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确的,那就真的是正确的吗?
多年后在费城李家的庄园内,亲耳听到军神李匹夫讲述的那个久远故事,知道了那场大爆炸的真相,许乐心中的疑问愈浓烈,虽然他清楚讲故事的人不同,故事的内容往往也会生很大的变化,可下意识里他感觉老爷子说的是真的。
当年暴起持枪闯入基金会大楼私杀麦德林,看似暴烈无双,实际上,许乐这个人依然需要证据来支撑自己的行为,并且他和施清海已经找到了足够多的证据。
封余不需要证据,他只凭自己的喜恶判断瞬间冲动经年仇限而行事,许乐自忖做不到大叔如此极致的随心而行,当初在大师范府中,他对怀草诗说过大自私,那位大叔大抵才是真正的大自私之人吧?
一念及此,许乐心生惘然失落诸般复杂情绪,如果那位将自己培养成*人,教会自己诸多本事,被自己视作最亲的大叔……,真如李匹夫及很多人所言,就是一个薄凉无情冷酷的家伙,自己该怎样去面对?
正因为这等情绪,杯中名贵的橙丁庄红酒,忽然间变得酸涩难喝起来,令他那双浓墨似的眉深深皱起。
“许……先生,这酒有问题吗?”
一位眉眼如画的空乘小姐,睁着大而无辜的双眼,半蹲在头等舱座位旁,紧张地看着他的脸,温柔而又紧张地问道。
“没有,味道挺好的。”许乐右手三根手指拈住杯脚举起,温和说道“对了,刚才谢谢你。”
自费城登机,头等舱这位美丽的空乘小姐,在第一时间认出了许乐的身份,刚从帝国惊险归来的联邦英雄,如今即便戴着再大的墨镜,生着一副再寻常的面容,在经历了那部纪录片的轰动,新闻直播时的全民瞩目和好些场新闻布会之后,再也不可能隐藏于普通民众之中。
好在当时许乐反应极快竖起了一根手指于唇间,美丽的空乘小姐惊喜地掩住了唇,将那声惊呼压了回去,不然这一趟夜晚航班,不知道该热闹成什么模样。
空乘小姐温柔地眨眼笑了笑,端着托盘回到了操作舱,隐隐传来几声压抑的低呼,还有一连串可爱的笑声。
许乐知道大概那些充满青春活力的姑娘们正在议论自己,忍不住笑了笑,片刻后,忽然现帘外座舱内的乘客们此起彼伏地出阵阵惊呼。
他有些不解,下意识里抬头望去,只见电视光幕上,联邦新闻频道正在临时插播一条重要新闻。
依然还是几年前宣布帕布尔议员访问青龙山时那位女主播,依然还是那副平稳里混杂着激动心情的语调,端庄漂亮的女主播对着镜头微笑说道“联邦一级紫勋奖章获得者,著名战斗英雄许乐,迎来了他回归联邦的第三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今天他并没有参加由果壳公司组织的盛大晚宴,而是去了……费城。”
说到这里,女主播顿了顿,然后微笑说道“永远的联邦军神,李匹夫元帅在自己的府邸中,亲切接见了刚刚归来的许乐上校,双方进行了长时间的交谈。”
“这是李匹夫元帅近十年来,第一次在费城家中接见联邦现役军官,并且允许新闻媒体进行拍摄,以下,是本台前方记者刚刚回来的现场画面。”
由费城飞往都特区的夜航飞机上,因为这条新闻陷入了暂时的沉默,然后是一阵自的热烈的掌声。
这里是都特区十三大道最高级的公寓楼,顶部三层被全部打通,穹顶豪奢地覆上了强度合成透明类玻璃,右方走廊尽头那间面积并不大的房间里,满是或真或假的花朵,最显眼的却依然是那幅画着向日葵的油画,如果这幅油画是真的,那么仅这一幅油画便能买下这整幢公寓楼,而事实上以这间公寓主人的身份,当然不可能去买一副厦品摆在自己的房间里。
“按照费城李家的规矩,十二岁之前的男孩儿必须在修身馆要进修,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那些地方。”
很长时间不见,利孝通这位目前看来最有资格与利修竹争夺铁算利家继承人位置的七少爷,依然浑身阴鸯不散,如一朵雪里开着的梅花,他低头切着血淋淋的东冷牛排,竟真的切出了几分冷酷屠夫的感觉,但此时利七少眉眼间的情绪却很宁和,甚至有些刻意亲近,从很久以前,他就习惯了用这种情绪面对长桌对面那个家伙。
“我们家的规矩不同,十二岁生日时,近系的所有男孩儿,都会被允许挑选一样家族赐予的礼物,这份礼物可能是一艘飞船,可能是一片小型庄园,也可能是几个美貌而柔软的女仆,但这些礼物不得转卖,不得出让,家里的老人们主要是想看看这些男孩儿的目光,看多年之后,这份礼物会升值到什么程度。”
“利修竹当年挑的礼物后来升值很多,很受老人们的好评。而我十二岁时,挑选了你现在看到的这幅画,当时很多人认为我走眼了,可事实证明我是正确的,这幅高梵画的向日葵在十几年的时间内,升值了三十四倍。”
利孝通微笑望着长桌对面的许乐,举起红酒敬道“但这不算什么,我这一辈子最英明的决定,就是当年对你那次现在看来真有些微不足道的投资,如今家族上上下下,谁还敢怀疑我的眼光?”
