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你师母穿高跟鞋也不会穿成这样。 ”郑天诚摇头。“一定是刚穿就咬脚了,你怎么不讲?”
“我在公司才套上鞋子,赶着来银行也没注意。”
“幸好王顾问发现了,不然你又要撑。”郑天诚还是摇头,又是感慨。
“也真的幸好请来王顾问,他面面俱到,一下子就解决了一堆问题,不然我还真担心你能撑多久、咱福星还能撑多久啊。”
“老师不要说他好话了,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企管顾问。”萧若屏听不得他的好话。“对了,双胞胎考上同一所高中,一定又闹笑话了吧?”
“就是啊,还好不同班,才去报到,两班的同学老师已经糊涂了。”
两人轻松聊了一会儿,就见王明瀚的车子驶来。
“这么快?”郑天诚很讶异,开了右前门就要坐进去,却见王明瀚下了车。
萧若屏开了后车门,才刚坐下,王明瀚就蹲到了车门边。
“脚伸出来。”
“不要!”她看到他手上的东西,反而将两脚缩进了车内。
“伸出来。”
“它自己会结痂。”
他不再说话,直接拆开透明小盒的包装,取出一支棉花棒,拗折一下,藏在棒心里头的碘液便流了出来,将棉花棒头染成紫色。
萧若屏抿紧嘴,不想屈服,可是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就蹲在路边,车子里还坐了个臭脸的女人,那画面说有多怪就有多怪,来来往往路人那么多,他们总不能僵在这里让人家看好戏吧。
她投降了,蹬开鞋子,却因摩擦到伤口,不觉轻哼了一声。
“公司也有急救箱。”伸出双脚,她依然嘴硬。
“缓不济急。”他为她擦拭伤口。“便利商店买的不是更快?先处理好才安心,否则你伤口不舒服,又怎能专心做事?”
“我刚才在银行不专心吗?你要我背的‘演讲稿’有漏掉吗?”药水刺激有些疼痛,她咬了下唇,不让自己吱吱叫。
“没有。我还要谢谢你的脱稿演出,对我赞誉有加。”
“不用客气。”她学了银行经理的口吻:“王总业界知名,人家一听到你的名号就肃然起敬,我们福星就像请了一尊种明,有拜有保庇。”
“可惜我不能保庇你的伤口。你如果不处理,可能因为威染而发烧,影响接下来的工作。企管顾问就像一个医生,他不只事后救公司,也得事前防患于未然,对公司、对人都是相同的道理。”讲话的同时,他已为她的双脚伤口贴上ok绷。
这样也能讲道理!萧若屏见他处理完毕,立刻缩回悬了半天的双脚,本想放在鞋子上,又怕压坏新鞋,干脆身一侧,脚一抬,屈起双膝踩到座椅上,不料裙子滑了下来,吓得她赶紧拉扯短短的裙布掩住大腿。
他见状,立刻脱下西装外套,递进车内;她看了一眼,犹豫半秒,还是接过来盖在膝盖腿弯处,好让自己能摆个最舒适的姿势,又能掩住可能外泄的春光。
郑天诚站在旁边看了半天,终于开口说:“那时候没人敢出来当总经理,就你有这个憨胆担下来,拚到了现在,为公司流血流汗的。”
“老师,不要跟他说我的事。”
回到车上,郑天诚笑说:“她交代过我,不要跟你说她的私事。”
“郑协理,我不问她的事。”王明瀚稳稳地开车前行。“我想请问你,差不多九年前,就是萧总离开王业电子后三年,我写过一封信到学校请郑老师转交萧总,你没收到吗?”
“对了,我老忘了问你,你怎么知道我?写信给若屏做什么?”
“我是萧总王业电子的同事。”
“喔。”郑天诚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终于明白学生总是对他不太客气的原因了。“若屏出事那天,你在场?”
“是的。”
“后来就辞职,出国念书了?”
