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汉提起双拳,劈脸打来。宋江躲个过。大汉又赶入一步来,宋江却待要
和他放对,只见那个使棒的教头,从人背后赶将来,一只手揪这那大汉头巾,
一只手提住腰胯,望那大汉肋骨上只一兜,踉跄一交,颠翻在地。那大汉却
待挣扎起来,又被这教头只一脚踢翻了。两个公人劝住教头。那大汉从地上
爬将起来,看了宋江和教头,说道:“使得使不得,教你两个不要慌!”一直
往南去了。宋江且请问:“教头高姓,何处人氏?”教头答道:“小人祖贯河
南洛阳人氏,姓薛,名永。祖父是老种经略相公帐前军官,为因恶了同僚,
不得升用,子孙靠使棒卖药度日。江湖上但呼小人病大虫薛永。不敢拜问,
恩官高姓大名?”宋江道:“小可姓宋,名江。祖贯郓城县人氏。”薛永道:
“莫非山东及时雨宋公明么?”宋江道:“小可便是。”薛永听罢,便拜。宋
江连忙扶住,道:“少叙三杯,如何?”薛永道:“好。正要拜识尊颜,却为
门得遇兄长。”慌忙收拾起棒和药囊,同宋江便往邻近酒肆内去酒。只见酒
家说道:“酒肉自有,只是不敢卖与你们。”宋江问道:“缘何不卖与我们?”
酒家道:“却和你们打的大汉已使人分付了;若是卖与你们时,把我这店子
都打得粉碎。我这里却是不敢恶他。这人是此间揭阳镇上一霸,谁敢不听他
说。”宋江道:“既然恁地,我们去休;那必然要来寻闹”薛永道:“小人也
去店里算了房钱还他;一两日间也来江州相会。兄长先行。”宋江又居一二
十两银子与了薛永,辞别了自去。宋江只得自和两个公人也离了酒店,又自
去一处酒。那店家说道:“小郎已自都分付了,我们如何敢卖与你们!你枉
走!白自费力!不济事!”宋江和两个公人都做声不得;却被他那里不肯相
容。宋江问时,都道:“他已着小郎连连分付去了,不许安着你们三个。”当
下宋江见王是话头,三个便拽开脚步,望大路上走。看见一轮红日低坠,天
色昏暗,宋江和两个公人心里越慌。三个商量道:“没来由看使棒,恶了这!
如今闪得前不巴村,后不着店,却是投那里去宿是好?”只见远远地小路,
望见隔林深处射出灯光来。宋江见了道:“兀,那里灯光明处必有人家。遮
莫怎地陪个小心,借宿一夜,明日早行。”公人看了道:“这灯光处又不在正
路上。”宋江道:“没奈何!虽然不在正路上,明日多行三二里,却打甚么要
紧?”三个人当时落路来。行不到二里多路,林子背后闪出一座大庄院来。
宋江和两个公人来到庄院前敲门。庄客听得,出来开门,道:“你是甚人,
黄昏夜半来敲门打户?”宋江陪着小心,答道:“小人是个罪犯配送江州的
人。今日错过了宿头,无处安歇,欲求贵庄借宿一宵,来早依例拜纳房金。”
庄客道:“既是恁地,你且在这里少待,等我入去报知庄主太公,可容即歇。”
庄客入去通报了,复翻身出来,说道:“太公相请。”宋江和两个公人到里面
茸棠去参见了庄主太公。太公付教庄客,领到门房里安歇,就与他们些晚饭。
庄客听了,引去门首草房下,点起一碗灯,教三人歇定了;取三分饭食羹汤
蔬,教他三个了。庄客收了碗碟,自入里面去。两个公人道:“押司,这里
又无外人,一发除了行枷,快乐睡一夜。明日早行。”宋江道:“说得是。”
当时去了行枷,和两个公人去房外净手,看见星光满天,又见打麦场边屋后
是一条村僻小路,宋江看在眼里。三个净了手,入进房里,关上门去睡。宋
江和两个公人说道:“也难得这个庄主太公留俺们歇这一夜。”正说间,听得
里面有人点火把来打麦场上一到处照看。宋江在门缝里张时,见是太公引着
三倨庄客,把火把到处照看。宋江对公人道:“这太公和我父亲一般:件件
定要自来照管,这早晚也王肯去睡,琐琐地亲自点看。”正说间,只听得外
