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恶梦!恶梦!他这一辈子都为恶梦所困扰!5
始皇的船队继续在海上航行,到达离琅琊不远的地方,风浪突然转大。
始皇想起梦中敖广所说的,他要随时跟着他,看着他痛苦地死,因此,他绝不能示弱。虽然几天来他都感到胸部隐隐作痛,有时还会轻微发烧,他仍装得若无其事,照旧在甲板上晒太阳,和蒙毅、张良聊天。
有天他实在忍不住,将那晚的恶梦告诉张良,要他为他解梦。
张良恭敬地回答说:
“梦其实有很多种,有能解释的,也有不能解释的。有的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对某个人或某件事想得太多,这个人或这件事,就会出现在梦中。”
“照你这样说,朕是白天想这件事想得太多,所以才会有此恶梦,〃始皇双手放在胸前,却不愿说出胸口疼痛的事:
“还有哪些梦是无法解释的呢?”
“大部分的梦都不需要解释,很多人在睡觉时,受到外界的刺激,也会以梦的方式表达出你的反应。譬如说,有水偶尔滴在脸上,人就会梦到下大雨;蚊虫在耳边叫,有时会反应在梦中出现打雷的现象等等。”
“前几天晚上可没有蚊子在耳旁,可是朕却梦到闪电打雷的声音。〃始皇不服地说。
“臣只是举例而言,不一定某种刺激就会产生某种固定的反应,梦中的反应乃是千变万化的。”
“这样说来,圆梦者所说的梦能预兆,乃是无稽之谈了?”始皇怀疑地问。
“不然,〃张良摇头说:“梦有时是某种事情要发生的先兆,这种梦是可以作解释的,不过这种梦要具备三个条件。”
“哦?要具备哪三个条件?〃始皇的兴趣被提起来了。
“第一,梦必须完整。第二,梦必须清晰。第三,醒来时必须是在半夜。”
“朕这个梦都合乎这三个条件,应该属于可解释类了!〃始皇半信半疑地说。
“正是。〃张良说。
“那敖广说是要随时找朕报仇,我们应该预作防备。〃始皇有点担忧地说。
他没告诉张良敖广说要等着看他死的话,他讳言死,根本不愿提到〃死〃这个字。
“陛下放心,这可由臣来安排。〃张良安慰他说。
“你要如何安排,可否先告诉朕得知?”
“海神只有在梦中才能以人形出现,他要是随时都窥视在陛下左右,那一定是化作海龟或大鱼,所以陛下可以在船上安排强弩和巨网,发现有巨大的海族,就加以捕捉或射杀。”
“这个安排甚好,只要敖广敢纠缠不清,出现在朕眼前,朕就要亲手加以捕捉或射杀!”
始皇开心地笑了。
海上风浪加大,近侍又来催始皇下舱休息,始皇也感到身体倦怠,想小睡一下,于是交代了蒙毅准备捕杀海神事宜,他就下到卧舱去了。
在恭送始皇下去船舱以后,蒙毅半埋怨半开玩笑地对张良说:
“你对主上所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张良长长叹口气说:
“说一次谎话,为了要圆谎就得继续说无数谎话,说到后来,连自己也弄不清到底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了,可见装神弄鬼的事是做不得的,哪怕目的是完全正确的。”
蒙毅面有愧色的沉默,避开张良的目光,看到海上远方去。
张良接着正色地说:
“我刚才对主上所说有关解梦的事,的确是真话,有的梦确实可以预兆未来的事!”
“那你对主上的梦,要如何解释呢?〃蒙毅转过脸来,急切地注视着张良问。
“主上的梦,可说是真假参半,部分是预兆的,部分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
“你解释来听听。”
“大战敖广,斩杀钱塘君,这些梦境的出现,乃是听我谈'山海经'听多了,而且他早存有杀钱塘君为民除害,以及击败海神,求取仙药之心,所以凑合起来在梦中出现!〃张良笑着说。
“那敖广刺他的那一剑呢?〃蒙毅追问。
“这是某种不良预兆!〃张良忧形于色地说。
“不良预兆?我听某个博士说过,根据《周公解梦》此书,被人刺,见鲜血,乃是上上大吉?〃蒙毅立即反驳。
“《周公解梦》乃是后世阴阳家,假借周公名义所杜撰,根本是些信口雌黄之谈!〃张良轻蔑地说。
“那依你要作何解释呢?〃蒙毅反问。
“廷尉要听真话,还是要听敷衍讨好之言?〃张良认真地问。
“那还用得着说,当然是听真话!〃蒙毅也严肃地回答。
“主上被敖广刺那一剑,表示主上原先的肝疾,鲜血直流,预兆病情会突然变得严重。张良沉吟地说。
“真的?〃蒙毅惊问。
“廷尉,你应该看得出近日主上脸色焦黄,精神不振,和我们言笑都是勉强装出来的,这都是肝疾恶化的象征!”