“是的。”
“那种公司不待也罢。主管无能,是非不分,这些年业绩没成长,股价却乱涨一通,还不是公司自己炒的!产品只会跟在人家后面做山寨,活该被告侵权。听说他们董事长身体不好,儿子女儿不思长进,只会斗来斗去抢财产,这种公司怎么会进步?”
王明瀚听了,有些不好受,但他也确认了萧若屏没跟任何人谈及他的出身,否则好脾气的郑天诚也不会像放鞭炮似地扫射王业电子了。
“啊,你刚说写信给我?转交给若屏?”郑天诚总算回到话题。“没有啊,我教到六月,学期结束就走了。年底学校还有寄税单给我,要是有信,学校一定会转交给我,我也一定转给若屏。”
“没收到就是没收到,大概丢进焚化炉了。”萧若屏凉凉地插嘴。
王明瀚也明白,再去追查那封信的下落已无意义;那时年轻,很多事情转不过来,思绪激荡之下便写了那封信;然经过多年的浮沉历练,时过境迁,他早已学会隐藏心事,不再轻易诉诸口语或文字了。
或许他该庆幸,那封信丢了,就算有人捡去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我很好奇,郑协理为什么离开教职?”他问了另一件事。
“唉!你也知道私立学校嘛,要我招生要我做行政要我提高分数给学生成绩好看都没关系,我不能接受的是,学生在学校恐吓勒索同学这种犯罪行为,我要管教学生,学校却因为家长找市议员关说,不了了之,而且不是一次,是常态!唉,你看,学校不重视品德教育,长久下去姑息养奸,迟早小太保会变成大尾流氓,我对学校的做法很失望,很无力。”
“所以就回福星?”
“我本来毕业后就到福星做会计。教书那五年,也一直兼职帮福星作帐,补贴点房贷奶粉钱。老董事长知道我不想教了,便叫我回去,还延续我过去的年资,老董事长揪感心,我说什么也要为福星卖命。所以说,王顾问你重视员工教育训练,我非常赞成,基本上就是要让同仁们有责任心,认同公司……”
王明瀚注视着前面路况,听郑老师霹雳啪啦继续放炮。倾听是一种美德,身为顾问的他,最擅长的就是倾听客户大吐经营难处的苦水。
他由郑老师去发泄,同时注意后照镜里她的动静;她始终头歪歪侧身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看似假寐,但他瞧见了她抓在西装外套上的指头轻轻弹着,嘴角微乎其微地扬起。
她一定在偷笑,笑他遇到唠叨的对手了。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爱笑,笑起来哈哈哈很大声,任谁听了也会跟着精神大振、心情大好,跟她一样爽朗地面对任何挑战。
不知不觉地,他亦随她扬起嘴角;后照镜里的她开始点头,身子斜斜地歪了下去。
她累了。听说昨晚回去,为了配合新衣服,她让谢诗燕试了几种造型,忙到很晚才睡,一大早又得赶捷运换公车上班。然后她为了准备和银行见面,中午也没休息,抱了一堆他给的资料和数据猛背,总算在此时回公司的路上偷得一点小憩的时间。
明明还像个爱赌气的小女孩,是怎样的毅力让她撑过一日又一日忙碌繁重的工作?而那时,她又是怎样撑过来的?
车子弯进厂区前的道路,郑天诚拨了手机。
“小燕啊,我们回来了,去拿一双你咩姐的拖鞋出来,她摆卡了。”
“那么,郑协理为什么会相信萧总没有偷手机?”
