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弟便是引小弟两个见大官人的,唤做鬼脸儿杜兴。 ”宋江道;“原来是杜主管。
相烦足下对李大官人说;俺梁山泊宋江久闻大官人大名,无缘不曾拜会。今
因祝家庄要和俺们做对头,经过此间,特献彩缎名马羊酒薄礼,只求一见,
别无他意。”杜兴领了言语,再渡过庄来,直到厅前。李应带伤披被坐在床
上。杜兴把宋江要求见的言语说了。李应道;“他是梁山泊造反的人,我如
何与他见?无私有意。你可回他话道;只说我卧病在床,动止不得,难以相
page278
见;改日得拜会;所赐礼物,不敢祗受。”杜兴再渡过来见宋江,禀道;“俺
东人再三拜上头领;本欲亲身迎迓,奈缘中伤,患躯在床,不能相见,改日
专当拜会。适来所赐礼物并不敢受。”宋江道;“我知你东人的意了;我因打
祝家庄失利,欲求相见则个;他恐祝家庄见怪,不肯出来相见。”杜兴道;“非
是如此,委实患病。小人虽是中山人氏,到此多年了,颇知此间虚实事情。
中间是祝家庄,东是俺李家庄,西是扈家庄;这三村庄上誓愿结生死之交,
有事互相救应。今番恶了俺东人,自不去救应。只恐西村扈家庄上要来相助;
他庄上别的不打紧;只有一个女将,唤做一丈青扈三娘,使两口日月刀,好
生了得。是祝家庄第三子祝彪定为妻室,早晚要娶。若是将军要打祝家庄时,
不须堤备东边,只要紧防西路。祝家庄上前后有两座庄门;一座在独龙冈前,
一座在独龙冈后。若打前门,不济事;须是两个夹攻,方可破得。前门打紧
路杂难认,一遭都是盘陀路径,狭不等。但有白杨树便可转湾,方是活路;
如无此树便是死路。”石秀道;“他如今都把白杨树斫伐去了,将何为记?”
杜兴道;“虽然斫伐了树,如何起得根尽?也须有树根在彼。只宜白日进兵
攻打,黑夜不可进去。”宋江听罢,谢了杜兴,一行人马回寨里来。林等接
着,都到大寨里坐下。宋江把李应不肯出见并杜兴说的话对众头领说了。李
逵便插口道;“好意送礼与他,那不肯出来迎哥哥;我自引三百人去打开鸟
庄,脑揪这厮出来拜见哥哥!”宋江道;“兄弟,你不省的;他是富贵良民,
惧怕官府,如何造次肯与我们相见?”李逵笑道;“那想是个小孩子,怕见!”
众人一齐都笑起来。宋江道;“虽然如此说了,两个兄弟陷了,不知性命存
亡。你众兄弟可竭力向前,跟我再去打祝家庄。”众人都起身说道;“哥哥将
令,谁敢不听。不知教谁前去?”黑旋风李逵说道;“你们怕小孩子,我便
前去!”宋江道;“你做先锋不利,今番用你不着。”李逵低了头忍气。宋江
便点马麟、邓飞、欧鹏、王矮虎四个,“跟我亲自做先锋去。”第二点戴宗、
秦明、杨雄、石秀、李俊、张顺、张横、白胜准备下水路用人;第三点林、
花荣、穆弘、李逵分作两路策应。众军标拨已定,都饱食了,披挂上马。且
说宋江亲自要去做先锋,攻打头阵;前面打着一面大红“帅”字旗,引着四
个头领,一百五十骑马军,一千步军,杀奔祝家庄来,直到独龙冈前。
宋江勒马,看那祝家庄上,起两面白旗,旗上明明绣着十四个字,道;
