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才四个月工夫,肚子就已经浑圆,衣裳还薄,看得出来贾姬的肚子更像是时漏,顶部透了尖。 陈娇头回见她就看出来了,现在再看更明显,她比贾姬都高兴,“都说肚子尖好生儿子,看来这一胎是个小皇子呢。”
贾姬气喘吁吁地在陈娇下坐下,虽然入夜了,但一路过来,额前鼻尖还是沁出了密密的汗珠,“谢娘娘吉言”
毕竟有了身孕,虽然看得出来,已经处处小心,但言行举止,是要比从前都放肆得多了。
陈娇不动声色,也真的不以为忤,她和气地责怪贾姬,“身子沉重,出来就应该和我说一声,借辇车一用。从永巷殿走过来,路途远着呢。”
贾姬面露赧色,“小女身份低微,哪配得上在宫中用辇呢娘娘虽然宽大,但小女也不敢忘记本分。”
就又和陈娇说了几句琐事,谢过了她时时送来的赏赐,绕来绕去,绕得陈娇都困起来,才不好意思地道出来意。“家中就有一个兄弟,如今也有十七岁了,还没有正经营生,父母日夜都不放心”
贾家人进宫,原来是想说这件事这是为兄弟要官来了。
陈娇扬起眉来,又看了贾姬身边几个老公认一眼:这都是太后的心腹。
脑海中那声音就笑着说,“你看,后宫女人,几个不贱孩子都没生,就把自己当个夫人了。这还好刘彻连眼尾都懒得看她,要是再给了三分颜色,岂恐怕她都要在宫里开起染坊了。”
陈娇心不在焉地想,“不读书不识字,能有多少见识知道谨慎做人,都算她聪明了。我就是不懂母后怎么一声不出。”
虽然也划拨了几个老宫人送到永巷殿里去,但也是为了避嫌,也是因为她和贾姬的关系,还用不着下人来提醒维护,陈娇可没有在贾姬身边安插什么心腹。送过去的宫人偶然会和楚服咬咬耳朵,也就是偶尔而已。倒是王太后更看重贾姬很多,加派了三四个经过事情的老宫人,把贾姬居住的小宫殿,护得风雨不透。
听说贾姬一向也很尊重这几个老宫人,有了什么事情,很多时候都会问过老人的意见。虽然对椒房殿也是言听计从,但她想走两头讨好的路线,却是毋庸置疑。
陈娇最不明白就是这点:孩子没落地就来为兄弟要官,贾家人不明白宫中规矩,也就罢了,贾姬出身低微不懂规矩,也就罢了。怎么太后身边的老宫人却不肯出言点醒呢
如果诞育了皇长子,能够平安养到一岁两岁,贾姬是肯定要封夫人的,到那时候,按照规矩,不必一句说话,她兄弟至少一个太中大夫的虚衔跑不掉。现在就来要封,就是陈娇开口,刘彻也给了,等到贾姬封夫人的时候,官位也不能再往上升了。那还不如索性等一等,事情办得还更漂亮。
都是婆媳,一句话说一声,贾姬也就不来自讨没趣了。看来,在自己和平阳长公主的龃龉上,王太后嘴里不说,心里却还是天然体恤起了女儿。
母女之情,的确不能小觑。
陈娇微微一笑,也就答应了下来。“封官的事,那是陛下在操心,我可以帮你说上几句,但答应不答应,还要看阿彻的意思。”
贾姬顿时感激涕零,作势要拜身子一动,又被老宫人们扶住,她也便顺势抬起了身子。
陈娇当看一场好戏,笑眯眯地欣赏贾姬的肚子,还是越看越爱。 要不是刘彻留在清凉殿今晚并不过来,她差点要让刘彻一起来摸一摸贾姬的肚子。
第二天早上起来,穷极无聊之下,便命人,“把卫女叫来,给我唱一支曲子吧。”
36请出
卫女自然不可能有任何怠慢,不到一炷香时间,便低着头踏着小碎步,一摇一摆地进了椒房殿。
七月的秋日依然还算是炎热,陈娇在廊下见她,陈年坚硬的松木回廊上铺了厚厚的锦毯,皇后才起身没有多久,尚未梳妆打扮。她的长随意地披泄在身侧,素纱襌衣好像一团淡黄色的雾,隐隐约约,有艳丽的花朵从雾里探出一点颜色来。裙摆层层叠叠,辗转地露出了玉一样洁白的脚面,身边有三数个衣着妍丽妆容清美的侍女,低眉顺眼环绕在侧。可即管陈娇未施脂粉,却依然稳稳压了这群打扮得尽善尽美的宫人一头。
卫女不过偷眼看得一瞥,也就只是为了探明皇后的位置。紧接着便深深地跪下来,向陈娇行礼。“奴女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却一时没有说话,她只能听到头顶不远处传来了杯盏碰撞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徐徐地啜茶声,不过仅可以耳闻。又过了半晌,伴随着轻轻地一声磕碰,皇后慢慢地出了一口气,轻声道,“嗯,卫女来了,起来吧,头顶着地面,你怎么唱歌呢”
卫女便直起身子,由得皇后身侧那眉清目秀、颇有英气的大宫女指点,在廊下当院里得到了一块草席,作为她在石板地上的座位。
皇后并未曾变换姿势,依然靠在枕上即使是一双枕头,也都布满了昂贵的绣纹。而这样的绣纹,在当时尚属于天家特有的装饰,单单是一朵花,就已经需要一个经验老到的绣娘,全心全意地工作三到四天。
而在椒房殿里,它不过是皇后散心时候,随手拿来倚靠的寻常物事而已。
卫女只是盯着这双枕头不放,她能感觉得到皇后的视线在自己面上游移,刺刺的带了些麻痒,好像谁拿了一把小刀,在她面上反复地刮来刮去,提前为她净面开脸,只是手段过于粗鲁,令她很有几分不舒服。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椒房殿这一角就沉默了下来,还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主动问,“娘娘,清唱未免无趣,是不是传乐府的人过来”
又满是疑虑地望了卫女一眼,像是很不相信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能唱得多好听。
皇后便随意挥了挥葱白一样细腻的纤指,“算啦,大早上的,又是吹又是打,郑重其事,反而烦人。就让卫女清唱两,权当解闷好啦。”
又游离不定,“是听上陵好呢,还是听有所思好”
便问卫女,“那天听你唱得不错,你知道有所思说的是什么故事吗”
卫女便惊异地闪了皇后一眼。
皇后虽然出身名门,自少得到天下至尊数人的万千宠爱,及至长大,又是万千宠爱,集于椒房。但除了饮食用度上,近乎铺张地奢靡之外,言行举止却一点都没有高门贵女的风范,就是和卫女说话,都好像在和谁商量什么事儿,语气和顺亲切,却又隔了一层疏远。纡尊降贵之意,是意在言外。
这么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家中人,又怎么会有兴致和一个小小的歌伎说闲话
她一下战栗起来,唯恐偶然行差踏错,惹得贵人不快,自己便得了死罪,再也无法见到第二天的日出。一瞬思忖再三,百般无奈下,只好轻声道,“娘娘,我只会唱,故事才懂得一点点,教我的大娘也未曾解释给我听。”
毕竟是才豆蔻年纪的小歌人,又怎么会懂得歌声里的故事楚服微微一笑,不禁便望了皇后一眼,轻声道,“娘娘,或者还是请乐府”
陈娇却觉得卫女也实在是太无知了一点,有所思又不是什么艰深的曲子,民间传唱的歌谣而已,几乎就是大白话,这都听不懂,她是要有多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