郑天诚回头,看到已经睡着的若屏,轻声说:“我当了她两年导师,还不知道她的个性吗?高一上学期,我看她老趴在桌上,以为我讲课无聊,她爱睡觉,有一次要放学了她还趴着,我去叫她,才知道原来她预支薪水付学费后,每天只留三十块吃饭。这小孩宁可饿到全身无力,也不会跟人诉苦、借钱,这么有自尊的……”
叩叩。谢诗燕拎着一双拖鞋,一脸慌张地敲车窗。
“吓!回家了?”萧若屏被惊醒,下意识就拿手上的衣服往身上裹,一发现质感不对,立刻坐直身子,将那套西装往前面塞去。
“咩姐,你怎么摆卡了?”谢诗燕开了门就问。
“谁说我摆卡?王顾问吗?”萧若屏瞪了前面男人的后脑勺一眼,拎起高跟鞋,踩上拖鞋就走。
王明瀚知道被瞪了,无奈一笑,拿起西装顺了顺,折叠收好。
“你想多知道她的事,以后自己问她吧。”郑天诚笑说。
福星机械一天天改变。每天萧若屏踏入厂区,都有不一样的新鲜感受,同时更振奋她努力工作的决心。
大门重新上了油漆,钉上新做的公司标志牌子;一楼大办公室整理妥当,按总务、业务、财务三大部门分区,影印机和传真机摆在中间,方便大家使用;另外各式单据表格皆摆在各部门的前方小柜,一目了然。
她的总经理办公桌位于最里头,以盆栽和柜子和旁边的财务部做区隔,完全恢复了以前老董事长时代与同仁一起工作奋斗的摆设方式;再将摆在门边的那套木制座椅搬过来,当作小型的会客或会议空间。
上了二楼,这里原是小老板专属的私人办公室,现在隔成一间大型会议室,一间图书资料室,还有一间聊备一格的董事长办公室。
三楼则是清空了堆放的杂物,改为同仁们的用餐休息空间,十来张餐桌椅,一架电视,几张可坐可躺的沙发。小老板的撞球桌搬上来,再添购一张桌球桌,每到了中午时间,这里变成了大家最喜欢来的地方。
工作环境改善了,工作流程改进了,同仁们的工作效率提高,新人进来,资金进来,订单也进来,王明瀚每天下午的主管会议越开越短,有时候甚至没有建议和评论,而是由各部门主管简报业务进度。
三个月了,她翻开报表,果然看到令人开心的数字。
康庄大道已经踏出第一步,接下来该如何稳定成长呢?
她不自觉地望向坐在财务部的王明瀚,从两株盆栽中间看过去,他正盯着笔电忙,也不知道他是否刚好要伸懒腰,就忽然转头看了过来,两人四目接触,她立即垂下视线看报表。
“这个给你。”他走过来,往她桌面放下一个盒子。
“这什么?”iphone的盒子?但她不认为里面真的是哀凤。
“百货公司抽奖抽到的,我已经有了,不需要,你自己去申请门号。”
“你中奖?哪有这种好事!”她相信自己的眉毛一定抬得很高。
“你不信?”他微微笑,直接走到她桌边,弯下腰去按滑鼠、敲键盘,连上一个喜气洋洋的页面,上头有百货公司iphone疯狂送活动名称和中奖名单,
其中一个赫然是“王x瀚a12xx56xxx”
。
“那是我的身分证字号,还不信?奖品都领回来了。”
她抓过滑鼠,先是快速浏览一递网页,再按“回首页”,果真连到百货公司的首页,她再来回点选数次,再一次确认中奖人就是王明瀚。
“咦!真的是百货公司公布的中奖名单耶!你太幸运了啦!”
“我还要谢谢你帮我累积刷卡金额。反正这支是多出来的,放着不用就过时,不如当作犒赏你的奖品。”
“借花献佛,没诚意。你不会犒赏你的员工?那个永保安康?”
