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藏好一点?〃项羽插口说。
“不错,人流浪在外,有如水面飘萍,别人一眼就会发现,回到老家有如鱼归大海,反而不会有人注意,只是开始时要多注意一点。〃项梁笑着安慰他。
“大哥,你的逃离计划呢?〃黥布催促。
“你们附耳过来!〃项梁向彭越等两人招手。
两人靠近项梁,三人就小声密谈起来。
“怎么不让我们参与?〃项羽在一旁抗议。
“大人说话,小孩有耳无嘴!〃彭越笑着说。
“不让我们听,我们是耳朵都没有了!〃项羽嘟起嘴巴。9
在路上,在宿营,一股谣言像野火似的在这群可怜人中间传开,弄得人心惶惶,时时不安。
这个谣言说,嬴政已经决定,为了怕泄漏陵墓秘密,在陵墓造好以后,凡是参与建墓的人全部处死!
开始时人们都当这是笑话,三十万人同时处死,这要多少的地方来埋?多少的人来执行?但传言者的解答是——白起长平之战一坑就是四十万赵国降卒;嬴政一声令下,就将屯留几十万人迁到临洮;天行豪富迁到咸阳十二万户,算算有多人?各国宗室大臣、旧时贵族、富商臣贾、江湖游侠,谪往北方筑长城、南方实边,谪配巴蜀的人,又何止百万?
嬴政好大喜功,做惯了大手笔,坑个三十万刑犯又算得了什么?其实按照秦法,他们中间大部分的人都是该死的,让他们多活几年,在嬴政只不过是利用他们的剩余价值,说不定他还认为是对他们宽厚仁慈!
逐渐,逐渐,谣言越传越真,甚至如何执行,日期怎么定都传得活灵活现。说的人一多,不相信的人也不能不相信了。
于是所有的人口中不说,心中不得不自己作打算。
挨苦受欺只是为了希望熬过这五年,回家当个良民重新来过,这样一来,等于是执行前还要增加五年苦役,那不如现在死还痛快些。
情绪不佳,相互吵架打架,不听卫卒指挥,甚至是挨骂还嘴的问题层出不穷。
押送这旅劳改犯的只有一卒卫卒,不过一百多人,再加上负责指挥工作的大监工一人,监工十多人,全部加起来不到一百三十人。
负责整个行动的监工察觉到,这些反常情形的发生全归诸一个主要原因——这个谣言。
经大监工和卫卒卒长及全体监工商议的结果,做成几项决定——
一、本旅行进太快,和本队距离太远,一旦发生事故,得不到支援,同时也造成劳改犯太过疲劳,因而情绪不佳,即日期每日行程减少二十里,多增加休息次数及时间。
二、卫卒及监工改善管理态度,主动关怀劳改犯,并多与他们交谈,一方面可减少劳改犯的反抗心里,一方面追查及解释这个谣言。因为既属谣言就不能公开解释,以免越描越黑,只能私下沟通。
三、全力追查谣言来源,任何人——包括劳改犯——查获造谣者重赏,劳改犯举报者调轻松的工作,回骊山后报请上级减免劳役刑期。
这三项措施一经宣布,谣言果然扑灭了,谁都不敢向谁先提起,怕遭检举,让对方捡便宜立功。减免刑期,调任轻松的工作,在他们来说是比天还大的喜事。
而卫卒和监工改善态度以及减少行进里程,两者也收到相当的效果,吵架打架和反抗的事件少了不少。
但这个谣言不再出现在每个人嘴上,却在个别的心中酝酿发酵。
大监工怕上级指责,一直不敢将这种情形上报,只想缩短和本队间的距离,有事能得到支援。
项梁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那天宿营晚饭后,他们五人照例聚在一起聊天。
彭越首先说:
“大哥,谣言的反应越来越淡,再等几天,本队跟上来,或者是到达了目的地,想行动就不容易了。”
项梁沉吟了一下问:
“你所接触的那些人反应如何?”
