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要是从前,彻儿是决不会读不懂自己这一番安排后头的意思,如今他还是读得懂,但却已经不赞同这样的做法了。
到底是枕边人,枕头风一吹,孩子的心不知不觉就长偏了。
她扭过头去,有了些不快,并不理会儿子。
刘彻也知道母亲生气了,想了想,就又把话吞了下去,并不说什么。
回去看陈娇时,并不透露椒房殿里的小争执,陈娇也的确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一贯那样体贴对他。
“成日里出去野,衣服上都是泥点。”她一边说,一边咬断了手中的线头,蹲下身来比了比刘彻的脚。“又长得这样快,成亲的时候还只比我高这些呢,现在连脚都又大了几分。”
没有成亲的时候,太子的吃穿用度,自然也是被人服侍得无微不至。可有了妻子,刘彻才知道什么叫做体贴。
鞋袜都是不大跟脚的东西,自己不说,谁知道脚大脚小也就是陈娇,一声不吭,手里就做起了他的新袜子。虽说女红不过如此,但最难能还是心意。
他就笑着抱住陈娇,“天色暗了,别在拈针动线,坐下来说说话多好。”
一边说,一边把头埋在陈娇肩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明儿不出宫了,一放学就回来陪你。”
“我有什么好陪的,不如和我一起去长乐宫陪祖母。”陈娇不禁咯咯笑起来。“太子,好痒。”
她一向是沉静的,即使是笑嗔,也带了三分的清冷。唯独这被胡渣扎出来的笑,清脆而突然,好像谁打破了一个陶器,出了一声嗡响,响彻了寂静而炎热的午后,有了陈娇这年纪该有的飞扬。
不要说刘彻,就是陈娇都为这笑声有些愕然,两个人都静了静,陈娇看了看刘彻,噗嗤一声,又笑起来。她也难得主动,将头放到了刘彻肩窝里。
“你们又去哪里玩了,还是去上林苑打猎”她的声音比起平时,带了十倍的甜,“还是那几个人这一回没被百姓围起来吧被舅舅知道了,看他不罚你。”
刘彻哼了一声,不屑地道,“他能怎么罚我,他舍得吗。要罚我,我还求之不得。”
上回刘彻闹得实在不像话,传到了天子耳朵里,天子虽然罚他背了几篇书,但转过头去,就赏给他几匹大宛名马,这件事,宫中人也都是知道的。
“舅舅要把你宠坏了。”陈娇不禁又轻笑起来,“要是被祖母知道了,你可就要倒霉啦”
她抬起头来看刘彻,声音忽然就断在了喉咙里。
刘彻虽然拥着她,但眼睛却看向了宫室外正擦拭门窗的小宫女。
她也就跟着刘彻的眼神看了过去。
即使是陈娇,亦不得不承认,这名宫女身材窈窕,楚腰纤细,动作间很有丰姿,是个动人的花信少女。虽然她尚且没有回过头来,但仅凭那摇动的腰臀,就已经足够吸引男人的眼神。
那声音就在她脑中冷笑起来,笑声苍凉凄厉。
陈娇睫毛微颤,又垂下眼去,不动声色地继续说。“上回你冒用姐夫的名义,祖母私底下就对我说,下回再有这样的事,让我告诉她,她来罚你”
过几天,陈娇的母亲再一次进宫给太后请安。
太后年纪大了,越依恋儿女,天子忙于国事,无法朝夕相伴,陪伴之责,长公主责无旁贷。十天里倒有九天在长乐宫中,一日不见,太后就念叨着,“女儿大了,不来看我了。”
正是秋好时,天子索性开了一席,众人依次而坐,服侍太后赏秋。本来还要传唤乐工,太后说,“不用了,要听说书听歌声,什么时候不能,一家人坐在一起,正好说说话。”
王皇后笑着说,“让太子妃说个笑话给太后听。”
陈娇就说了两个笑话,太后很捧场,笑得开心,又多吃了几块鹿肉。天子看着陈娇的表情也很嘉许,他对长公主夸奖陈娇,“太子妃娴静贞淑,体贴妥当,姐姐教得好。”
长公主看了女儿一眼,当然也晓得逊谢,“哪里,是舅姑不嫌弃,她娇生惯养的,脾气其实大得很。”
刘彻笑着看了陈娇一眼,好像在笑她脾气大。一家人和乐融融,天伦之乐,不可言喻。
太后就笑着说,“这不是开玩笑的,皇后前日还和身边的女官夸奖太子妃,说太子妃是个不可多得的淑女。将来管理后宫,必定能大度公平。”
王皇后的脸色不禁略略有些僵硬。
陈娇心头一动,就看了外祖母一眼。
外祖母双目已盲,面色有些焦黄,但保养得很好,看上去,仍然是个慈祥而清矍的老妇人。她闭着眼,冲着王皇后的方向,也在和蔼的笑。
王皇后也是有婆婆的人,她能敲打陈娇的,太后就可以百倍地敲打她。
她会懂得在太子身边放置自己的人马,太后又如何不懂得在椒房殿里安置一两个眼线呢
和太后比,王皇后的敲打,就露出下乘,露出急切来了。
天子好像根本都没有听出母亲的言下之意,他告诫刘彻,“好好陪你媳妇,不要成天没事就出门乱走,只顾着游猎。许你出门,是让你观察民情民生,不是让你野的。”
又说,“你身边那个叫韩嫣的伴读,听说很不像话,经常勾引你吃喝玩乐”
刘彻倒是一惊。
大抵少年人被家长盘问总是如此,又有些不耐烦,又有些害怕,又有些心虚。虽说从高祖起,汉室就惯有佞宠,但天子自己宠爱周文仁,倒不代表他也会容忍韩嫣。
一时间居然期期艾艾,不知道怎样答话才得体。
陈娇微微一抿唇,笑了。
“舅舅,”她眼波流转,瞅了刘彻一眼。“他身边哪个伴当,不是勾引他四处打猎,到离宫去游乐的又何止韩嫣一个人呢”
看似是添油加醋,但实则法不责众,太子身边的伴读,几乎都是权贵人家子弟。就算是天子,也不可能一口气全都降罪。
刘彻先紧的一口气,又慢慢松了下来,他瞥了陈娇一眼,陈娇连眼尾都不扫他。
天子哼了一声,指责刘彻笑骂,“小子,太子妃贤惠,你也收心。成亲一年了,成天往外跑,什么时候才能给我生个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