“永安已经有了。还有,智慧型手机是我要求神奇企管同仁的基本配备。
为了有效运用时间,提高工作效率,行动工作室已经是当代职场的主流,尤其你是一个公司的总经理,再怎么节省也不能没有——“
“好好好,我知道了。”赶快打断,不然又要念经下去。
“目前福星已经没有急迫性的改善需求。”他不再叨念。“接下来我会安排员工、储备干部、主管的相关训练课程,由驻厂改为一星期固定两天过来检查、讨论改进之处,直到明年一月底合约结束。”
“了。”简单的一个字,却不能代表她突如其来的巨大失落感。
不再驻厂了呀!那她每天下午不就没有面包可以吃?不、不,她绝对不是贪小便宜。谁教他每天都带来一袋面包当加班点心,她只是帮他消化存货罢了;还有那箱黑麦汁,不帮他喝掉也很占空间……
“下星期开始,我星期二、五下午过来。”他再一次说明行程。
“知道啦,你不要站在这边,好大一只压迫感很重耶。”
她挥手赶他,又想到不能接受哀凤这么贵重的奖品,正想推却,就见工厂的黄副理走过来,王明瀚也就顺势走开。
“萧若屏!我问你。”黄副理两只手掌撑到她桌前,坏口气吓了她一跳。
“为什么朱信福可以领到八万块薪水,出国一次就拿五千块加给,不出国也给他的车子补贴油钱,每个月还有业绩奖金?!”
她看了一眼王明瀚,忽然发现这个动作有太明显的求援意味,这是自家的厂务事,她不是婴儿,她得断奶,不能再靠顾问出面帮忙。
“朱经理是有经验的业务主管,薪水另议,出差津贴公司本来就有,而且目前业务部还没分国内外,他跑国内客户当然要补贴油钱。”
“补贴一大堆!这不公平!他新来的有帮公司赚钱吗?”
“他来两个月,就做出我们三个资本额的业绩。”她给他看报表上的营业数字。“可我们还要摊提之前的成本,所以……”
“这算什么赚钱!没人做机器,他以为他能卖什么?他根本不懂食品机械,常常跑来问我一堆问题,这种人领高薪,坐飞机四处玩,不就把我们这些在厂里做得要死要活的装笑为!”
那恶劣的口气轻易牵动她的情绪,她不禁也跟着大声起来。
“黄副理!你如果可以出去跟外国人谈贸易条件、解说产品,我马上升你一等,再加业绩奖金。还是我先调你做国内业务,你下个月就先跑五百万的业绩出来给我看?!”
“萧若屏你神气什么?要不是大家拱你,你这个小女生凭什么坐在这个位置跟我发号施令?”
她自知冲动了,眼一抬,就见王明瀚站在矮柜前,双眸直视着她,举起右手手臂,再缓缓往下压,显然是要她平静下来。
一静,制一动,若是连她都发飘,就是两败俱伤,对公司没好处。
“黄副理,你这边请坐。”她指向办公桌旁的会客座椅。等黄副理坐下来了,自己才跟着坐下,缓和了语气:“大家拱我出来当总经理时,我就说了,我能力有限,所以不领总经理的薪水,在达到福星转亏为盈三个月以上的目标之前,我只领我的经理薪水。做不好,大家尽可赶我下来,做得好,明年大家一起加薪。”
谢诗燕适时送来两杯茶,她再捧到黄副理面前。
“黄副理,你的专长在机器研发生产,朱经理是业务拓展,他有语文能力,也知道去哪里找客户,但他毕竟不是做机械的专家,有关详细制造问题,他得请教你,做为你和客户的沟通桥梁,你若能以公司利益来看,你和朱经理应该是互为合作关系。”
“他领那么多钱!”黄副理绷着脸喝了一口茶。
“他做出业绩,工厂多了订单,大家一样能拿到绩效奖金。我想你也看见了,朱经理同时还得谢练新人,扩编业务部为采购、国内、国外三组,拟定拓展计画。他愿意在兵荒马乱的时候接下业务部经理,跟大家一起努力拉起福星的业绩,以这样的薪水请这样的人才,绝对值得。”
她看着黄副理,以最有诚意的语气继续说:“你也是公司的人才,已经十分熟悉厂务管理,将来绝对可以升上经理,甚至成为厂长,就算你不主动要求,我也会签你去上贸易、财务管理的相关课程。”
“我懂贸易做什么?”听到升上经理,黄副理的脸皮动了一下。
“你难道不希望知道机器是怎么卖出去的?也不想知道汇兑损失是怎么吃掉利润的吗?懂得越多,你的机会就越多。老董事长本来也只是做机器的黑手,但慢慢的,去摸业务、财务,久了就有能力管理公司了。”
“你不是只会喊口号,什么时候那么会说话?”