许乐摇了摇头,不想理会这个明显有些兴奋过头的家伙,端着红酒,盯着墙上那幅向日葵油画,说道“我可不喜欢这幅画……在帝国天京星皇宫里,那位陛下身前的大屏风上,画满了金黄的向日葵,这容易让我朕想起那段很狗屎的逃亡生涯。”
“那我明天就换了。”利孝通很认真地说道。
“你怎么不烧了?”许乐耸肩嘲讽道。
“好,那就烧了。”
利孝通的回答依然很认真,对于他来说,一幅价值连城的油画,远远及不上许乐的感受重要,因为价值连城总是有价,有价的东西对于铁算利家来说都不是东西,而像许乐这样无价的投资对象……或者说友人,才真正值得重视。
许乐怔了怔,无奈说道“我就不该认为你们这些七大家的公子哥是正常人。”
“说回费城,我确实去参观了一下修身馆,颇有感触,不过这些事情你不明白,本想请教一下曾哥,可惜他不在。”
他看着利孝通身后空宴荡荡的墙,眯眼想起那个如一把铁枪般凛冽危险的中年男人,有些遗憾。
“曾哥说既然你在这里,我就是安全的,他难得放个假。”利孝通微笑说道“对了,你去费城的新闻我已经看了,深受震撼。”
“为什么震撼?”
“军神接班人之争终于见了分晓,还不震撼?”利孝通神情认真而愉快说道“这几年里,联邦一直在刻意宣传杜少卿和他的铁七师,结果你一回来,费城就直接表明了态度。”
“这种大帽子,戴着有多少意趣?”许乐摇了摇头。
“说的也是。”利孝通神情凝重说道“根据最新的消息,少卿师长在前线看到这段新闻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接下来冶星系的帝国部队,恐怕要承受铁七师的无尽怒火。”
“少卿师长不是这样的人。”
“说说老爷子吧,我还是小时候近距离见过他老人家一次。”利孝通好奇问道“老爷子现在身体怎么样?”
“老爷子身体非常好。”许乐想到温泉水池中那个瘦削苍老的身躯,又想到都郁曾经提过的隐忧,不解说道“在我看来,怎么也还能再活个五六年。”
利孝通知道许乐绝对不会在这等大事上胡言乱语,得知军神大人身体状况良好,他下意识里向后靠了靠,显得无比放松。
看到他的这个动作,许乐心有所感,对联邦绝大多数人来说,费城湖畔那个瘦削的老头儿,正是他们拥有安宁生活的最大保障和最强悍的信心来源,只要老人活着,这个世界便会一如既往的美好。
压下心头的某种复杂情绪,他望着桌对面的利孝通,认真问道“关于钟家的官司,我请你帮的忙,准备的怎么样了?”