page213
面有人叫开庄门。庄客连忙来开了门,放入五七个人来。为头的手里拿着朴
刀,背后的都拿着稻叉棍棒。火把光下,宋江张看时,那个提朴刀的正是在
揭阳镇上要我们的那汉。宋江又听得那太公问道:“小郎,你那里去来?和
甚人打,日晚了拖拽棒?”那大汉道“阿爹不知。哥哥在家里么?”太公道:
“你哥哥得醉了,去睡在后面亭子上。”那汉道:“我自去叫他起来。我和他
赶人。”太公道:“你又和谁合口?叫起哥哥来时,他却不肯干休。你且对我
说这缘故。”那汉道:“阿爹,你不知,今日镇上一个使棒卖药的汉子,叵耐
那不先来见我弟兄两个,便去镇上撒科卖药,教使棒;被我都分付了镇上的
人分文不要与他赏钱。不知那里走一个囚徒来,那做好汉出尖,把五两银子
赏他,灭俺揭阳镇上威风!我正要打那,却恨那卖药的脑揪翻我,打了一顿,
又踢了我一脚,至今腰里还疼。我已教人四下里分付了酒店客店:不许着这
们酒安歇。先教那三个今夜没存身处。随后我叫了赌房里一夥人,赶将去客
店里,拿得那卖药的来尽气力打了一顿;如今把来吊在都头家里,明日送去
江边,困做一块抛在江里,出那口鸟气!却只赶这两个公人押的囚徒不着。
前面又没客店,竟不知投那里去宿了,我如今叫起哥哥来分头赶去捉
拿这厮!”太公道:“我儿,休恁地短命相!他自有银子赏那卖药的,却干你
甚事?你去打他做甚么?可知道着他打了也不曾伤重。快依我口便罢,休教
哥哥得知。你人打了,他肯干罢?又是去害人性命!你依我说,且去房里睡
了。半夜三更,莫去敲门打户,激恼村坊,你也积些阴德。”那汉不顾太公
说,着朴刀,迳入庄内去了。太公随后也赶入去。宋江听罢,对公人说道:
“这般不巧的事!怎生是好!却又撞在他家投宿!我们只宜走了好。倘或这
厮得知,必然他害了性命。便是太公不说,庄客如何敢瞒?”两个公人都道:
“说得是。事不宜迟,及早快走!”宋江道:“我们休从门前出去,掇开屋后
一堵子出去罢。”两个公人挑了包里,宋江自提了行枷,便从房里挖开屋后
一堵壁子。三个人便趁星光之下望林木深处小路上只顾走。
正是“慌不择路。”走了一个更次,望见前满目芦花,一派大江,滔滔
滚滚,正来到浔阳江边。只听得背后喊叫,火把乱明,吹风忽哨赶将来。宋
江只叫得苦,道:“上苍救一救则个!”三人躲在芦苇中,望后面时,那火把
渐近。三人心里越慌,脚高步低,在芦苇里撞。
前面一看,“不到天尽头,早到地尽处,”一带大江拦截,侧边又是一
条阔港。宋江仰天叹道:“早知如此的苦,权且住在梁山泊也罢!谁想直断
送在这里!”宋江正在危急之际,只见芦苇中悄悄地忽然摇出一只船来。宋
江见了便叫:“梢公!且把船来救我们三个!俺与你几两银子!”那梢公在船
上问道:“你三个是甚么人,却走在这里来?”宋江道:“背后有强人打劫我
们,一味地撞在这里。你快把船来渡我们!我多与你些银两!”那梢公早把
船放得拢来。三个连忙跳上船去。一个公人便把包里我下舱里;一个公人便
将水火棍拓开了船。
那梢公一头搭上橹,一面听着包里落舱有些好响声,心中暗喜;把橹
一摇,那只小船早荡在江心里。岸上那夥赶来的人早赶到滩头,有十余个火
把,为头两个大汉各挺着一条朴刀约从有二十余人,各执棒。口里叫道:“你
那梢公快摇船拢来”宋江和两个公人做一块儿伏在船舱里,说道:“梢公!
却是不要拢船!我们自多谢你些银子!”那梢公点头,只不应岸上的人,把
船望上水咿咿哑哑的摇将去。那岸上这夥人大喝道:“你那梢公不摇拢船来,
教你都死!”那梢公冷笑几声,也不应。岸上那夥人又叫道:“你是那梢公,
page214
直恁大胆不摇拢来?那梢公冷笑应道:“老爷叫做张梢公!你不要咬我鸟!”