“我是就事论事。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专业领域,如果你对业务有兴趣,也可以请调部门,公司很希望尽快培养出全方位的主管人才。”
“我……嗯,我只是表达我的意见而已啦。”
第4章(2)
黄副理离去,午休音乐响起,萧若屏有点累,但她还是坐回办公桌,随手收下哀凤的盒子,再翻开公文一件件看下去。
谢诗燕帮她拿了便当过来,但她没上三楼去跟大家吃饭配电视顺便当桌球裁判,她随便扒了两口饭就盖上便当,拿出几本王明瀚给她的企业经营、人事管理、主管风格之类的书籍,翻了翻,划了划重点,再皱着眉头丢进抽屉里,然后拿起明年的预算表研究起来。
午休结束,她拨了内线电话。“淑霞姐,你跟我上来。”
瞧见那头的淑霞往这边看过来,她立即起身,丢下一句,。“小燕,帮我接电话。”随即往二楼走去。
会议室太空旷,不适合两人会谈;她选择了图书资料室,这里摆放了公司史料、奖牌奖状、商业书籍杂志以及食品机械产业相关资料和年监,还有一张桌子和四张椅子给同事时使用。
她面向门坐下,看到丁淑霞进来,便说:“关上门,这边坐。”
丁淑霞一坐下,她立即问:“你为什么泄露薪资资料?”
“我没有。”丁淑霞也回答得很快。
“朱经理不会到处嚷嚷他的薪水,我们所有新进员工皆签有薪资保密条款,虽然大家多多少少猜得到别人的薪水,当作八卦聊聊也就算了,但黄副理知道得那么详细,难道不是主办薪资的你泄露出去的吗?”
丁淑霞瞧看桌面不说话。
“是我疏忽了,待会儿下去,我会要你立刻签一张工作保密切结书。这次我不记你警告,但是下次再犯,一律考绩丙等做为处分。”
“太严重了吧?”丁淑霞现出不平神色。
“公司讲求团结,我不想看到有人搬弄足非,影响士气。”她转为委婉:“淑霞姐,公司正在改革,我们希望最慢两年内,可以将人事组从总务部独立出来为人事部,由你负责制定人事规章,规画人事训练……”
“我很忙,要弄劳健保还有加班单的,哪有空再管那些!”
“你并不是每天都在办加退保。加班资料直接从各部门输入,你只是做覆核,再说作薪水也有电脑跑帐。淑霞姐,公司在进步……”
“说什么进步?你还不是自私自利,任用谢诗燕自己人!”快五十岁的丁淑霞被她数落了半天,也不客气了萧若屏不再让自己被激怒,维持平稳的语气说:“如果你介绍的那位外甥女可以像谢诗燕一样,叫她跑银行,骑了机车就出去,不会嚷着怕晒太阳;叫她影印,卡纸会自己想办法找毛病,主动打电话问机器公司,而不是将东西丢着不做,那么,我欢迎她回来,否则你就不要说我自私。我用的不是自己人,而是能为公司做事的人。”
丁淑霞眼睛左瞄瞄、右瞧瞧,一脸不在乎。
“公司现在还缺人,只要符合条件,不是来这边打电动玩脸书,也不怕薪水少,有耐心等加薪的,你可以再推荐亲戚朋友过来。”
“知道了。”
“好了,没事了,你去忙。”
听到丁淑霞下楼的脚步声,萧若屏长长吐了一口气,手肘撑在桌上,揉揉脸,觉得好累、好累。
又得罪人了。这些日子来,这种情形常常发生,有时是要求作业员维持厂区清洁,有时是盯紧进度讲话急些,同事就摆脸色了。
“唉。”好闷啊,再叹一声。
“爱叹气容易变老。”平空出现了一个声音。
“哇吓!”她吓了好大一跳,按住差点蹦出来的心脏,瞪住从后面书柜冒出来的王明瀚,几乎是吼道:“你怎么在这里啦?!”