“很抱歉。”利孝通轻轻擦拭唇角,忧虑说道“政丅府和这几个大家族都在暗中施加压力,没有一个大律师敢接受这个案子。”
许乐的眉头蹙的极紧,最高法院马上就要开庭,可谁也没有料到,在这个时候,钟家老宅方面却忽然出现了一个极严重的问题一一那位以客座身份替西舟律师事务所处理法律事务的著名律师,因为某个令人郁闷的原因,不得不提前退出了此案。
“何大律师是联邦范围内最好的律师。”利孝通叹息着说道“但他是席**官的儿子,如果他不退出,那何英**官肯定不会主持案件审理。”
就在这个时候,公寓的房门被推开,一个头梳的一丝不芶,穿着深色正装的男人走了进来,腋下夹着把雨伞,模样看上去有些滑稽,他满脸沉郁说道“谢谢您的夸奖,但现在我们面临的最大问题,并不是缺少主打律师,而是对方……忽然改变了策略。”
这个男人盯着许乐的眼睛,说道“他们要先打监护权官司。”
“不要忘记,虽然那边的亲戚很恶心无耻,但他们终究是钟小姐的亲戚,而你们……没有一个人姓钟,牟以这场监护权官司,非常难打。”
“如果让他们拿到了钟烟花小姐的监护权,那古钟公耳的所有权官司就没有必要再打了。”
“这一招很毒……”
第九十一章监护权(二)
腋下夹着伞走进来的中年男子不需要做太多的自我介绍,许乐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这位联邦首席**官的儿子,首都星圈最出名的何大律师,连续几句话里所透露的忧虑,让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沉默起来。
雨伞滴滴答答滴着水,将地面名贵的毛毯染污成深色,许乐放下手中的筷子,怔怔地望着地面渐湿的毛毯,他并不擅长法律类的事务,却清楚如果西林钟家的那些老家伙们,真用出监护权争夺这类下作的手段,那么小西瓜面临的麻烦将非常大。
就在这个时候,今夜聚会的最后一位参会者终于推开门走了进来,年轻男子身体依然略显单薄,脸色依然还是那种不健康的苍白,冒雨而至的他头发湿漉一片,纠结成几络有些狼狈的黑丝,青色细驼毛风衣上面的水珠正骨碌碌向下滚着,砸在毛毯上轻柔无声。
利孝通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带着一丝难得的拘谨认真躬身,双手抚在腹部,按照某种有年头的礼仪尊敬说道:“我是利孝通,非常感谢您前来敝室。”何大律师的反应也非常迅速,第一时间让开道路,拉开那把据说可以换三辆最新式汽车的垂金丝木座椅,低眉顺眼说道:“太子爷,这边请。”
许乐依旧蹙着眉头,烦恼着自己的烦恼,对他来说,邰之源是极好极好的朋友,仅此而已,然而向来一身冷骜,目无余子的利孝通还有那位初相识,但洒脱磊落习性扑面来的何大律师,对邰之源的到来表现出如此认真的反应,骤然间令他想到了邰之源的真实身份。
他好奇地抬头,看着正在脱风衣的邰之源,默然想着,即便邰家是前皇族之后,可是时间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少年,在晶矿资源日渐匿乏的当下,邰家对联邦的影响力应该远不如当年,为什么七大家里其余的家族,对莫愁后山那位夫人,包括自己这位瘦弱的太子友人,依然显得如此尊敬,这种带着浓郁不平等感觉的尊敬,甚至……更像是某种畏惧。
相识多年,大概只有他自己,还有施公子这等人物,才真正敢不把邰之源放在眼中。夜色深沉,晚餐毕,许乐和邹之源端着红酒,倚靠在公寓顶楼的透明栏边,望着脚下匆忙行走的芸芸众生,沉默了很长时间。
“刚才你走进来的样子真有些狼狈。”许乐说道:“在我以前的印象中,除了犯病昏迷的时候,你的仪容向来无可挑剔,大到别墅,小到衣领上的金别针,都干净整洁的厉害,哪里可能湿漉成这副模样。”
“郁子应该告诉过你,我和家里闹翻了。”邰之源微笑说道:“就是最近的事情……”这一段时间,我学会了很多事情,比如去银行开设个人帐户,比如怎么和人挤地铁,再比如当雨太大的时候,怎样用一把伞把头脸尽可能地遮住,而不用去管衣服。 ”
“感觉怎么样?”许乐转过头,好奇地看着他:“记得以前你说过,对庶民的生活,你耳以体验,但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学习或者感触……感觉并不好。”邸之源看着杯中荡漾的红酒,微笑着说道:“好在你回来了,西林的事情自然要丢还给你,我明天就回莫愁后山痛哭流涕,重做孝子……对了,我明年秋天结婚。”
