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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说带进了那个铅灰色的乡村小教堂。 她跪在那圣坛前便成为了虔诚的基督徒。她从此

毕生笃信着一句话,那就是,主说,“爱是永恒的忍耐”。这就是我祖母的一生的

辉煌。她作为一个弱小的乡下女人竟从此拥有了世间和天堂的一切。她怀了那神话

般美丽天堂的一切便能以一个真正的智者的眼光来看待和宽容人世了,于是忍耐成

了她的以及她世世代代子孙的信条。直到我作为她的孙女,在写作中的有一天,突

然意识到这一条人生最崇高的原则。可以承受一切,仅仅是为了爱。于是祖母变成

了天上的神灵,变成了基督和那美丽圣母的化身。祖母飞升上去,祖母不再有形,

祖母成了教义。从此祖母的光照耀着,并指引着。我知道她是我灵魂中最最忠实的

朋友,无论什么样的时候,只要我需要她,就一定能牵住她的手。

外婆曾经很亲近。但那淡淡泊泊的往事早已依稀散去,家中甚至连外婆的照片

都再也找不到一张。我们很少谈起她。家人似乎把她遗忘,我也似乎把她遗忘。她

真的存在过吗?有一天我突然在那古老的盒子里发现了那只她留下来的镶嵌着两颗

绿色宝石的金戒指。我把它套在手指上。我看到了那绿色宝石闪着光辉。慢慢地,

外婆的往事从那绿色的光辉中显露了出来,我记起了她,她是死在医院的白色的病

床上,那稀疏的白发飘散着,将一个坚忍而顽强的生命遮掩。后来我才知道她一生

究竟有多少艰辛,因为艰辛,她才堪称我们这个家族中那个最最坚强的女人。外婆

和祖母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她出生在官宦世家,所以是我们家族得以走进大学的

第一位女性。她学妇产科,她后来嫁给了医学专家的外公。外公因不愿给日本人看

病而自杀。那时我最小的舅舅还不到一岁,任何的女人在那样的打击下都可能一蹶

不振,但我的外婆则携带着五个挨肩大的孩子,在为外公操办隆重葬礼的同时,靠

社会募捐开办了闻名东北、华北的李氏助产学校。她从此献身公益。她从此摒弃儿

女情长,将生之渴望倾其所有地交付了另一片纯粹而圣洁的天地。这段历史是外婆

已离我们而去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的。直到我知道了这一份坚强,我才依稀记起了

外婆的晚年。晚年的外婆已双目失明,但她却凭靠着那双瞎眼,用竹针和毛线编织

出了很多有着美丽图案的毛衣和毛线帽。那些艺术品至今还在。她只依仗着那手的

触觉就将身边的事物变成了多彩的。依然是献身公益。在我的印象中,外婆从没有

苦闷过。她总是能将个人的一切苦难化解为新的事业和实践去奋斗。外婆总是很开

朗总是高声地讲话。她甚至从未有过怀旧的迷茫与伤感。她献演的,是另一幕女人

的毕生,如钢铁铸成的心,那心甚至能将失明后的舞台照亮。直到我们将她遗忘不

再常常谈起她,直到我把那绿色宝石的戒指戴在手指上,我才知道有一个这样的外

婆多么重要!什么叫坚毅?一个女人在苦难中应怎样挺住?什么才堪称失败中的坚

强的品性?外婆将这一切告诉了我。我慢慢地捡回了那些关于外婆的失散了的记忆

的碎片。我将它们收集起来的那一天便真真切切地拥有了她。

我之所以成为我,是因为我的血管里流着祖母和外婆的血。我是她们生命与血

的混合体,在一个温暖的春季,我诞生了。那时候外婆就守在妈妈和我的身旁。她

那时还没有失明,她第一眼就看到了我。而祖母则在很远的乡下的土路上翘首以待

着这个美丽的时刻。一个女孩子,一个慢慢会长大的女孩子。一个未来会历尽女人

沧桑并书写这沧桑的女孩子。从此,我被她们的温暖和血液养育着。直到我深怀着

爱与顽强遍尝了女人的辛酸,直到我开始做起了写这件事以后,才真正懂得了

她们生命的意义。

我幸运,因为我拥有着她们。还有,我能够在每一个清冷的夜晚,只要抬起头,

就能看见天空中闪烁着最温暖光辉的两颗星。那是我的星。

往事

我一直带着女儿同父亲母亲住在一起。一种很熟悉很淡泊的家庭生活。我几乎