岸上火把丛中那个长汉说道:“原来是张大哥!你见我弟兄两个么?”那梢
公应道:“我又不瞎,做甚么不见你!”那长汉道:“你既见我时,且摇拢来
和你说话。”那梢公道:“有话明朝来说,趁船的要去得紧。”那长汉道:“我
弟兄两个正要捉这趁船的三个人!”那梢公道:“趁船的三个都是我家亲眷,
衣食父母。请他归去碗‘板刀面’了来!”那长汉道:“你且摇拢来,和你商
量”那梢公道:“我的衣饭,倒拢来把与你,倒乐意。”那长汉道:“张大哥!
不是这般说!我弟兄只要捉这囚徒!你且拢来!”那梢公一头摇橹,一面说
道:“我自好几日接得这个主顾,却是不摇拢来,倒你接了去!你两个只休
怪,改日相见!”宋江呆了,不听得话里藏机,在船舱里悄悄的和两个公人
说:“也难得这个梢公!救了我们三个性命,又与他分说!
不要忘了他恩德!却不是幸得这只船来渡了我们!”却说那梢公摇开船
去,离得江岸远了。
三个人在舱里望岸上时,火把也自去芦苇中明亮。宋江道:“惭愧!正
是好人相逢,恶人远离,且得脱了这场灾难!”只见那梢公摇着橹,口里唱
起湖州歌来;唱道:老爷生长在江边,不爱交游只爱钱。昨夜华光来趁我,
临行夺下金砖!宋江和两个公人听了这首歌,都酥软了。宋江又想道:“他
是耍。”三个正在里议论未了,只见那梢公放下橹,说道:“你这个撮鸟!两
个公人平日最会诈害做私商的心,今日却撞在老爷手里!你三个却是要‘板
刀面,’却是要‘馄饨?’”宋江道:“家长,休要取笑。怎地唤做‘板刀面?’
怎地是‘馄饨?’”那梢公睁着眼,道:“老爷和你耍甚鸟!若还要‘板刀面’
时,俺有一把泼风也似快刀在这板底下。我不消三刀五刀,我只一刀一个,
都剁你三个人下水去!你若要‘馄饨’时,你三个快脱了衣裳,都赤条条地
跳下江里自死!”未江听罢,扯定两个公人,说道:“却是苦也!正是:‘福
无双至,祸不单行!’”那梢公喝道:“你三倨好好商量,快回我话!”宋江答
道:“梢公不知,我们也是没奈何,犯下了罪迭配甘州的人。你如何可怜见,
饶了我三个!”那梢公喝道:“你说甚么闲话!饶你三个?我半个也不饶你!
-老爷唤作有名的狗脸张爷爷!来也不认得爷,也去不认得娘!你便都闭了
鸟嘴,快下水里去!”宋江又求告道:“我们都把包里内金银财帛衣服等项,
尽数与你。只饶了我三人性!”那梢公便去板底下摸出那把明晃晃板刀来,
大喝道:“你三个要怎地!”宋江仰天叹道:“为因我不敬天地,不孝父母,
犯下罪责,连累了你两个!”那两个公人也扯着宋江,道:“押司!罢!
罢!我们三个一处死休!”那梢公又喝道:“你三个孚好快脱了衣裳,
跳下江去!跳便跳!
