵体完完备备,那时方敢告诉。”武松道:“只是道我没气力了?既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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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时,我昨日看见天王堂前那块石墩约有多少斤重?”施恩道:“敢怕有三
五百斤重。”武松道:“我且和你去看看,武松不知拔得动也不?”施恩道:
“请吃罢酒了同去。”武松道:“且去了回来吃未迟。”两个来到天王堂前,
众囚徒见武松和小管营同来,都躬身唱喏。武松把石墩略摇一摇,大笑道:
“小人真个娇惰了,那里拔得动!”施恩道:“三五百斤石头,如何轻视得他!”
武松笑道:“小管营也信真个拿不起?你众人且躲开,看武松拿一拿。”武松
便把上半截衣裳脱下来拴在腰里;把那个石墩只一抱,轻轻地抱将起来;双
手把石墩只一撇,扑地打下地里一尺来深。众囚徒见了,尽皆骇然。武松再
把右手去地里一提,提将起来,望空只一掷,掷起去离地一丈来高;武松双
手只一接,接来轻轻地放在原旧安处,回过身来,看着施恩并众囚徒,面上
不红,心头不跳,口里不喘。施恩近前抱住武松便拜道:“兄长非凡人也!
真天神!”众囚徒一齐都拜道:“真神人也。”施恩便请武松到私宅堂上请坐
了。武松道:“小管营今番须用说知有甚事使令我去。”施恩道:“且请少坐,
待家尊出来相见了时,却得相烦告诉。”武松道:“你要教人干事,不要这等
儿女相!恁地不是干事的人了!便是一刀一割的勾当,武松也替你去干!若
是有些谄佞的,非为人也!”那施恩叉手不离方寸,才说出这件事来。有分
教武松显出那杀人的手段,重施这打虎的威风。正是:双拳起处云雷吼,飞
脚来时风雨惊。毕竟施恩对武松说出甚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施恩重霸孟州道武松醉打蒋门神
话说当时施恩向前说道:“兄长请坐。待小弟备细告诉衷曲之事。”武
松道:“小管营不要文文诌诌,只拣紧要的话直说来。”施恩道:“小弟自幼
从江湖上师父学得些小枪棒在身,孟州一境起小弟一个诨名,叫做金眼彪。
小弟此间东门外有一座市井,地名唤做快活林,但是山东、河北客商都来那
里做买卖,有百十处大客店,三二十处睹坊、兑坊。往常时,小弟一者倚仗
随身本事,二者捉着营里有八九十个弃命囚徒,去那里开着一个酒肉店,都
分与众店家和赌钱兑坊里。但有过路妓女之人,到那里来时,先要来参见小
弟,然後许他去趁食。那许多去处每朝每日都有闲钱,月终也有三二百两银
子寻觅。如此赚钱。近来被这本营内张团练,新从东潞州来,带一个人到此。
那厮姓蒋,名忠,有九尺来长身材;因此,江湖上起他一个诨名,叫做蒋门
神。那厮不特长大,原来有一身好本事,使得好枪棒;拽拳飞脚,相扑为最。
自夸大言道:‘三年上泰岳争交,不曾有对;普天之下没我一般的了!’因此
来夺小弟的道路。小弟不肯让他,吃那厮一顿拳脚打了,两个月起不得床。
前日兄长来时,兀自包着头,兜着手,直到如今,疮痕未消。本待要起人去
和他厮打,他却有张团练那一班儿正军,若是闹将起来,和营中先自折理。
有这一点无穷之恨不能报得,久闻兄长是个大丈夫,怎地得兄长与小弟出得
这口无穷之怨气,死而瞑目;只恐兄长远路辛苦,气未完,力未足,因此教
养息半年三月,等贵体气完力足方请商议。不期村仆脱口先言说了,小弟当
以实告。 ”武松听罢,呵呵大笑;便问道:“那蒋门神还是几颗头,几条臂膊?”
施恩道:“也只是一颗头,两条臂膊,如何有多!”武松笑道:“我只道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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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六臂,有哪吒的本事,我便怕他!原来只是一颗头,两条臂膊!既然没哪
吒的模样,却如何怕他?”施恩道:“只是小弟力薄艺疏,便敌他不过。”武
松道:“我却不是说嘴,凭着我胸中本事,平生只是打天下硬汉、不明道德
的人!既是恁地说了,如今却在这里做甚麽?有酒时,拿了去路上吃。我如
今便和你去。看我把这厮和大虫一般结果他!拳头重时打死了,我自偿命!”
