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她目注自己翘望月,一时竟为那写意的姿态迷惑,也站起身来,徐徐走到床前,同她并肩而立,一道望向了那皎洁明月。
三十年月色不同,三十年月色依旧。亘古时光,总有些东西永远都不会变。
陈娇的肩头和她相碰,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碰到了一团雾,一朵云,一泓沁凉的水,她想要偏过头看,又不敢偏过头去看。
最终还是她先动了,那莹白色散着微光的手指触到了她的下颚,她转过头去,觉自己正对着一张极为熟悉的、盈盈浅笑的脸,她面上再没有愤怒,只有天真的好奇与喜悦,她轻轻地抚了抚陈娇的脸,又指向了窗外的明月。她轻声说,“看啊,月色多美。”
这么多年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宁静的声音,如此快乐而从容的声音。
“是啊,”陈娇轻声说,“月色真美。”
她想,不论在天涯何处,月色想必都是一样的美。下一次翘望天时,她又会在何处呢在天涯在海角在椒房在金屋在长门
“是啊,”那只手滑到了陈娇胸前,按住了她的心跳,声音里带了笑意,也有淡淡的叹息。“你又会在何处呢”
她捂住了她的心跳,她喘不上气来,她渐渐地窒息,她开始挣扎
“娘娘娘娘”有人在叫她,有人在拍打她,陈娇喘息着猛地睁开眼来,只觉得一身冷汗,把头全都沾湿。
往窗边一看,明月犹自高悬,月色美景,和片刻前所见全无不同。而身边人正轻轻地说,“娘娘想必是做了噩梦,才从榻上掉下来呢,还在不断地翻身。”
陈娇按住胸口,品味着那激烈的心跳,她往深继续探索,却觉得心湖上空空荡荡,连自己说话,都能激起一阵回音。
也许她只是睡了,她想,她也不是没有睡过。也许,也许她只是藏到了更深的地方
不要说半个月,刘彻连三天都没让陈娇住满,第三天早上,从上林苑来接陈娇的车队就到了,还带了刘彻的口信来,“这些人不把你接到上林苑去,是不会走的”
大长公主都觉得刘彻也实在是太粘着陈娇了一点,“难道还怕你会跑了”
陈娇无奈得不得了,死拖活拖还是又拖了一天,第二天早上又有人带了刘彻的帛书过来,上头就写三个字,“尚未至”
陈娇还要再拖,第三天早上又来了使者,带了刘彻的口信,“陛下说,三日未见我娇娇也。”
和当年窦太后惦念馆陶公主一色一样,数着日子,“一日不见我阿嫖,两日不见我阿嫖。”到了第三天不见,就要派人去公主府问了。
两母女只好又登车往上林苑去,旅途劳顿了一整天,陈娇到了凉风殿累得连话都不想说,洗了个澡就沉睡过去,半夜醒来,才觉身边躺了个人。油灯还没熄刘彻睡得晚,她都睡了一觉了,他还没想安歇。
陈娇就故意和刘彻开玩笑,迷迷糊糊地问,“谁”
刘彻果然中计,横眉竖目,“除了我还有谁”
在陈娇大笑声中,他欺上来轻轻地亲了亲她,又问,“长门园不好玩吧”
“我觉得挺清静,”陈娇故意和刘彻唱反调,没想到刘彻从善如流,立刻改口。
“我也觉得不错”他说,“以后有了空,我陪你过去住两天,我们两个人好好清静清静。”
“得了吧,”陈娇说,“哪里有了你,哪里就不清静了。”
她越想越气,不禁拍了刘彻一下,嗔怪地说,“我还没歇过来呢你就来打扰我的清静”
两个人打闹了一会,陈娇又看刘彻手里的帛书,这是从前线来的战报,她随手翻翻,见是捷报就又放下了。刘彻捡了一张帛书给她看,“主父偃上书请立年号,免得现在十几年十几年的,叫着很不方便。”
年号这件事,也早就有议论声了,陈娇也是赞同的,她嗯了一声,就着刘彻的手看,“始元、建元、立元、启元”
“明年对匈奴大胜。”刘彻说,“正好立年号,始元、建元我都觉得好,你喜欢哪个”
“我更喜欢建元。”陈娇随口说。
刘彻又和她唱反调,“好,那就用始元。”
陈娇不免又要嗔他,两夫妻在灯下就着昏暗的灯光又看了几行帛书,刘彻才把绢帛丢开,和陈娇一道躺到了枕头上。陈娇好奇地又问了一遍,“怎么想到这么急催我回来”
虽说天气暑热,但夏夜风凉,她还是蜷缩到了刘彻怀里。刘彻抚着她的背轻声说,“想你了不行吗”
“就只是为了想我,不至于这么着急吧”陈娇是有几分疑惑的。
刘彻一开始没说话,过了一会,才低声道,“是小小王有身孕了,这种事我安排不来,我也不想让她自己安排,让别人帮着她安排,还是只有你来安排,我才放心。”
陈娇这才恍然大悟这还是不希望王夫人恃宠而骄,仗着皇后不在,就胡乱给自己安排排场。没准还不想自己出面得罪宠姬,所以才着急上火地要把她找回来,按旧例办事,扮个恶人。
刘彻还是和从前一样,拈花惹草之余,究竟还是透着几分疼她。
她心中一片舒适清明,也不再泛酸,只是微笑着说,“好事,也该给她晋个位分了。等明天起来我再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