不跳时,老爷便剁下水里去!”宋江和那两个公人抱做一块,望着江里。
只见江面上咿咿哑哑橹声响。梢公回头看时,一只快船,飞也似从上水头急
溜下来船上有三个人:一条大汉手里横着托叉,立在船头上;梢头两个后生
摇着两把快橹。星光之下,早到面前。那船头上横叉的大汉便喝道:“前面
是甚梢公,敢在当行事?船里货物,见者有分!”这船公回头看了,慌忙应
道:“原来却是李大哥!我只道是谁来!大哥,又去做买卖?只是不曾带挈
兄弟。”大汉道:“张家兄弟,你在这里又弄这一手!船里甚么行货?有些油
水么?”梢公答道:“教你得知好笑:我这几日没道路又赌输了,没一文;
正在沙滩上闷,坐岸上一夥人赶着。三头行货来我船里,却是两个鸟公人,
解一个黑矮囚徒,正不知是那里。他说道,迭配江州来的,却又项上不带行
page215
枷。赶来的岸上一夥人却是镇上穆家哥儿两个,定要讨他。我见有些油水,
我不还他。”船上那大汉道:“咄!莫不是我哥哥宋公明?”宋江听得声音熟,
便舱里叫道:“船上好汉是谁?救宋江则个!”那大汉失惊道:“真个是我哥
哥!早不做出来!”宋江钻出船上来看时,星光明亮,那船头上立的大汉正
是混江龙李俊;背后船梢上两个摇橹的:一个是出洞蛟童威,一个翻江蜃童
猛。这李俊听得是宋公明,便跳过船来,口里叫道:“哥哥惊恐?若是小来
得迟了些个,误了仁兄性命!今日天使李俊在家坐立不安,棹船出来江里赶
些私盐,不想又遇着哥哥在此受难!”那梢公呆了半晌,做声不得,方问道:
“李大哥,这黑汉便是十东及时雨宋公明么?”李俊道:“可知是哩!”那梢
公便拜道:“我那爷!你何不门通个大名,省得着我做出歹事来,争些儿伤
了仁兄!”宋江问李俊道:“这个孚汉是谁?请问高姓?”李俊道:“哥哥不
知。这个好汉却是小弟结义的兄弟,姓张,是小孤山下人氏,单名淇字,绰
号船火儿,专在此浔阳江做这件稳善的道路。”宋江和两个公人都笑起来。
当只船并着摇奔滩边来,缆了船,舱里扶宋江并两个公人上岸。李俊又与张
横说:“兄弟,我尝和你说:天下义士,只除非山东及时雨郓城宋押司。今
日你可仔细认着。”张潢开火石,点起灯来,照着宋江,扑翻身又在沙滩上
拜,道:“哥哥恕兄弟罪过!”张横拜罢,问道:“义士哥哥为何事配来此间?”
李俊把宋江犯罪的事说了,今来迭配州。张横听了,说道:“好教哥哥得知,
小弟一母所生的亲弟兄两个:长的便是小弟;我有个兄弟,却又了得:浑身
雪练也似一身白肉,没得钿五十里水面,水底下伏得七日七夜,水里行一似
一根白条,更兼一身好武艺,因此,人起他一个异名,唤做浪里白条张顺。
当初我弟兄两个只在扬子江边做一件依本分的道路。......”宋江道:“愿闻
则个。”张横道:“我弟兄两个,但赌输了时,我便先驾一只船,渡在江边静
处做私渡。有那一等客人,贫省贯百钱的,又要快,便来下我船。等船里都
坐满了,却教兄弟张顺,也扮做单身客人背着一个大包,也来趁船。我把船
摇到半江里,歇了橹,抛了锚,插一把板刀,却讨船钱。本合五百足钱一个
人,我便定要他三贯。却先问兄弟讨起,教他假意不肯还我。我便把他来起
手,一手揪住他头,一手提定腰胯,扑通地撺下江里,排头儿定要三贯。一
个个都惊得呆了,把出来不迭。都得足了,却送他到僻静处上岸。我那兄弟
自从水底下走过对岸,等没了人,却与兄弟分钱去赌。那时我两个只靠这道
路过日。”宋江道:“可知江边多有主顾来寻你私渡。”李俊等都笑起来,张
横又道:“如今我弟兄两个都改了业;我便只在这浔阳江里做私商;兄弟张
顺,他却如今自在江州做卖鱼牙子。如今哥哥去时,小弟寄一封书去,-只
是不识字,写不得。”李俊道:“我们去村里央个门馆先生来写。留下童威,
童猛看船。三个人跟了李俊,张横,提了灯,投村里来。走不过半里路,看
见火把还在岸上明亮。
张棋说道:“他弟兄两个还未归去!”李俊道:“你说兀谁弟兄两个?”
张横道:“便是镇上那穆家哥儿两个。”李俊道:“一发叫他两个来拜了哥
哥。”宋江连忙说道:“使不得!