“那该如何是好?〃蒙毅急得没有了主意:“在这路途当中!”
“李斯和赵高都是小人,主上病情有变,廷尉就随时不可离开主上身边,提防他们动手脚。〃张良张望四周无人,压低了声音说。
“他们敢加害主上?〃蒙毅也压低了声音,但语气充满愤怒和怀疑。
“这他们绝对不敢,〃张良抚慰他说:“张继是指立太子之事。”
“张先生的意思是……”
“始皇此刻假若有事,必然会立扶苏……”
“我明白了。〃蒙毅点头说。
两人会意,但都陷入了沉思。6
为了讨始皇欢喜,张良建议在楼船船头、船尾及两舷,派人准备连发劲弩和巨网,凡发现有水物即予射杀或捕捉。但至琅琊的一路上,并没有什么重大发现,射杀的只是一些小鱼小龟,网到的也是一些小蟹小虾,没有疑似敖广的大东西。
更可证明没抓到敖广的是,始皇几乎夜夜都做恶梦,敖广不是和他恶斗,就是哭喊着要他偿还儿子的命。
到达琅琊港口,始皇上岸休息,船队也借这段时间补充粮食,加添淡水。
果然琅琊太守向始皇禀奏了一件怪事,就在始皇梦斩钱塘君那一夜,浙江水突然低落减退,大潮时也到达不了平时的水线。会稽太守乘此大好机会发动黔首修堤,预计堤防修好后,水患从此根绝,而同时进行的渠道和水库建筑好以后,沿江荒地都将变成肥沃良田。
始皇当然高兴听到这项好消息,因此更确信那天晚上的梦是真实的。
连带更增强了他求取长生不老药的信心。
在琅琊台上住了几天,眺望秀丽的山景和壮阔浩瀚的大海,始皇觉得精神好了不少,虽然御医和几位近臣都已知道他的肝病越来越严重。
蒙毅好几次想提立太子的事,全都为始皇兴高采烈的态度所打消,他不忍心破坏他的好兴致。
李斯和赵高同样想进言,可是他们不敢。
始皇亲眼看到他自己的成果,二十八年初登琅琊,这里只是一处荒凉没有人烟的偏僻的海岸,自他下令迁移三万户来此,如今已蔚成大邑,不但渔耕发达,也建立了良好港口,商贸四通八达,几乎可直追即墨。
在留连不舍的情况下,始皇又登船北行,这次主要目的是北部海域,他要探勘北方港口,也希望在海上找出敖广刺杀或捕捉。
不过,他对琅琊的依恋不舍,自己有了不祥的惊觉,他自知有病,但并不认为有多严重,但对琅琊那种依依不舍之情,却表示他的意志力已逐渐衰退,是因为他老了?他才五十岁,祖父秦昭襄王在他这个年龄,正是积极向外发展,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时候。
还是他真病得严重,以致意志消沉,压制不住对旧昔事物的依恋?
他这辈子都紧记恩师中隐老人在教他帝王学时,所告诫的那番话。老人说——
一个称得上好的君主,必须意志力坚强,而要做到意志坚强又必须紧守〃不依、不恋、不怨、不悔〃四项原则。
“不依〃,帝王的生涯本来就是孤独寂寞的,他站在所有人之上,只有别人依靠他,他绝无法依赖别人,否则就会造成大权旁落。
“不恋〃,在事物方面,留恋旧的,就不能开创新的;在人的方面,惜恋旧人就不能大刀阔斧地提用新人,会造成腐化、老化。而在个人感情方面留恋往日事物,就没有精力和勇气向未来挑战。
“不怨〃,君主要有〃有功分众人,过由一身当〃的担待和宽大胸襟,这样才能受到底下九臣的敬重和心服。有功归己,有过怨人,一定会造成众叛亲离的结局。
“不悔〃,再大的失败,只要保持君主的权力,就有重新来过的本钱,时间和精力用在追悔过去,不如用在开创将来。
始皇自信平生都能做到这四项原则,所以能统一天下,威慑群臣,没有任何臣子敢自夸他是朝中不可或缺的人,但现在,他凡事都想找蒙毅和赵高商量,对琅琊台竟怀着〃美好时光不再〃的缅怀心情。
他是老了?
