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始皇听罢,半晌不语,这和他在湘君祠的遭遇类似,不过不是似幻似真,而是真的整个人被掳走了。 那〃祖龙〃又是谁?
御府令奉诏前来,叩首行礼后检视玉璧,刹时间脸色变得苍白,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事物。他声音颤抖地说:
“启奏陛下,这正是前次渡江水,适逢风浪,陛下祭祷江神,沉于江中的那块玉璧,不知怎么会被人捞起。”
“你能确认无误吗?〃始皇也感到有点头启发麻。
“沉璧之事不多,而且这块玉璧在御府算是上品,无论尺寸、形状和纹理,臣都记得很清楚,的确是廿八年祭江所沉之璧,尤其那行与纹理相合的字,更是巧匠精心之作。〃御府令肯定地说。
始皇沉吟一会,转向吴石说:
“这样吧,镐池君那里由朕亲自去,这块玉璧暂时物归原主。”
“遵命!〃吴石即席俯首。
“暂时收藏好,等朕决定好祭祷镐池君时,再取出应用,这里没事了,你退下吧!〃始皇向御府令说。
御府令行礼告退,始皇仍在心中一直咕哝——祖龙明年死,这祖龙到底是谁?
突然他想到,祖者始也,龙者帝也,祖龙者始皇帝也!他神色沮丧地对吴石说:
“这次案子你办得很好,没事就退下吧!”
在吴石行礼退出后,他又对蒙毅说:
“蒙毅,你留下,今晚你和幼公主陪朕一起去见见皇后!现在你就去找幼公主来南书房!”
这是任何臣子都无前例的殊荣。这么多年来,始皇去到兰池,全都是独来独往,只带四名力士护卫。
始皇回到南书房,感到有点头晕,他早发现自己身体不好,却没有近来这般严重,他常感到四脚乏力,胸中郁闷,时有想呕吐的感觉,而且人很明显的在逐日消瘦下来。
御医们诊断没有病,只是说他操劳过度,肝火上升,唯一的治疗方法就是休息,另加一些降肝火的补药。
他习惯性地踱到南窗边,推开窗户,见到的又是一勾新月,不知为什么,每逢见到新月,他就对皇后有股难以形容的思念。
祖龙明年死!也许他该立太子了。但要立谁呢?胡亥和扶苏的影像,在他脑中又重叠交错起来。
祖龙明年死!他仿佛见到那个山神说话的神情,吴石描述得太活灵活现了。
这些反朝廷分子,这件事是否又是他们玩的把戏?
但再仔细一想,沉落在江底的玉璧,不是江神还有谁有这个能耐,能将它捞起来?人称海无边,江无底
只不过江神为什么不将这个讯息直接告诉他,而要告诉镐池君?
这些问题他越想越不通,干脆不再想,而是做成两项决定:
——尽快考虑立太子。
——祭祷镐池问吉凶。6
当晚始皇在南书房赐宴蒙毅和幼公主,饭后乘汽车一部,带力士八名护驾,幼公主参乘,蒙毅则骑马相随。
车行中,始皇目不转睛地看着已发育良好的幼公主,发现她越大越像皇后,无论是言行举止,或者是聪慧才智,尤其是那股孩子气的狡黠,恐怕皇后在世见到,也会自叹不如。
忽然他灵光一闪,要是能让她的聪慧来补胡亥的愚騃,那立胡亥为太子,就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他们按照往常一样,经由秘密通道,进入大殿皇后棺椁厝放处。
始皇亲自在皇后画像前点好香烛,行礼后默默祝祷,蒙毅和幼公主叩首后仍俯伏在地。
始皇望着皇后的画像,在心中默念说:
“玉姊,你生前虽然不赞成我立胡亥,但胡亥是我们唯一的儿子,不立他,立谁我会甘心?如今江神言我明年会死,立太子已是岂不及待的事,现在我帮你找到一个媳妇,不但相貌举止和你相像,聪明才智也可和你相比,愿你在天之灵也表示一点意见。”
默祷完毕,始皇连卜三次,〃皇后之灵〃都表示反对。
“那只有由我单方面作主了!〃始皇摇头苦笑。
祭拜完毕,始皇要蒙毅出外巡视一下警卫,单独留下幼公主。
始皇首先指着皇后的画像说:
“皇儿,看看母后像不像你?”