他两个赶着要捉我!”李俊道:“仁兄放心。他兄弟不知是哥哥。他亦
是我们一路人。”李俊用手一招,忽哨了一声,只见火把人伴都飞奔将来。
看见李俊,张横都恭奉着宋江做一处说话,那弟兄二人大惊道:“二位大哥
如何与这三人熟?”李俊大笑道:“你道他是兀谁?”那二人道:“便是不认
得。只见他在镇上出银两赏那使棒的,灭俺镇上威风,正待要捉他!”李俊
page216
道:“他便是我日常和你们说的山东及时雨郓城宋押司公明哥哥!你两个还
不快拜!”那弟兄两个撇了朴刀,扑翻身便拜,道:“闻名久矣!不期今日方
得相会!却甚是冒渎,犯伤了哥哥,望乞怜悯恕罪!”宋江扶起二人,道:“壮
士,愿求大名?”李俊便道:“这弟兄两个富户是此间人。姓穆,名弘,绰
号没遮拦。兄弟穆春,唤做小遮拦。是揭阳镇上一霸。我这里有‘三霸,’
哥哥不知,一发说与哥哥知道。揭阳岭上岭下便是小弟和李立一霸;揭阳镇
上是他弟兄两个一霸;浔阳江边做私商的却是张横,张顺两个一霸;以此谓
之‘三霸。’”宋江答道:“我们如何省得!既然都是自家弟兄情分,望乞放
还了薛永!”穆弘笑道:“便是使棒的那?哥哥放心。”-随即便教兄弟穆春
-“去取来还哥哥。
我们且请仁兄到敝庄伏礼请罪。”李俊说道:“最好,最好;便到你庄
上去。”穆弘叫庄客着两个去看了船只,就请童威,童猛一同都到庄上去相
会;一面又着人去庄上报知,置办酒筵,杀羊宰猪,整理筵宴。一行众人等
了童威,童猛,一同取路投庄上来。却好五更天气,都到庄里,请出穆太公
来相见了,就草堂上分宾主坐下。宋江与穆太公对。说话未久,天色明朗,
穆春已取到病大虫薛永进来,一处相会了。穆弘安排筵席,管待宋江等众位
饮宴。至晚,都留在庄上歇宿。次日,宋江要行,穆弘那里肯放,把众人都
留庄上,陪侍宋江去镇上闲,观看揭阳市村景致。又住了三日,宋江怕违了
限次,坚意要行。穆弘并众人苦留不住,当日做个送路筵席。次日早起来,
宋江作别穆太公并众位好汉;临行,分付薛永:“且在穆弘处住几时,却来
江州,再得相会。”穆弘道:“哥哥但请放心,我这里自看顾他。”取出一盘
金银送与宋江,又发两个公人些银两。临动身,张横在穆弘庄上央人修了一
封家书,央宋江付与张顺。当时宋江收放包里内了。一行人都送到浔阳江边。
穆弘叫只船来,取过先头行李下船。众人都在江边,安排行枷,取酒送上船
饯行。当下众人泪而别。李俊,张横,穆弘,穆春,薛永,童威,童猛,一
行人各自回家,不在话下。只说宋江自和两个公人下船,投江州来。这梢公
非比前番,使着一帆风蓬,早送到江州上岸。宋江方带上行枷,两个公人取
出文书,挑了行李,直至江州府前来,正值府尹升厅。原来那江州知府,姓
蔡,双名得章,是当朝祭太师蔡京的第九个儿子;因此,江州人叫他做蔡九
知府。那人为官贪滥,作事骄奢。为这江州是钱粮浩大的去处,抑且人广物
盈,因此,太师特地教他来做个知府。当时两个公人当厅下了公文,押宋江
投厅下,蔡九知府看见宋江一表非俗,便问道:“你为何枷上没了本州的封
皮?”两个公人告道:“于路上春雨淋漓,却被水坏了。知府道:“快写个帖
来,便送下城外牢城营里去。本府自差公人押解下去。”这两个公人就送宋
江到牢城营内交割。当时江州府公人了文帖,监押宋江并同公人出州衙前,
来酒店里买酒。宋江取三两来银子与了江州府公人,当讨了收管,将宋江押
送单身房里听候。那公人先去对管营差拨处替宋江说了方便,交割讨了收管,
自回江州府去了。这两个公人,也交还了宋江包里,行李,千酬万谢相辞了
入城来。两个自说道:“我们虽是了惊恐,却赚得许多银两。”自到州衙府里
伺候,讨了回文,两个取路往济州去了。话里只说宋江又是央浼人请差拨到
单身房里,送了十两银子与他;管营处又自加倍送十两并人事;营里管事的
人并使唤的军健人等都送些银两与他们买茶;因此,无一个不欢喜宋江。少
刻,引到点视厅前,除了行枷,参见管营。为得了贿赂,在厅上说道:“这
个新配到犯人宋江听着:先朝太祖武德皇帝圣旨事例,但凡新入流配的心顺
page217
先打一百杀威棒。左右!与我捉去背起!”宋江告道:“小人于路感冒风寒时
症,至未曾痊可。”管营道:“这汉端的像有病的;不见他面黄饥瘦,有些病
症?且与他权寄下这顿棒。此人既是县吏身,着他本营抄事房做个抄事。”
就时立了文案,便教发去抄事。宋江谢了,去单身房取了行李,到抄事房安
顿了。众囚徒见宋江有面目,都买酒来庆贺。次日,宋江置备酒食与众人回
礼;不时间又请差拨牌头递杯,管营处常送礼物与他。宋江身边有的是金银
财帛,单把来结识他们;住了半月之间,满营里没一个不欢喜他。自古道:
“世情看冷,人面遂高低!”宋江一日与差拨在抄事房酒,那差拨说与宋江
道:“贤兄,我前日和你说的那个节级常例人情,如何多日不使人送去与他?
