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文书库

阅读记录  |   用户书架
上一页
目录 | 设置
下一章

妻子和女儿第15部分阅读(2 / 2)

加入书签 | 推荐本书 | 问题反馈 |

“哈姆利先生,”普雷斯顿先生冷冷说道,“请控制着点脾气,定定心神吧。看见一个你这般岁数的人如此冲动,我实在感到遗憾。”然而他还是挪动了一下,躲远了点,这倒不是因为谁怕谁,而的确是不想让气头上的人有机会把吓唬话付诸实施。真打起来,便会引起流言蜚语,叫人议论纷纷,那就不好了。正在这时候,罗杰·哈姆利走上前来。他气喘吁吁的,眼睛严厉阴沉,但话说得相当冷静:

“普雷斯顿先生,我不能理解你刚说的最后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记着,我父亲是一位既有岁数又有地位的绅士,不习惯就如何管理脾气听取你这种年轻人的意见。”

“我要求他别让他的人进我家地盘,”老乡绅对儿子说道。既然罗杰说了他是一位既有岁数又有地位的绅士,那他就要像个绅士样,这么一想便稍微按捺下怒气。他的话是可以说得比刚才平静些了,但怒气又以别的形式表现出来——变了颜色的脸,颤抖的双手,眼睛中一团要燃烧起来的黑云。“他拒绝了,还怀疑我说的话。”

普雷斯顿先生转向罗杰,好像是同醉汉说不清转而找清醒人评说一般。他的腔调是冷静解释的腔调,话虽不傲慢,但态度极容易惹人气恼。

“你父亲误解了我——这大概不奇怪,”说着对那位儿子递个眼色,要儿子明白他的意思:这位父亲老糊涂了,听不进道理。“凡是公平正当的事我从不拒绝办。我刚才只要求进一步证实发生过的欠妥事情。你父亲一听便生气了。”说完他一耸肩,一抬头,做了个他从前在法国学下的模样。

“不管怎么说,先生,我刚才一过来就听见你同那种态度和语言对我父亲讲话;像他这样既有岁数又有地位的人,你理应表示尊敬才对,所以我实难把你的言行同你应有的礼貌统一起来,至于侵害他人地产一事——”

“他们要拔光了荆豆,罗杰——要不了多久就没有野物藏身的任何草木了,”老乡绅插话说。

罗杰朝父亲欠欠身,但继续讲插话前要讲的事情。

“我将在冷静下来后找个时间亲自调查。如果我发现侵害他人地产的罪名成立,或者,已经造成损害,我当然希望你确保其终止。走吧,父亲!我要去看看赛拉斯老汉——也许你不知道,他病得厉害。”他竭力想哄着老乡绅走开,免得再争吵。但他没有完全成功。

普雷斯顿先生见罗杰态度冷静,神情威严,不由得气恼,于是冲他们身后投去临别一枪,说出了这么一段独白:

“地位,真说得出口!像这样的工程,不算成本就上马,结果半途而废,不得已在冬天到来之际解雇干活的人,不顾人家——这样的人叫我们怎么觉得有地位?”

他还自言自语说了些什么,他们已经走远听不见了。刚才老乡绅险些又转过身来,但罗杰抓住老马的缰绳,牵着它走过一块湿软的地,像是软地上马要有人牵着才能走稳当,其实他这是下决心防止重新争吵。幸亏老马通人性,再说也的确老得爱静不爱闹了。老乡绅用力扯缰绳,终于忍不住骂起来——“混账,罗杰!我不是个小孩子,我不愿意叫人牵着走。松手,我说松手!”

罗杰松开了手。他们这时到了硬地上,所以罗杰不愿意叫任何望见他们的人以为他在对父亲实行管制。再说他对父亲不耐烦的命令这么默默地听从,倒比别的任何法子都好,有效地起到了缓解老乡绅情绪的作用。