“填平水泊擒晁盖,踏破梁山捉宋江!”当下宋江在马上心中大怒,设誓道;
“我若打不得祝家庄,永平回梁山泊!”众头领看了,一齐都怒起来。宋江
听得后面人马都到了,留下第二拨头领攻打前门。
宋江自引了前部人马转过独龙冈后面来看祝家庄时,后面都是铜墙铁
壁,把得严整。正看之时,只见直西一彪军队,呐着喊,从后杀来。宋江留
下马麟、邓飞把住祝家庄后门;自带了欧鹏、王矮虎分一半人马前来迎接。
山坡下来军约有二三十骑马军,当中簇拥着一员女将,正是扈家庄女将一丈
青扈三娘;一骑青马上,轮两口日月双刀,引着三五百庄客,前来祝家庄策
应。宋江道;“刚说扈家庄有个女将,好生了得,想来正是此人。谁敢与他
迎敌?”说犹未了,只见这王矮虎是个好色之徒,听得说是个女将,指望一
合便捉得过来;当时喊了一声,骤马向前,挺手中便出迎敌。两军呐喊。那
扈三娘拍马舞刀来战王矮虎。一个双刀的熟闲,一个单的出众。两个敌十数
合之上,宋江在马上看时,见王矮虎法架隔不住。原来王矮虎初见一丈青,
恨不得便捉过来;谁想过十合之上,看看的手颤麻,法便都乱了。不是两个
性命相扑时,王矮虎要做光起来!那一丈青是个乖觉的人,心中道;“这厮
page279
无理!”便将两把双刀直上直下砍将入来。这王矮虎如何敌得过,拨回马待
要走;被一丈青纵马赶上,把右手刀挂了,轻舒粉臂,将王矮虎提脱雕鞍,
众庄客齐上,横拖倒拽,活捉去了。欧鹏见捉了王英,便挺来救。一丈青纵
马跨刀,接着欧鹏,两个便。原来欧鹏是军班子弟出身,使得好一铁。宋江
看了,暗暗的喝采。恁的欧鹏法精熟,也敌不得那女将半点便宜!邓飞在远
远看见捉了王矮虎,欧鹏又战那女将不下,跑着马,舞起一条铁链,大发喊
将来。祝家庄上已看多时,诚恐一丈青有失,慌忙放下吊桥,开了庄门。祝
龙亲自引了三百余人,骤马提来捉宋江。马麟看见,一骑马使起双刀来迎住
祝龙杀。邓飞恐宋江有失,不离左右。看他两边杀,喊声迭起。宋江见马麟
祝龙不过,欧鹏一丈青不下,正慌哩,只见一彪军马从刺斜里杀将来。宋江
看时,大喜;是霹雳火秦明,听得庄后杀,前来救应。宋江大叫;“秦统制,
你可替马麟!”秦明明个急性的人,更兼祝家庄捉了他徒弟黄信,正好没气,
拍马飞起狼牙棍,便来直取祝龙。祝龙也挺来敌秦明。马麟引了人夺王矮虎。
那一丈青看见了马麟来夺了,便撇了欧鹏,却是接住马麟杀。两个都会使双
刀,马上相迎着,正如风飘玉屑,雪撒琼花。宋江看得眼也花了。这边秦明
和祝龙到十合之上,祝龙如何敌得秦明过。庄门里面那教师栾廷玉,带了铁,
上马挺,杀将出来。欧鹏便来迎住栾廷玉杀。栾廷玉也不来交马,带住时,
刺斜里便走。欧鹏赶将去,被栾廷玉一飞,正打着,翻筋斗下马去。邓飞大
叫;“孩儿们!救人!”舞着铁链迳奔栾廷玉。宋江急唤小喽罗救得欧鹏上马。
那祝龙当敌秦明不住,拍马便走。栾廷玉也撇了邓飞,来战秦明两个了一二
十合,不分胜败。栾廷玉卖个破绽,落荒即走。秦明舞棍迳赶将去。栾廷玉
便望荒草之中,跑马入去。秦明不知是计,也追入去。原来祝家庄那等去处
都有人埋伏;见秦明马到,拽起马索来,连人和马都绊翻了,发声,捉住了