“父皇的话有语病。〃幼公主笑着说。
“语病?〃始皇一时会不过意来。
“应该说儿臣像皇后。”
“哦,不错,朕越看你越像她,尤其是天生聪慧上。〃始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萤火怎敢跟月亮比!〃幼公主也叹了一口气:“皇后驾崩这么多年,后宫至今人人都还称颂她的贤德,儿臣怎敢相比?”
始皇接着谈了一些皇后生前的事,思慕之情,溢于言表,幼公主也听得入神,始皇突然话锋一转说:
“希望胡亥将来立位时,也能有这样一位皇后!”
“小哥的年龄是到了该择偶的时候了。〃幼公主说。
“准备当皇帝的人,不只是为个人择偶,而要为天下人选后!〃始皇郑重地说。
“父皇可曾为小哥选好了人?〃幼公主顽皮地笑。
“有是有了,可是朕正在征求她的同意。〃始皇也露出微笑。
“哦?〃幼公主沉默不语,脸色变得凝重。
两人无语很久,始皇心想这层纸不戳破,话就永远说不明白,因此他徐徐地言道:
“皇儿,你和胡亥相处得怎样?”
“很好。〃幼公主低下头。
“朕看得出他很听你的话。”
“虽然眼下他顽劣一点,但一旦继位,朕相信他会改。”
“朕想你做他的皇后,你意下如何?〃始皇硬着头皮说出。
公主闻言连忙下跪,始皇还当她是下跪谢恩,但双手想要扶起她时,却发现她满脸泪痕。
“父皇是诏命,还是征询儿臣意见?〃幼公主仍然跪着没有起来。
听到幼公主如此问,始皇不禁又回想到那晚他自己向皇后求婚的事,他在心中暗叹,真的什么都像,连求婚回话都像!他长叹一口气问:
“要是朕的诏命,如何?”
“君命不可违!〃幼公主轻喟了一声。
“要是朕代胡亥求婚呢?”
“儿臣愿意丫角以老,永远服侍父皇。”
“算了,起来吧,〃始皇强作微笑说:“什么都不算,就当没发生过这件事。”
蒙毅巡视警卫回来,脚步声逐渐走近。
始皇爱怜地抚摸一下幼公主的秀发说:
“把眼泪擦干,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7
在长安西南的镐池,正在举行一项盛大隆重的祭祷典礼,由始皇帝亲自主持。
身穿白色宽大长袍,头戴黑色鸠冠的巫者,手执巫杖,两手张开,仰首向天大声祈祷,口中喊着只有他自己才听得懂的祝词。六六三十六名礼生,穿着同样的白袍,就是头上没有鸠冠,分成六列跪在巫者背后。
“镐池君〃相传为周武王死后为神,由天帝所封。始皇对这位首次以武力统一中原的君主,有着惺惺相惜的特殊感情,他不敢托大,身着全套大礼服率领百官跪伏在地。同时为了表示亲民,准许民众在外围自由参加祭祀,因此现场参加祈祷求福,以及想瞻仰始皇丰采的民众,高达数万。
池边周围香烟袅袅,有的民众在池边祭拜,更多的民众站在高处或是爬在树上,守视祭典的进行。数千虎贲军在现场担任护卫,严禁闲杂人接近祭祷现场。
始皇虽然跪在地上,但他的头仍然是昂起的,一直注意看巫者的表情,因为他对鬼神的事,经过历次受骗,已经是半信半疑。
他第一眼看到巫者的感觉是震惊,这名巫者好俊秀好年轻!眉目娟秀,唇红齿白,简直像个美妇人。而跟在他身后赞礼的副手倒是身材魁梧,满脸虬髯,这两个人的角色是否颠倒了?
不知为什么,他见到这名片好像女子的巫者,心中却微微有些恐惧,也许是为他脸上满布的神秘所震慑吧,这些巫者和帝王一样,自有一股镇压人心的魅力!
这巫者是蒙毅介绍的门客,始皇绝对信任。据蒙毅说,他自小得到异人传授,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对易经及占卜,搜鬼通灵等奇学,更有独到的本领。
巫者祝祷祈神降临,沉璧仪式完毕,本该由奉常代始皇念祭文,谁知这时巫者突然摔倒,全身颤抖,口吐白沫,现场稍有混乱,但因始皇在场,谁也不敢乱动。
赞礼副手和几名礼生上前去扶他起来,谁知这名美妇人般的巫者,一手抓一个,像丢稻草人似地将他们丢得起晕八素。
始皇的近侍郎中正想有所动作,却为始皇所喝住,他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巫者神色和举止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颇有帝王雍容风度,他向跪在地上的始皇说:
“本神乃镐池君是也,嬴政,你来找寡人,有什么要问的?”