“我知道我解雇了他们——不解雇怎么办?我一点多余的钱都没有,付不了他们每星期的工钱。你知道的,到头来还是我受损失。临到冬天了打发他们走,我心如刀割呀,我这心情他不知道,没人知道,但我觉得你母亲要是活着她会知道。我多少个夜晚躺下睡不着,就想这事儿,我有的全给他们了——全给了,给了。我没有钱付他们工资,但我喂肥了三头不下犊的牛,肉一块一块分给了他们,我还让他们到林子里去,落下什么都捡走。他们把大树枝砍走我也睁一眼闭一眼,到如今反落成了我的不是,叫那做奴仆的狗杂种搬来咬我。我要把工程干下去,不信——,我要干下去,偏偏气死他。我要叫他看看我是谁。我的地位,怎么了?哈姆利家的当家人比他的主子地位还高。我要把工程干下去,看我干成干不成!我有政府的贷款,一年付利息在一二百镑之内。要是找犹太人借钱,还能再筹措些。奥斯本让我明白了借高利贷的法子,那就我借奥斯本还——父债子还,我咽不下这口气。你不该拦着我,罗杰!老天在上,我恨不得痛抽那家伙一顿!”

他越说越气,自个儿气得瘫软无力,看得儿子心中痛苦。不过就在这时候,老乡绅刚才看望病人时替他牵马的那个孩子跑了过来;他就是赛拉斯老汉的小孙子,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先生,老爷,请快过去,妈妈派我来叫你们。爷爷突然醒了过来,妈妈说他不行了,请你们快过去。她说你们赏个光,爷爷会记住你们的恩典的,她保证。”

于是他们去了那个农舍。老乡绅没说一句话,不过顿时觉得像是被人一把从旋风中提出来,放在了一个静得可怕的地方一般。

第三十一章被动的感情

不能认为普雷斯顿先生和罗杰·哈姆利之间的这种相遇会有助于两个年轻人之间在今后的交往中彼此尊重。从前他俩很少说话,连见面都很少,原因是这位地产代理人所管的事务一直在阿什科姆,离哈姆利庄有十六七英里远。他大罗杰三四岁,不过他在这一带生活期间奥斯本和罗杰都在上中学,后来又上大学。普雷斯顿先生成心不喜欢哈姆利一家,有许多毫无道理的原因。辛西娅和莫莉说起哈姆利家的两兄弟来都当熟人看待,暗示出关系相当密切。那次跳舞会前夕,他们送的花受到她们喜爱,他送的却遭到冷落。还有,绝大多数人对这兄弟俩评价很好。普雷斯顿先生对所有受人称赞的年轻人都怀有一股出自动物本能般的妒意,和他们势不两立。哈姆利一家的“地位”——尽管他们家可能已经很穷了——在该郡怎么说也比他高得多。更有一层,他是当地那位辉格党大老爷的地产代理人,这位老爷的政治利益正好和那位托利党老乡绅的利益相反。并不是卡姆纳老爷对他的政治利益有什么担心。他家是在汉诺威王朝1建立后靠辉格党取得财产和爵位的,所以,卡姆纳老爷按传统就是辉格党人,年轻时便属于辉格党俱乐部,曾在俱乐部里输给辉格党的赌徒们相当数目的钱。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卡姆纳老爷代表辉格党当选为本郡议员,长子霍林福德少爷继承爵位后也代表辉格党当选为本郡议员——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卡姆纳老爷就可能认为不列颠的宪政处于危险之中,他家祖祖辈辈的爱国热忱遭到忽视,选民忘恩负义。不过,除了在选举的时候,他也没有辉格党人托利党人各为其党的概念。他常住在伦敦,天性爱热闹,喜交游,任何人只要跟他脾气相投,他就不拒之门外,来了就热情款待,管他是辉格党、托利党,还是激进党,处得愉快就行了。可是在他身为副郡长得那个郡中,传统的党派分别仍然是个看人的特殊标记,不但适用于竞选讲坛,也适用于人际交往。比如碰巧有个辉格党人发现自己坐在了一个托利党人的餐桌旁——反之亦然——那么这顿饭就难以消化,酒不喝,菜不吃,对饭菜还要说三道四。不同政党中的年轻人要是结婚,那几乎是闻所未闻的事,完全被视作像罗密欧和朱丽叶那样的违禁婚姻。普雷斯顿先生当然不是一个胸中会彻底消除这类偏见的人。党派偏见对他来说是种刺激,可以调动他的才华为和他结盟的那个党出谋划策,这是其一。更有甚者,他以为只要采取他能办到的任何手段为他的主子“击溃群敌”,那就是为主子尽忠。他历来对托利党人从整体上都是又恨又看不起。那次在塞拉斯家门口的湿地上和哈姆利家的人会过后,他就恨上了那一家人,尤其恨罗杰,怀着刻骨铭心的仇恨。“这个小古板,”他后来老这么叫罗杰。“这笔帐要叫他还,”那父子俩走了后他自我安慰着说。“多蠢的丑八怪!”他望着两个远去的背影说。“老家伙比刚才更怒气冲冲了,”他见老乡绅扯砩时说。“那老马你不莣诺侥茏叩酶好,我的精明人2还我看透了你要躲d闩履憷系回过头来再生一肚子气k凳裁吹匚唬∫桓鼋谢子乡绅,冬天快到时解雇了给他干活的人,冻死饿死他也不管,真像个为钱而黑了心的老托利。”接口同情被解雇了的工人,普雷斯顿先生痛快地泄了私愤?br /