“全都怨恨在心,只是谁都不敢再提。〃彭越回答。
“你那边呢?〃项梁再问黥布。
“情形差不多。〃黥布回答。
项梁转身又向两个小的说:
你们再去找平时熟悉的那些年轻人说,队伍所以行动减慢,乃是想等到本队赶上来,就要清查谣言的事,到时候恐怕会严刑逼供,凡是说过这个传言的都会遭到严惩,到时候不知会有多少人头落地。”
“遵命。〃两个小的奉命找年龄相当的人聊天去了。
“明晚看情形。按计划行动,你们多准备一下。〃项梁说。
“我们知道,大哥。〃两人同时回答。10
第二天傍晚,大队在一处山神庙宿营,大监工和卫卒卒长以及众监工宿在庙内,其余卫卒轮班看守这些劳改犯。
项梁所属这卒劳改犯正好分配在神庙前的广场上,算是所有十卒当中宿营位置最舒服的。
散步时间刚完,各卒劳改犯纷纷回营地准备点名时,突然吵闹声大作,项梁叔侄、黥布、魏豹等四人共同制服彭越,用他的腰带将他五花大绑起来。
他们所属的劳改卒卒长走过来叱喝:
“看你们平日很要好,什么大不了的事要打架?”
“启禀卒长,这件事情你管不了,这个家伙刚才跟我们胡说八道,我查到他就是专事造谣的人,我们要押他去见大监工大人领赏。”
劳改卒长一听是这样重大的事,也不敢再事阻拦,怕别人说他包庇,追查起来受不了,只有默默让项梁他们走。
“总算是抓到你这个混帐东西了,造谣生事,害得人心不安。〃为了装得逼真及吸引群众,项羽一面拳打彭越,还一面打雷似地吼叫。
一下子山神庙门前就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劳改犯及没有轮值的卫卒都有。
此时大监工、卫卒卒长及劳改旅旅长正在商谈明天的行程,听到外面嘈杂,派护卫出来查看,听说是抓到了造谣犯,自是喜出望外,要庙门口卫兵立即带进来。
项梁等将五花大绑的彭越推拉到大监工席案前,将他往前一推,大声喝道:
“见了大人还不下跪!”
彭越趁势前扑,没有下跪,却双臂一伸,五花大绑自松,他一手抱住大监工,一手抽出大监工腰间的佩剑,一剑就割下了他的头,提在手中,一脚将尸体踢得老远。
事出意外,卫卒卒长、劳改旅旅长以及两名护卫一时反应不及,等到他们清醒想拔剑时,彭越已连杀两名护卫,项梁和项羽抢过剑来,一个挟持一个,剑已放在旅长和卒长的颈子上,黥布和魏豹也夺过剑来。
庙门口的两名卫兵只听厢房乒乒乓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未奉召又不敢过去察看。
他们心想,大监工一定是恨死了这个造谣的人,所以一见面不分青红皂白先来一顿狠揍。
他们反而紧把住庙门,不让任何人接近。
这时天色已晚,各卒各伍纷纷烧起火堆,准备过夜,而聚集在庙门口广场的人也越来越多,大家都在等消息看结果。
屋子里,项梁将剑架在卫卒卒长的颈子上说:
“传令你的人,不准带兵器到广场集合!”
“你们跑不掉的!〃卒长倒也是条硬汉。
“那要不要先杀掉你,让我们自己来集合?〃彭越的剑划破他的上衣,剑光直逼心口。
“陈兄,事到如今,即使能制住他们,你也脱离不了关系,只有听他们的。〃劳改旅长在一旁劝解。
“旅长总算是识时务的俊杰,〃项梁笑着说:“按军律,遇事不能护卫长官而致死者斩,就算我们走不掉,你回去还活得了吗,卒长大人?”
卒长一经点醒,脸色苍白,立即找来卫兵,传令全体兵卒徒手在庙前广场集合,所有担任警戒的也撤出参加。
“不要想玩什么花样!〃项羽说,用剑抵着卫兵的后心。
他和魏豹一人押一个卫兵前去传令。11
没一会儿功夫,卫卒劳改犯全部集合在庙前广场。
项梁押着卒长和劳改旅长,彭越高高举起大监工的头颅,虽然天色已暗,在灯笼火把的照耀下,看得依然清晰。
一千多人鸦雀无声,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项梁要卒长先说话,他虽然有点不甘心,但在剑尖抵住背后的情况下,他只有大声宣布:
“大监工被杀,我们回去也只有死路一条,希望各位自作打算,从现在起,我不再是你们的卒长。”
台阶下面众人一阵混乱,有些兵卒还想反抗,纷纷被群众制服,乱脚乱拳,踢打个半死。
“各位安静下来!〃项梁大声一吼,压住了全场:“不要殴打卫卒,因为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是受压迫的可怜虫!”