从没有离开过我的这个家。也许因为家人一直认为我是父亲最疼爱的孩子,但是这

疼爱的深度是无法测量的。我长大了,父亲老了,我们很少触及情感的话题,有时

甚至不知道那彼此的关切是不是来源于那灵魂的爱。

只有那段往事。

那往事于我是毕生的而我却从未对父亲提起过。

那是个深秋的季节。可能有满地的落叶。那一年我十六岁。十六岁的时候我们

不懂青春。父亲刚刚从牛棚放出来,而我呆在一所破旧的中学里等待分配。我是七

○届的初中生。我们那一届在七○年毕业的时候居然有可能留在城里工作而摆脱上

山下乡的命运。这是所有的十六岁的孩子和他们的家长所梦寐以求的,所有的人都

已惧怕了那上山下乡的生之艰辛。我们家也是如此。而刚从牛棚出来的父亲更这样

期待着,他不愿在好不容易的团聚之后又是分离。

但是事与愿违。在那个年代是不可能心想事成的,无论我们做怎样的努力。第

一批分配的那一大半的学生中,没有我。在宣布了留城学生名单的那天,回家的时

候,我哭了。家中的亲人们无言以对,所有的目光中都透露着一种对未来命运的恐

惧。妈第二天一早便去找了学校负责分配的人。她得到的回答是,我之所以不能分

配,是因为父亲的问题没有结论。妈很无奈地说了这些,父亲那晚不再讲话。

父亲表面上虽然和善,但他骨子里一向很倔强。他从不愿做违心的事,尽管那

些人一直把他关押在牛棚甚至打他,他都始终不承认他有什么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罪

行。因为真的没有。所以他尽管最后一个从牛棚中出来,依然不服,或者用那些人

的话说是态度顽固。他始终拒绝在开除他党籍也是认可他罪行的文件上签字。他一

直这样坚持着,直到全家人面对我的困境,束手无策。

父亲。

父亲显得很难过,他那天的神情我至今记忆犹新。

那一天,父亲就去了他自进城就在那里工作的人民艺术剧院,在那个开除他党

籍的文件上签了字,承认了他二十多年来所写的话剧、导演的话剧都是封资修、大

洋古的东西,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父亲的问题有了结论后便很快结束了他在剧院

的艺术的和反动学术权威的生涯,被下放到很远的郊区农村劳动改造。

父亲走的时候便是那个深秋。妈陪着他到派出所去退掉户口。他带着很简单的

起居物品离开了家。妈当时很伤心,但是她依从了父亲。他们就这样尽全力为我的

未来创造了一种可能性,我猜他们一定坚信着,这在当时是最佳的选择了。在做着

这一切的时候父亲从不曾犹豫过。他的全部的愿望就是他的女儿不要到乡下去吃苦,

为此他宁可自己下乡,宁可屈辱,宁可改变他秉性中的耿直,宁可去做违心的事。

在那个凄冷的深秋,父亲在做着行前的准备时不动声色。他依然是那个温和的父亲,

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在做着人生的重大选择。而我们全家对未来其实还是不抱希望,

也许父亲就是做出了这样的人格上的牺牲和让步,我也不一定能留下,但父亲还是

毅然做了。

那个深秋我们送父亲走。

我们全家都哭了。因为父亲一走,就不知他还能不能回来。我们好不容易把父

亲从牛棚盼回来。他回到家中连几个月都没有。这无疑是对我们全家的又一个沉重

的打击。

父亲孤身一人走后,依然很担心我的分配。我记得,不久就接到了父亲的一封

信。那信是专门写给我的,父亲在那封很长很长的信中,历述了他参加革命的历史

和他几十年文艺生涯的得失,父亲甚至批评了他性格上的弱点所造成的一些错误,

他说他有责任要我了解他的全部历史,他还要我去分配办公室表示,我决心同父亲

划清界线。父亲在信中最后说,他此生最不堪忍受的,是子女要因他的问题而受到

牵连。他说作为父亲他本应保护我们,给我们带来阳光般的生活,而他却使我们从

小经历了磨难,他说他希望我能原谅他。

读父亲从乡下写来的这封长信时,我独自一人哭了很久。我觉得父亲很可怜,

我觉得我和父亲之间根本就不存在原谅这个词。我还觉得这是人类中亲人之间最可

悲哀也是最残酷的一件事,何以要让这堂堂父亲在自己的女儿面前来批判自己呢?