1汉诺威王朝时日耳曼血统的英国王朝,自1714年至1901年止,共有过六位君主,最后一位是维多利亚女王。

普雷斯顿先生有很多条理由高兴:他的收入增加了,搬进了新家,名噪一时,想到这些他也许就忘了那场不快,那场他一心要铭记心头的不快。霍林福德的人都来给伯爵家新的地产代理人捧场。希普尚克斯先生是个老单身,怪脾气,死脑筋,他管伯爵家的地产时经常在逢集日子进酒馆,主动请三四个朋友或熟人吃饭,作为礼尚往来,他也经常去这几位家吃饭,还和他们保持着一喝酒便要拼个高下的友好关系。可是他“不欣赏与女性交往”,这是布朗宁小姐故作斯文的话,是说他拒不接受霍林福德女士们的邀请。他甚至粗俗下流地贬损女士们的邀请,对刚才提到过的他那几位好朋友说那些邀请是“那些老女人不安分”;不过,这种话那些女士们当然从没听过。小小的一截纸头,写成便条,也不装信封——当年信封这一套还没发明出来——只将条子对折起来后两个角上一粘,不像如今用信封粘得那么劳实——这样的小便条时不时在希普尚克斯先生和两位布朗宁小姐、古迪纳夫太太及其他女士们之间传递。从两位布朗宁小姐那里来的条子总是这样写的:“布朗宁小姐和她的妹妹菲比·布朗宁小姐向希普尚克斯先生致以尊敬的问候,有几位朋友已经友好地同意下周星期四光临她们家共进午茶。如果希普尚克斯先生愿意加入这个小圈子的话,布朗宁小姐和菲比小姐将不胜荣幸。”

古迪纳夫太太的条子是这样写的:

“古迪纳夫太太向希普尚克斯先生致敬,希望他身体健康。如果他能赏光,星期一前来共进茶点,她将非常高兴。我的女儿住在康伯梅尔,给我送来一对珍珠鸡,古迪纳夫太太希望希普尚克斯先生过来坐坐,吃点晚饭。”

没有必要标明条子写于哪月哪日星期几。要是邀请发出了一个星期还开不成条子上说的聚会,好心的女士们就会觉得世界要到末日了。然而就连珍珠鸡晚餐也打不动希普尚克斯先生。他一想起从前在霍林福德镇上的聚会中品尝过的白葡萄酒就打冷战。他宁肯吃面包夹奶酪,喝一杯苦啤酒,或者喝点加水的白兰地,而且要穿着旧衣服去吃(这身旧衣服已旧得走了形,穿上宽松舒适,发着一股很浓的烟叶味),而不喜欢吃烤珍珠鸡,喝白葡萄酒,即使把僵硬难受的衣服、紧巴巴的领饰和比领饰更难受的鞋不考虑在内,他也不去。所以,这位前总管,即使不算从不在霍林福德镇上的茶点聚会上露面,也是很少去的。他完全可以把谢绝的形式固定下来,以为他的回条一成不变,总是那么一套。

“希普尚克斯先生向布朗宁小姐和她妹妹表示敬意,”(对古迪纳夫太太或其他女士,都是一样,变个称呼罢了。)“重要事务妨碍他不能接受她们的盛情邀请。他谨以深切的谢忱回报。”

