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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传奇第8部分阅读(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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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贞道:“我原无真本,怎道骗他,便是摹本,得之何易,送与他时,已是给他脸面。区区小人,怕他作甚!”

莫成苦苦劝道:“公子不可不防,那严家父子,见缝下蛆,便鸡蛋里也寻骨头,没有做不出的坏事!如今他恼了,不如公子去拜拜老贼,将话语说开。”

世贞冷冷笑道:“若是乞食老儿,我拜他几拜,不耻为贱;只这老贼,便望他一眼,我自矮三分。便他来拜我,见与不见,也要看我高兴否。”

莫成见他狂傲,心下叫苦,苦苦劝道:“公子且忍一忍,还是去的好,不合将他惹恼,无端又生是非。”

世贞冷笑道:“这般小人,知甚情理。你给他脸面,他道你软了,反踩着鼻子拽眼毛,益发得寸进尺!”

莫成见劝不得,摇头叹一声去了。

几日无事。这日世贞,正自园中舞剑,莫成又慌慌入报,道:“严公子寻上门来,欲见公子。”

世贞冷冷说道:“你只道我小恙在身,改日再见!”

莫成道:“严公子怒气冲冲,来人甚多,恐他寻事端!”

世贞怒道:“你只将门首守定,我偏不肯见!”

莫成见他恼怒,岂敢再则声,悄悄退下。走不得半个时辰,忽听门外人声喧嚣,恰似厮闹起来。世贞顿时大怒,身着中服,一手提剑,向门首走去。将近门时,见一伙家奴,正向里拥,莫成叉开双手阻挡,哪里阻挡得住。世贞扬起剑眉,瞪圆眼睛怒喝一声道:“哪个敢无礼!”

奴才见是世贞,先自吓得软了,退闪两边,唯世蕃大摇大摆,从人道里走来,见到世贞,嬉皮赖脸,拱一拱手道:“贤弟果好情致,独自吟诗舞剑。怎拒愚兄于门外?”

世贞勉强还礼,讥讽道:“东楼兄如此众多人马,打将入来,我只道又去哪里捉拿逃妾,走错了府第,有失迎候!”

世蕃厚着脸皮笑道:“贤弟果真好玩笑,便有小妾逃至尊府,只消贤弟受用便是了。”

世贞淡淡笑道:“世贞决非鼠辈,岂肯夺人之美!”

那世蕃脸面一红,欲怒又笑道:“愚兄妻妾之中,美者甚多,贤弟若有所爱,愚兄自当奉上,何有夺美之谈?”

世贞见他只是赖着脸皮搅缠,自不耐烦道:“你今日至此,有何见教?”

世蕃嬉皮笑脸道:“我不说时,你自晓得?”

世贞见他无伏,愈加气恼三分,道:“君若有坦荡之言,尽讲无妨,只是耍笑,休怪失礼了!”

世蕃见世贞欲退,慌忙一把拉住他手儿,冷笑一声,道:“令尊边兵失事,如何幸免,贤弟可知是哪个周全?难道一个三品的宫,抵不来一张画儿?怎敢便使摹本诓我?虽然一物甚微,你移真弄假,瞒天过海,暗里私造,敢是欺人太甚!”

世贞仰天大笑道:“我府中之画,你欲求时,便送与你,足见高情。便系摹本,只此一图,何有诓骗之言?如今反上门怪罪,真是可笑!”

只此一语,说得世蕃恼火,蓦地翻转脸色,怒道:“哪个求你画来,只是你令尊,谢我救命之恩,将那画儿献我,不想你暗里作鬼,以假乱真,诓我系小事,你违背父命,有失家教。闻名天下之才子,却作这等苟且之事,不怕意大下人耻笑?现有令尊亲笔书信在你府上,如何说的?”

世贞见他信口雌黄,说谎话只当家常便饭,更不知脸红,愈觉可气、可鄙,冷冷笑道:“你还晓得有父命、家教,我问你,伪造家书,暗行敲诈,该当何罪!”

世蕃一惊,知道汤裱褙伪造书信之事败露,唬不得了,遂又赖下脸皮笑道:

“凭你说的天花乱坠,那画儿假是假,真是真,是假真不得,是真假不得!不是愚兄粗直,料尊寓并无多少箱笼,同到里面一看,也就释了疑心。况你我兄弟乃世交,就是尊眷相见也无妨。”

世贞道:“我心无欺,要看也无妨,你可同我来。”

世蕃本欲寻事,便朝家人挥手喝道:“小子们,一同进去坐坐!”