我不愿看到父亲这样做。我猜父亲这样做一定是已经把他逼到了那个角儿上、那条

绝路上。我哭了很久。我当时惟一的念头就是我宁可不留城,我宁可上山下乡。我

甚至仇恨能留在城里,我想我就是走得再远,我就是再苦再艰辛,也不愿看到父亲

这样做。

这封信的内容我一直铭记着。因这封信真正触伤了我的心。

结果就在那一年的初冬,在父亲走了一个多月之后,我便被分配到一家近郊的

钢铁厂当学徒工。其实我之所以能留在城里当工人并不是因为父亲做出的牺牲,而

是那一年有文件规定,无论什么样的学生什么样的家庭出身是全部都要留在城里的。

父亲的牺牲也许白做了,但是他却无怨无悔。我和妈妈把分配工作的消息告诉

父亲后,他当即就写来了一封祝贺的信。信中还写来了他因极度兴奋而做的一首旧

体七律诗。那诗中说他的女儿能学冶金是他平生一件大快事。我想他高兴,还因为

我终于得以摆脱了那种使他和我们的家庭我们全家人的心灵都蒙受了无尽耻辱和不

幸的、文人墨客的生涯。

父亲从此呆在那遥远的乡下。他插秧,他割稻,他挑河泥,他还要住在破土屋

里自己做饭。他要两三个月才被允许回城一次。每一次他都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

回家。路上要骑八九个小时,冬天的时候,实在骑不动了,他就扔了自行车,躺在

寒冷的道边儿上休息。我知道,这一切其实父亲都能忍受,只是他不再是共产党员

这个严酷的事实,是他心灵深处所不愿接受的。

这样我一直留在了城市中。

这样我一直住在自己的家中。

父亲以他的屈辱和艰辛同我的生存和温馨做了一个交换。一个使我终生不忘的

交换。这交换中所付出的代价是惨痛的,是穿肝透肺镂骨铭心的,也是伟大的、永

恒的。

现在父亲已经老了。我仍旧同他同妈妈生活在一起。我们一起拥有着这淡泊而

温暖的家。我依然知道父亲是怎样地深爱着我,也知道我是怎样地深爱着他。这就

是那种灵魂深处的关切。只是,我从十六岁的那个深秋起,就一直再没有同他提起

过这段往事。

别梦依稀

后来长大了看到了那幅玻璃框中的装饰画儿,一幅宁静的画儿。我滞留在那幅

画儿前,心底涌着莫名的潮。画面上只有一双白色的舞鞋。芭蕾舞鞋。一只斜靠在

另一只上,那鞋上的白色缎带散落着。那么多的往事。那么多的梦。一束幽暗而温

暖的光从很遥远的地方照射过来。没有鞋的女主人。也没有高傲的舞姿。一切都没

有,没有音乐没有歌声,只有那双舞鞋孤单地停留在那里,诉说着往事。

是一种被震动的凄寂。

小时候,我最喜欢的童话是《灰姑娘》。后来,在我已不可能成为芭蕾舞演员

的时候,我看到了美国波士顿芭蕾舞团来华演出的这部童话。那么迷蒙的一场梦。

无论怎样拉扯着那钟,还是敲响了零点的钟声。有时梦想水不会成力现实,就在那

一刻,找觉得我就像失落了辉煌舞鞋的穷姑娘,无论你曾经做过怎样的倾心倾血的

努力。

一些知道我曾经学过芭蕾的人说,幸好你没有跳舞,你才成了作家。他们其实

不懂我,芭蕾之于我,之于我的那个时代,实在是比写作重要得多的一件事。那是

一段无比美丽的往事,那是信念,也是希望。是整整的一个时代的追求。所有的白