施恩道:“兄长少坐。待家尊出来相见了,当行即行,未敢造次。等明日先
使人去那里探听一遭,若是本人在家时,後日便去;若是那厮不在家时,却
再理会。空自去‘打草惊蛇’,倒吃他做了手脚,却是不好。”武松焦躁道:
“小管营!你可知着他打了?原来不是男子汉做事!去便去!等甚麽今日明
日!要去便走,怕他准备!”正在那里劝不住,只见屏风背後转出老管营来
叫道:“义士,老汉听你多时也。今日幸得相见义士一面,愚男如拨云见日
一般。且请到後堂少叙片时。”武松跟了到里面。老管营道:“义士,且请坐。”
武松道:“小人是个囚徒,如何敢对相公坐地。”老管营道:“义士休如此说;
愚男万幸,得遇足下,何故谦让?”武松听罢,唱个无礼喏,相对便坐了。
施恩却立在面前。武松道:“小管营如何却立地?”施恩道:“家尊在上相陪,
兄长请自尊便。”武松道:“恁地时,小人却不自在。”老管营道:“既是义士
如此,这里又无外人。”便叫施恩也坐了。
仆从搬出酒淆果品盘馔之类。老管营亲自与武松把盏,说道:“义士如
此英雄,谁不钦敬。愚男原在快活林中做些买卖,非为贪财好利,实是壮观
孟州,增添豪侠气象;不期今被蒋门神倚势豪强,公然夺了这个去处!非义
士英雄,不能报仇雪恨。义士不弃愚男,满饮此杯,受愚男四拜,拜为兄长,
以表恭敬之心。”武松答道:“小人有何才学,如何敢受小管营之礼。枉自折
了武松的草料!”当下饮过酒,施恩纳头便拜了四拜。武松连忙答礼,结为
兄弟。当日武松欢喜饮酒。吃得大醉了,便叫人扶去房中安歇,不在话下。
次日,施恩父子商议道:“都头昨夜痛醉,必然中酒,今日如何敢叫他
去;且推道使人探听来,其人不在家里,延挨一日,却再理会。”当日施恩
来见武松,说道:“今日且未可去;小弟已使人探知这厮不在家里。明日饭
後却请兄长去。”武松道:“明日去时不打紧,今日又气我一日!”早饭罢,
吃了茶,施恩与武松去营前闲走了一遭;回来到客房里,说些枪法,较量些
拳棒。看看晌午,邀武松到家里,只具着数杯酒相待,下饭按酒,不记其数。
武松正要吃酒,见他把按酒添来相劝,心中不在意;吃了晌午饭,起
身别了,回到客房里坐地。只见那两个仆人又来服侍武松洗浴。武松问道:
“你家小管营今日如何只将肉食出来请我,却不多将些酒出来与我吃?是甚
意故?”仆人答道:“不敢瞒都头说,今早老管营和小管营议论,今日本是
要央都头去,怕都头夜来酒多,恐今日中酒,怕误了正事,因此不敢将酒出
来。明日正要央都头去干正事。”武松道:“恁地时,道我醉了,误了你大事?”
仆人道:“正是这般计较。”当夜武松巴不得天明。早起来洗漱罢,头上裹了
一顶万字头巾;身上穿了一领土色布衫,腰里系条红绢搭膊;下面腿□【字
形左“角丝”右“并”】护膝八搭麻鞋;讨了一个小膏药贴了脸上“金印”。
施恩早来请去家里吃早饭。
武松吃了茶饭罢,施恩便道:“後槽有马,备来骑去。”武松道:“我又
不脚小,骑那马怎地?只要依我一件事。”施恩道:“哥哥但说不妨,小弟如
何敢道不依。”武松道:“我和你出得城去,只要还我‘无三不过望’。”施恩
道:“兄长,如何‘无三不过望’?小弟不省其意。”武松笑道:“我说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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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打蒋门神时,出得城去,但遇着一个酒店便请我吃三碗酒,若无三碗时
便不过望子去,这个唤做‘无三不过望’。”施恩听了,想道:“这快活林离
东门去有十四五里田地,算来卖酒的人家也有十二三家,若要每店吃三碗时,
恰好有三十五六碗酒,才到得那里。——恐哥哥醉了,如何使得?”武松大
笑,道:“你怕我醉了没本事?我却是没酒没本事!带一分酒便有一分本事!