秦明。邓飞见秦明坠马,慌忙来救时,见绊马索起,待回身,两下里叫声“着,”
挠似乱麻一般搭来,就马上活捉了去。宋江看见,只叫得苦,止救得欧鹏上
马。马麟撇了一丈青,急奔来保护宋江,望南而走。背后栾廷玉祝龙一丈青
分投赶将来。看看没路,正待受缚,只见正南上一个好汉飞马而来;背后随
从约有五百人马。宋江看时,乃是没遮拦穆弘,东南上也有三百余人,两个
好汉飞奔前来;一个是病关索杨雄,一个是拚命三郎石秀。东北上又一个好
汉,高声大叫;“留下人着!”宋江看时,乃是小李广花荣。三路人马一齐都
到。宋江心下大喜,一发并力来战廷玉祝龙。庄上望见,恐怕两个亏,且教
祝虎守把住庄门,小郎君祝彪骑一匹劣马,使一条长,自引五百余人马从庄
后杀将出来,一齐混战。庄前李俊,张横,张顺下水过来,被庄上乱箭射来,
不能下手。戴宗,白胜只在对岸呐喊。宋江见天色已晚了,急叫马麟先保护
欧鹏出村山去。宋江又叫小喽罗筛锣,聚拢众好汉,且战且走。宋江自拍马
到处寻了看,只恐兄弟们迷了路。正行之间,只见一丈青飞马赶来。宋江措
手不及,便拍马望东而走。背后一丈青紧追着,八个马蹄翻盏撒相似,赶投
深村处来。一丈青正赶上宋江,待要下手,只听得山坡上有人大叫道;“那
鸟婆娘赶我哥哥那里去!”宋江看时,是黑旋风李逵轮两把板斧,引着七八
十个小喽罗,大踏步赶将来。一丈青便勒转马,望这树林里去。宋江也勒住
马看时,只见树林边转出十数骑马军来,当先簇拥着一个壮士,正是豹子头
林,在马上大喝道;“兀那婆娘走那里去!”一丈青飞刀纵马,直奔林。林挺
丈八蛇矛迎敌。两个不到十分,林卖个破绽,放一丈青两口刀砍入来,林把
蛇矛逼个住,两口刀逼斜了,赶拢去,轻舒猿臂,款扭狼腰,把一丈青只一
page280
拽,活挟过马来。宋江看见,喝声采,不知高低。林叫军士绑了,骤马向前
道;“不曾伤犯哥哥么?”宋江道;“不曾伤着。”便叫李逵快走村中接应众
好汉,“且教来村口商议,天色已晚,不可恋战。”黑旋风领本部人马去了。
林保护宋江,押着一丈青在马上,取路出村口来。当晚众头领不得便宜,急
急都赶出村口来。祝家庄人马也收回庄上去了。满村中杀死的人不计其数。
祝龙教把捉到的人都将来陷车囚了,一发拿住宋江,解上东京去请功。扈家
庄已把王矮虎解送到祝家庄去了。且说宋江收回大队人马,到村口下了寨栅,
先教将一丈青过来,唤二十个老成的小喽罗,着四个头目,骑四匹快马,把
一丈青拴了双手,也骑了一匹马,“连夜与我送上梁山泊去,交与我父亲宋
太公收管,便来回话,待我回山寨,自有发落。”众头领都只道宋江自要这
个女子,尽皆小心送去。先把一辆车儿教欧鹏上山去将息。一行人都领了将
令,连夜去了。宋江其夜在帐中纳闷,一夜不睡,坐而待旦。次日,只见探
事人报来说;“军师吴学究引将三阮头领并吕方、郭盛带五百人马到来!”宋
江听了,出寨迎接了军师吴用,到中军帐中坐下。吴学究带将酒食来与宋江
把盏贺喜,一面犒赏三军众将。吴用道;“山寨里晁头领多听得哥哥先次进
兵不利,特地使将吴用并五个头领来助战,不知近日胜败如何?”宋江道;
“一言难尽!