可是如今普雷斯顿先生继任总管并搬到霍林福德住以后,事情起了变化。

他有请必到,左右逢源,因此广受好评。聚会频频为他而办,“就好像他是个新郎一般,”菲比·布朗宁小姐说,而且所有这些聚会他一次不拉全去了。

“这个人图个啥?”希普尚克斯先生在霍林福德还交着几个朋友,听他们说他的继任人态度殷勤,交游甚广,待人亲切,还有一大堆别的长处,这位老管家便不由得心里这么问。“普雷斯顿不是个无事自找麻烦的人。他深不可测。他要图什么比名声更牢靠的东西。”

精明的老单身汉说对了。普雷斯顿先生果真在“图”什么,不只为出风头。凡是他有机会碰上辛西娅·柯克帕特里克的地方他都去。

这一段时间里,可能是莫莉的情绪比平时低沉,也可能是辛西娅欢欣鼓舞,受到那么多关注和仰慕——白天是罗杰,晚上是普雷斯顿先生,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高兴——反正两个姑娘似乎高高兴兴地分道扬镳了。莫莉总是很温顺,也很庄重,不多说话。辛西娅则正好相反,吵吵闹闹,爱模仿人逗笑,几乎从不沉默。她初到霍林福德时,她极其迷人的优点之一是会听人说话,谦和有礼地听别人讲。现在却爱激动,不知是什么原因,这样就不得安分,管不住舌头。不过她说的话还是非常好听,非常俏皮,是生动活泼讨人欢心的小插曲,被她迷倒的人总是热情欢迎。吉布森先生是唯一一个注意到这种变化的人,并且推究出了原因何在。“她得了某种精神亢奋症,”他心下思量道,“她很迷人,但我不完全理解她。”

如果莫莉不是对自己的朋友忠心耿耿,她兴许会觉得,每天这样兴高采烈的表现未免有点叫人乏味;因为这种情绪并非宁静湖边阳光灿烂的景色,却有些像破碎镜片闪闪烁烁的光,使人感到杂乱和迷惑。如今辛西娅不愿安安静静地谈任何事情,彼此思想的交流和对话似乎都失去了意义。不过有时也会有例外,她会突然陷入沉默不语中,如果这不能看作是她始终如一的可爱性格的话,那就表明她被郁闷的情绪笼罩着。可是如果能对吉布森先生和莫莉做点亲切的事,辛西娅是随时随地都乐意做的。她也并不违拗母亲的愿望做事,尽管吉布森太太的愿望常常是心烦意躁地提出来。在这后一种情况下,辛西娅的眼睛也没有因为心情而变得有表情。

莫莉郁郁不乐,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辛西娅和她拉开了些距离,这不是原因。继母情绪无常,比如辛西娅要是惹她不快,她就用些小恩小惠和虚情假义折磨莫莉。要不然她就觉得事事麻烦,世界乱了套,莫莉没有尽到调整理顺的责任,所以要受到责备。然而莫莉是个稳重性格,不怎么随着一个不可理喻之人的反复无常而摇摆。她可以恼,可以气,但她不消沉。所以这也不是她不快活的原因。真正的原因自然是这一点:罗杰受到辛西娅吸引,主动追求她,这已经成了莫莉的一块心病,成了她心头解不开的疙瘩。然而这时光明正大的异性吸引,莫莉处于谦恭和威力强大的爱心,承认这种吸引是世间最正常的事情。她总是注意观察辛西娅的美貌和优雅风度,深感无人能抗得住。罗杰对辛西娅是真心喜爱,这种感情他毫不掩饰,所有的小迹象莫莉全看在眼里,看得她叹息一声,心想罗杰的人品足以保证他爱情上忠贞不贰,对这样坚实可靠的爱肯定没有姑娘见了不动心的。为了租金他和辛西娅的好事,如有必要,断了她的右手她也愿意,只盼这样的牺牲能为大喜吉日增添一份新奇。她觉得吉布森太太看不见罗杰身上那么多难能可贵的好品质,真是愚钝,每每想起来就气愤不平。先前每当她称罗杰是“乡巴佬”或用别的说法贬损他时,莫莉为了沉默就掐自己,免得顶起来。这些情形和当前的情形相比,毕竟是风平浪静的过去了。如今她已经有了与一个阴谋家共住一个房子的人的习惯,看到了事情的另一面,明白吉布森太太出于某种莫莉不知道的原因已经完全改变了她对罗杰的态度。