五分酒五分本事!我若吃了十分酒,这气力不知从何而来!若不是酒
醉後了胆大,景阳冈上如何打得这只大虫?那时节,我须烂醉了好下手,又
有力,又有势!”施恩道:“却不知哥哥是恁地。家下有的是好酒,只恐哥哥
醉了失事,因此,夜来不敢将酒出来请哥哥深饮。既是哥哥酒後愈有本事时,
恁地先教两个仆人自将了家里好酒,果品淆馔,去前路等候,却和哥哥慢慢
地饮将去。”武松道:“恁麽却才中我意;去打蒋门神,教我也有些胆量。没
酒时,如何使得手段出来!还你今朝打倒那厮,教众人大笑一场!”施恩当
时打点了,教两个仆人先挑食箩酒担,拿了些铜钱去了。老管营又暗暗地选
拣了一二十条壮健大汉慢慢的随後来接应,都分付下了。
且说施恩和武松两个离了平安寨,出得孟州东门外来,行过得三五百
步,只见官道傍边,早望见一座酒肆望子挑出在檐前,那两个挑食担的仆人
已先在那里等候。施恩邀武松到里面坐下,仆人已先安下淆馔,将酒来筛。
武松道:“不要小盏儿吃。大碗筛来。只斟三碗。”仆人排下大碗,将酒便斟。
武松也不谦让,连吃了三碗便起身。仆人慌忙收拾了器皿,奔前去了。武松
笑道:“却才去肚里发一发!我们去休!”两个便离了这座酒肆,出得店来。
此时正是七月间天气,炎暑未消,金风乍起。两个解开衣襟,又行不得一里
多路,来到一处,不村不郭,却早又望见一个酒旗儿,高挑出在树林里。来
到林木丛中看时,却是一座卖村醪小酒店,施恩立住了脚,问道:“此间是
个村醪酒店,也算一望麽?”武松道:“是酒望。须饮三碗。若是无三,不
过去便了。”两个入来坐下,仆人排了酒碗果品,武松连吃了三碗,便起身
走。仆人急急收了家火什物,赶前去了。两个出得店门来,又行不到一二里,
路上又见个酒店。武松入来,又吃了三碗便走。
话休絮繁。武松、施恩两个一处走着,但遇酒店便入去吃三碗。约莫
也吃过十来处酒肆,施恩看武松时,不十分醉。
武松问施恩道:“此去快活林还有多少路?”施恩道:“没多了,只在
前面。远远地望见那个林子便是。”武松道:“既是到了,你且在别处等我,
我自去寻他。”施恩道:“这话最好。小弟自有安身去处。望兄长在意,切不
可轻敌。”武松道:“这个却不妨,你只要叫仆人送我,前面再有酒店时,我
还要吃。”施恩叫仆人仍旧送武松,施恩自去了。
武松又行不到三四里路,再吃过十来碗酒。此时已有午牌时分,天色
正热,却有些微风。武松酒却涌上来,把布衫摊开;虽然带着五七分酒,却
装做十分醉的,前颠後偃,东倒西歪,来到林子前,仆人用手指道:“只前
头丁字路口便是蒋门神酒店。”武松道:“既是到了,你自去躲得远着。等我
打倒了,你们却来。”武松抢过林子背後,见一个金刚来大汉,披着一领白
布衫,撒开一把交椅,拿着蝇拂子,坐在绿槐树下乘凉。武松假醉佯颠,斜
着眼看了一看,心中自忖道:“这个大汉一定是蒋门神了。”直抢过去。又行
不到三五十步,早见丁字路口一个大酒店,檐前立着望竿,上面挂着一个酒
望子,写着四个大字,道:“河阳风月”。转过来看时,门前一带绿油栏杆,
插着两把销金旗;每把上五个金字,写道:“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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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厢肉案、砧头、操刀的家生;一壁厢蒸作馒头烧柴的厨灶;去里面一字儿
摆着三只大酒缸,半截埋在地里,缸里面各有大半缸酒;正中间装列着柜身
子;里面坐着一个年纪小的妇人,正是蒋门神初来孟州新娶的妾,原是西瓦
子里唱说诸般宫调的顶老。
武松看了,瞅着醉眼,迳奔入酒店里来,便去柜身相对一付座头上坐
了;把双手按着桌子上,不转眼看那妇人。那妇人瞧见,回转头看了别处。
武松看那店里时,也有五七个当撑的酒保。武松却敲着桌子,叫道:“卖酒
的主人家在那里?”一个当头酒保来看着武松道:“客人,要打多少酒?”