叵耐祝家那,他庄门上立两面白旗,写道;“填平水泊擒晁盖,踏破梁
山捉宋江!”这厮无礼!先一遭进兵攻打,因为失其地利,折了杨林,黄信;
夜来进兵,又被一丈青捉了王矮虎,栾廷玉打伤了欧鹏,绊马索拖翻捉了秦
明、邓飞,如此失利,若不得林教头活捉得一丈青时,折尽锐气!今来似此
如之奈何!若是宋江打不得破祝家庄,救不得这几个兄弟来,情愿自死于此
地;也无面目回去见得晁盖哥哥!”吴学究笑道;“这个祝家庄也是合当天败;
恰好有这个机会,吴用想来,事在旦夕可破。”宋江听罢,十分惊喜,连忙
问道;“这祝家庄如何旦夕可破?机会自何而来?”吴学究笑着,不慌不忙,
叠两个指头,说出这个机会来。正是;空中伸出拿云手,救出天罗地网人。
毕竟军师吴用说出甚么机会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解珍解宝双越狱孙立孙新大劫牢
话说当时吴学究对宋公明道:“今日有个机会,是石勇面上来投入夥的
人,又与栾廷玉那最好,亦是杨林,邓飞的至爱相议。他知道哥哥打祝家庄
不利,特献这条计策来入夥,以为进身之礼,随后便至。五日之内可行此计,
是好么?”宋江听了,大喜道:“妙哉!”方笑逐颜开。原来这段话正和宋公
明初打祝家庄时一同事发。乃是山东海边有个州郡,唤做登州。登州城外有
一座山,山上多有豺狼虎豹,出来伤人:因此,登州知府拘集猎户,当厅委
了杖限文书捉捕登州上山大虫,又仰山前山后里之家也要捕虎文状:限外不
行解官,痛责枷号不恕。且说登州山下有一家猎户,弟兄两个:哥哥唤做解
珍,兄弟唤做解宝。 弟兄两个都吏浑铁点钢叉,有一身惊人的武艺。当州里
的猎户们都让他第一。那解珍一个绰号唤做两头蛇。这解宝绰号叫做双尾。
二人父母俱亡,不曾婚娶。那哥哥七尺以上身材,紫棠色面皮,腰细膀。这
page281
兄弟更是利害,也有七尺以上的身材,面圆身黑,两只腿上刺着飞天夜叉;
有时性起,恨不得拔树摇山,腾天倒地。那兄弟两个当官受了甘限文书,回
到家中,整顿窝弓药箭,弩子铛叉,穿了豹皮裤,虎皮套体,拿了钢叉;两
个迳奔登州山上,下了窝弓,去树上等了一日,不济事了,收拾窝弓下去;
次日,又带了干粮,再上山伺候。看看天晚,兄弟两个把窝弓下了,爬上树
去,直等到五更,又没动静。两个移了窝弓,来西山边下了,坐到天明,又
等不着。两个心焦,说道:“限三日内要纳大虫,迟时须用受责,是怎地好!”
两个到第三日夜,伏至四更时分,不觉身体因倦,两个背靠着且睡,未曾合
眼,忽听得窝弓发响。两个跳将起来,拿了钢叉,四下里看时,只见一个大
虫中了药箭,在那地上滚。两个捻着钢叉向前来。那大虫了人来,带着箭便
走。两个追将向前去,不到半山里时,药力透来,那大虫当不住,吼了一声,
骨碌碌滚将下山去了。解宝道:“好了!我认得这山是毛太公庄后园里,我
和你下去他家取讨大虫。”当时兄弟两个提了钢叉迳下山来投毛太公庄上敲
门。
此时方天明,两个敲开庄门入去,庄客报与太公知道。多时,毛太公
出来。解珍,解宝放下钢叉,声了喏,说道:“伯伯,多时不见,今日特来
拜扰。”毛太公道:“贤侄如何来得这这等早?有甚话说?”解珍道:“无事
不敢惊动伯伯睡寝,如今小侄因为官司委了甘限文书,要捕获大虫,一连等
了三日;今早五更射得一个,不想从后山滚下在伯伯园里。望烦借一路取大
虫则个。”毛太公道:“不妨。既是落在我园里,二位且少坐。敢是肚饥了?
