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正当李左车默默流着泪水,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山下苗兵又放起炮来,隆隆的炮声中,胡大妹大声喝道:“李左车你们先退,我带人守在这里,若是守不住,我会引燃红药烧山阻拦清妖”
此处荒草满野,李左车自然明白引燃火药烧山,胡大妹和那些伤兵自然是会一起被烧死的,胡大妹口中虽没说自杀,但便是打的这样的念头,愣了一会儿,李左车含泪深深一拜道:“胡大娘,你们、你们杀了那么多清妖,一定、一定能进天堂的,天父一定会宽赦你们的。 ”他只怕胡大妹心中存了自杀的念头,死后不能进天堂,所以说了这话来宽慰胡大妹。
胡大妹微微笑道:“不妨事,我心中无畏,天父天兄一定会知道的,我们一定能进天堂的”她笑得轻松,这一刻似乎痛楚不再,眼中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反而满怀着憧憬,让人看了都心下恻然。
半个时辰之后,李左车带着剩下的人马退到后山,身边尚有三百余人跟随,当中女兵占了一大半。一百五十多名男兵连同胡大娘在内有四十多名女兵留在了沙婆岭的前坡。留下来的人大多数已经阵亡,像胡大娘那样受伤很重的也自愿留了下来,他们知道自己除了给队伍增加负担之外,帮不上任何的忙,自己还要忍受那无尽的痛苦,最后还是会死去,倒不如留下来能得以解脱。同时他们也承担了断后的重任,视死如归便是他们的信念
数里外一支响箭冲天而起,在天上炸响开来,前坡的烈火冲天燃起,熊熊的火光印得半天通红,虽然离得很远,李左车还是感到一阵阵的灼热,他紧紧握着刀柄,狠狠的跺跺脚,大吼三声后,胸中的撇闷稍退,长刀一挥喝道:“咱们走”
一众太平军男兵、女兵默默的往南而去,不时有人回头望去,望了之后,女兵们都是低声垂泣,男兵们则是满眼的怒火,一股浓烈的悲凉恨意盘旋其上,久久不散。
行出数里,也没见清军追来,李左车略略松了口气,前头出现一个小镇。这个镇子日前他们曾路过,名唤金隆镇,前面只因要赶路,太平军并未进到镇子之内,只是绕道而行,但远远看过去,镇子里的百姓似乎看到镇外过兵,家家户户都紧掩大门。
此时南归再过金隆镇,李左车也没打算进镇子,正打算吩咐兵马绕道而行,忽见前头哨探的几名太平军快步跑了回来,到了跟前大声说道:“李大哥,东南面官道上有大队清军过来了看旗号还是沙婆岭和我们交战的苗人外小”
“什么”李左车大吃一惊:“他们是长翅膀飞到我们前面去的”话音才落,李左车已经明白过来,从前在广西恶战之时,太平军也经常占着熟悉地形,又是走惯了山路的,所以经常能抢在清军前头,这次形势反过来了,苗兵同样善走山路,清军中定有熟悉路径之人,有算到他们急于南撤,所以能抢到他们前头拦截。
李左车拔出长刀怒喝道:“叼那嘛,清妖欺人太甚咱们进镇据守,和这些狗清妖拼了”冲天的怒喝声四面响起,三百余名太平军返身进到金隆镇,占据镇中各处险要之地,火枪、弓箭排布好,准备和清军接仗。
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金隆镇上空硝烟弥漫,一名清军把总躲在镇外的矮墙之后,偷眼看了看镇内的情景,跟着扯开嗓子大喊道:“尔等长毛听了强弱悬殊胜负已分投降可免一死”
话音才落,镇内便是一阵广西口音的土话骂了出来,那把总叹口气向身旁一名兵勇道:“回去禀报胡大人,长毛不肯投降。”那兵勇应了,返身往镇外跑去。
镇外里许之外,胡林翼面沉如水的望着金隆镇,几条进镇的通路之上铺满了清军和太平军的尸首,四面八方清军守住了要道,筑砦垒壕或接着原有民居矮墙构筑了阵势严守。
早间沙婆岭一战,胡林翼见长毛放火烧山便知他们要南窜,便请彭玉麟回去搬兵,自己带了苗兵绕道追赶,在金隆镇附近截住这支太平军。长毛领兵之人似乎也知道再逃下去也不是办法,索性据镇扼守。从午后彭玉麟带了八百援兵到来后,清军十几次攻打,都被太平军打退。最后一次攻打太平军似乎药子已尽,愣是一枪没放,胡林翼心中敬重这些长毛,便命人去劝降。
听了前军兵勇的回报,胡林翼闭目长叹一声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罢了,罢了,吩咐各军冲杀进去,悉数剿灭吧。”
彭玉麟皱眉道:“胡道台,他们是反贼,还是大清子民么”
胡林翼摇摇头苦笑道:“雪琴,你还是唤我贶生兄吧。”跟着他走上前数步,指着四面道路上铺满的尸骸道:“他们也是活不下去了才会铤而走险,原来也都是良民百姓的啊。”
彭玉麟默然不语,这时候数匹快马奔至跟前,却是向南哨探的马队,哨探的把总满脸惊恐的说道:“大人,南边有大批的长毛贼明火执仗而来,总有近两千之众离此地不过三里路了”
彭玉麟急道:“贶生兄,咱们先杀进去吧否则便不能剿灭此部长毛了”
胡林翼皱眉沉吟片刻道:“传令各军撤围北返”