“我正在查机械产业的发展状况,你们就进来了。”
“我最痛恨有人躲在柜子后面偷听了。”
“抱歉。”他表情倒是很诚恳。他的确是猜到她可能的行动,事先就躲起来了,但还是得撒个小谎:“我本来想出来,不过……”
“你想看我怎么处理丁淑霞?”
“是的。”王明瀚坐到了她面前。
“我这样做,会不会太严厉?太不近人情?”她靠上前,急急问他。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闲话,就有纷争,世界和平是永远不可能达到的梦想;所以,记得你现在是总经理,要拉高自己的立场,一切以公司最大利益为出发点,不必去想做得好不好、对不对,而是够不够。”
“可是我总觉得不够,是求好心切吧,希望同仁都能达到要求,但每天事情那么多,我也不可能样样管得着。”
“若有要求的话,叫直属主管去说。”
“啊!”有如醍醐灌顶,她惊喜地说:“对喔,授权!”
“你习惯自己跑跑跑,做做做,这样只会让你过劳死;从现在起,你要学着放手,该盯的是各部门主管,由你授权,层层负责下去。”
“可我兼总务部经理,还是得直接跟淑霞姐训话,被她讨厌了。”
“你要学会被人家讨厌而不动于心。”
“学会被讨厌?”
“比起掌握整间公司的前途,一个小员工的讨厌微不足道,你哪有时间去面面讨好?”
“是呀!”她一再让他提醒。“要提高自己到总经理的格局,不能想着去讨好每一个人,不然像以前啊,明明赶邮局关门前寄信,还得笑着去帮人家缴水电费……”
竟然不知不觉提到了王业电子时期的往事,她蓦地闭了嘴。
“你今天做得很好。”他也不提以前。“虽然脾气还是一样不好,但已经懂得控制情绪。有修正就表示有长进,以后就能更冷静处理事情。”
萧若屏感觉脸热热的。被他直指缺点也不是第一次,但被点出个性上的缺点就有点难为情了,也许她还得努力让自己更成熟些。
“黄副理脾气直,容易冲动,你只要讲道理安抚他,自然没事;至于丁淑霞,如果她还要这份薪水,就会收敛,但讲你的闲话是免不了的,你就要学会充耳不闻。”
“唉,难怪我老是耳朵痒,原来常常有人在骂我。”
“你也当过员工,哪个部属不在背后骂主管、骂公司?就算领奖金很高兴,还是会暗骂一声那个猪头怎么不多发个几千块。”
“哈!”她眼睛发亮。“颜永安会在背后骂你吗?”
“他只会佩服我。”
“又在臭屁了!”她大声哈哈笑。
这个王顾问喔,正经的时候,真是帅到翻过去,教她不盯住他的脸听他说教都很难;而不正经的时候,却还是那副让人误以为真的正经表情。
相处三个多月以来,感觉熟悉了,他请她吃面包,她也会请他吃宝姨的私房卤味;工作上有意见,有争论,常常瞪他瞪到眼睛痛,却也偷学功夫,像块海绵似地吸收了他所有的本事;偶尔在午休时,跟他捉对厮杀打场乒乓球,每杀过一球看他措手不及,她就在同事的鼓掌中哈哈大笑,到目前为止战绩八胜八败,打成平手。
打球时的他,眼神专注,一双黑瞳就随着小白球移动,头发会因跑步震落额头,让他一下子变成午轻毛小子,随着他的挥拍,卷起袖子的手臂肌肉便盘结而起,上头有青色的血管,有汗水,有毛……
哼,她为什么会看得那么清楚?还不是因为在看他,才害她杀不到他的球啦!