世贞见众人拥来,知是闹事,欲待拦阻,那家人早已蜂拥而入,自是晚了,不由大怒,劈手揪住世蕃道:“此乃朝廷命宫宅第,便有不公不法,也要请旨定夺。如今光天化日,怎敢纠集乌含之众,擅自搜查官宅,你可知罪么?”

此时,众家人闻知主人生怒,纷纷赶来救护。挤了一堂。尽将严府家人拦住,老夫人闻听喧嚷声急,也慌忙赶来,自认得是世蕃。见世贞一手拎剑,一手将他抓住,几个家人,走上前也欲捉拿世蕃,慌忙骂道:“世贞不可无礼!该死的奴才,还不请严公子到厅内来坐!”

世贞不敢违母命,先放了手,几个家人,见老夫人生怒,也自退去。老夫人近前,只赔笑向世蕃说道:“公子多时不来,请到里面用茶。有甚么话,里面好讲!”

原来那世蕃被世贞抓住,又见他剑闪寒光,已是胆怯,悔不该一时逞性子。

如今见老夫人喝退世贞与众人,又尽将好言相劝,一时得意,又骄横起来,梗起脖儿,趾高气扬吼道:“小子们,尽与我搜来!”

一班奴才,见主子逞起威风,呐一声喊,一齐抢人内室,只惊得女眷丫环呼叫躲闪,四散避去,见屋里静时,奴才们争相下手,只乒乒乓乓乱翻箱笼,又将床上床下,粱头地角,书房厨房,后园井厕恣意搜寻起来。老夫人怎见得这等场面,又急又气,头昏眼花,身子晃几晃,险些跌倒,被丫环搀往屋里去了。世贞恶气难咽,只因母亲年迈体弱,恐怒将起来,惊吓老人,砰地一声,将剑入鞘,只仰天独叹。独世蕃摇头晃脑,自知道奈何他不得,洋洋得意,只盼搜哪珍画出来。正是:

噬羊若狼虎,追燕似皂雕。一朝权在手,王法脑后抛。

且说世贞自有一班相厚的同僚,闻听此信,吩纷赶来探问。及进得院内,见老夫人气喘昏晕,独自坐立不稳,世贞仰天怒目,神情冰冷,如青石雕刻一般,独世蕃吆五喝六逞狂,指使豺狼般恶奴,在屋里乒乒乓乓到处乱翻。因上前解劝世蕃道:“且休生怨,有事好商量,莫要动粗伤了脸面。”

世蕃见来人甚多,又大都是朝中官员,心下先自怯了,恐事情闹大,张扬出去也不甚雅。只将谎言诓道:“只不干你们的事,我有小妾,逃入他府中自来寻她回去。便惊动他府中,也出自无奈!”

莫成见他如此诓骗,只向地上呸的一声,与他争辩道:“你刚刚还说是寻什么画儿,见人多时,凭空又道是寻你什么逃妾,堂堂相府公子,朝中三品之官,说谎话也不脸红,也不伯大风闪了舌头!”

世贞喝莫成一声道:“如此俗物,何必与他计较。虽是家人,便也屈了你身份,待明日面见圣上,我自有理论!”

恰在此时,那屋内搜寻的奴才一个个出来,这个道:“公子,四处搜寻便了,只不见那画儿。”那个道,“有几件别的画儿,可否拿去?”

众人听说此话,暗自讥笑,因对世蕃说道:“大凡豪强劫夺之事,多在乡僻之地,月黑风高之时。加于村民之家。这王府乃御史之家,在帝辇之下,况当白昼之时,便有‘逃妾’至此,兄长此来也不可太强横了!”

世蕃见寻画不着,且又人多,呆下去时,也觉没甚趣味,自寻个台阶道:

“诸公便是见证,他勾引我小妾私逃,拒不交出,我须放不过他,日后再说!”

说罢带家人丢了。

老夫人见院里静了,仍不放心,只怕世贞出事,蓬着头哭道:“无端又生出这事,只怕把我儿威逼死了。”又要来院里,只被三四个丫环、仆妇拦住不放,道:“公子不妨事,在院里好好的!”

世贞到屋内,看见箱笼、床被、桌儿、椅儿、瓶儿罐儿横躺竖卧,胡乱丢散,忍不得愁闷之气,嘎地抽出剑来,只当那花盆架儿是贼子,一剑劈作两半,冷笑一声道,“士不可辱,天理难欺,我须饶不得你!”