还是真的病得很重?7
一百余艘大楼船,以战斗队形分成数列、数行在大海上航行,乘风波浪颇为壮观。
每艘船上准备好了连发劲弩和巨网,发现水物就予以射杀捕捉。
始皇全身朝服端坐头排中间的楼船船头,李斯、蒙毅和张良侍坐,赵高和座船船长两旁侍立。
他手执连发劲弩,箭已上弦,一面注意水面上动静,随时准备〃敖广〃的出现,一面还在看船队的操演。
座船船长也就是整个船队的都尉,他以鼓声和旗号指挥整个船队变换各种攻击队形。
始皇精神奕奕,似乎忘了身体的疼痛,他不时转过头去夸奖和勉励都尉几句。
这只是七拼八凑由江上水师楼船组合而成,就有如此相当不错的场面,要是将来一千艘海上水师建立起来,那会是多伟大、多壮观!
那天,船队通过之罘山海域进入渤海。
忽然,左侧最边上的楼船发出了短促紧急鼓声,由远至近,一艘一艘的船接连相传过来。
船队都尉命旗语手打旗问讯,接着向始皇跪禀:
“启奏陛下,左首第三号船发现敌踪!”
“敌踪?是海盗船?〃始皇笑着说:“好大胆的海盗,连朕一百多艘大船队也敢打劫起来?”
楼船都尉跪在甲板上不敢插嘴,等到始皇把话说完,他才又禀奏说:
“不是海盗,乃是发现了一条小船般的大鱼。”
“真的?〃始皇高兴得站了起来:“何不早说!你下令将鱼赶到中央,由朕亲自射杀!”
都尉命人打出旗号,传出鼓声,随着头排十多艘船,迅速改变了包围队形,最左侧的两艘船超前拦在前面。
包围圈逐渐缩小,每艘船的劲弩手和投石机纷纷发箭投石,却不敢直接射投在大鱼身上,而是逐渐将鱼逼向中央始皇的座船前面。
侍立在始皇背后的张良,不禁暗暗摇头,皇帝真是不好伺候,发现大鱼射杀也就罢了,还要赶来让他亲自射杀,要是跑了,又不知有多少人获罪。他因此下定决心,为某个有作为的人打天下创事业可以,绝不沦落为专伺候帝王好恶的弄臣!
大鱼渐渐被赶到中央,果然体积不小,大约有一般江船大,头上还在喷水。张良在仓海君处见过这种巨鱼,大的比这只鱼还大,当地人称之为京鱼,京者大也。
跟他到中原的仓海力士本是以捕此种鱼为主,所以练得好手劲,能投一百二十斤铁锥。
原来当地捕京鱼,是以带长索的倒钩铁矛射鱼,鱼一被射中,负痛而逃,铁矛倒钩陷于肉内,血流不止,鱼就拖着渔船上下翻腾,因为这种京鱼和人一样,必须在水面上呼吸,所以时而水下,时而水面,拖得渔船满海跑,最后流血过多死亡,才用船将鱼拖回。
始皇全神惯注于京鱼,手执连发劲弩瞄准,只见大鱼到处,波涛像小山头一样拥起落下,座船也随之摇摆不定,根本就无法瞄准,他转脸问张良说:
“这是什么鱼,体积如此庞大?”
如此大鱼,臣虽住过沧海,也是首次见到。〃张良不说真话,但他也未说谎。
“想必是敖广所变,待朕赏他几箭。〃始皇得意地哈哈大笑。
随着说话,始皇的劲弩发出,六支连环箭,支支射插在京鱼背上,但京鱼似乎没有一点感觉。
这时随行的渔家能手大概已认出此鱼,知道该怎么捕捉法,纷纷下了小艇,解缆向大鱼划去,就像群蚁奔向活泼鲜跳的大蚁蜢,他们手上都拿着带有长索的长矛。
这边始皇接过内侍递来的强弩,又接连发了六支箭,这次是两支箭射中大鱼的眼睛。
那边十多艘小艇也已接近大鱼,带倒钩的长矛不断射中鱼身鱼背,大鱼负痛发狂,大尾巴一扫,一道大浪迎着始皇扑来,始皇被惊得倒退了好几步,全身溅得透湿。
大鱼拖着十多艘小艇往远处逃逸,船上众士卒吆喝声如雷,战鼓敲得更为激烈。
眼看着大鱼时而水下,时而水面,翻腾疾驰,血染红了大片海水,始皇似乎又回到八岁在邯郸看人家斗狗时的兴奋。
他喜欢见到血,不管是什么血,只要是血就会使他有股莫名的兴奋。
“陛下,到舱内更衣吧!陛下的衣袍全湿了。 〃近侍上前禀奏,这是他对始皇的关怀,也是他的职责。
始皇粗鲁地推他,不耐烦地说:
“等等,朕要看个结果!”