“你在看什么?”
“喔,我在看你背后的照片。”她不慌不忙地放下撑住下巴的手。
王明瀚转头看去,墙上挂着一张裱框的二十寸照片,约五十名员工身穿制服,分四排或坐或站在公司大门前,一张张年轻的脸孔意气风发,居中而坐的老董事长也很年轻,双手颇有架势地放在大腿上,下面有一行字:福星机械股份有限公司创立纪念,时间则是三十年前。
“哎,我快跟公司一样大了。”萧若屏望着照片,感慨地说:“很多老牌公司熬不过时代变迁,没落了,倒了,或是还在勉强吃上一代的老本,福星能保持进步,实在很不简单,所以我一定要努力啊!”
王明瀚的视线从三十年前回到现在,望向笑得有些疲惫的她。
“你知道吗?那时候大家将公司买下来,聚在一起讨论到晚上十点还没有结果。”她指了当时楼下开会之处。“我只是跳出来叫大家不要气馁,说一定有办法找到一个愿意带福星度过危机的总经理,就有人叫说,‘若屏最有冲劲了,你来当!’、‘你常常帮我们解决问题,妹妹你可以的!’、‘不能再叫妹妹了,叫若屏妹总!’、我听了真是满腔热忱,想到老董事长那么疼我,四点半就叫我赶快下班去吃饭、上课,高职一毕业就升我做正职,让我一路安心念完二专和二技,我早就把福星当作是我的家,家里有难,我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知道自己有几两重就接下来,等真正坐上总经理的位置,总觉得虚虚浮浮的,不是很安稳,半夜老是被报表赤字吓醒,隔天还是得硬着头皮面对难关。”
拱她之事他听说过了,但还是第一次听她亲口说出心路历程。
“打从我进福星当妹妹开始,就这么一问大办公室,我在旁边听,在旁边看,几年下来学到很多东西。后来小老板看我什么业务都能做,有时候我去跟他要公文或是问决定时,他还会问我的意见,然后我再去跟各部门沟通转达,大家就以为我很厉害,我也以为我很厉害了。”
“难怪郑协理说你是憨胆。”
“唉!”她又支起下巴,垂下眼,闷闷地看着桌面。
“当领导者的,就是要有胆识,你本来就有能力。别急,从做中学,慢慢磨练,累积经验,一切会越来越顺利。”
咦!他在安慰鼓励她吗?她抬起眼,望向那张正经开示的俊脸。
“你辛苦了。”他又说。
她脸蛋一热,心头一跳,怎么了?她像是倒臭洗脚水似地,哗啦啦地说了一堆。她不敢再看他,忙规规矩矩地放下手。
“喂,我问你喔,有时难免会有负面情绪……像你去人家公司指指点点的,很惹人嫌,像我就会反对你,给你脸色看,你都如何排解?”
“打坐。”
“啥?”她差点失笑,好像看到他身后佛光普照。
“打坐可以排除杂念,进入忘我境界,但那太高深了,恐怕我还没学会忘我,就先被杂念淹死了。”王明瀚也笑了,站起身走到窗前,转头唤她。
“来,你过来看。”
“看什么?”她看了出去,不就工厂大门和前面停车空地。
“那块绿地。”
她仰起脸,抬高角度,视野顿时开朗,一片绿意跃入眼帘。
“啊!”她轻呼出声。她不是没看过那片绿地,但总是看看而已,不曾在这种郁闷时刻远眺,而且还是从高处看,不同的视角,所见也不同。
池塘像面镜子反射午后阳光,闪闪发亮;两株大树随风摇摆,有如跳波浪舞;菜圃里排列整齐的青菜宛如一颗颗绿色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