是夜,世贞挑灯铺开纸张,尽将一腔幽愤诉诸笔端,挥毫疾章,道:

臣青州兵备副使王世贞谨奏:大学士严嵩及子世蕃,身享高爵重位,不思修身齐家,乃逞豪横,奸如鬼蜮。闻臣家藏《清明上河图》轴卷,以瞒天伎俩,伪造家书相诈,鲸吞鸠夺,已是不法不公;乃至得逞,又道其非真本,转诋卑职戏诈,不独反思,心迹有欺,反令其子世蕃多率家奴,光天化日搜缉卑职府第,欲待强行劫夺,置三尺王法于不顾,实属贼盗行径,众官多见,当为佐证。臣原无真本,乃搜缉不见,反嫁祸诬陷,道私藏其妾于府,祸种深埋,以图日后妄为。臣素丝自信,料难婉转,只得哀求圣主,伏望洪恩,怜臣补直遭诬,乞降一旨,令忠直之臣尽详。

查原尾,是非曲直自明矣!倘蒙大恩怜准。

则臣得以展布腹心。临表不胜急切待命之至!仅呈御览!

且说那老夫人因见那奸贼父子仗势欺人,又不敢惹,只恐他日后再生祸端。

躺在床上,长呼短叹,辗转难眠。将近三更,见世贞房内灯光犹亮,又唤迎儿扶她去看。到了屋内,见世贞仍只是写。问道:“我儿,此时还不睡,只写甚么?”

世贞道:“孩儿之事,母亲不必费心,可安歇去吧!”

老夫人知他气盛,哪里肯听,上前看时,见是劾奏那严嵩父子的本章,惊慌失色道,“我儿,只使不得,敢怕你是不要命了!”

世贞道:“事已至此,岂能再宽容他。他欲图真本,料也不肯罢休,只道我软弱可欺,定是益发骄纵,寻机生事。此本奏上,倘或天子开恩,不独雪找冤仇,也为天下除害也!”

老夫人道:“如今他父子弄权,皇上甚是宠幸。便奏上本去,皇上如何能见到,着落他父子手中,反倒给他把柄!况且你父守兵蓟镇,前时唐顺之奉旨巡兵,已生祸事,如今再惹恼了那贼人。恐有杀身灭门之祸也!前时继盛奏本劾那严嵩,已深受其害,落个家破人亡。前车之鉴,不可不记取,如今天理不公,朝廷不明,只凭一时气盛,能把整个乾坤扭转过来?如今世道,忍为立身之本。常言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儿不可逞强。况我已是病弱之体,如那风前残烛,再也经不得事了。”说时已自哽咽,撩衣袖拭起泪来。

世贞原是少年义愤,眼里揉不得沙子,忍不下这口恶气。听母亲如此一说,也自有理。况且母命难违,不敢造次,沉吟半晌,遂将那本章在灯前点燃,望着那火舌闪跃,灰烬升腾,仰天长叹道:“天心无欺,我只将此本奏与神明,愿借大公神威,除却人间之害也!”正是:

日高天象惨,夜暗豺狼凶。愿借神鞭在,昭昭正世风。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第十八回滦河惊变王抒入狱囹圄探主亲兵撞阶

嘉靖三十八年,俺答贼寇,又屡进犯。其部将把都儿、辛爱,率兵屯会州,窥机进扰。蓟镇总督兵王抒拜表朝廷,言边关贼耗。老贼严嵩,因寻画与王抒结下私冤,不以国事为重,只盼他失事,先是奏世宗道:“非是边关事急,实乃王抒前时有操兵之过,因降俸而不满,故谎称贼耗,以图增补军饷,肥已私囊耳!”

世宗不悦,遂置之不理。严嵩窃喜,只待王抒兵败,寻机问罪。不料捷报驰来,乃是王抒所发,言初战获胜,贼兵已退。严嵩又奏世宗道:“总督兵王抒畏俱贼寇,拒守不战。将士屡屡请战,只奈王抒不肯。抒苟且偷安,有误社稷!”世宗问及退兵之策,严嵩道:“贼寇屯兵会州,势从东入。想那蓟镇之东,山势险要,可据天险而守,当万无一失!”世宗准其奏。遂命王抒引兵东进。那把都儿、辛爱诸贼寇,见抒东进,有机可乘,遂挟贼子朵颜为向导,绕路而来,其间由潘家口入,渡滦河而进,大掠遵化、迁安、蓟州、玉田等县,所到之处,烧、杀、枪、掠无恶不作,势焰熏天。眼见危及京师,朝野大震。是时京城内外,已紧急得了不得。严嵩见时机已到,遂召御史王渐、方辂暗至私衙密谋,劾奏王抒及巡抚御史王轮等罪。世宗闻奏大怒,贬王轮于外,重责王抒,令其停俸自省。严嵩得行其计,只不肯罢休,趁王抒在府中停俸自省之机,屡屡使人上门逼画,软硬兼施。王抒恨其奸诈误国,又构祸于已身,恼怒斥责。严嵩益恨,至五月,又密使王渐,方辂劾奏王抒,言其失策者三,可罪者四。世宗准奏,遂命逮王抒及中军游击张伦下诏狱。此时王抒饮恨狱中,真个呼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