群众停止打卫卒,蹦跳起来欢呼。
“大家静一静,〃项梁连作手势要众人静下来,接着他又说道:“嬴政为了一个人生前的享受和死后的风光,害得我们这样劳苦,害得多少家庭破碎,妻离子散!而且我们所听到的不是谣言,陵墓筑好之日,就是我们殉嬴政死之日,所以我们要早作打算,对不对?”
“对,不错!〃一千多人犯吼。
“因此我杀了大监工,其余的人不可为难!”
“只要他们不反抗,我们就绝不为难他们!〃群众中有人大声喊。
“听到没有?大家都懂事得很,不要作无谓反抗。〃项梁撤回指着他后心的剑。
“以后我们要怎么办?〃众人中有很多人这样问。
彭越笑嘻嘻地站出来说:
“各位有三条路可以选择,第一条,会水性,喜欢在水上讨生活的跟着我!”
“我们跟着你!我们跟着你!〃许多人鼓噪。
随后黥布也站到前面来说:
“愿意占山为王,收买路钱的跟我!”
“真不赖也!〃更多的人异口同声:“干老本行,做无本钱生意真不赖也!”
“好了!愿意跟这位彭大哥的站到左边,想跟这位黥布大哥的站到右边,想自找出路的留在中间不要动!〃项梁随即宣布。
群众中一阵窃窃私议,最后绝大多数都分成两边站好,中间只留一百人都不到,卫卒更没有一个留下。
“看到了吧?〃项梁笑着对卒长说:“你的部下都很聪明,知道回去不会有好日子过,你自己呢?”
“你呢?〃卒长反问项梁。
“我留在中间自找出路。〃项梁回答。
“我跟你一样!〃卒长说。
“那还要请你帮忙作这里的善后处理。”
“当然应该效劳。〃卒长脸上毫无惧色。
项梁这时才仔细打量这位卒长,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剑眉星眼,紫膛色脸上无须,身体细长,非常英俊,不禁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他说:
“闹了这大半天,还不知道贵姓大名?”
“陈豨,〃卒长随即反问:“足下尊姓大名?”
“项梁”
“原来是昌平一战以五万军队力敌秦军二十万的项将军,
失敬!失敬!〃陈豨神色立刻变得恭谨起来。
“囚犯之身,往事不值一谈。〃项梁也客气地说。
彭越和黥布将要跟他们的人都编好队,然后陈豨将车辆马匹、兵器粮食分给两人,再个别分一些给那些自谋出路的人,趁着暗夜各自走了。
项梁带项羽向魏豹等人告别说:
“记得和下相联络,异日有事再相扶持!”
叔侄二人驰马走了。
这一千多人就这样消失在山林泽中。
李斯和赵高得到报告,只下令各有关郡县严加缉拿,不敢让始皇知道。
始皇犹自陶醉在自己的幻想里,他要建前所未有的宏伟宫殿和陵墓,而且每次视察工程时,他都会有种成就感的满足。
在劳改犯的〃万岁〃声中,他错觉到这些人都感激他的宽大,乐意为他这位伟大的天下之主效劳。
秦自商鞍变法以后,就以男耕女织,人民各安百业,夜不闭户,山无盗贼而自豪。
天下统一后,原先六国之地虽有零星山贼江盗出现,但人数极少而且没有组织,都是时聚时散,干完一起就走。
自从彭越带领众人在江上为盗,黥布占山为王后,其他前六国将领及游侠纷纷效法。秦国本部以外,盗贼增多,但各地郡守都不敢呈报,怕惹恼始皇受到处分。
这些情形始皇也不知道,他还认为天下都治理得和咸阳一样井然有序。
第二十四章焚书坑儒
有一天,始皇自阿房宫视察工程回来,心情特别好,下令晚间置酒咸阳宫,大宴群臣,除朝中大臣外,另特邀七十位博士参加。
别的君主召宴,多是声色欢娱,酒酣耳热,君臣尚能忘情尽欢。而始皇乃是个工作狂,每次召宴,酒过三巡,话题又会扯到国事上去,人人皆以赐宴为苦,但又不能不去。
这天晚上,始皇意外地不谈国事,只是频频赐酒,还有歌舞助兴,可是酒酣耳热,博士领班姬周和鲁青率领众博士起立,来到始皇席前敬酒。
敬完酒纷纷复座,这时期射周青臣乘机歌功颂德一番。他也上前敬酒说:
“昔日秦国疆域不过千里,全赖陛下神灵明圣,所以能平定海内,放逐蛮夷,如今普天之下,凡是日月光辉照得到的地方,莫不诚心悦服。而且陛下创先所未有的制度,以诸侯封地为郡县,今后得永享太平,无战争的祸患,黔首人人安乐,万世无忧,自古以来,没有任何君王能比得上陛下的威德。”
始皇听到他的话,高兴地哈哈大笑,他举杯说:
“说得好!朕就喝你敬的一杯!”