他不再是五十岁的皇帝,而是八岁在街头看热闹的任性孩子。
为了让始皇看到结果,整个船队张满了帆,紧跟着大鱼逃逸的方向追,但船的速度到底比不上临死挣扎的大鱼,渐渐鱼和小艇只剩下一些小黑点,最后终于消失在海平线下。
“敖广,朕这次会抓到你!你想不到吧,实际的情况正和梦中相反!〃始皇喃喃自语:“你应该知道,现实宇内是由朕在掌管!”
他又转脸问张良:
“大鱼到底会挣扎到什么时候?”
“也许半天,也许两三天,要看它受伤的程度。〃张良这回说的是老实话。
“那朕恐怕等不及了!〃始皇依然自说自话:“朕要下舱更衣。”
众人中只有张良懂得始皇话中的意思,他意不在大鱼,而是指求取仙药和征服海洋。
张良在想,始皇也许已知道自己病况严重。8
始皇真的没等得及看捕捉大鱼的结果,因为一天以后,那些捕京鱼小艇拖着小山似的尸体回来时,他正发着高烧。
御医们会诊的结论:受到风寒,引起旧疾复发。
始皇躺在病榻上,时而昏迷。当他清醒的时候,近侍向他禀奏大鱼已捕获的消息,但他似乎失去当天看捕鱼时所有的狂热,他只淡淡地说:
“朕知道了。”
但过了一天,当他高烧刚退,人稍微清醒点的时候,他主动召见蒙毅和张良到病榻前,问起捕大鱼的情形。
“陛下龙体欠安,还会想到这些琐碎小事,请多休养安神。〃蒙毅不太赞同地说。
但他还是禀奏了大鱼的追捕惊险过程,伤鱼拖着十多艘小艇挣扎了一天一夜才算死,现在拖在座船的后面,等候处理。
“张生明白朕为什么这样关心大鱼吗?〃始皇笑着问张良。
张良考虑了一会,没有答话。
“张生不必为难,有话直说,说错了,朕也不会见怪。〃始皇注视着鼓励他。
张良会意,知道该说真话的时候到了,他态度诚恳地说:
“捕捉大鱼对陛下来说,象征意义大过实质意义。”
“是为了朕真将大鱼看成是敖广?〃始皇露出狡黠的笑容。
“中隐老人的传人应该没有这样迷信。〃张良说话的口气,没有将始皇看成是拥有无上权威的皇帝,而当成是起辈好友似的。
蒙毅深怕始皇会生气,暗暗扯了张良的衣服一下,张良依然不动声色,装作不懂。
“不然,〃始皇摇摇头说:“虽然老爹灌输朕的思想,说鬼神都是聪明人用来骗无知的愚夫愚妇的,但朕总觉得冥冥之中一定有个主宰,正如同人间有帝王一样。人间有帝王,就有分担职守的将相百官;有上帝,当然也就有代上帝牧民的各种鬼神。”
始皇的这番话大出张良的意料,现在他才完全明了始皇具有一个矛盾的性格,一会信,一会不信,全看他的高兴,或者说是全看对他是否方便或有利与否而定。
“那陛下是将大鱼当作敖广的化身了。〃张良也露出狡黠的笑容。
“不然,〃始皇还是摇头:“敖广没有这样愚蠢,朕也没有这样笨!”
张良无话可答,只有保持沉默。
“那张生知道大鱼的象征意义是什么吗?”