“先说谢谢,这是指西林的事情。”许乐望着他很认真地说道:“如果没有你出面,钟家老宅那边这一年肯定会过的更艰难,说实话,我真没有想到,你这样自信傲骄的一个家伙,居然也有这种所谓廉价的同情心。”
“那时候以为你死了,大家都有些受刺激,所以偶尔发发疯。”邰之源淡然回应道。
“接着就是恭喜。”许乐举起酒杯,取笑道:“只希望你结婚后,不要把照顾白琪姑娘的重任交给我。”
“从我认识你开始,你似乎就一直在忙。”都之源眯着眼睛望着他,”如今你活着回来,想必会更忙,忙养参见记者招待会,忙着去费城见老爷子,以后还要忙着照顾那个小女孩儿,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管,你管好自己的这些破事儿就好。”
“刚才何大律师说过现在面临的大问题,这件破事儿真不好管,最怕的就是我们管这事儿的资格,根据联邦法律看起来,都很有问题。”
邰之源忽然微笑说道:“钟老虎当年把那个不成材的二郎推到台面,是很老套却老套的很有智慧的手段,可惜只怕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死这么早,死的如此突然,不然西林钟家的局面不至于像现在这般一团糟。”
“确实是一团糟。”许乐想到联邦最高法院马上将要开始的聆讯,想到那些正不停从西林赶过来的钟家老人们,眉头皱的极紧。
“不过你不需要担心什么,该安排的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好了。”邰之源缓缓抿了一口红酒,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摸出几粒药片吞了下去。
“还在吃药?红酒下药对身体不好。”许乐耸肩说道:“既然你要回去当自己的太子爷,这边的事儿你就不要再参与的好。”
“不相信我能安排好?”邰之源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许乐疑惑说道:“没有大律师敢接手,还有那个见鬼的监护权之争,你都已经有了安排?”
“虽然我这短短的青春岁月,并不像你许乐一样光彩夺目,但任何接触过我的人,都从来不敢否认我的优秀。”邰之源微笑望着他,”只有你,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而是习惯性地把我当成一个被保护的对象…你知不知道,这种感受对一个男人来说,等同于羞辱?”
许乐一怔,细细回想数年来的友情,发现邰之源说的倒真没什么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头说道:“你身体差,所以习惯……不要忘记,我在部队里也是一位优秀的军人,联邦军事考核,我的总分是最高的,推算成绩比周玉还要高。”
邰之源眯着眼睛盯着许乐的脸,像树林里比赛谁爬树更快的倔犟少年,嘲讽说道:“这场官司至少还要打三个月,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结果,只要何英**官没有寿终正寝,你那个小女孩儿……赢定了。”
“这么有信心?”许乐瞪着眼睛看着他。
“当然。”邰之源轻轻咳了两声,然后灌子口色泽胜血的红酒入喉,沉默片刻后微笑说道:“我最擅长的是分析人,如果你分析过何英**官,就会知道原因。”
“什么原因?”
“老法官喜欢漂亮的小姑娘。”
邰之源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句说道。
首都特区拉比大道靠西侧是一片绿意森森的林地,纵使在冬季,这片占地约六平方公里的建筑群依然笼罩在松柏凝成的庄严肃穆却又生机盎然的气息中,代表着公平的天平雕像在建筑的角落上承着洁白的雪,石制的第一宪章大典在幽林尽头时隐时现。
联邦最高法院及下属的三个程序庭还有因为历史原因设在此间的两级巡回法庭,就在这些林地中,就在这些历史悠久的建筑群中,对于联邦公民而言,这里代表着公平、正义以及最重要的法律。