今已一旬之上了。他明日下来时,须不好看。”宋江道:“这个不妨。那人要
钱不与他;若是差拨哥哥,但要时,只顾问宋江取不妨。那节级要时,一文
也没!等他下来,宋江自有话说。”差拨道:“押司,那人好生利害,更兼手
脚了得!倘或有些言语高低,了他些羞辱,却道我不与你通知。
宋江道:“兄长由他。但请放心,小可自有措置。敢是送些与他,也不
见得;他有个不敢要我的,也不见得。”正恁的说未了,只见牌头来报道:“节
级下在这里了。正在厅上大发作,骂道:‘新到配军如何不送常例钱与我’”
差拨道:“我说是么?那人自来,连我们都怪。”宋江笑道:“差拨哥哥休罪,
不及陪侍,改日再得作杯。小可且去和他说话。”差拨也起身道:“我们不要
见他。”宋江别了差拨,离了抄事房,自来点视厅上,见这节级。不是宋江
来和这人见,有分教:江州宋江来与这个节级怎么相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及时雨会神行太保黑旋风展浪里白条
话说当时宋江别了差拨,出抄事房来,到点视厅上看时,见那节级掇
条凳子坐在厅前,高声唱道:“那个是新配到囚徒?”牌头指着宋江道:“这
个便是。”那节级便骂道:“你这黑矮杀才,倚仗谁的势,要不送常例钱来与
我?”宋江道:“‘人情人情,在人情愿。’你如何逼取人财?好小哉相!”两
边看的人听了,倒捏两把汗。那人大怒,喝骂:“贼配军!安敢如此无礼,
颠倒说我小哉!那兜驮的,与我背起来!且打这厮一百讯棍!”两边营里众
人都是和宋江好的;见说要打他一哄都走了,只剩得那节级和宋江。那人见
众人都散了,肚里越怒,拿起讯棒,便奔来打宋江。宋江说道:“节级你要
打我,我得何罪?”那人大喝道:“你这贼配军,是我手里行货!轻咳嗽便
是罪过!”宋江道:“便寻我失,也不到得该死。”那人怒道:“你说不该死!
我要结果你也不难,只似打杀一个苍蝇!”宋江冷笑道:“我因不送得常例钱
便该死时,结识梁山泊吴学究却该怎地?”那人听了这话,慌忙丢了手中讯
棍,便问道:“你说甚么?”宋江道:“我自说那结识军师吴学究的,你问我
怎地?那人慌了手脚,拖住宋江问道:“你正是谁?那里得这话来?”宋江
笑道:“小可便是山东郓城县宋江。”那人听了,大惊,连忙作揖,说道:“原
来兄长正是及时雨宋公明!”宋江道:“何足挂齿。”那人便道:“兄长,此间
不是说话处,未敢下拜。同往城里叙怀,请兄长便行。”宋江道:“孚,节级
少待,容宋江锁了房门便来,”宋江慌忙到房里取了吴用的书,自带了银两,
page218
出来锁上房门,分付牌头看管,便和那人离了牢城营里,奔入江州城里来,
去一个临街酒肆中楼上坐下。那人问道:“兄道:兄长何处见吴学究来?”
宋江怀中取出书来,递与那人。那人拆开封皮,从头读了藏在袖内,起身望
着宋江便拜。宋江慌忙答礼,?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