始皇犹豫了一下,当着这么多众臣面前,他想问的事当然问不出口,他转念一想,自己功德远超三皇五帝,在武王面前也不必这样自卑,尽管武王成神,而他却是天之骄子!于是他站起来说:
“镐池君乃正神,应该不说也会明白朕所想问的事!”
“嬴政,你很聪明也很狡猾,〃镐池君哈哈大笑,一派帝王气度,完全不是巫者原有的声音:“你的心思本神当然清楚,但在这种场合,你不便明问,本神当然也不便明告。”
“那是否能请大神今晚降临,嬴政在咸阳宫辟密室,焚香等候?〃始皇恭敬地说。
“不必!〃镐池君说:“嬴政,你是聪明人,本神只要提示你几句,你就会悟透了。”
“请说。”
“祖龙乃天上星宿,明年应该归位,这是第一;行其所当行,立其所该立,不要被私情所蔽,这是第二个你想得到的答案。另外有句话要奉劝,稍存上天好生之德,免得为血所污染,归不了天上星位。”
这下始皇要不相信也不可能了,因为祖龙之事,只有蒙毅和吴石知道,而想立太子的事,除了幼公主以外,他跟谁都没提过。
“还有一件事朕想不通的是……〃他又问。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为〃镐池君〃所打断,他反而问他说:
“本神在人间留下什么功绩受后人所景仰?”
“当然是率领诸侯伐纣!〃始皇对〃纣王荒淫无道,武王大会诸侯于孟津讨伐〃这段历史很熟谙。
“这次江神托华山山神持玉璧作信物,劝言本神祖龙可以讨伐了!”
始皇回顾身后依然跪在地上的群众,只见他们人人满脸狐疑,似乎不了解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还有一件事要请问,〃始皇又说:“假若祖龙传人得宜,是否可以万世不替的传下去?”
“嬴政,你在别的事上聪明,怎么在这种事上却如同三岁小孩子?传人得宜自然可以延长天命,其余就非本神所知了!”
除了中隐老人外,谁敢这样直言申斥他?尽管镐池君生前为王,死后为神,而他却是天之骄子!
始皇怒火填膺,正想发作,只见〃镐池君〃两眼翻白,口吐白沫,浑身颤抖,狂吼了一声:
“本神去也,嬴政你好自为之!”
巫者竟这样像僵尸一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副手和礼生忙着用冷水浇他,想弄醒他来。
始皇脸色铁青,不发一言,登上六七黑马驾的輼輬车,在万民高呼〃万岁〃声中,绝尘而去,众大臣连忙各自乘车骑马纷纷相随。8
在蒙毅府中密室,灯光黯淡,室外警卫森严,禁止任何人接近整栋房子十丈以内,于是整个院子都空旷无人,伺候的婢女也必须奉召才准前来。
室内只有蒙毅、张良和项伯三人。
蒙毅离席在室内踱来踱去,每到张良和项伯席位之间,就环顾两人一下。
他面色凝重地说:
“张先生今天表演得很好,只是后面几句话说得过重了些,主上回宫后一直含怒不语。”
张良避席顿首说:
“小生并不认为如此!”
“哦?先生有何高见?〃蒙毅不悦地问。
“依小生之见,主上性情高傲,目无历代任何帝王,独独钦佩武王的功绩和为人。要在气势压过他,小生装扮的武王必须要当他是后生小子!”
“先生言之有理,只是还是有点过份,〃蒙毅刚直的脸上出现了歉意:“以前下官骂赵高装神弄鬼欺骗主上,想不到自己也要玩这种权术手段。”
“大人用不着歉疚,〃项伯在一旁插口说:“始皇为人刚愎,又深爱胡亥,难免不做胡涂事,大人这是为天下人着想。”
“也只有这样想,下官才会稍微心安!〃蒙毅叹口气说。
“始皇回宫以后,真的一句话都未说?〃张良沉思一会又如此问。
“他只喃喃自语一句话:'山鬼只知一年事!他怎么能知明年?'〃蒙毅回答:“下官不明白主上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作何想法。”
“看情形,他对此次镐池君的话是深信不疑了,只是心中还有矛盾。〃张良解答说。
“张先生,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蒙毅又问。
“什么也不要做,静观其变,假若小生推测不错的话,始皇会主动问及大人此事。 ”
“到时候下官要如何回答?”