空旷的第二法庭内,天光从十几米高的巨大玻璃窗外透了进来,将法庭内十几排纯黑色的座椅照的明亮无比,然而坐在最前方座席中的萧文静律师,却是脸色异常阴沉。
此刻的第二法庭旁听席上,坐着十七名自西林迢迢而来的钟家元老级人物,最前方坐着那位钟家二少爷钟子期,在他们的前面,则是一个由二十四名联邦著名大律师组成的恐怖律师团。
萧文静这边只有三个人,一个他,一个看上去像大白馒头般的无害胖子,一个看上去冰雕玉琢般可爱天真的小女孩儿,双方人数上的巨大差异,真切地体现了此刻他所面临的严峻形式。那个传说有极深厚背景的西舟律师事务所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退出了这场震惊联邦的家产世纪官司,而那位联邦最出色的何大律师,又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被迫离开了钟家老宅的律师团。
在那些大家族的压力下,在联邦政府似有若无的隐示中,没有任何一家律师事务所,敢接手此案,而当萧文静接到代理委托合同时,也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双眼。
那位美丽的新婚妻子徐松子忧虑地与他深谈了一夜,却没有办法推翻他的决定。
萧文静的老师同学遍布整个司法系统,纵使没有人愿意站在台前帮助他,却依然有无数的信息资料暗中汇集到他手中,虽然面对着联邦最恐怖的律师团,他依然有将这官司打下去的信心。
更关键的是,他现在是律师萧文静,而在几年之前,他是地检署最出名的检查官萧文静,他曾经协助老师主持过麦德林专案的调查,哪怕当联邦政界无耻地向利益妥协后,他依然试图暗中继续自己的调查,只是那一天的傍晚,他被几名联邦调查局官员以猥亵幼女的罪名关进了监狱……不知道那时候的萧文静检查官,有没有想到某个花朵盛开的春天,那个叫许乐的小眼睛男人曾经对他说过的那番话,那番关于法律和道德的话。
但萧文静没有放弃对法律的尊重,他离开了地检署,成为了一名真正独立自主的律师,今天,他将为那位西林孤女打一场注定要载入史册的官司。
(明天的更新也会很晚,向大家提前报备一下。)
第九十二章监护权(三)
“这场第二法庭内的案件审理,并不像文艺作品中经常描写的那般激烈紧张,无数充斥着圈套埋伏的话语在法庭上飘来荡去,当事人青筋毕露或痛哭流涕地指责对方。相反,案件审理的过程很枯燥,甚至很无聊。
沉闷的举证答辩过程中,双方律师的音调都严格地控制在某个区间内,承受着极大压力的萧文静,表情沉郁,言辞和缓,就审理程序和举证范围等技术环节做着极细致的叙述。安静的法庭上除了双方律师没有音调起伏的声音外,便只有翻阅厚重法律文书时的沙沙声,此外,偶尔会响起几声咳嗽和拐杖于木地板上挪动的磨擦声。
旁听席上坐着十几位远自西林而来的钟家老太爷,这些只怕早就已经超过八十年,如将沉的残日般的老人们几乎人手一根拐杖,被岁月掏空了的胸腹内除了浓稠的痰液和风箱般的空洞外再无一物。司钟家老太爷们表情淡漠注视着法庭上的一切,看上去完美地扮演着家族长者或智者的角色,而苍老眼角的疲惫和淡淡烦燥之意,却早已暴露了他们内心的真实感受。
西林内乱,联邦政丅府和其余六个无情无义的家族趁势渗透,钟家被迫连连后撤,阵脚大乱,这些老太爷都是人精似的角色,怎会不知道其间隐藏着的太凶险?只可惜每个人都有贪念,越临近死亡,这种贪念便是越浓……,
古钟号爆炸,若钟夫人还活着,这些老家伙也不敢有任何野心,然而那对强悍的夫妻同时死去,只留下了一个孤女,更妙的是,那个一直被认为是西林继承人的钟二郎……也是个孤儿,面对着孤儿孤女,面对着如此庞大的产业和权势,他们怎能不动心?
于是,这些拉着拐杖的钟家老人们,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并且自知再也有挽回的可能,那头壮猛的瘦虎死去,他们试图去骑,哪里还能有下来的一天?
座席正前方那个冰雕玉琢的小女孩儿,低下满头黑发默默做着家庭作业,看似天真无害,然而此刻是在法庭上,这种默然冷静似乎代表着某种漠然冷酷的潜质。小女孩儿的身后站着许乐和李封这两个疯狂强大的军人,如果等她长大,等那两个疯狂强大的军人更强大,他们这些老头子还怎么活?手里这些光滑冰冷的拐杖会不会断成无数段碎片?