不过罗杰却一如既往。吉布森太太时有惊人之语,说他“像老黄历一般没变化。”按哈姆利太太生前的说法,他就像块“坚强的岩石,岩石头下有遮荫好乘凉”。所以说,吉布森太太并不是因为他有所改变而改变对他的态度的。不过,他现在确信他受欢迎,可以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他受到半开玩笑的责备,怪他把吉布森太太的话看得太真,再没有午饭前来过。他却说他考虑到她的话有一定得道理,应当给予尊重。这话说得质朴感人,毫无怨恨之意。后来在他们家里闲谈时,吉布森太太经常设计些方案,把罗杰和辛西娅放到一块儿去,明明白白地露出要促成好事的意图,惹得莫莉气恼。她既气这暗中撒网做得太露骨,又气罗杰有眼无珠,心甘情愿地自投罗网。她忘了罗杰原是自觉自愿来这儿的,也忘了他对辛西娅早已明显表现过男子汉的钟情。她只看见他将成为牺牲品的那些阴谋,辛西娅充当了诱饵,虽说是被动的,却也是心下明白的。她觉得换上她的话她就不会像辛西娅这么做。不,她甚至不要得到罗杰的爱。家里在搞阴谋的这种情况辛西娅和她一样听得多了,见得多了,然而她还是顺从地接受了要她扮演的角色!毫无疑问,这个角色本可以由她处于不自知地扮演着,要她做得事都是她能自自然然做得事。可是,正因为这都是事先规定好的——只不过用暗示的方法规定,这不假——那么换上莫莉,她就会对着干。比如要她呆在家里,她就偏出门;计划着要去乡下长途散步,她就偏在花园里磨蹭。到最后——反正她没法子不疼辛西娅,——她下决心认定辛西娅对阴谋之事一概不知,蒙在鼓里。不过她是尽了很大努力才做到这一点的。

“和牧羊女在树荫下嬉戏,或者梳理情人散乱的头发”1可以是非常愉快的事,不过年轻人在刚开始独立生活时适逢当今缺乏诗意的英格兰,便有许许多多别的需要操劳的事,占了他们的时间和心思。罗杰是三一学院的特别研究生,这没说的,局外人一看就会觉得他只要不结婚,拿钱上学自然是很舒服的。然而他天生不是贪图安逸的人,安逸日子并不光彩,即使奖学金的收入全由他用,他也不爱安逸度日。他希望日子过得生动活泼,但方向在哪里他还没有认准。他知道他的才会和兴趣在哪方面,所以不希望才华埋没了,也不希望兴趣无声无息或者无从发展。他把自己的兴趣当天赋看待,认为这使他适合于干某种特殊的工作。他宁肯等一等,等有个目标再说;他对自己的精力很有信心,觉得他一旦看清了目标,便能所向披靡。他存着些钱,数目不大,足够自个儿需要时用,如果他发现有任何适合于他敢的事业,这些钱立即可以推动它发展。他的收入余下的部分是奥斯本的,给的人和收的人都是出于手足情深,正是这种神情使着兄弟俩之间的关系达到少见的完美程度。只是想到辛西娅,罗杰就失去了平衡。他在任何事情上都算得上强者,唯独对辛西娅他便成了个小孩子。他知道他不能结婚,要保住他的奖学金。他的意思是先不要定死干什么工作或从事什么职业,等他发现一个称心如意的了再说,所以眼下也就没指望结婚,结不起的——老实说,多少年里休想有指望。然而他还是继续追求着辛西娅的甜蜜陪伴,听她音乐般美妙的声音,沐浴在她的阳光中,用各种可能的办法满足自己的痴情,活像个不明事理的小孩子。他知道这是荒唐事——却仍然做。也许正因为明白了这一点,他这才深深同情奥斯本。罗杰绞尽脑汁操心着奥斯本的事,比奥斯本自己操心自己还要勤得多。说来也是,奥斯本最近身体越发不行,懒得动弹,就连老乡绅对他想经常换换环境的愿望也稍加反对便罢,想从前老乡绅对他一出门就得花钱的事可是怨声连天的。

“怎么说也花不了很多钱,”有一天老乡绅对罗杰说,“想想他怎么对付的,算是很节省了。他过去老问我要二十镑,如今只要五镑。可是他和我已经没有了共同语言,说话不到一块儿去了!我的字典,”(他这个词音发不准)“全乱了套,都因为那些叫人狼狈的债——这些债务他永远不会给我解释清楚了,不会同我谈谈了——我一说起债务的事他就拒我于一胳膊之外。他一直这么干,罗杰——离我远远的。我是他老爹,他是个小不点的孩子时,全家人里他最喜欢的就是我!”