博士齐人淳于越看不下周青臣拍马屁,他在宴席位上俯身举杯敬始皇说:
“殷周所以能享国长久,相加起来有一千五百余年之多,原因是在能广封子弟功臣作为辅助,正如同大树的根一样,向各方向蔓延,占地广阔,树自不容易为风吹倒,也经得起干旱。今陛下拥有海内,而子弟全为匹夫,没有尺土之封,如果权臣中有人生异志,外有何人能救?”
始皇开始面露不悦,但淳于越装着看不见而继续说下去:
“古来制度都是经过长期的考验,能流传下来一定有它的好处。所以有古人说,利不十倍就不要改制,未经过实验的制度骤然实施,乃是件很危险的事。现在青臣不但不劝谏,反而当面歌功颂德说阿谀话,他不是忠臣!”
周青臣气得满脸通红,正想站起来反驳,始皇做手势制止住他。始皇紧盯着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博士看了很久,心里在想:
“废封地,建郡县,制度已行了将近十年,今天你还在旧事重提,而且态度这样恶劣!”
他本想斥责他,但再一转念,他也是为了他好,才肯这样直言,不应该怪他,看样子这项制度还是有很多人内心不服,尤其是这些书呆子,不如趁现在大家都在,痛快彻底地讨论一下。
于是他挥了挥衣袖,正在奏乐的乐队和舞池中的舞伎全都停了下来,他轻声对侍立在旁的近侍说:
“要他们都退下!”
近侍大声传命,乐工舞伎鱼贯退出。
殿中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全怪这个老头子淳于越杀风景。在平地言论自由惯了,来到咸阳旧习难改,说话还是这样冲头冲脑,几年难逢的不谈政事君臣同乐,就给他几句话弄得夭折。
“好吧,〃始皇面带微笑地说:“相信很多人对这种新制度不太赞成,今晚我们彻底讨论一下。”
首先是左丞相李斯发言。
“五帝都各有各的制度和行事法则,夏、商、周也各有各的治国要领,并非代代相袭一成不变,为什么?〃说到这里,他转身面向群臣,做了一个夸大的手势:“这并不是一定有意和前代唱反调,而是因为时代环境变了,制度和治国法则就不能不跟着变。现在陛下乃是创万千年来空前的伟业,要世世代代的万世传之无穷,岂是你们这些食古不化的儒生所能懂得?刚才淳博士说的是三代故事,各位想想三代算得了什么,能指挥的兵力不过万乘,控制的范围不过千里,怎么能来和陛下比?”
李斯这番话是捣翻了马蜂窝,淳于越带领着七十博士纷纷还击,七十位博士至少有二十位发言,全都是引经据典,侃侃而论,当然李斯在当场也有党羽帮他辩驳。你一段问难,他一番责备,最后变成了儒家和法家的思想大战,而且双方的措辞都充满了辛辣刺激。
始皇一直保持沉默,听得津津有味。
不知不觉已过夜半,双方的辩论还没有结论。
这些博士气日只知皓首穷经,著书立说,对说话没加研究。书呆子大部分直爽,尤其是齐鲁两地来的博士,只要他们认为是真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们以为是在攻击李斯等人订立的政策和制度,却不知句句都伤到始皇自认是超过三皇五帝的得意创举。
始皇听到后面越来越不耐烦,心里一直在想:
“朕花了这么多经费养你们,给你们这样尊贵的客卿地位,原来你们整天研究的就是如何反对朕的新构想,真是一群食古不化的愚儒!”