此时世贞赴任山东。闻滦河惊变,父亲下诏狱。解官从山东匆匆赶人京来。

到门首下马,撇下疆绳也不去管,只留与门人理会。慌忙奔院中来。此时丫环迎儿,正端着个盆儿泼水,见他慌张赶来,低声道:“公子可暂到书房歇息。老夫人几日只是痛哭,不得安歇,此时刚刚人睡,不可惊动!”

世贞急问道:“因何生事?”

迎儿道:“二公子现在书房,你可与他说话。”

世贞来到书房,见室内杳无声息。世懋想是连日忙乱,歇息不得,此时斜倚书案,直点头打瞌睡。只有跟随王抒多年的亲兵王山,正在一旁侍候。见他进来,王山慌忙施礼,正待说话时,世懋听脚步声蒙胧醒来,见到世贞,唤一声哥哥,摇头长叹口气,泪珠先自叭叭掉落下来。

世贞见他模样,情知事态紧急,心下侧然,急问道:“爹爹如今怎样,何故遭此陷害?”

王山把滦河兵变之事叙述一遍,正自讲时,只见迎儿急急赶来道:“老夫人唤公子说话。”

原来老夫人并不曾睡着。听院里世贞与迎儿说话时,已自醒来。世贞同世懋随迎儿到了母亲卧房。但见母亲神清憔悴,眼泡儿红肿,恹恹无神。见他来时,老夫人未曾说话,又哭泣起来道:“我儿,快,快想法儿救救你爹爹!”

话来说完,又咳又喘,已说不下去。慌得迎儿忙给老夫人捶背,温存劝道:

“公子回来,便都好了,自会设法搭救老爷。你只好生保养身体,不必多虑了。

世贞自不忍心,也近前劝道:“母亲勿需多虑,爹爹之事,只在孩儿身上。”

老夫人摇着头,拉着他手哭道:“我的苦命儿呀,你休哄我,只怕你救不得爹爹,那奸贼坏了他性命,我们这家便塌下来了!老天爷吓!你怎地也不开眼,只教好人受冤害呀!”

哭得痛时,前仰后合,拍着腿儿,便是世贞兄弟与迎儿三人,也拉她不住。

世懋也陪泪劝道:“事已至此,母亲哭坏身体,又有何用?如今哥哥来了,我们且好好商议如何救爹爹便是!”

老夫人哭转了声儿,又埋怨世贞道:“平日里我只劝你,做人争不得强,夹着尾巴做人,人家还是寻你不是,你端得不肯听,与那严家作下仇来。如今生出这天塌地陷之祸事,害得你爹爹好苦也!”

世贞慌道:“孩儿知罪便是,只是母亲要想开些,孩儿即刻去请朝中与父亲厚交年伯商议,请诸位大人奏明圣上为爹爹求情。”

世贞同世懋计较,找朝中与父亲相交甚厚者,一一上府登门求拜,但请联名上书,乞求圣上开恩。老夫人摇头叹道:“朝中与你爹爹相好者,皆系严嵩仇人,且又不能朝见皇上。如今只有备下重礼,去严府那里向老贼求情,在皇上面前说句话,只比一百个人联名还要强些!”遂如此这般,又叮咛一番。

世贞听时,犹如一瓢凉水,迎头直浇到脚底。正是:

惊开六叶连肝肺,愁煞忠孝男儿心。

世贞暗暗叫苦:“有道是士可杀,不可辱,想我堂堂七尺男子,如今却要向那权势小人奴颜卑膝,受他言语凌辱,如何做得出?奈何父亲危机,又母命难违,现别无良策,只得屈身如此了!”

