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的枝权上投下来斑驳而微弱的斑点。黑色的森林。黑色的森林神秘而深邃地向远
的后方伸展。我们看到了那情景。很多次。离别。他不说永久。
我们有很多张在这样的忧伤与惆怅中的照片。那照片上的落叶记述了我们的每
一次告别。那照片上没有我。那么空旷的一片神情。只有黑森林集结着存在过的往
事,把夏季的青绿和秋季的衰黄,无声地透露出来。那黑森林。鸣响着忧伤并隐藏
着。在林的最深处在那个最隐秘的地方。当往事随着岁月的亡失而亡失。当伤心的
故事已成为昨天的永远。我喜欢把那些照片拿出来,就摆在桌上我的面前。依然还
是那张照片。什么都有。林、枝权、草丛、蛛丝、露水、阳光透过密集的叶、七彩
的光斑、钢琴声,在远方。什么都有。而唯一没有我们。没有我和他。和那个看不
清的流失的岁月。
我对他说我不想离开他。
那是个雾很浓重的夜晚。
因为了一些并不十分重要的事情但我必须离开。
我说我并不愿离开你离开这温暖,一个人走进冷的夜晚的大雾中。
那么孤单。
而他在生病。
他的嘴唇干裂,偶尔会发出低声的呻吟。
但我必须走。
他知道这一切。
他不说留下吧。
他不讲话。
我走近他亲吻他,但他把他的脸扭开了。
为什么?我说你知道吗其实我也不想走不想离开你也不想在这温暖的夜晚一个
人走进大雾中。我愿意每一分每一秒都不离开你都守护着你你懂吗我有时心里也很
苦也想哭。
这样他用他滚烫的手臂搂住了我弯向他的身体。这样我在他的颈窝中哭了起来。
哭了很久。眼泪一滴一滴地滴在他的肩膀上。他搂紧我轻轻拍着我的背。等我哭够
了。然后他轻轻地推开我。他说,好吧,去洗洗脸。然而还是眼泪不停地流下来流
下来。我开始穿外套。他看着我。他始终看着我。我们不说话。我默默离开他。这
就是那些在林的深处隐藏的默默的忧伤。那么浓郁。我们彼此都不会忘记。
夜晚从大地上升起了那场很大很浓的雾。那雾在那很拥挤的大地上来回游走。
树上的叶在一个看不见的时刻就全部消失掉了,就像是消褪了的昨日的梦境。
那一天我们又默默仁立街头。来来去去的人流。像滑动的水。天空总是亡失了
太阳。我们该暂时分手了。该说的话早已经说完该叮嘱的早已经叮嘱。再没有什么
了。只是暂时的分别,几个夜晚或是几个白昼。但我们仍默默仁立街头。我们彼此
望着。任行人和车辆流走。我们才知道目光所及的地方是绝对的宁静和完美。没有
人声没有鸣笛也没有红绿灯。我们不讲话。我们彼此望着。时间一刻钟又一刻钟地
流走。那时候我才知道他是多么喜欢我。
坐进那辆出租车的时候,我躲过了那张反光镜。我找到了暗影中的他的手,我
让他攥紧我。我一直以为那就是最后的时刻了,我说就算是一场梦。我说让我们共
同努力结束那密林深处的故事。他默默听着。他不讲话。他更紧地攥住我的手,他
说让我们耐心等待。
那只温驯的鹿就从那黑森林的深处蹒跚走来。它睁大善良的眼睛来寻觅我们手
中的绿叶。我已决心结束那伤感的旅程了,那林中的空地是我们最后停泊的地方。
在森林公园幽静的小路上。在枯藤缠绕的浓密的杂树丛中。我们谈着一切不相干的
话题。听不到天堂的歌声。我们满心忧郁。不愿离去。在那个时刻,我说我们告别
吧。那鹿无忧地走近我们。像我们彼此是熟悉的朋友。心在流泪。却无以诉说。南
方的黄昏,是浓郁而沉着的棕红色。那么温暖的色彩那么温暖的情调。一切是浓重
的。像悲伤而深情的大提琴。我说就让我们分手吧,那鹿张大惊恐的眼睛。他总是
沉默。永不回答。路没有尽头,而他的眼睛里是没有尽头的坚定。
你是一块可以依靠的石。
就坐在那片空地上。
那是一张充满了忧郁充满了秋天色彩的照片。温暖的季节。那最后的茂密的黑
森林。那一张张卷起的深红色的落叶,铺满了那片青黄的草坪。一种不知道什么树
上落下的硕大的叶。枯萎了凋谢了却不减却那深重的红色。已无处可逃。一切等待
着。他就站在我的对面用那个日本镜头凝视我。我坐在叶中张大那无望的眼睛。我
看着一个看不见的前方。我知道我还是想哭。永远的哭泣。他就在那里那里近在飓
尺,却咫尺天涯。我伸出我的手臂向着他。落叶有多少我心中的忧伤就有多少。连
流泻的阳光连空气都是浓郁的深重的。没有小鸟歌唱。温驯的鹿悄悄走回那黑色的
密林。
我的嘴微张着。
我喜欢他为我拍下的这张照片。
后来他为我剪短了长发。
他告诉我,你生存着应当以爱心,以沉静。爱心是一种本质,沉静是一种基调。
林,因为浓密就变成那黑色的遥远了。
我于是用文字编织我所经历的故事。
没有辉煌,但是是真实的四季。
杜拉说,没有爱情,留下来不走,是不可能的。
杜拉还说,最坏的是没有爱,我认为那是不存在的。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