“大人可以说这是主上的家务事,疏不间亲,不便回答。”张良说。
“这岂不是坐失良机吗?〃蒙毅不解地问。
“始皇为人主见很深,他决定了的事别人很少能更改,他知道大人品向扶苏,假若你言明赞成扶苏,反而会激其他的反感而误事!〃张良微笑着说。
“先生果然高明!〃蒙毅赞叹地说:“先生要是能入朝为官,一定是大有作为的能臣,要不要下官代为推荐?”
“多谢大人厚爱,只是小生懒散惯了,受不了官场的束缚,承蒙大人收在门下当舍人,能为大人献言分忧,就很满足了。”张良连忙谦谢。
“这真是太可惜了,只是下官也不敢勉强,〃蒙毅想了想又问:“先生看这件事有几成的把握?”
张良闭目沉思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回答说:
“假若不成的话,始皇很快就会立胡亥,那就不必说了;假若他不再提此事,扶苏就有六成的胜算;要是他主动向你问起,那他已是决定立扶苏了。”
“想不到先生这样年轻就算无遗策,真可惜我们不能一殿为臣,共扶未来的皇帝。〃蒙毅脸露惋惜。
张良微笑不语。
三人又谈了一些细节,张良和项伯才起身告辞,临行时,张良又向蒙毅叮嘱一句:
“大人要多注意赵高的动向!”9
在赵高府中密室里,也有三个人在密商,分别是赵高、吴石和一名徐巿派来的密使。徐巿密使是报告,徐巿在海外一个岛上,男耕女织,生活得很好,暂时不想回来。
“前几天蒙毅介绍的那个巫者装得真好!〃赵高气愤地说:听主上近来的言语,似乎有了想立太子的意思。”
“据下官看,镐池君真是降临了。〃吴石有点不服地说。
“明明是装神弄鬼,〃赵高鹭鸶般笑了几声:“这些事哪能逃得过我的眼睛!”
吴石还想争辩,但想到赵高装神弄鬼受罚,到如今还是庶人身份的事,他不敢再提,只是讨好地说:
“主上要立太子一定要立胡亥公子,将来他一继位,赵大人就是帝师了,还望多加提拔。”
“哼,那可不一定,〃赵高摇摇头说:“主上今天问起我,要立太子该立谁?”
“主上器重大人,这样重大的事都征求大人意见,真不愧为帝者师,大人自可顺水推舟拥立胡亥公子。〃吴石谄笑着说。
“我才没有你这样笨!〃赵高对堂堂的廷尉左尉毫不客气,就像对家奴一样直斥。
可是吴石却一点也不见怪,仍然耸肩前倾,陪笑着说:那大人是怎样回答的?”
赵高闭上眼睛,半晌没有答话,脸上流露得意微笑。最后他徐徐睁眼,看了两人一眼才说:
“对主上的脾气,没人比我再清楚……”
“当然,大人和主上是从小玩到大的总角之交!〃吴石赶快乘机拍马屁。
“不然,〃赵高正色地说:“应该说是同怀之交,你知道吗?虽然主上小时有他的奶妈,但我娘常是一边奶头奶一个孩子,这不是同怀之交是什么?”
“不错,不错!〃吴石与那徐巿密使异口同声地奉承。
“所以嘛,我当时就回奏主上,这是他的家务事,疏不间亲,我无意见可提。〃赵高显出诡异的神色。
“那岂不是坐失良机?〃吴石叹口气说。
“我说你不懂,你就是不懂,主上的脾气没有人比我再清楚……”
“不错,不错,大人与主上乃是同怀之交!〃吴石等两人异头同点地说。
“主上一直是有自己的主见,他问别人,只是观察哪类人有哪种想法,并不是真正征求你的意见。譬如说他要是问蒙毅,一定会问立扶苏好不好?假若蒙毅回答好,那倒楣的是蒙毅,因为主上会怀疑他与扶苏结党,或者是受了扶苏请托。因为立嗣这种大事,不是元老重臣不能参加意见的,蒙毅和我还不够那种份量。”
“赵大人真是明智,〃吴石拊掌称绝,然后不解地问:“赵大人和主上这种交情都不能提意见,那就没有人够资格提了。”
“那当然,〃赵高摸摸没有胡子的下巴微笑,不过他想了想又说:“不然,像李斯这类老臣倒是应该可以回答,否则主上会怀疑他们没有诚意。”
“听赵大人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吴石叹口气说:
“下官在朝为官也很久了,今天才知道答与不答之间,竟有这么大奥妙!”