些早饭去取。”叫庄客且去安排早膳来相待。当时劝二位了酒饭。解珍,解
宝起身谢道:“感承伯伯厚意,望烦去取大虫还小侄。”毛太公道:“既是在
我庄后,怕怎地?且坐茶,去取未迟。”解珍,解宝不敢相违,只得又坐下。
庄客拿茶来教二位了。毛太公道:“如今和贤侄去取大虫。”解珍,解宝道:
“深谢伯伯。”毛太公引了二人,入到庄后,方叫庄客把钥匙来开门,百般
开不开。毛太公道:“这园多时不曾有人来开,敢是锁簧了,因此开不得。
去取铁来打开罢了。”庄客身边取出铁,打开了锁,众人都入园里去看时,
遍山边去看,寻不见。毛太公道:“贤侄,你两个莫不错看了,认不仔细,
敢不曾落在我园里?”解珍道:“恁地得我两个错看了?是这里生长的人,
如何认不得?”毛太公道:“你自寻便了,有时自去。”解宝道:“哥哥,你
且来看。这里一带草滚得平平地都倒了,又有血迹在上头。如何说不在这里?
必是伯伯家庄客过了。”毛太公道:“你休这等说;我家庄上的人如何得知大
虫在园里,便又得过?你也须看见方当面敲开锁来,和你两个一同入园里来
寻。你如何这般说话?”解珍道:“伯伯你须还我这个大虫去解官。”太公道:
“你两个好无道理!我好意请你酒饭,你颠倒赖我大虫!”解宝道:“有甚么
赖处!你家也见当里正,官府中也委了甘限文书;没本事去捉,倒来就我见
成,你倒将去请天,教我兄弟两个限棒!”毛太公道:“你限棒,干我甚事!”
解珍,解宝睁起眼来,便道:“你敢教我搜么?”毛太公道:“我家比你家!
各有内外!你看这两个叫化头倒来无礼!”解宝抢近厅前,寻不见,心中火
起,便在厅前打将起来。解珍也就厅前攀折拦杆,打将入去。毛太公叫道:
“解珍,解宝白昼抢劫!”那两个打碎了厅前桌椅,见庄上都有准备,两个
便拔步出门,指着庄上,骂着:“你赖我大虫,和你官司里去理会!”那两个
正骂之间,只见两三匹马投庄上来,引着一夥伴当。解珍认得是毛太公儿子
毛仲义,接着说道:“你家庄上庄客捉过了我大虫,你爹不讨还我,颠倒要
page282
打我弟兄两个!”毛仲义道:“这村人不省事,我父亲必是被他们瞒过了;你
两个不要发怒,随我到家里,讨还你便了。”解珍,解宝谢了。毛仲义叫开
庄门,教他两个进去;待得解珍,解宝入得门来,便叫关上庄门,喝一声“下
手!”两廊下走出二三十个庄客。恰马后带来的都是做公的。那兄弟两个措
手不及。众人一齐上,把解珍,解宝绑了。毛仲义道:“我家昨夜射得一个
大虫,如何来白赖我的?乘势抢掳我家财,打碎家中什物,当得何罪?解上
本州,也与本州除了一害!”原来毛仲义五更时先把大虫解上州里去了;带
了若干做公的来捉解珍,解宝。不想他这两个不识局面,正中了他的计策,
分说不得。毛太公教把两个使的钢叉做一包赃物,扛了计多打碎的家伙什物,
将解珍,解宝剥得赤条条地,背剪绑了,解上州里来。本州有个六案孔目,
姓王,名正,是毛太公的女婿,已自先去知府面前禀说了,把解珍,解宝押
到厅前,不繇分说,困翻便打;定要他两个招做“混赖大虫,各执钢叉,因