世懋道:“那贼人弄奸做下勾当,且贪婪无厌,一般礼品,须是打不动他奸心。”

老夫人道:“只要救得你爹爹性命,便是卖尽家中产业,也顾不得了。现府内尚有两千两银子,只一古脑儿送与他便是了。”

计议停当,到次日,世贞打点两千两银子,装在八个酒坛内,命家人挑了,自己拿了礼帖,抬送到严府门首。那门人见世贞气宇非凡,非等闲之辈,又见抬送着许多重礼,慌忙赔笑迎下阶来,深深唱个哈道:“敢问大人自何处来?”

世贞道:“烦你禀报贵府老爷,只道世贞求见!”

那门人道:“你敢是我家老爷求画的王世贞么?”

世贞道:“正是,但烦快些禀报!”

门人听是他时,只哼一声,便掉转身儿,昂起脖儿抖着腿,冷冷说道:“老爷不在,朝中议事未回,你问怎的?”

世贞见他奴才模样,忍下气道:“老爷不在,可去报与公子。”

门人仍是那般姿势,冷冷说道:“莫道是公子,便只管家严爷,也不在了。”

世贞见他冷落不肯实说,晓得是要些东西,就向袖中取出五两银子,递与他道:“只是相烦通禀一声。”

门人一手将银子收了,一手只不肯缩回,也不言语,张开等着。

世贞见他如互傲慢无礼,心中火起,一个耳舌子扇在他脸上,骂道:“奴才好不识相,给你脸时,偏向下撕,便是你公子在此,也怎敢这般泼野!你不禀时,我自进去!”

门人先吃一巴掌,已自软了,又见他要往里闯,心里慌了,唯恐失职受责,忍气道:“大人留步,我去禀报就是!””世贞见他识趣,遂又取出五两银子,只朝地上一丢,道:“若这般识相,也须不亏特你,可去做个酒钱!”

门人慌忙从地上拣起,连连回首赔笑,屁颠屁颠去了。良久,只见严年出来。

世贞拱一拱手,与他五十两银子,说道:“世贞有话求见老爷。即是老爷不在,可相烦老管家禀报公子!”

那严年虽是势利。,却深知世贞性子,欲待趁他府中有难敲诈,又恐他性恼生事,沉恩片刻,便淡淡说一声道:“可随我来。”

世贞随他进了院子,从二层大厅旁边另一座仪门进去,走不远时,又来到三间敞厅,自是坐北朝南,绿油栏杆;朱红牌额上,石青填地金字,大书天子御笔钦赐《学士琴堂》四字。

严年道:“老爷还未散朝,你且少待,我先禀与公子。”

世贞待他去后,自寻思道:“灯节时他请我来吃酒,我尽将他一番羞辱,如今求到分的门上,那厮怎肯罢休,且看他怎他说来!”

正自寻思,严年转来道:“公子有请,且随我到书房!”

世贞到书房,听里面有说笑声。欲待停步,严年道:“公子有命,但进无妨!”

世贞命随从将礼担停于门首,推门进时,惊得呆了,哪肯相信自己;只见赤条条几个汉子,正与世蕃狎昵,不堪人目。看那几个人时,又都认得,尽是吃朝中傣禄之人。一个是礼部侍郎白启常,一个是国子监事王材,一个是右谕德唐汝揖。如今三人摘摔乌沙帽,脱去蟒袍玉带,分明与世蕃做男妓。尤其那白启常更甚,以粉墨涂面,描得细眉,涂得口红,妖冶作女儿态,只供世蕃欢乐。

世贞见状,如吃苍蝇般恶腻,且又尴尬,只好将目光投向别处。世蕃道:

“贤弟尊驾至此,怕那画儿上手了?”

世贞来前,料定他要问及《清明上河图》一事。心中早有计较,正待答话,忽严年来禀报道:“老爷回府了!”

一语未毕,那白启常三人先自慌了,紧忙乱穿衣服,一时错乱,这个穿错了裤儿,那个穿错了袜儿,那个又找不到鞋儿。尚未穿毕,严嵩已入书房,见世贞时,先自一怔,复矜持笑道:“贤侄如何至此?老夫适才退朝,恐多有怠慢了。”

世贞乘机递上礼单道:“适才东楼兄正问那《清明上河图》一事。大人酷兴雅爱,我自当尽力以求之。奈家中实无此物,权且备薄礼以作求画之资,望大人不弃笑纳!”嘴里赔笑说时,心里却咬牙暗骂道:“老贼,我待看你如何计较。”

严嵩接过礼单,见上面写有白银二千两,金壶玉盏,丝绣蟒袍,自是礼重,捻须微笑,口里却故作推辞道:“这礼物决不可受的,你还是抬回去:”世贞知其贪婪。便如此说,无非虚情假意,道:“些小微物,实不足道。只进献大人作求画薄资,略表些许心意。”遂招手命家人将礼物抬进屋里。

严嵩道::“即是如此,令左右收了。”

旁边一班人见吩咐,把礼物尽收下去。

严嵩又道:“贤侄至此,怕是为你父亲诏狱之事而来吧?”