天和黑夜,所有的所梦和所想。像丢失了身外的一切。我曾经那么专注地刻苦地训

练,我穿着我的布质的舞鞋,将足尖立起,一步步地向前移。 我的足尖流过血,我

哭过,摔倒过,直到有一天,我终于能穿着我的舞鞋用我的身体诉说我小女孩儿的

深情与愿望。

那是个奇妙的开始。在我根本不懂得舞蹈的时候,有一天,我偶然遇到了她。

她在中学里喝水的水池边叫住了我,她高高瘦瘦,她同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为什

么不学舞蹈?然后我就如被魔棒击中般跟随了她。我从她那里慢慢得知了,如果你

献身舞蹈就该把舞蹈当作生命的全部。她那么高傲、优雅而美丽,她又是那么投入,

那么倾心倾血。她暗示给我在肢体伸展足尖立起时的那样一种尽情而完美的感觉,

她甚至有的时候骂我、批评我。我毫无准备地相信了她。我又毫无道理地坚信着她。

在那个动荡的家已经破碎、父亲被关在牛棚的年代,她给了我全部的支撑和充实,

我想我该为此毕生感谢她。那一切的关于芭蕾的启蒙,就像一阵热烈的吹向我灵魂

的风。她问我,你是不是已真正抵达了那个自由的王国?是不是已能够诉说你的愿

望?

那是一种乘在翅膀上的感觉。我一直留恋着那种感觉,但几个月之后,有一天,

她对我说她要走了。

走?

她很快参了军,做了文艺兵,她领到肥肥大大的绿军装那天,我哭了。我总是

在梦中梦见她。我连夜在一条白色的手绢儿上为她绣上了一个舞着的精灵。已是倾

其所有。思念和眼泪。那是一种很真挚很深沉的感情,那时候我才十四岁。而那女

友的离去,于我就如同失去了生命的大部。

她无疑是我那个时代的偶像。惟一的偶像。我崇拜她,虽然她只比我大一岁。

然后是亲人和朋友。没有谁中断我,而是他们更加小心地护卫着一个十四岁女

孩子的芭蕾的梦想。最先是妈妈。妈妈以无限的温爱理解着我的悲伤与执著。她鼓

励我继续学习这难度很高的芭蕾。也许她心里明明知道,我根本不可能实现我关于

芭蕾的梦想,我非但不能够成为一流的芭蕾舞演员,我甚至连走上舞台表演这个最

低愿望都不能实现,但是妈妈支持我,她为我去找过去文工团时的战友做我的老师;

她为我去向那些依然演出的单位的老朋友索要芭蕾舞鞋。她说你应该跳舞,尽管跳

舞很苦,但你必须刻苦必须勤奋,她说只有你尽了全力,你才能真正领悟那一种境

界。十六岁生日的时候,妈妈送给我的是一本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的舞蹈大全。

那本书今天依然在,那实在是我在那个时代所最最渴望得到的一本书。那书的意义

和它所标志的青春的梦想是辉煌的。与此同时,我还到处搜集关于芭蕾的画片和资

料,如中了魔法般,我的这嗜好差不多尽人皆知。大家帮助我。在一个秋季的黄昏,

邻居的一个阿姨把我叫到她的家中。她把门锁上,然后递给我一大摞画片。她扭亮

了那盏昏暗的台灯。她将那画片一张张地给我看。我完全震惊了。那是她一张张从

她藏在床底下修正主义的《苏联画报》和《苏联妇女》上剪下的。她问我喜欢吗?