1这是弥尔顿挽歌《利西达斯》中的诗句

老乡绅心里老想着奥斯本对他冷冷相待的事,长期不断地想这件事使他对儿子的态度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郁闷阴沉。他痛恨这种缺乏信任和爱心的状况,可他的态度就与信任和爱心不相容。他对奥斯本有意见,就向罗杰抱怨,罗杰被动地听他诉说正是他求之不得的镇静剂,罗杰不像当出气桶,便不得不经常搬出排水工程来讨论,好把他的火气挡回去。普雷斯顿先生指摘他解雇工人,说得他痛心疾首,不过那番话说到了他自己良心上受到的责备,正如他一再对罗杰说的那样,“我身不由己,不解雇怎么办?我自己排干了现钱——那地要是像我排干了钱一样排干了水该多少,”他说道,不只不觉间带上了点幽默,自己听了伤心地笑笑,“我问你,罗杰,你说我当时该怎么办?我知道我当时在气头上——我受气太多了——也许我应该三思而后行,我却没有三思后果便下令叫他们走人。可话说回来,我就是冷冷静静考虑上一年,也想不出别的法子的。说什么后果!我恨后果。他们一直对我怀恨在心,和我对着干。如今我深陷困境,再也逃不出了,这就是兢兢业业守家产守出的‘后果’,我愧对祖宗啊!唉,你笑吧,孩子!看惯了奥斯本吊着的脸后,看你笑笑对我有好处。奥斯本一见我脸就吊得更长!”

“听我说,父亲!”罗杰突然说道,“我来想想办法为排水工程筹措钱。这事你交给我,给我两个月时间想办法,保你有钱用,无论如何有上马搞起来的钱。”

老乡绅看看他,脸上乐开了花,就像个孩子听到某个他可以信赖的人答应带他玩时那么开心。不过他说话时又变得严肃些了:“可是你怎么搞到钱?够难的啊!”

“别操心,我会搞到的——先搞一百镑左右——我还不知道怎么搞,不过你记着,父亲,我是个高年级数学学位考试甲等合格者,还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作者’,这是那篇评论文章说得。哦,你不知道你有个多棒的家伙给你当儿子!你真该读读那篇评论,好全面了解我那些惊人的本事!”

“我读过了,罗杰。我听吉布森说起它,就叫他给我找了一份来。要是他们把动物的名称换成英文,再别加进那么多叫人看不懂的法国话,我就会懂得更透彻些。”

“可那是对一个法国作者写的一篇文章的回答,”罗杰解释道。

“换上我就不理他!”老乡绅认真地说道,“过去我们必须打败他们,而且在滑铁卢实现了。我要是你,就不降低身份回答他们的任何谎言。不过那篇评论我从头至尾看完了,尽管全是拉丁文和法文——看完了。你要是不信,就去看看大账簿的最后面。翻转过来看,我把那些说你的好词儿全抄下来了:‘细心的观察家’,‘刚劲简捷的英语’,‘如日初升的哲学家’。嗨!我差不多能倒背如流,这原因嘛,是我不知多少次为收不回来的债或奥斯本的账单发愁,要么算账算得发昏,就把账簿翻过来,抽着烟斗冲它发呆,这时候我就念从那篇评论中抄来的那些说你好话的词儿,孩子!”