世贞道:”正是,不知父亲因何故蒙此奇祸?”

世蕃冷冷笑道:“便不说时,你也当自知。”

严嵩道:“世蕃不得无礼!”又做感慨之态,摇头叹道:“滦河惊变,惊动帝京。万岁龙颜震怒,言道边帅失职,招贼为患,危及社稷安危,理当论斩。老夫虽再三保奏,奈何圣上震怒之下只听不进,以招此祸矣!”

世贞心下骂道:“好奸贼,只将谎言诓那个,不是你从中弄奸,焉能如此!”

只为营救父亲,咬碎牙只往肚里咽,反赔笑央求道:“父亲出生人死,抵御外寇,尽忠报国,功过可论。如今遭此深难,还望老大人开天地之心,于万岁面前多多保全,超生性命则个!”

严嵩道:“此案原是王渐、方辂劾奏。本章上来,我先自压下数月,只望等圣心回动,再做计较。奈何王、方二位御史再次劾奏,老夫再不敢私下扣压。遂呈与圣上,不想生出奇祸,自是有愧。”

世贞自足惊异,这班恶贼,果然个个笑面虎,豺狼心。把刀架在你脖子上,只说得你心里舒但,叫你笑着死丢。如今倾尽家产与他,不知他险恶心中,可曾生出一丝善念。仍是恳切求道:“如今父亲性命,自在大人身上。但求老爷在万岁面前多多周全,小人合家自是感恩不尽。”

世蕃笑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贤弟此时当知此话不假吧!”

严嵩喝斥世蕃道:“贤侄如今水深火热,如何开得玩笑!”又劝世贞道:

“贤侄请放心,令尊之事,原非一人之过,况且胜败乃兵家常事。如今天宠遗缺,边关又紧,将帅旨可随意更动。老夫自当竭尽全力,劝得圣上回转,从轻发落便是了。只委屈令尊吃几日牢中之苦,不日便可开脱,贤侄可回府恭候消息,朝中之事,只在老夫身上!”

世贞见他言语爽快,只道金银推得磨转,千恩万谢去了。正是:

一从丹青起祸胎,不尽风波滚滚来。如今日落西门外,却盼扶桑唤将回。

世贞回到府上,母亲问到时,便这般如实说了,母亲略放宽心道:“严篙那贼虽恶,即是他答应肯出面周旋,想此案便可了结。”

岂知数日过后,不见动静,世贞又去严府催问。严嵩仍是前番话语,一手兜揽,只道其中许多周折,需待一一调解。只请他宽心。如是再三,转眼数月,已到九月下旬,案清仍然未定。

却说那严嵩收了世贞二千两银子,明里大包大揽,道是与王抒开脱,将这案情兜下,暗里却恨他不死,密嘱司法严刑拷问,逼他招出反叛罪来。

这日司法不开堂衙,秘密在狱中提王抒审问。王抒来到滴水檐前,只见司法已备下大样的刑具,新开的板子、夹棍摆在前面。司法坐在正中,两边排列着虎狼般的一班校尉。那司法大模大样,做出无限的威风,高声叫道:“叛逆之贼,岂敢见本官不下跪。”

王抒昂首道:“我有功于国家,无罪于朝廷,岂能跪你?”

那司法道:“现有你随身亲信兵士王山,告你私通贼寇,按兵不举,引狼人室,岂可不知罪。”

王抒道:“即有告人王山,理应叫他前来作证。”

司法道:“那王山畏罪潜逃,正有锦衣卫行书缉拿。不料你堂堂督兵主帅,也这般怕死,便是这小小罪名,也不敢招。”

王抒道:“岂有此理,我于国有功,何以招罪,怎讲怕死?若这般时,你何不将死罪招认,做个不怕死的英雄。”

司法怒道:“既不肯招,与我重重责打四十!”

左右一声吆喝,将王抒拉将下来,重打四十棍棒。可怜三军督兵,在几个奴才手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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