等到天色快明,始皇终于打了个呵欠,意兴阑珊地说:
“辩论到此为止,李丞相将这次议论作对策奏朕。”
博士们不得不停止发言,尚觉意有未尽,却丝毫未发觉一场空前绝后的浩劫即将来临。2
左丞相李斯和他的法家门客,整整花了十天的时间拟好了一封对策上奏始皇,对策内容大致是:
“昔日诸侯相争,各有其国,而且是争相招士,所以养成私人教学和游学的风气。现在天下已经统一,法令从一而出,百姓应当努力从事农工,士则应该学习法令制度和各种刑法。但现在这些儒生所教出来的士人,不学习时下有用的实际学问,整天只知道钻研古书,乱发议论,妖言惑众,导使黔首对陛下所创的法令制度起怀疑,为害之大,不是任何罪行可以比拟的。
同时,这些人只要说到有新法令颁布,就用他们所学的那套旧经典——驳斥,不但个人在内心不服,而且出外就群聚非议。以批评陛下来成名,以唱反调为高明,哗众取宠,成群结党来专门制造谣言诽谤政府,这种情形要是不迅速设法禁止,就会造成百姓不再信服政府任何行政措施的危机,必须要禁!”
接下去李斯在对策上提出禁止的具体办法:
“臣请求,凡是非秦国历史的所有史书全予以焚毁,不是掌管图书的官方博士类人员,任何人不得私藏诗书及诸子百家的书,这项命令交由郡守、郡尉等地对官执行查禁,搜出的书简全部加以焚毁。
另外,凡是有两人以上集合讨论诗书的,论斩弃市,以古制来批评责难现今制度的灭族,官吏知情不报者同罪。接到焚书令三十天内不执行的,无论官吏百姓,一律判劳役四年,谪配北边筑长城。实用学问的书简,如医药、卜筮、园艺等例外,有人想学习政治、刑名法令之学,可由官方办理的学校教授。”
始皇看到李斯的这封对策,可说是文情并茂,极具说服力。里面痛陈以古非今的错误,并报告天下各地都出现了这种乱象,尤其以齐鲁两地最为严重。
自从鲁人孔丘私人办学,有教无类,儒家思想深入了这两地的各个阶层,讨论政治不再是士大夫和贵族的专利,再加上孔丘孙子子思的门人孟轲,早些年来游说各国,大事宣扬〃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以民为本的理念,齐鲁两地的百姓莫不景从。
再者,平地多年没有战争,民间富裕,百姓有闲暇和余力来讨论理念和政治,士大夫学术结社清谈,市井贩夫走卒谈论行政得失,批评官员私德,久已成了风气。
齐法宽松,历代齐王和宰相都采无为而治的作风,一旦将严酷的秦法加在头上,执法官员——尤其是由皇帝直接派出的郡监御史——莫不以苛察为名,借执行法令之便,勒索贿赂,要求好处,处处引仆人民的反感,更觉得还是古制比今制好多了。
当然,李斯没有明言中央政府派出官员的种种劣迹,而是将齐鲁两地不安的情形全归诸古书,以及钻研、教授古籍的儒生。
李斯最后的警语是:再不查禁古籍,再不禁止儒生私人办学和结社,很快中央集权的新制度就会遭到质疑和挑战,尤其是孟轲〃民为重〃的学说,更直接动摇皇帝的统治权威。
看完这大堆沉重的书简始皇的心也跟着沉重起来。
他习惯性地又在南书房室内踱平方步来。
“朕是始皇帝,一切应该由朕开始!〃他想:“但焚烧所有古籍,这是件大事,应该好好考虑!”