武松道:“打两角酒。先把些来尝看。”那酒保去柜上叫那妇人舀两角酒下来,
倾放桶里,烫一碗过来,道:“客人,尝酒。”武松拿起来闻一闻,摇着头道:
“不好!不好!换将来!”酒保见他醉了,将来柜上,道:“娘子,胡乱换些
与他。”那妇人接来,倾了那酒,又舀些上等酒下来。酒保将去,又烫一碗
过来。武松提起来咂一咂,道:“这酒也不好!快换来便饶你!”酒保忍气吞
声,拿了酒去柜边,道:“娘子,胡乱再换些好的与他,休和他一般见识。
这客人醉了,只要寻闹相似,便换些上好的与他罢。”那妇人又舀了一等上
色的好酒来与酒保。酒保把桶儿放在面前,又烫一碗过来。
武松吃了道:“这酒略有些意思。”问道:“过卖,你那主人家姓甚麽?”
酒保答道:“姓蒋。”武松道:“却如何不姓李?”那妇人听了道:“这厮那里
吃醉了,来这里讨野火麽!”酒保道:“眼见得是个外乡蛮子,不省得了,在
那里放屁!”武松问道:“你说甚麽?”酒保道:“我们自说话,客人,你休
管,自吃酒。”武松道:“过卖:叫你柜上那妇人下来相伴我吃酒。”酒保喝
道:“休胡说!这是主人家娘子!”武松道:“便是主人家娘子,待怎地?相
伴我吃酒也不打紧!”那妇人大怒,便骂道:“杀才!该死的贼!”推开柜身
子,却待奔出来。
武松早把土色布衫脱下,上半截揣在怀里,便把那桶酒只一泼,泼在
地上,抢入柜身子里,却好接着那妇人;武松手硬,那里挣扎得,被武松一
手接住腰胯,一手把冠儿捏作粉碎,揪住云髻,隔柜身子提将出来望浑酒缸
里只一丢。听得扑嗵的一声响,可怜这妇人正被直丢在大酒缸里。
武松托地从柜身前踏将出来。有几个当撑的酒保,手脚活些个的,都
抢来奔武松。武松手到,轻轻地只一提,提一个过来,两手揪住,也望大酒
缸里只一丢,□【音“充”,字形左“提手”右“舂”,冲、撞之意】在里面;
又一个酒保奔来,提着头只一掠,也丢在酒缸里;再有两个来的酒保,一拳,
一脚,都被武松打倒了。先头三个人在三只酒缸里那里挣扎得起;後面两个
人在酒地上爬不动。这几个火家捣子打得屁滚尿流,乖的走了一个。武松道:
“那厮必然去报蒋门神来。我就接将去。大路上打倒他好看,教众人笑一笑。”
武松大踏步赶将出来。那个捣子迳奔去报了蒋门神。蒋门神见说,吃了一惊,
踢翻了交椅,丢去蝇拂子,便钻将来。武松却好迎着,正在大阔路上撞见。
蒋门神虽然长大,近因酒色所迷,淘虚了身子,先自吃了那一惊;奔将来,
那步不曾停住;怎地及得武松虎一般似健的人,又有心来算他!蒋门神见了
武松,心里先欺他醉,只顾赶将入来。
说时迟,那时快;武松先把两个拳头去蒋门神脸上虚影一影,忽地转
身便走。蒋门神大怒,抢将来,被武松一飞脚踢起,踢中蒋门神小腹上,双
手按了,便蹲下去。武松一踅,踅将过来,那只右脚早踢起,直飞在蒋门神
额角上,踢着正中,望後便倒。武松追入一步,踏住胸脯,提起这醋钵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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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拳头,望蒋门神头上便打。原来说过的打蒋门神扑手,先把拳头虚影一影
便转身,却先飞起左脚;踢中了便转过身来,再飞起右脚;这一扑有名,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