所以哪怕明知道这一场官司,会为西钟,为钟家招来无数首都星圈的鲨鱼,这些老爷子们也必须坚持下去,支撑下去,直至获得惨胜,再与联邦讨价还价,觅些芶延残喘的机会。在一番枯燥的法律条文复述和异议试探之后,法庭双方的律师开始将话题触及到核心地带,为了争夺那位小女孩儿的监护权,相关的举证和言语质证变得严肃起来,在钟子期深情做出亲情呼唤之后,对方的律师团直接将质疑的重点,放在了田大棒子的身上。
某位联邦著名的大师律平静提出异议,认为一个与钟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没有任何法律权限的外人,有什么资格可以做为钟家小姐的代理人,坐在审判席上,过往一年多令人心痛的家族纷争,是不是有些外人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从而蒙蔽年龄尚幼的钟家小姐……
“旁听席上这十几位老人,有的是州议员,有的是大区议员,有的是老将军,他们有两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是德高望重的老人,他们都是钟家的老人。”
这位联邦著名大律师冷冷看了萧文静一眼,向庭上继续说道:“而我的当事人钟子期,是钟烟花的堂兄,在钟司令夫妻殉国后,是钟烟花小姐血缘最近的亲人。”
“而这位田先生……恕我直言,我对您的姓名就没有一丝好感。根据军方公开档案和你的履历表,我认为你完全没有任何资格,去担当一位小女孩儿的监护人。”
“一个殴打长官被开除出军队,一个因为**而被学校临时终止学籍,一个没有完整家庭,酗酒如命,身体极不健康的中年男人……,对一位失去父母,值得同情,心理状态需要我们多加担忧的小女孩儿来说,根本不是能不能成为她的监护人,我认为法庭完全应该颁出限制令,禁止他接近钟烟花小姐。”
听到这句话,一直恹恹无神坐在席上的田胖子终于抬起头来,那双眯着的眼睛,就像撕开的馒头一样,目光缓缓流倘出黑色豆沙的馅,阴冷锋利到了极点。
莫愁后山表明了态度,太子爷离开,西舟律师事务所解除代理,田大棒子很清楚这场官司非常难打,甚至必输。哪怕他对那个刚刚去到他家乡的小眼睛年轻人有所寄盼,依然没有什么信心。
不过田大棒子其实并不是太关心官司的胜负,庞大的古钟公司,庞大的家产就算都被这些老不死的抢走又如何?但小姐不可能交给他们,若事情真到了无可挽回的时刻,总不过是西林落日州一场兵变,他将这些忘恩负义的钟家亲戚杀个干干净净,然后带着小姐穿过黑洞洞的晚蝎星云,奔到这个无耻联邦管不着的百慕大。
等着小姐长大,等着那个小眼睛男人和小疯子变成联邦里最有权力的男人,到时候我再带着小姐回来,取回那些原来就属于我们的东西。
田大棒子可以这样想,因为他就是这种性格的男人,但萧文静律师绝不会这样想,他拾起面前的绢巾,轻轻擦拭掉耳垂下的汗清,平静地继续提出自己的质疑,他再次提到联邦遗产法第七补充条款,以及近百年来几场著名家产官司中的判例,认为当提出相关权利的亲属如果与被监护对象存在明显的利益冲突关朕时,该相关权利应不受事先之保护。
很明晰的法律条文,很清楚的判例,请文静认为高高在上那位中年女法官不至于提出异议,然而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那位烫着一头旧式卷发的女法官冷冷开口说道:“关于监护权案件的审理,我们首先考虑的是没有民事行为能力者的成长环境和可能,至于无民事行为能力者的本身意愿,只是参考。”
“萧律师,你很难说服我,坐在你身边的这个小女孩儿不需要自己的亲人监护,而是需要……这位田先生做监护人,至于相关利益冲突的提出,我需要的是证据,而不是你拿着联邦新闻媒体的报道,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卷发的中年女法官皱着眉叉望着萧文静,指头敲打着审判桌,不悦说道:“这个案件已经拖了一年多时间,究竟浪费了多少纳税的钱?联邦司法体系,不可能再因为你们的拖延政策消耗太多司法成本,本法官希望能够尽早得出结果,所以希望你能够有些实质性的证据提出。”
萧文静正在翻阅案卷的手指僵住了,他抬起头看着那位卷发女法官,非常疑惑震惊于对方的说法。
实质性的证据?钟家有人试图在空间站谋杀钟烟花算不算证据?一年多前西林落日州的军队异常调动算不算证据?不,这些都不可能做为呈堂证供,一旦他这样做了,那么马上他就会被以污陷罪起诉。一念及此,萧律师的脸土泛起一丝嘲讽厌憎的笑容。如今的他对联邦司法界的黑暗有了足够的认知,明白联邦政丅府和那些大家族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西林钟家的案子抢在何英**官审理之前结束——哪怕这位卷发女法官表现得这般愚蠢荒谬——只要审判程序到不了最高法院,那么何英**官就算有别的看法,也没有办法施以影响。
他准备提高声调提出抗丅议,然而余光瞥见身旁那位小女孩儿的身影,想到司法部同事正在准备的那些事情,强自压抑住心头的愤怒,缓缓坐了下来。
黑发柔顺,丝丝整齐,安静地搭在小姑娘的额头上,身处漩涡中心的钟烟花,似乎根本不在手这一场重要的官司将要决定自己的监护权,她只是低着头,拿着细细的电子笔,认真地做着家庭作业,碰到难题时会可爱地咬一咬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