乌兰诺娃,那个伟大的乌兰诺娃。真正的宫廷的皇家的芭蕾,芭蕾的原始与本质。

《天鹅湖》、《吉赛尔》、《胡桃夹子》、《青铜骑士》、《睡美人》,还有乌兰

诺娃和她的女弟子在黄昏的湖上,那么温暖的棕黄色的包笼,那么青春浪漫的女孩

儿,那么美丽轻盈的船帮上的舞姿,如湖上美丽而高傲的天鹅。我一张张地看着,

阿姨说,拿走吧,也许对你能有用。我真的很感动,而那时我已经进了工厂当工人。

直到“文革”的十年过去,我已不再跳舞。我考上了大学的中文系,完全走上了另

一条生活的道路。然后是黛维,黛维的父母和她的男友。黛维是同班的一个美国女

孩儿,她后来成了我的朋友。她很喜欢中国,为中美友情竭力奔波,最后,选择了

到我们班上来学中文。那时候黛维常来我家,她说我的家常使她想起她的家。黛维

是那种很懂事的美国女孩儿,她每次来总要带一些美国的酒、巧克力、果酱和咖啡,

但她说这全不算礼物。那一年夏天,黛维的父母和她的男友来中国,我们聚会时,

黛维说,送你一样礼物。黛维拿给我,那是一本很厚很大的画册。那画册上是美国

各州芭蕾舞团的介绍,还有演出的剧照。黛维的父母对我说,是黛维写信给他们,

请他们一定一定买到一本关于芭蕾的书。那书的价钱很贵,要几百美金;那书的分

量也很沉,要黛维的男友背着它飞越大洋。黛维问我是不是喜欢,我说这是真正的

最好的礼物了。那一年我已经二十八岁,但我告诉黛维,芭蕾将是我永生的梦想。

后来黛维毕业回了美国,结了婚生下了两个可爱的孩子,连黛维也已经遥远,但我

知道,那深怀的美丽的梦想依旧。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竟然重逢了那个幼时的女友。十几年过去,她已不再

跳舞。她退了役,脱了军装,结了婚,在一家工厂的卫生院里工作。她变了许多。

她显得肥胖。没有棱角也没有线条,甚至也不再有那颈项高高向上的那挺拔的感觉。

儿时的印象已荡然无存,在同她两个小时的谈话中,她甚至竟连一次也没有谈到芭

蕾。连她也弃我而去。那一次,我才真正地也是第一次地体验到了什么是偶像的毁

灭。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在那个梦着的年代中,真正地爱过她,崇拜过她,把她

当做了那生命的大部?

但也许这些都不重要,因我知道那十四岁起关于芭蕾的梦想并没有破灭。尽管

我没有成为哪怕末流的芭蕾舞演员,尽管我已是一个近着四十岁的女人,但我依然

好像一直乘坐在梦想的翅膀上,对芭蕾深怀着一种青春的迷恋、崇拜和向往。那是

个梦想的过程。也是个奋取的过程。在那个过程中,我们长大,我们懂得了什么叫

坚忍、意志和毅力。所以我一直想,任何的孩子,如果想要使他们成长的过程充满

色彩和意义,那就一定要给他们一个美丽的、崇高的,而且是毕生永远也做不完的

梦。

不断的梦。

你的绿阴

当萧瑟的风再一次吹起了那片迷蒙的黄土,当不期的远方升腾起你往日的梦境,

你想,你该去何方找回童年的那一片深情的绿阴。

老吴哥的灵魂如幻梦般飘来。一抹淡远的云。向着秋风和迷茫的你,伸过来那

温馨的手臂。如此是因为梦,因为你已经长大。那灵魂同失落的往事一道飘荡。云

般的飘乎不定。你抓不住他的手。尽管你伸出了你温柔的青春手臂,向前,但是你

抓不住他的手,抓不住那童年的记忆和支撑。你追逐,你奔跑,像逝去的昨日的云,

温暖那一刻旧时的欢欣和爱抚。漫天风沙再一次迷失了你追赶的脚步,你无奈让流

云逝去,如此是因为梦幻。你终于懂了,如此是因为梦幻,因为你已经长大。

你叫他老吴哥。

他允许你叫他老吴哥。

你固地执沿袭了父母对他的称呼。尽管,父母一千次对你说,你不该称他老吴

哥。

老吴哥的乐园像清澈的早晨,像澄清的水。

那个最后的冬天,你蜷缩在老吴哥的病床前。你问老吴哥,你为什么要病倒?