而抢掳财物。”解珍,解宝拷不过,只得依他招了。知府教取两面二十五斤
的重枷来枷了,钉下大牢里去。毛太公,毛仲义自回庄上商议道:“这两个
男女放他不得!不如一发结了他,免致后患。”当时父子二人自来州里分付
孔目王正:“与我一发斩草除根,了此一案。我这里自行与知府透打关节。”
说解珍,解宝押到死囚牢里,引至亭心上来见这个节级。为头那人姓包,名
吉,已自得了毛太公银两并听信王孔目之言,教对付他两个性命。
便来亭心里坐下。小牢子对他两个说道:“快过来跪在亭子前!”包节
级喝道:“你两个便是甚么两头蛇,双尾,是你么?”解珍道:“虽然别人叫
小人这等混名,实不曾陷害良善。”包节级喝道:“你这两个畜生!今番我手
里教你‘两头蛇’做‘一头蛇,’‘双尾’做‘单尾!’且与我押入大牢里去!”
那一个小牢子把他两个带在牢里来;便没人,那小节级便道:“你两个认得
我么?我是你哥哥的妻舅。”解珍道:“我只亲弟兄两个,别无那个哥哥。”
那小牢子道:“你两个须是孙提辖的弟兄?”解珍道:“孙提辖是我姑舅哥
哥。我不曾与你相会。足下莫非是乐和舅?”那小节级道:“正是;我姓乐,
名和,祖贯茅州人氏。先祖挈家到此,将姐姐嫁与孙提辖为妻。我自在此州
里勾当,做小牢子。人见我唱得好,都叫我做铁叫子乐和。姐夫见我好武艺,
也教我学了几路拳法在身。”原来这乐和是一个聪明伶俐的人:诸般乐品学
着便会;作事道头知尾;说起棒武艺,如糖似蜜价爱。为见解珍,解宝是个
好汉,有心要救他;只是单丝不线,孤掌难鸣,只报得他一个信。乐和道:
“好教你两个得知:如今包节级得受了毛太公钱财,必然要害你两个性命;
你两个是怎生好?”解珍道:“你不说孙提辖则休:你既说起他来,金央你
寄一个信。”乐和道:“你教我寄信与谁?”解珍道:“我有个姐姐,是我爷
面上的,与孙提辖兄弟为妻,见在东门外十里牌住。他是我姑娘的女儿,叫
做每大虫顾大嫂,开张酒店,家里又杀牛开赌。我那姐姐有三二十人近他不
得。姐夫孙新这等本事也输与他。只有那个姐姐和我弟兄两个最好。孙新孙
立的姑娘是我母亲;以此,他两个又是我姑舅哥哥。央烦你暗地寄个信与他,
把我的事说知,姐姐必然自来救我。”乐和听罢,分付说:“贤亲,你两个且
宽心着。”先去藏些烧饼肉食,来牢里开了门,把与解珍,解宝了,推了事
故,锁了牢门,教别个小节级看守了门,一迳奔到东门外,望十里牌来。早
望见一个酒店,门前悬挂着牛羊等肉;后面屋下,一簇人在那里赌博。乐和
见酒店里一个妇人坐在柜上,心知便是顾大嫂,走向前,唱个喏,道:“此
间姓孙么?”顾大嫂慌忙答道:“便是。足下要沽酒,要买肉?如要赌钱,
page283
后面请坐。”乐和道:“小人便是孙提辖妻舅乐和的便是。”顾大嫂笑道:“原
来却是乐和舅。可知尊颜和姆姆一般模样。且请里面拜茶。”乐和跟进里面
客位里坐下。顾大嫂便动问道:“闻知得舅舅在州里勾当,家里穷忙少闲,
不曾相会。今日甚风吹得到此?”乐和道:“小人若无事,也不敢来相恼。
今日厅上偶然发下两个罪人进来,虽不曾相会,多闻他的大名:一个是两头