张良看出始皇的刚愎性格,他绝不愿承认别人猜透他的心意,还是让他自己说出来比较好。
果然,始皇并没有等张良答话,而是自言自语地说:
“大鱼象征敖广,敖广象征海洋,朕想亲眼看到——甚至是亲手捕捉到——这条大鱼,那就象征朕将亲自征服海洋或亲眼看到海洋被征服。但当天突来的巨浪打湿朕的衣服,使得朕病了几天,无法亲眼看到捕鱼船队凯歌而归,朕不喜欢这个象征意义。〃始皇若有所思地说。
“陛下真是想得太多了!〃蒙毅感叹。
“不然,〃始皇憔悴的脸上勉强挤出笑容:“朕这几天发烧,昏昏迷迷,做了许多怪梦,稍微清醒时也想了很多事情,总算想通了一件事。”
“陛下,什么事?〃蒙毅恭敬地问。
“那就是天下之至大,非一人能治,时间之无穷,应世代相递!”
“陛下圣明!〃张良用道贺的口气大声说。
“张生是否要恭贺朕的大澈大悟?〃始皇笑着说。
张良被他道破心事,不禁满脸通红,不像须眉男子,反而似姣好少女。
始皇忍不住在心里想,真是个奇特的人。
“另外,朕想到立太子的事……〃始皇没将话说完,却以目示意侍立榻前的近侍。
近侍会意走了出去,将卧舱外面的所有人都赶出船舱,自己就守在船舱口。
“朕想立太子,蒙毅看该立谁比较好?〃始皇乏力地问。
蒙毅听到他虚弱的声音,看不到他脸上原有的刚戾之气,眼前叱咤风云的始皇帝,一病之下,意变成一个平凡孤独的老人!
“这是陛下的家事,不容臣等插嘴。〃蒙毅在席前俯身回奏。
“蒙卿这句话就说错了,立太子怎么会是朕一家的事?〃始皇面露不悦:“张生,你的看法呢?”
“臣就更无置喙的余地了!”
这是张良和蒙毅商量好的对策,因为他们清楚始皇多疑的性格,急欲帮扶苏说话,反而会使得始皇反感,因为胡亥这次随时随侍在侧,而且无论怎么说,胡亥是皇后嫡出的独生子。
张良大胆判断,以目前天下尚未大定,建设工程千头万绪,民心不服,始皇自知来日无多的情况,他要立太子,一定会立扶苏,用不着他们多言。
这叫做欲擒故纵的策略!
果然始皇叹了口气说:
“爹娘疼幼儿,胡亥是朕最小的儿子,也是皇后留下的独嫡子,本应立他,但他生性愚顽,当一个太平天子尚可。现天下虽定,但民心未全附,各种建设方兴未艾,政事千头万绪,不是胡亥所能应付得了的。〃说到这里,始皇仿佛很累,停下来喘了口气。
喝了一口茶,休息一会,始皇又缓缓说道:
“前些日子我也曾问过李斯丞相,他建议立扶苏,你们认为怎样?”
“陛下圣明。〃蒙毅和张良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你们也赞成立扶苏?〃始皇怀疑地问。
“臣保持初衷,不敢断言!〃蒙张两人又是异口同声。
这时近侍来报,众御医等在舱外,该会诊的时候到了。
蒙毅和张良借此机会告辞。9
御医诊断,始皇的病是因风寒引起,所以必须紧急靠岸,由陆路回咸阳。大队人马行至平原津,始皇病情加重,已不适合旅行,改在沙丘平台行宫休养。
始皇的病一天比一天重,脾气也变得一天比一天坏,他明知自己快死了,却不许任何近侍提到〃死〃字,否则就受重罚。
群臣都关心立太子的事,但谁都不敢提起,因为谈立嗣就免不掉要提到〃死〃字,谁都不敢触及始皇的这项忌讳,连蒙毅和张良都不敢,因为怕引起反作用。
始皇病情越来越严重,群医已经束手,但始皇严命他们不得向外透露他的病情,违者灭族,所以御医对外宣布始皇的病情,一直说始皇偶受风寒,需要休养,大小政事皆由李斯丞相处理,择要向始皇禀奏,以作裁决。
随时陪侍的只有胡亥公子,能见到始皇的也只有赵高、李斯、蒙毅及几个亲近的内侍。
有一天,随行博士联名上奏,皇帝偶染风寒,长岂不愈,应该派出大臣前去泰山祭祷,并祭德水祈福。
始皇准奏,命李斯考虑人选。
李斯原本想亲自去以讨好始皇,召集蒙毅和赵高三人聚集讨论。
当蒙毅犹未到场,赵高首先问李斯:
“这次至泰山祭祷,丞相准备派谁去?”