那个苍凉的岁月苍凉的老人便把他温暖的手臂交给你。

从此,他如守护神般守卫着你将尽的童年。他说,孩子,你永不可以停止盼望

春天。盼望吧,那烧灼的手臂就紧紧搂抱住你弱小的岁月和躯体,就植给你信念的

种子。

那时候,听窗外,呼呼吼叫的北风正压过来铺天盖地的红色浪潮,把你的父母

深锁在牛棚的罪恶中,你被丢弃。

风阻隔了你童年所有的梦幻和温暖,旷野中,咿咿呀呀打开了那扇小屋的门,

你走进来,你便被老吴哥的温暖所收留。你从此在他温馨的手臂上度过时光。你知

道就因如此你才在浩劫中保住了你不灭的良知和渴望。

渴望吧。关于春天的启示来自那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其实老吴哥那里并没有美

丽的故事,他不过是个平凡的普通的看门人。

风起的时候,无数个小屋都闭紧了那欲望的门,惟有老吴哥的小屋能成为你待

的避风的港湾。你是漂泊的动荡的小船,老吴哥就是你沉重可靠的锚链;你是流浪

的无家可归的孤儿,老吴哥就是你再生的家园。走不过的冬天的长夜,你最终返回

了家园。你从此记住,永不可停止盼望春天,春天,正延伸出一片不尽的绿来。

心是不懈的诗,便朝着以往,你记起那一片绿阴,那鸽群的美丽和绚烂。当太

阳沉落,那鸽群便归来,返回家的巢穴,感知温馨。而有一天,终于,绿阴被砍伐,

鸽群被杀戮,从此,你们的家园沦为一片漫漫黄沙,铺天盖地,卷起你永远解不开

的历史的谜,像荒漠,摇摇晃晃的青春步履。你甚至不寻求解释和诉说,把梦想埋

下来,你甚至不接受未来的忏悔和补偿。必然的路,你想,带走了生命的岁月和绿

阴,去而不返的向前的旅程。你长大了,却突然脆弱,以柔情的心痴迷于那个以往

坚守的安宁和平静,你问你能否找回童年,能否找到那个苍老的守护神,那个步履

蹒跚从天边而来的老人,那被杀戮得片甲不留的满天绚烂的鸽群?

一个普通的老人从此竟成为你生存的全部,童年的全部。你惊异于他亲手栽植

的参天大树又重新伸延出茂密的绿阴,你又惊异于他亲眼目睹这大树被疼痛地割断。

把土地变成乐园,再让乐园沦为荒漠,轮回的永恒之光照耀着岁月,慢慢就接近了

死亡。连一朵花,哪怕野花,哪怕枯萎的花也不留,当春天远去,便听到了他企图

远去的警钟。

钟声终于响了。

在无际,在岁月的一个黑色的尽头,黄沙遮掩了昨日的希望,他便坍塌,慢板

行进着悲伤,你为什么不停留?为什么?

你或者忘却已久,那条最后的温热的手臂。那手臂是怎样伸向你,留给你遮盖,

而灯突然熄灭,生命就开始了它凋谢的旅程。静静的,无声无息。你痛楚于昨日的

心的茫然,当你懂了,你便再也触不到他,触不到那最后的手臂,再不会有了,也

再不会有童年。你想走进往事,却是一片漫漫的黄沙和迷茫。

黄沙迷失了岁月,风起了,但迷得去你满心的伤痛吗?你被雨夜中的哭声惊醒,

醒后,你发现你原来已泪流满面。因为那个灵魂正依依在天国行走,正变幻着绿色

的闪烁。你向前,向上,你再度伸出你的手,却怎样也抓不到那块飘渺的流云。那

是个太高的企望,你无法做到。

永远把绿阴留下来,当生命的灯悄然熄灭,你看到那伸向你的手臂骤然垂落。

你抓住那冰凉和僵冷,你忘不掉,你便看见了流星陨落时的伤痛,如果尘世终归是

黄沙茫茫,他为什么不能把劳作搬上云梯,让永远的绿阴在另一个世界长存呢?你

永远走不进那个世界,永远在黄沙茫茫的尘世中徘徊。

那一刻钟声停了。

他便在遥遥无期的黑夜中掉进永恒。那绿阴庇护你心底的星辰,很多年过去,

你才知他死得竟是那么淡泊。静寂无限,连一朵白色的小花也没有。你竟然不懂去

采摘一束,哪怕是枯萎的花,陪伴他,他便这样地告别了你。

花期不再来。

砍伐一尽的土地被风沙掠夺着,泛起灰色的渴望。没有谁再为大地劳作,他死

了,从此没有谁,没有谁再为它种植,也没有谁再为它庇荫。

春天到来的时刻,他却终于抵不过彻骨的倒春寒。息了绿阴的沙沙细语,鸽群

也如流星般淌血陨落。

你抓住了那个降落的童年,抓住了那垂下的手臂。那一刻你才懂,你从此必得

一个人长大,必得告别你温馨的被守护的时光。

当萧瑟的风再度吹起地上的黄土,你知道你正怎样置身于他天上不息的审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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