就在他委决不下的时候,忽然有近侍来报:
“前将军蒙武夫妇求见,正在宫门外等候。”
这正是喜出望外。3
近侍将蒙武和齐虹带进南书房,始皇带着风雨故人来的喜悦,竭诚地欢迎他们。蒙武要行君臣大礼,始皇一把拉住,坚持要他们夫妇行宾主之礼,各人就席位后,始皇取笑地说:
“你现在是葛天氏之民,不在朕的管辖之内。”
“臣怎么敢!〃蒙武有点惶恐地说:“四海之滨莫非王土,宇内之士莫非王臣。”
“这只是你嘴里说说罢了,心中不会作如是想,〃始皇哈哈大笑,笑声带着些许寂寞。他接着说:“你们夫妇都变了很多,真有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蒙武夫妇的确变了不少。
蒙武不再是当年翩翩美少年,躬自力耕的结果,脸和手都变成了古铜色,手掌更是茧痕累累,粗糙不堪。
齐虹容颜已老,鬓边出现几丝白发,额间也有了皱纹,算算年龄也该如此了。
始皇见了不免暗自心惊,到底是岁月不饶人。在他心中的皇后,依然是那样秀丽,实际上如今不也是白骨一堆?但他们夫妇二人的雍容洒脱却丝毫未改,反而增加了一股他说不出的高贵气质,这是他在周围群臣身上所找不到的。
那种无拘无束、没有任何羁绊的气度,也许只有云中龙、山头虎才能形容。
始皇不禁有点羡慕其他们来了。他忍不住笑着问:
“多年来,朕想见见你们,不便明召,派使者去存问,也是想你们自动回聘来见,你们只是装作不知。今天是吹什么风,竟让你们贤伉俪舍得渭水上的神仙风景,来到红尘污秽的咸阳宫?”
“臣习惯了山野生活,早已变为村夫鄙人,怕朝观陛下会失礼仪,所以不敢来。〃蒙武也笑着回答。
“那今天有什么要事必须前来?”
“的确是天大的要事。〃蒙武认真地说。
“日出而作,日入而自,葛天氏之民也有天大要事?”
“不是为臣自己,而是为了陛下!”
“为了朕?〃始皇开始感到惊诧,但立即明白了蒙武的来意,他笑着说:“你们来得正好,为了这件事,朕正想找你们。”
他说着话,一边拿起李斯的奏简,要近侍捧去交给蒙武。蒙武就在席位上读毕,交近侍捧回给始皇。
始皇问:
“蒙卿有什么意见?”
“臣正是为这件事而来,陛下,焚古籍的事千万做不得!〃蒙武避席顿首:“要是这样做,陛下会让天下人感到遗憾!〃他底下还有句话不敢说出,始皇要是这样做,会在千古历史上留下骂名。
“朕也是委决不下,〃始皇紧皱眉头说:“但李斯说得对,让儒生这样煽动,黔首如此盲从下去,最后会损及朕的威信,动摇国本!你是否为此事而来?”
“正是。”
“你怎么会知道的?朕还没作决定,〃始皇怀疑地问:“你身居边荒鄙野都知道了,那咸阳岂不是人人都知了!”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蒙武笑着说:“李斯上这本奏简时,和门客讨论多时,免不掉有些门客在外宣扬。”
“那你说说看,为什么千万不可?”
“凡事都有个源头,没有古哪来今?诸子百家有如支川水流,然后集成江河,汇为海洋,要是学术思想没有源头,很快就会干涸。〃蒙武忧心忡忡地说。
“杨朱不是说,歧路多会走失羊,学说太多,也会教人无所适从?朕的意思是要天下定于一,法令制度定于一,学术思想也定于一,这样天下才能长治久安不乱。”
“防民之口有如塞川,〃蒙武诚恳地说:“杜绝黔首的思想更是不可能的事。人心不同正如其面,各有各的想法说出来,才能集思广益,互作比较,让治国者选择最好的做法。”
“朕认为秦国的法令和制度都是天下最好的,不然不会如此快富国强兵统一天下;朕的作为也远超过三皇五帝,不然不会有中国空前的真正统一和广大的版图。朕不明白这些愚儒和无知黔首为什么还要怀念旧时制度,以古非今批评朕!”始皇越说越气愤。
“……〃蒙武一时插不上嘴。
“有人在背后批评朕刚愎自用,不如遵守古制,不肯效法古人,他们不知道这正是朕大公无私的地方。朕不分封子弟,乃是鉴于诸侯一多,就会战乱不息,中原几百年的战祸,难道还不能作为前车之鉴?再说,只有事功统一才能真正的发挥办事效率,各国各自为政,什么都做不好!”
蒙武正想答话,忽然有名近侍进书房报告,朝门外聚集了大批儒生和黔首,说是要观见始皇请愿。
“蒙武,你们跟朕到外面去看看,这是秦国从来未发生过的事!”4
始皇带着近侍护卫,由蒙武夫妇陪同上了午门城楼,只见城下跪着黑压压一仆人。他仔细一看,带头的正是博士齐人淳于越,跟他跪在一起还有二十?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