彭玉麟大急:“贶生兄,这”
胡林翼缓缓说道:“此刻天已快黑,敌情不明,不宜接仗,若是到了黑夜,敌我不辨,厮杀起来恐为贼所算。 保全自己方能制敌,今日杀贼已知真长毛悍勇战法,咱们需做长远打算,若是败于一役,身后便更无可战之兵了”
彭玉麟若有所悟的点点头,当下胡林翼喝命大军缓缓结阵后退,殿后兵马亦是严阵以待,丝毫没有破绽露出,清军便缓缓退往北去。
第八十三章 村坊团练
响箭放出之后,洪韵儿银牙一咬,吩咐众人取道东南,直奔茶亭镇而去。提供临来前,萧云贵吩咐李以文统兵八百大张旗鼓的出队湘阴,以威慑湘阴清军和北面的地方团练,李以文率兵过了浏阳河后,一直到了茶亭铺才停下,并和洪韵儿约好,若有变故两军在茶亭铺会合。
众人启程不久之后,便望见远处沙婆岭方向浓烟、火光冲天而起,洪韵儿大惊道:“那边怎么了”
姚远心头一突,怔怔的摇头道:“不知道,或许是李大哥他们放火阻敌吧。西王娘,我们还是快些走吧,只要咱们安然撤走,李大哥、胡大娘他们才能突围而出。”
洪韵儿心头很是沉重,她开始深深自责起来,只因自己一时口快,让人看出破绽来,将大家伙都置于险地,现下很多人为了保护她还在和清军厮杀,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脚底抹油开溜,一想到这里她的喉头就像堵了什么似的,不上不下的难受至极。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气氛甚是沉重,周诒端带着两个孩子坐在牛车上也是呆呆的回望着柳庄,也不知这一去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柳庄来。大人们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两个孩子在周诒端的怀中随着牛车颠簸沉沉睡去,没有丝毫的忧愁伤怀之感。
不多时行出数里,眼前一个村庄出现在眼前,远远的只见村外田地中几个农汉丢下庄稼农具便往村里疾奔,边跑边摇动着手中的红旗。
众人都是一愣,这些农汉怎么干活还带着红旗还没等众人想明白,村中几面破锣便响了起来,整个村子都听得到,敲锣的人一边敲一边喊道:“红巾贼来了红巾贼来了各家各户上墙防备啊”
洪韵儿微微皱眉,看了看自己身后的队伍,原来姚远等人从沙婆岭过来,装束没有换下,头上的红巾甚是扎眼。
“西王娘,看来这个村子有大户人家训备的团练”姚远急道:“咱们绕道走吧。”
一众人加上周诒端的随从不过三十余人,要是村中有大批地方团练,倒还真是危险,洪韵儿拔出腰间火铳厉声喝道:“各人准备兵刃有鸟枪、火铳的上前准备,要是他们敢出来,先用火器迎击”
牛车上的周诒端急忙说道:“西王妃,这里是天井村,村中大部分的田产都是长沙富户黄冕所有,我家老爷和黄冕也见过几面,你让他们先扯掉红巾,我上前分说一二,应该不用动刀兵的。”
洪韵儿皱眉道:“黄冕他是什么人”这个名字听着熟稔,但洪韵儿也没记住,须知历史人物多如牛毛,根本不可能全都记下,除非是很出名的人物。
周诒端跳下牛车道:“这个黄冕,表字服周,号南坡,乃是湖南长沙人氏,早年官至苏州府知府,当年夷人犯海疆兵事起,从总督裕谦赴浙江。裕谦死难,此人受牵连遣戍伊犁,和林则徐一道在回疆议兴屯田。后来黄冕因佐治水利有功,被朝廷赦还,并赏六品顶戴。黄冕回籍后,不过问官场事,一心经商,在长沙八角亭开办永泰金号。据说黄冕为官不太廉洁,家中积蓄有好几十万,凭着这份财力,永泰金号成了长沙城屈指可数的富户。后来在各地广置田产,这天井村中的田产十有八九都是黄家的。”
洪韵儿心中大奇,既然此人是长沙富户,为何在萧云贵敲诈的富户中没有他原来黄冕家富,每年夏至,他都要举家搬到湘阴东城镇避暑暂居,顺道监受秋粮入库。这次听闻长毛入寇湖南,黄冕老奸巨猾,知道省城也不一定安全,是以提早避居乡间,自己又花钱自办了村中团练自保,是以没在长沙城内。但黄冕没想到长毛来得如此迅速,很多家产还是失陷在长沙不及搬出,对于永泰金号在长沙城内的财产还尚未被萧云贵发觉罢了。
“这些乡农团练只怕不会听你话啊。”洪韵儿将红药倒入枪管,铁条铳实,皱眉续道:“我们也不进村,绕道走便是,他们要是敢追来,我们便用火器驱赶,这些乡农团练必不敢追来。”
周诒端嗯了一声道:“如此也好,黄家众人我也只识得黄老爷一人,他要是不在此处,也是难以分说。”
当下众人各举兵刃、火器,将周诒端母子的牛车护在当中,缓缓绕道而行。
这天井村中的确是黄冕所办的一部团练,大多由天井村中的农汉组成,但有为首十余人乃是黄冕招募的护院,为首的一人名唤王林宇,字光华,安徽淮北人氏,早年在绿营中当过把总,当年英夷入寇,淮北兵调浙江赴援,王林宇便是在黄冕麾下。清军镇海兵败,王林宇做了逃兵,没敢回军营去,只得改名换姓在江湖上厮混。后来听闻黄冕回乡,王林宇便来投奔,黄冕顾念昔日僚属情分,便安排他做了自家护院的头脑。