“那当然。〃赵高得意作鹭鸶笑。
“主上问过李丞相没有?李丞相又如何回答?〃吴石好奇地问。
“听说是问过了,而且李斯认为是立扶苏的好,不过他的话没有多大效果。〃赵高轻蔑地说。
但他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沉吟了一下,一拍大腿,高叫了一声:
“不好!”
“赵大人,怎么啦?〃吴石等两人品声问。
“蒙毅的装神弄鬼,再加上李斯的进言,可是非同小可!”赵高像从美梦中醒过来一样惊惶:“李斯是最会揣摩上意的!”
“为什么?〃吴石问。
“你不要管为什么,我只告诉你,再不设法阻止,恐怕主上这几天就会明命立扶苏为太子!〃赵高气极败坏地说。
他们刚才还看到赵高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现在突然变得惊慌失措,不禁也紧张起来。
“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主上的了,〃赵高又说了一句他的口头禅:
“他没有决定事情以前,不会问别人,依照目前的情形,他为顾全大局,一定会立扶苏!”
“那该怎么办?〃两人异口同声问。
赵高皱着眉头,拖着猥琐的身子,就在室内踱步起来,他这个习惯多少是从始皇那里学来的,他虽然是邯郸小儿学步,倒也发现像这样踱步,头脑会灵活不少,很多困难问题因此迎刃而解。
他踱到徐巿的密使面前,一双小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他,看得这位密使心里发毛。
“就是你,我要用你来挽回大局!〃赵高格格地笑着。
“小人我?〃密使有点想哭的说:“徐先生派我回来秘密报告船队在海外的情形,小人可是见不得光的!”
“你不但要见光,而且要面见主上。〃赵高突然这样说了一句。
这名密使吓得避席顿首,磕头如捣蒜,哀声喊着:
“赵大人,这不是开玩笑的!”
“起来,起来,请复座!〃赵高笑着将他扶回席位:“你别惊慌,我没有恶意,明天我就安排你觐见主上。”
“小人我?〃密使哭丧着脸问。
“不错,安排好时间我会通知你,见到主上后该说些什么,觐见之前我会告诉你!”
“叩谢赵大人!〃密使又再避席顿首。
吴石在一旁满头雾水,猜不透是怎么回事。10
始皇在偏殿接见徐巿的使者,赵高没有食言,前一天晚上教了使者一番话,要他记熟以便临时应对。
这名密使乃徐巿多年来最相信的门客,算得上是饱读诸子百家,有着极好的口才,这些年来专负责他与赵高之间的联络。他见过的场面不少,却是第一次见到帝王这种威严。
虽然是在偏殿,没有朝殿那种盛大排场,但也是警卫森严,殿下站满执戟武士和带剑郎中。
这位门客天生个子就小,一进入大殿,环顾四周都是身材特大的彪形大汉,再加上殿中什么都大,更显得自己出奇地渺小,他两脚发软,几乎都要不听指挥了。
来到阶下,他跪地行礼,高呼万岁已毕,奉命起立回话。
“徐巿这么多年在海外寻找长生不老药,久无消息带回,而且还偷偷将家眷接走,实在可恶之极,这次派你回报,到底还有什么可强辩的?”
始皇一字一字的威严说出,回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激荡,更增加了恐怖气氛。这位门客明白,回话稍不小心,就有掉脑袋的危险。
“徐巿辩解已在奏简说明,小人只是奉徐巿之命,负责向陛下回答疑问。〃门客强自镇定地说。
“好,朕先问你,徐巿现在何处?〃始皇怒容稍减。
“徐巿等人现在海外一无名孤岛,缺水缺粮甚为辛苦。”
“岛上会没有淡水吗?〃始皇不解地问。
“岛上虽有少数山涧,但因地势陡削,下雨水即流入海中,存水处甚少。”
“你要说实话,〃始皇双目似箭,直视门客,沉声地说:
“你们可曾见到仙岛?”