蛇解珍,一个是双尾解宝。”顾大嫂道:“这两个是我的兄弟!不知因甚罪犯
下在牢里?”乐和道:“他两个因射得一个大虫,被本乡一个财主毛太公赖
了,又把他两个强扭做贼,抢掳家财,解入州里中。他又上上下下都使了钱
物,早晚间,要教包节级牢里做翻他两个,结果了性命。小人路见不平,独
大难救。只想一者占亲,二乃义气为重,特地与他通个消息。他说道,只除
是姐姐便救得他。若不早早用心着力,难以救拔。”顾大嫂听罢,一片声叫
起苦来,便叫火家:“快去寻得二哥家来说话!”这个火家去不多时,寻得孙
新归来与乐和相见。原来这孙新,祖是琼州人氏,军马子孙;因调来登州驻
扎,弟兄就此为家。
孙新生得身长力壮,全学得他哥哥的本事,使得几路好鞭;因此人多
把他弟兄两个比尉迟恭,叫他做小尉迟。顾大嫂把上件事对孙新说了。孙新
道:“既然如此,教舅舅先回去。他两个已下在牢里,全望舅舅看觑则个。
我夫妻商量个长便道理,迳来相投。”乐和道:“但有用着小人处,尽可出力
向前。”顾大嫂置酒相待已了,将出一包碎银,付与乐和道:“烦舅舅将去牢
里,散与众人并小牢子们,好生周全他两个弟兄。”乐和谢了,收了银两,
自回牢里来替他使用,不在话下。且说顾大嫂和孙新商议道:“你有甚么道
理救我两兄弟?”孙新道:“毛太公那有钱有势;他防你两个兄弟出来,须
不肯干休,定要做翻了他两个,似此必然死在他手。若不去劫牢,别样也救
他不得。”顾大嫂道:“我和你今夜便去。”孙新笑道:“你好卤!我和你也要
算个长便,劫了牢,也要个去向。若不得我那哥哥和这两个人时,行不得这
件事。”顾大嫂道:“这两个是谁?”孙新道:“便是那叔侄两个,最好赌的、
邹渊、邹闰;如今见在登云山台峪聚众打劫。他和我最好。若得他两个相帮,
此事便成。”顾大嫂道:“登云山离这里不远,你可连夜请他叔侄两个来商
议。”孙新道:“我如今便去,你可收拾了酒食肴馔,我去定请得来。”顾大
嫂分付火家宰了一口猪,铺下数盘品按酒,排下桌子。天色黄昏时候,只见
孙新引了两筹好汉归来。那个为头的姓邹,名渊,原来是莱州人氏;自小最
好赌钱,闲汉出身;为人忠良慷慨;更兼一身好武艺,性气高强,不肯容人,
江湖上唤他绰号出林龙。第二个好汉,名唤邹闰,是他侄儿;年纪与叔叔彷
佛,二人争差不多;身材长大,天生一等异相,脑后一个肉瘤;往常但和人
争,性起来,一头撞去;忽然一日,一头撞折了涧边一株松树,看的人都惊
呆了;因此都唤他做独角龙。当时顾大嫂见了,请入后面屋下坐地,把上件
事告诉与他,次后商量劫牢一节。邹渊道:“我那里虽有八九十人,只有二
十个心腹的。明日干了这件事,便是这里安身不得了。我有个去处,我也有
心要去多时,只不知你夫妇二人肯去么?”顾大嫂道:“遮莫甚么去处,都
随你去,只要救了我两个兄弟!”邹渊道:“如今梁山泊十分兴旺,宋公明大
肯招贤纳士。他手下见有我的三个相识在彼:一个是锦豹子杨林,一个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