“以亲贵关系而言,当然应该由我们三人中间选派一个人去,因为这是代表主上亲自上泰山祈福,并非一般祭祀,〃李斯加重语气说:“所以这个人不但要份量够,而且要有真诚爱护主上之心。”
“那我们三人中间又以谁最为合适?〃赵高又问。
李斯故作考虑,很久一会儿才说:
“中车府令要照顾主上起居,当然不宜随行,蒙廷尉陪伴皇帝,主上似乎一日无他就不快乐,那只有老夫走一趟了。”
赵高听了他的话,不断微笑摇头。
“怎么?你不赞成老夫去?〃李斯着急地问,大有怕赵高抢功夺宠的意味。
“我认为应该由蒙毅去。〃赵高一针见血地说。
“为什么?”
“丞相,我们之间合作已久,应该无话不可说,是吗?〃赵高不回答他问题,反而倒问一句。
“不错,应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李斯点头。
“那我请问丞相,你看主上的病情到底如何?”
李斯心想,看始皇的样子,可说是病情严重,整个人都瘦得走了样,腹部肿胀,明显是积了水,命危已在旦夕,但他不愿直接回答,而是淡然地说:
“老夫只能偶尔见到主上一下,而你是时时陪侍在侧,应该比老夫清楚。”
赵高先作一阵鹭鸶笑,然后才开口说话:
“主上的病情我们都心知肚明,为了忌讳不必挑明了讲,一时有什么不讳的话,你做丞相的不在主上身边,怎么应急?所以丞相是千万不能去的!”
“那派中车府令你去?〃李斯仍然有点不服气。
“在这种节骨眼上,我才不会傻得肯离开主上身边!〃赵高不屑地微笑。
他这句话使得李斯蓦然惊醒。
对啊!看情形始皇的病是不会好了,那他千里迢迢的到泰山祭祷,他要讨好谁?再说太子未立,始皇一死必有一场惨烈的政治斗争,他不在场,注定会倒楣遭祸。但他不能就此改方向松口,便假惺惺地叹了一口气说:
“我李斯承蒙皇帝厚恩,三十多年来由一无名书生,提拔到位极人臣,荣封通侯,儿子皆尚公主,女儿亦皆嫁公子。主上对斯如此恩德深重,老夫不表达一点心意,于心不安!”
赵高微笑地看着李斯,不断地摇头。他在心里想——你这只惯会惺惺作态的老狐狸,你经过我的点破后,真要你去的话,你才会着急得哭出来。
但他口中说的却是:
“丞相,打开天窗说亮话,在立太子方面,我们是立场不同的。”
“哪里!哪里!〃李斯连口否认。
“我得到宫人报告,说前不久主上问到立太子的事,你建议立扶苏,可有此事?〃赵高带着逼问的口吻。
“没有,没有,你别听他们胡说。”
“也许你站在大公无私的立场,建议立扶苏是对的。〃赵高阴沉地说。
“不对,不对。〃李斯情急,接连不承认。
“丞相是说我的话不对?还是立扶苏不对?〃赵高对这个极富才能,却利欲薰心的老头子,打从心里看不起。
“老夫是说我根本未建议立扶苏,那个传话的宫人说得不对。”
“好,现在谈这些无益,立太子的事,还可缓一步商量,因为在这种情形下,谁都不敢向主上提起。”
“不错,不错,〃李斯乘机改变话题:“我们应讨论的是派谁去祭祷山川。”
“依丞相所说,在下不适宜去,依小人之见,丞相不应离开,那该谁去,不言自明了!赵高装出豪放状,仰天哈哈大笑,但不男不女的声音,更加尖锐刺耳。
李斯无奈地跟着笑,不知为什么,他李斯学富五车,足智多谋,遇着赵高这个阉人,却是胆战心惊,凡事不能不步步为营。
外面家仆来报,廷尉蒙毅大人到。李斯和赵高不敢托大,两人皆至门外迎接。
坐定以后,两人轮番提出理由,说以蒙毅既亲又贵的身份,乃是代表始皇祭祷山川的不二人选。
蒙毅自思祖孙三代皆受始皇恩宠,本人和始皇更是名虽君臣,情同父子,理所当然地该由他去,他欣然的一口答应了,决定几天内择吉出行。10
“贤弟,你真的就这样舍我而去?”
十里长亭的送别宴后,蒙毅执着张良的手,再三盘桓,依依不舍。多日来的相聚,两人不再是宾主情谊,而是成了推心置腹的莫逆之交。
蒙毅脸上充满离愁,张良则是满脸的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