第三十二章即将发生的大事

罗杰暗暗盘算了许多计划,想找出个办法得到比较充足的资金,用于他一心想要办成德排水工程。他的外祖父是伦敦城里的商人,一生谨慎,把留给女儿的不多的几千镑遗产妥善冻结起来,规定如果女儿死在她丈夫之前,这笔钱就由她丈夫终生受益,不过还规定如果两人都去世后,这笔财产就由他们的次子年满二十五岁后继承。如果这位次子不到二十五岁也死了,这笔本该属于这位次子的钱就由母亲一方的表亲之一继承。简言之,这位老商人对他的遗产千思百虑,好像他处理的不是区区几千镑,而是万贯家私一般。当然了,罗杰只要保个人寿险,保到遗嘱规定的二十五岁,就可以不纠缠那些法律上的条条框框。如果他向任何一位律师咨询,也很可能建议他这么做。可是他又不愿意把他父亲缺钱花的事透露给任何人。他外祖父的遗嘱存在民法博物馆1,他有一个副本,他自己认为遗嘱里列的那些意外情况都很明白,合乎自然与常理。在这一点上他理解稍稍有误,但还是处理了这笔在一定时间后归他所有的钱,为的是兑现他对父亲的承诺;另外,也有藏在心里的目的,那就是让老乡绅每天有点事干,好把心思从悔恨和忧愁中解脱出来。他连愁带闷,眼看心智衰弱,头脑迟钝起来。他对那笔钱是这样处理的:“罗杰·哈姆利,高年级数学学位考试甲等及格者,三一学院特别研究生,将可继承财产拍卖给叫价最高者,不论干什么的,是本份行当就行”,不久后又降至“有人叫价就成交”。

1民法博物馆是伦敦从前处理遗嘱、结婚、离婚等事务的机构

这期间还有一件又为难又苦恼的事沉重地压在罗杰心头。奥斯本,祖宗家业的继承人,将要有个孩子了。哈姆利家的祖宗家业法定传给“合法婚姻所生的男性继承人”。那么奥斯本的“婚姻”是合法的吗?奥斯本从来没怀疑他的婚姻合法不合法——从来没怀疑,事实上,连夺考虑一遍的事也没有过。如果他,这个做丈夫的,对自个儿的婚姻合法与否想得太少,那么埃梅,忠实的妻子,就想得更少了。然而谁能料到不合法投下的阴影会在将来造成多少苦难呢?一天旁晚,罗杰坐在懒懒散散的文学爱好者奥斯本旁边,开始问问有关他结婚的具体情况。奥斯本出自本能知道罗杰要干什么。他并不是不想为妻子讨个公道,让他们婚姻的合法性无懈可击。只是他当时身体很不舒服,便讨厌干扰。有时候他的态度真像是格雷1《斯堪的纳维亚的女预言家》一诗中的叠句:“别吵我,让我休息。”

“还是振作一下,给我说说你们怎么安排结婚事宜的。”

“你多烦人,罗杰!”奥斯本说。

“好,算我烦。往下说吧!”

“我对你说过是莫里森主的婚。你还记得三一学院的老同学莫里森吗?”

“记得。一个大好人,也是个大马虎。”

“嗯,他受了圣职。参加牧师资格考试累坏了他,他就磨着他父亲给了他一两百镑钱,去欧洲大陆旅游。他愿意是去罗马,因为他听说那里冬天很舒适。结果他八月份在梅斯露了面。”

1托马斯·格雷(17161771),英国诗人

“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我也不明白。他上学时地理就不行,这你知道。不知怎么的,他以为梅斯这个地方既然是按法语发音,肯定在去罗马的大道上。有人开玩笑对他这么说得。不管怎么样,我在那儿遇上他反正是好事一桩,因为我决定要结婚,而且要不失时机赶快结。”

“可埃梅是天主教徒吧?”

“那倒是!可你知道我不是。你不是说我会害了她吧,罗杰?”奥斯本问道,在躺椅中坐起来,颇为气愤地对罗杰说话,脸也顿时变得通红。

“不是!我相信你绝不会害她。不过,你明白,要有个孩子了,这份家业是法定传给‘男性继承人’的。所以,我想知道你的婚姻到底是合法还是不合法。我怎么觉得这是个大问题。”

“噢!”奥斯本说道,又躺下休息,“如果就这事,我看你也算男性继承人,我可以像信任我自己一样信任你。你知道我的婚事出自真心诚意,我相信它实实在在是合法的。我们赶到斯特拉斯堡,埃梅抓来了一个朋友——一个好心的中年法国女人——半做女傧相,半做监护人,然后我们便去找市长——法语叫préfet1——英语叫什么来着?我看莫里森倒热热闹闹地玩了个痛快。我签署了那个省的各种文件,也没有仔细看,怕看得?船说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A- 18 A+
默认 贵族金 护眼绿 羊皮纸 可爱粉 夜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