门客为始皇看这一眼,全身有如遭到雷击,差点说不出话来,可是他想凭赵高的交代,只得硬起头皮回答:
“多次见到,只是靠近不了。”
“为什么?是否岛上的人不欢迎你们,还是你们所见到的只是海市蜃楼的幻境?”
“不是,的确是蓬莱仙岛。〃门客只有一口咬定。
“什么样子?〃始皇这一问非常厉害,因为徐巿向他形容的仙岛模样,他一直神往,所以记得很清楚,而且徐巿对他说这些时,只有很少人在当场。这一对照,就可知道这个门客说的是否真话。
谁知赵高比他更厉害,早料到他会有这一点着,不但伪造了徐巿给始皇的奏书,还教会了他这一套。
门客照着赵高所教的说了,对蓬莱仙岛外形的描述和徐巿所讲的大致相同。这位门客本身当然也是精明之辈,他结尾加了一句:
“至于仙岛内里的事,徐巿从不对别人说,所以小人也完全不知道了。”
始皇一听他这样说,也就深信他们是接近过仙岛而无法上去了。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每次我们看到仙岛出现时,就会风浪大作,波涛汹涌,将船队打得四分五散,还曾经有多艘船翻覆。”
“朕问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始皇有点不耐烦。
“经过徐巿的祭祷祝问,才知道是海神的阻挠。”
“海神阻挠?他为什么要阻挠朕求取仙药?”
“这就非小人所能知道的了。”
“退下去吧,朕自有主张。〃始皇爽然若失地说:“补给与粮食的事,你去和赵高商量办理。”
门客跪倒行礼,由赵高带出。
始皇退至南书房后,召李斯和蒙毅来见。他向李斯说:
“徐巿有使者回来,说是接近了蓬莱仙岛多次,只是为海神所阻,看来求取仙药'青春之泉'还是大有希望的。〃始皇心有未甘地说。
李斯看了看始皇憔悴的脸色以及明显逐渐瘦弱的身体,明知他肝病已重,应该立嗣,但始皇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他病,更别说提到死了。有位御医自认忠诚,说了实话,诊断始皇患了肝疾,建议他必须停服任何丹药,少近女色,完全不理政事,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否则后果堪虑。
始皇一气之下,就罚他鬼薪守太上皇陵三年。以后没有任何御医再敢说他有病,只是歌功颂德地说他太劳累,开些清火补肝的药给他吃而已。
李斯当然不会重蹈这个覆辙,他恭身回答说:
“恭喜陛下,海神为什么阻挠,只要找出原因就不难解决。”
始皇又转向蒙毅说:
“先前你的那位门客是否还在府中?”
“还在,只是他上次冒犯了陛下,至今仍日日惶恐不安,绝口不再提祭祷占卜这类的事。〃蒙毅回答。
“上次的事,当时朕的确有点生气,但再一想,对朕无礼的是镐池君,这怪不得你的那位门客,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张继,楚地下邳人。”
“你要他为朕再召别神,当然不要镐池君,朕想问问,海神为什么要跟朕作对。”
“遵命。”
始皇不再说话,陷入沉思很久,才同时对李斯和蒙毅说:
“立太子的事后仪,等海神的问题解决了再说。”
“是。〃李斯无可无不可地答应。
蒙毅只觉得背脊发凉,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敢。11
甘泉宫修炼室里,烛光摇曳,香烟袅绕,兽形香炉里,焚着西域异香,整个屋子弥漫烟雾,人处其中,立即进入一种似幻似真的境界。
始皇对着神桌高坐,这次是召神而不是祭祝,所以始皇是坐在主位,以贵宾之礼等候神的降临。
事先始皇召见了张良,问他召什么神来问最好。张良认为召别的神来都是旁敲侧击,恐怕问不出个所以然,不如直接召海神来。
“东海离这里万余里,能召得来吗?〃始皇惊奇地问:“即使能来,又要等多久的时间?”
“庄子曰,鹏之徙于南冥,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九万里,这还只是有生有形的神物,〃张良微笑着说:“至于成神以后,无生无死,无形无影,思想所及,转眼却至,已不再受距离的限制。”
“张生这句话就错了!〃始皇抓住他语病似地得意微笑。
“不知臣错在哪里?〃张良恭敬地问。
“即使神只要转念之间立到,为什么江神不直接和镐池君会晤,还有待山神居中转交玉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