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确认不会再有什么问题,柱子先顺着绳索下来,再把桂爷接下来。
柱子觉得桂爷的身子特别重,几乎要把自己压垮了。他后退了两步,强撑着扶住桂爷,但桂爷软软的,瘫倒在自己怀里。
来不及多想,柱子赶紧把桂爷背到牲口棚里,看到桂爷面无血色,嘴唇青,全身不住地抽搐。他吓坏了,怔怔地立了一会,才拿块毛巾擦净了桂爷脸上的水迹。
桂爷很快醒过来了,看得出嘴角还笑了一下,面色也不再那么苍白。
他倒了一碗热水,放在桂爷唇边。
桂爷喝了一小口,又露出了一丝丝笑容,面色也慢慢缓过来,柱子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
“桂爷,没事吧”柱子关切地问。
“没什么。”桂爷气色更好些了,虽然说话的声音依旧微弱。“就是这阵雨把我急的。”他动了一下身子。“唉,这可是几百口子人一年的花销啊要是透进水去,几个阴天就全烂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柱子不知该说些什么,但心里确实感动。正不知如何是好,昏晕的灯光下出现了另一个人影。近前才看清,是媳妇。
“你怎么来啦”
“这么大的雨,我不放心。”媳妇湿得精透,牙齿“格格”作响。她从怀里掏出一只瓦罐,“怕你着凉,我熬些姜汤过来。”
“正好,快给桂爷倒上。”
喝过姜汤,桂爷感觉好多了,又恢复了他一贯的爽朗。
“呵呵,有这样体贴温柔的媳妇,柱子真好福气。”
说得柱子和柱子媳妇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今儿个晚上,多亏了桂爷。”
“你还不是一样我就知道你会睡不着,可还真没想到你会来呢。嘿嘿,要不是你来啊,不光这垛豆子全完了,我老家伙的命也搭上了。”
看桂爷没事人的样子,柱子的心完全放下了。他叮嘱媳妇:“你先回去吧。今儿晚上,我和桂爷唠唠嗑。”
“是哩。”桂爷高兴的胡须乱颤,“这阵忙得,咱爷俩好久都没掏个知心话了哩。”
送走了媳妇,柱子折回来,在牲口棚里转了一圈,没有现漏水的地方,马呀牛的除了打瞌睡就是倒磨牙,便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喝了一碗姜水,脱下湿透的衣服,拖过桂爷一床破旧的床单把整个身体绕了个严严实实。
闲话了几句今天晚上生的事情,不禁唏嘘了一回。桂爷突然话峰一转:“正好有个事想找你讨教呢。”
“找我讨教”柱子疑惑地张大了嘴巴。
第三十五章心事
桂爷点上他的大旱烟袋,从不知从哪里讨来、已经用旧的小学生作文本上撕下一张小纸条递给柱子。柱子从桂爷的烟荷包里取出一撮烟,熟练地卷好,凑到煤油灯上狠吸了一口,一股烟草的香气便缭绕开来。
“其实也说不上讨教,只是有点不明白你们年轻人是咋想地,反正跟我们那个时候不一样哩。”
“怎么个不一样法”柱子更迷惑了。
“反正我觉得李茂生行事有些蹊跷,死得也有点不明不白。不过我听说,是为嫣红那事”
柱子顿了顿。
“说起来他作的也够了。那天他老婆喝了药,好不容易折腾过来,可能神智还不太清醒吧,说她怎么怎么偷棒子,怎么怎么让有才抓到了。又跳着骂着地说他死得好,反正让什么狐狸精把魂勾去了,留下具干尸也没大意思。还说那天差点没让他把自己掐死,这回完全是遭了报应。这倒使我想起了前不久在顺水沟里那两个棒子的事,串起来一看,没准还真是他干的。不过,说到底,以茂生的性格也绝不会因这些事自寻短见。我倒是觉得,县里的调查组一来,让他觉得前途无望;还有就是这么快把连长给撤了,他也就彻底绝望了。拿那句古话来说,哀莫大于心死呢。茂生可是烈性子,以他的性格,干出这事也不奇怪。”
“人哪。”桂爷吸了一口烟,可能感觉灭了,就又凑到灯前吸了一下,把整个小火苗都吸到烟锅上来。“怎么还不是个活法可像他这种人,非得六亲不认,就为了自己往上爬叉。结果呢,既把人家给害了,也害了自己。你说,这叫什么人呐。”
“是啊”柱子接上一句。“最近队里的事可真让人晕头转向了。隋家的事刚了,又来这一出。再加上二龙那里还不知怎么着呢。唉,我算是看明白了,再能也能不过命去。”
桂爷吐了一口烟,笑出声来。
“你年纪轻轻的,也咋地有这想法不过,茂生这事还真得出一个理。人哪,还真是有报应的哩。你瞧瞧,三麻子一死,人人都伤心落泪;反倒是茂生一死,许多人就跟没事人一样。不管你地位有多高,一死还不是全结了人哪,都是肉长的。别看平时不说,其实,心里都清爽着呢。”
柱子忽然记起了什么。
“我倒是想,咱们村的几个知青,是不是也因为有什么事呢”
“这个咱就不知了。”桂爷收起烟锅,“不过,我倒是觉得毓秀那姑娘成天有什么心事似的。唉,不管怎么说,这么小的孩子家,不容易啊。真希望他们快点回到父母身边,那才是个正理。可惜这事咱又说了不算。”
柱子显然也解答不了这个问题。“那就只能等有上大学的机会,让他们通过那条途径出去。”
“那可不容易哟。你想啊,每年村里还不到一个名额,这五个人,咋个安排法也只能看他们的命喽。”
一直与命运抗争的柱子,今儿个晚上还真让命给缠住了。是啊,自己可以不相信天命,可这些人的命又在谁手里呢
人的心中永远会有谜,有些谜团终其一生也解不开。人人都可以和命运抗争,可个人的命运又往往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他明白这个理,他也希望这个社会能给每个人一个好的命运。是啊,自己算是遇上好时代了,至少可以不用像老辈人那样颠沛流离。他也经常听楚爷讲他们那些不幸的遭遇,也知道二姐身上一定有段辛酸的历史,但二姐从来不说,他也不便问。这些,也是命,是个人的命,更是社会的大命带给他们的。每个人都希望过得好,可这是个人说了算的吗
他也看出来,那些知青,已远没有刚来时的那种新鲜和热情,却一样无可奈何。但他们却不像秀水村的村民这样认命,他们的心不是属于秀水村的。也是,他们命里是城里人,另一种命运又在摆布他们。他们没有反抗过吗一定有过,但所有的努力都失败了,于是也得认命,即使有抗争,也将是微弱的。他们能在秀水村坚持多久不知道,没有答案。他知道那些知青个人比自己更急,只是,急又有什么用呢再者说了,让他们吃点苦受点累,将来回到城里,也理解农民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